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孙晓博看过那段视频后, 想到方志国说过“他一定能拍出你的故事”……他一路都在想着要怎么向娄禹表达自己的故事内核,在他这编剧的脑海里,这场面应该闪闪发亮打着柔光, 将来大家成了名导和名编剧,这应该是一段高山流水、伯牙子期的佳话!

然鹅,昏黄的路灯、油腻的塑料棚、刺眼的白炽灯,吵吵嚷嚷的嘴边摊,升腾的油烟,光着膀子的食客, 娄禹正在大火旁迅速地颠锅翻勺,根本勒都没朝孙晓博勒一眼。

万万没有想到见面之后……因为娄导的生意太好, 完全没机会说话=-=

他们来得本来也不算早了, 摊边这许多客人明天还要做工,陆陆续续便也开始散场,孔建中满头大汗忙着帮忙收钱结账,堂堂《幻海录》的导演, 简直忙得团团转,可见娄禹这小摊生意着实红火。

孙晓博见机一个大踏步就冲向了灶边:“娄导!我有个本子……”

娄禹手上的锅一抬,轰隆一声大火串上来,孙晓博连忙后退半步, 娄禹的锅往灶上一放,火势立马压了下去,孙晓博上前大声道:“娄导,我的本子真的不错!你看……”

下一瞬间,娄禹勺子从旁边一舀、往锅里一洒, 哗啦一把干辣椒加胡椒进了油锅,浓烈的烟气猛烈蹿了上来, 孙晓博眼耳口鼻呛了一个结结实实,中餐烹饪的威力堪比生化攻击,孙晓博顿时咳得不行。

孔建中放下盘子刚一转头,就看到孙晓博被呛得直咳嗽的孙晓博,哪还能猜不到发生了什么,顿时朝娄禹道:“人晓博可是正儿八经藤校出身的编剧,捧着好本子诚心上门来邀请合作,你看看你这臭脾气……”

他转头去看孙晓博:“没事吧?”

孙晓博咳得眼泪鼻涕一起下来,连连摆手。

娄禹一边熟练地翻炒一边哼笑:“好本子?”

他眼神落在霍琅和颜苏苏身上,意味十分明显。

说实话,别说娄禹,就是这棚子底下最后那桌热闹谈笑的客人一看霍琅气度不凡、颜苏苏生得漂亮,也一时有些安静下来,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地讨论这两人是什么来历,看着就像大明星,怎么会来他们这个路边摊?

头几年,那种要捧俊男美女的合作机会也不是没打过娄禹的主意。

顺着娄禹的眼神看过去,孔建中就知道娄禹误会了,他不满地道:“你这也太以貌取人了吧!我可告诉你,小霍是……呃,制片,反正他不是演员,苏苏是演员,她长得是好看,但人也认真上进,哪个拍片子的不挑容貌?你怎么就认定了长得好看的不肯好好拍片?”

娄禹只不咸不淡地一句:“几位要吃夜宵么?不吃就麻烦让让,咱这摊儿小,转不开,见谅则个。”

孙晓博止了咳,顶着满脸泪水抬起头来,不是,这娄禹的架子也忒大了吧?

孔建中也是头疼:“你这倔驴脾气。”

霍琅却从善如流地点头道:“要的,老板我们就坐这桌。”

说着,他已经在灶旁的空桌坐了下来,一本正经地拿起了那过了塑的油腻菜单看了起来:“老板,我们一共四个人,没有套餐吗?”

娄禹白了他一眼:“没有。”

霍琅“恩”了一声,翻着那菜单:“老板,你这摊有卫生许可证吗?”

娄禹把锅往灶上一顿,转过了身、眯起了眼睛:“没、有。”

霍琅晃了晃菜单,一副好商量的口气:“那打个折?”

娄禹:……

孔建中忽然就乐了,他也不急了,在霍琅身边找了个座,还招呼孙晓博:“晓博你快坐下。”

孙晓博边咳嗽边坐了下来,颜苏苏关切地看着他,然后转头看娄禹,认真问道:“娄老板,有水吗?”

