半小时后,我离开赛场。黛娜·布兰德坐在一辆浅蓝色马蒙轿车的驾驶座上,跟站在路上的马克斯·塔勒尔说话。

女郎棱角分明的下巴上翘,嫣红的丰满嘴唇利落地吐出话语,嘴角周围的皱纹条条分明。

赌徒看起来和她一样不愉快。他那俊秀的脸庞如同橡树皮一般蜡黄死板,说话时嘴唇就像纸一样薄。

这场景仿佛一场美妙的家庭聚会。若不是女郎看见我并把我叫住,我是不会参加的。

“天哪,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来了。”

我向车子走去。塔勒尔的视线越过车子顶棚看着我,不带一丝友善。

“昨晚我劝你回旧金山。”他的低语声比任何人的咆哮都更刺耳,“现在则是命令你。”

“一样十分感谢。”我边说边坐到女郎身边。

她发动引擎时,塔勒尔对她说:“这不是你第一次出卖我,却是最后一次了。”

车子开动了,女郎回头对他唱道:“我的爱,下地狱去吧!”

我们快速开进城。

“布什死了吗?”车子扭进百老汇时,她问。

“显然,他们把他的身子翻过来时,可以看见刺出的刀尖。”

“他早该知道出卖他们的下场。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我今天晚上已经把一千年以后的事都做完了,如果小伙子们不喜欢,我也只能说很遗憾。你赢了多少?”

“我没赌。这么说你的马克斯不高兴了?”

“没赌?”她大叫,“你到底是哪路的浑蛋?有谁在听说这么有把握的内部情报后还不下注的?”

“我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这么说马克斯不喜欢后来的转变?”

“你说呢?他输了不少,然后又因为我足够机灵换了赌注赢了一票而摆脸色给我看。”她粗暴地把车子停在一家中国餐馆前,“让他下地狱去吧!自以为是的矮冬瓜!”

她的双眼噙满泪水,晶莹闪烁。下车时,她用手绢使劲擦了擦眼睛。

“天哪,我饿死了。”她拉着我穿过人行道,“你能请我吃一吨炒面吗?”

她虽然没吃掉一吨,但也吃了不少。吃完她自己那满满一盘又加上我的半盘。然后我们又开着马蒙回到她家。

丹·罗尔夫在饭厅里,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杯水和一个没有标签的棕色瓶子。他坐得笔直,盯着瓶子。整个房间弥漫着鸦片酊的味道。

黛娜·布兰德脱掉毛皮大衣,任由大衣一半搭在椅子上,另一半滑落在地。她冲肺结核患者打了个响指,不耐烦地说:“钱拿了吗?”

肺结核患者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瓶子,从外套内袋里掏出一沓钞票丢在桌上。女郎一把夺走,数了两次,咂了咂嘴,把钱塞进自己的手提包。

她走出房间去厨房凿冰块。我坐下来点燃一根香烟。罗尔夫还盯着他的瓶子,他和我好像都没什么想和对方说的。没过一会儿,女郎就拿着杜松子酒、柠檬汁、苏打水和冰块回来了。

我们喝着酒,她告诉罗尔夫:“马克斯气疯了。他听说你是在最后一分钟把钱转押到布什身上的,那只小猴子就认为我出卖了他。我做了什么?我不过是做了有脑袋的人会做的事——押赢的一方。我像个婴儿一样无辜,不是吗?”她问我,然后接着说,“显然,马克斯害怕的是别人会以为是他做了手脚,因为丹把他的钱和我的一起押下去了。非常遗憾,他运气不好。随便他气得跳脚,我才不在乎这个聒噪的矮冬瓜。再喝一杯吧!”

她为我和自己又倒了一杯,罗尔夫还没碰他的第一杯酒。他依旧盯着棕色的瓶子,说:“发生这种事,你怎么还妄想他会高兴。”

女郎愤怒地反驳道:“我怎么想我说了算。况且他没权利那样对我说话,我又不是他的。或许他一相情愿地那么认为,但我就要让他看看并不是那么回事儿。”她喝光杯里的酒,砰地放到桌上,在椅子里扭了扭身子,面对着我,“你真的要用伊莱休·威尔森那一万块钱清理这座城市吗?”

“是的。”

她那布满血丝的双眼闪着渴望的光。

“那么,如果我帮你,可以分到——”

“你不能那么做,黛娜。”罗尔夫的声音低沉,却温柔坚定,好像在对孩子说话,“那样龌龊至极。”

女郎缓缓把头转向他,嘴巴变成她对塔勒尔说话时的模样。

“我偏要做,”她说,“那样会让我龌龊至极,是吗?”