看到娄禹臭着一张脸,还要转头从热水壶里去倒水,孔建中简直乐不可支,行,没进组先好好支使支使导演,叫他先耍大牌!

孙晓博也边咳边笑得不能行,苏苏好样的!

娄禹端了水过来,颜苏苏还认认真真地礼貌道谢:“谢谢娄老板。”

孙晓博边咳边笑、简直上气不接下气、又痛苦又忍不住笑。

颜苏苏一脸好奇地把水推给孙晓博:“热氧化分解产物刺激你的呼吸道黏膜,引发咳嗽是排异的过程,这是正常的生理保护机制,但你笑得这么厉害,同步激发了痉挛式呼吸……这么多肌肉群冲突,你不难受吗?”

孙晓博顿时表情僵在脸上,孔建中却笑得更厉害了,孙晓博没忍不住,又咳嗽了一声。

颜苏苏:“喝口水吧,缓解一点咽部异物感……”

孙晓博喝了口水,娄禹却略带诧异地多打量了颜苏苏一眼,孔建中哼笑了一声,却没再多说一个字。

霍琅把单子一放:“老板,一盘花生,一盘毛豆,四只卤猪蹄。”

孙晓博一口水又呛了出来,卤猪蹄?!

那头最后一桌客人也结了账走人,娄禹的三个盘子就端了上来,但他上了菜也没走,只是冷不丁地问颜苏苏:“这盘里几只前蹄几只后蹄?”

孙晓博:……………………

孔建中:……………………

霍琅没说话,只是淡定地捡了一粒花生开始扒皮。

颜苏苏“咦”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娄禹,然后一脸大感兴趣地看着盘里四只卤猪蹄,她取过一次性筷子就翻起这四只热腾腾冒着香气、油光诱人的猪蹄来,筷子戳下去的触感松韧有弹性,可以想像咬上去会是那种不太费劲但又带着点嚼头、恰到好处的弹韧鲜香,孔建中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忙活半天,他晚饭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好吗。

但这分明就是娄禹给颜苏苏划下的考题,孔建中强忍了腹中馋虫,不去打扰颜苏苏解谜,意志力简直堪比送娃高考、

下定决心这个月不打麻将的家长……

仔细翻看了一遍之后,颜苏苏抬头兴致勃勃地道:“这四只猪蹄没有显著的解剖学差异,应该都是同一种!”

孔建中忍不住给颜苏苏比了一个大拇指。

作为娄禹的老伙计,这些年娄禹摆摊为生,四处流窜,如果不是一手好厨艺,估计早就饿死了,这卤猪蹄是他当年拍那部剧跟老板磨来的拿手绝活,对原材料甚是挑剔,前后蹄对他来说大不相同,各有烹饪方式,他是绝对不可能容忍混合一起卖的。

如果是一个老饕,也许也能吃出来,但颜苏苏明显不是,她仅从外观和截面翻看就能推测出来是来自同一个部位,确实有能耐!

孙晓博都看得愣住了,不知不觉都忘了咳嗽。

所以,到底四只都是前蹄,还是四只都是后蹄呢?

颜苏苏抬头向娄禹一笑,灿然生辉:“四只都是前蹄!”

孔建中哈哈大笑起来:“老娄,坐下吧!”

娄禹哼了一声,却还是坐了下来,他也看得出来,颜苏苏对烹饪和食材并没有什么研究,也不是什么老饕,能推测出来全凭她强大的观察和推理。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猜出来的?”

咳,再怎么着摆架子,创作者的好奇心实在忍不住。

孙晓博也盯着颜苏苏等答案。

就像无数次给同学讲解答案一样,颜苏苏开心地翻着猪蹄的断面道:“哪,你们看,这里是不是有很多肌肉、韧带和筋膜……”

孔建中实在不忍看到有人这样描述食材:“那是瘦肉和筋……好吧,你接着说。”

颜苏苏没有半点被打断的不悦:“恩恩,丰富的韧带、筋膜能够支撑关节灵活多向转动,这个肌肉的分布在蹄后部居多,呐,你们有没有想到什么?”