他没说话,视线仍没有离开瓶子。她脸红了,表情变得坚定而残忍,柔声细语道:“太不幸了,像你这么纯粹的绅士——虽然有点儿小肺病——却要和我这种龌龊至极的人来往。”

“那还可以补救。”他缓缓说道,站起身。鸦片酊已经侵蚀了他的大脑。

黛娜·布兰德从椅子上跳起来,跑到桌边。他看着她,被毒品麻醉的双眼空无一物。她把脸凑到他面前,问:“所以,现在的我对你而言太过龌龊了,是吗?”

他心平气和地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为了这个家伙而背叛你的朋友,那就是龌龊至极。非常龌龊。”

她抓住他一边枯瘦的手腕,使劲扭转直到他跪下,另一只手扇他面颊深凹的脸,一边六下,打得他的头左右乱晃。他大可以举起另一只手臂保护脸,却没有那么做。

她放开他的手腕,背对着他,伸手去拿杜松子酒和苏打水。她在笑,我不喜欢这个笑容。

他站起来,眨着眼,手腕被抓的地方通红,脸上有淤青。他稳住身子站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他一手伸进外套里面,掏出一把黑色自动手枪,瞄准我,脸上的表情和空洞的眼神都没有丝毫改变。

但他抖得太厉害了,速度不够也没有准头。我及时朝他扔去一个玻璃杯,杯子打中他的肩膀,子弹从我头顶飞过。

我在他开第二枪之前跳了过去——跳向他——近到足以打落他的枪。第二发子弹打进了地板。

我给了他下巴一拳,他倒向一边,躺在地上。

我转过身。

黛娜·布兰德正准备用苏打水瓶砸我的头,那个玻璃虹吸壶足够打出我的脑浆。

“别!”我大喊。

“你不该对他下手那么重!”她咆哮道。

“可惜已经做了。你最好把他扶起来。”

她放下虹吸壶,我帮她把罗尔夫扶进卧室。等他的眼睛能动了,我留下她完成后续工作,自己则走回饭厅。十五分钟后,她来了。

“他没事了,”她说,“但你大可不必那么过分。”

“没错,可我那是为他好。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吗?”

“这样我就无法把马克斯出卖给谁了?”

“不是,因为我看到你把他打得无法还手。”

“我不明白,”她说,“我才是动手的人。”

“他爱你。这不是你第一次动手了,他表现得好像知道对你还手没有用,但你也不能指望他喜欢让另一个男人看着他吃你的耳光。”

“我向来以为我了解男人,”她抱怨道,“然而,老天哪,我根本不了解。他们是疯子,全都是。”

“所以我才下手那么重,让他赢回一点自尊。你知道,他希望自己被当个男人对待,而不是一个被女人打得满地爬的窝囊废。”

“随你怎么说,”她叹了口气,“我放弃了。我们该为此喝一杯。”

我们喝了。然后我说:“你说只要能分到一部分威尔森的钱,你就愿意和我合作。我接受。”

“多少?”

“那要看你了,看你做的事情值多少。”

“这很难准确评判。”

“对我来说,你的帮助也很难准确评判。”

“是吗?我可以给你很多,老兄,非常多,别以为我不行。我可是一个对毒镇了如指掌的女人。”她低头看着灰色袜子的膝盖处,对我晃着一条腿,粗鲁地说,“看看,又脱了一道丝。你看到过比这更糟糕的吗?我发誓,我以后要光脚。”

“你的腿太粗了,”我对她说,“把袜子撑开了。”

“这不关你的事。你打算怎么净化我们的村子呢?”

“如果我没被骗,那么,无疑就是塔勒尔、皮特、陆·亚德和诺南带头把毒镇搞得乌烟瘴气。老伊莱休确实也有份儿,但错并不全在他。何况他是我的客户——虽然他不太想当——所以我打算放他一马。

“我的最新计划是,尽我所能挖掘所有丑恶事件,一件连一件,最终全部消灭。或许我应该发条广告——寻罪犯:男女皆可。如果他们正如我想的那样邪恶,应该不难找到一两桩可以定他们罪的事。”

“这也是你搞砸拳击赛的目的吗?”

“那只是个试验——看看会出什么事。”

“原来你们这些科学侦探是这么办案的。我的天!作为一个中年肥胖、铁石心肠、冥顽不化的老家伙,你做事的方法我连听都没听过。”

“有时候事先做计划是好的,”我说,“有时候临时挑事端也行得通——前提是你要强悍到可以幸存下来,并且眼睛睁得够大,以便事情浮出水面时可以看见你想要的东西。”

“我们应该为此再喝一杯。”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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