迎接颜.循循善诱.苏苏的是一张张茫然且懵逼的脸,颜苏苏并不气馁,非常有耐心地举起自己白皙修长的漂亮手掌,做了一个握起小拳头的动作:“你们看,骨骼肌收缩,能够拉动骨骼绕关节运动……”

颜苏苏张开手,另一只手戳戳自己的手掌:“这些都是关节和肌肉呀~”

她的手指在白炽灯下好像蒙着一层光晕的羊脂美玉,指如青葱,几乎看不到关节,十分没有说服力。

但孙晓博非常明白地意会了她的意思,一脸恍然大悟:“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两只猪蹄在肌肉收缩下,会这样……”

他把自己的两只前蹄缩在身前,比划了一个向后刨的动作,奇迹般地和哺乳纲偶蹄目下的某种家畜拱土觅食的画面完美重合……所有人同时get到了颜苏苏的点,爆笑出声。

孙晓博郁闷地收回自己的蹄子。

颜苏苏还在旁边连连点头:“就是这样的嘛!所以是前蹄。”

猪是杂食动物,有刨土觅食的特性,两只前蹄的结构正是为了配合这种生物习性而存在,反之,后蹄不需要那么灵活,更多是支撑身体重量的作用,骨骼更粗壮,肌肉量相对少、筋膜、韧带也少,换成食材的描述,就是骨头多、筋少、肉少,不太适合卤,更适合炖汤。

孔建中边笑边擦眼泪:“我说晓博啊,你自己可以考虑一下,不只当编剧嘛,还可以在剧中演个喜剧角色,绝对出彩。”

娄禹笑道:“我看成。”

孔建中回头瞅他一眼:“答应了?”

娄禹没说话,反问:“你们为什么找我?”

所有人不由看向霍琅,毕竟要找娄禹是他出的主意。

娄禹一双犀利的眼睛就直直朝霍琅看过来,看来,这是他们中说了算的人了?

霍琅放下花生壳,想了想然后诚恳地道:“因为我们穷,找您拍比较省钱。如果我预算再多一百倍,我肯定去找孔导或者方导了。”

娄禹:………………

孔建中刚刚迫不及待抓了一只猪蹄,就笑得啃不动了。

然后他收了笑,一本正经地说:“老娄,你说你,总嫌弃老方的戏铜臭味太重,你看你看,这最没有铜臭味的来找你了,你还不赶紧应下,你总不能摆一辈子的路边摊吧?再这么摆下去,我怕你连镜头感都没了啊。”

导演是用画像讲故事的,镜头感,就像作家对文字的感觉,画家对色彩的感觉一样,是导演对镜头画面的感觉,道具要怎么排布,人物要怎么入镜,怎么站位,放在黄金分割线的哪个地方,怎样才能让画面最有美感地讲出故事,有时候,这就是一种熟练之下的直觉,这就是镜头感。

失去镜头感,就像作家失去对文字的敏锐,画家看不出颜色的分别,何其可怕?

霍琅微微一笑:“娄导,我们的观众很久没有看过真正的悬疑片了。”

娄禹长长吁了一口气,瞥了一眼孙晓博:“本子呢?”

孙晓博正准备开口介绍剧本,忽然想起来,靠,那还是《追疑》的本子……但现在,不是要把苏苏提到主角吗?

他顿时有点傻眼:“呃,我还没完全写好……”

娄禹:……

孔建中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这桌上未来可能一个剧组的几位主创:

霍琅,年纪轻轻,长得像演员,干着制片人的活,还穷,拉不来钱;

颜苏苏,长得像花瓶,开口让人跪,目前只客串过一个仙侠片里的小角色,却要演悬疑片的主角;

孙晓博,资历背景不错,然而本子还没写好就敢拍着胸脯要给导演讲本子;

娄禹,十年没拍过片的导演,目前靠路边摊为生。

这是怎样一个神仙剧组啊,突然有点期待未来他们会拍出什么东西来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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