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既然决定把平和村作为主要拍摄基地, 霍琅当天就找到了韩姐,给剧组租了两层屋子,一人一套单间, 直接就付了一个月的房租, 这爽快劲儿,把组里的大家感动得眼泪汪汪,资本家掏了腰包租了(城中村的)房, 多不容易啊。

当天大家回家收拾东西,第二天一早进组,东西一扔回屋, 先在韩姐家一楼汇合。

听说他们居然在打学校的主意,韩姐直摇头:“别的地儿我都好帮你们打招呼,但学校,那是江校长的地盘。”

韩姐的老公周主任也在,他也是个明白人, 不然也不能一直待在现在的平和村主任位置上,他快人快语:“咱这地,原来离城里远,一直没个好学校, 是江校长在这里待了几十年, 街面上、包括我们俩口子连我们孩子都是他的学生。他是个好老师, 市里还给评了好多奖,城里学校早高薪请他去, 他放不下村里的孩子, 这几年, 村里来了好多外人,那些孩子没户籍, 城里上不了学,他更放不下了。”

周主任郑重向霍琅强调:“江校长是全村都敬重的,你们如果真要拍,必须得江校长点头。”

几人对视一眼,带上剧本登门拜访江校长,说明了来意。

校长低头看书,头也没抬。

娄禹咳嗽了一声:“江校长,您看现在正是暑假,孩子们也不上课,实验室正好借我们用一用……”

江校长低着头,从老花镜上方露出了一双老迈却清澈的眼睛:“娄老板,学校,是传道授业解惑的地方,请回吧。”

霍琅也不由微微皱眉,这位江校长口气虽然温和,心中却底线分明,这样的人格外讲究原则,他上前一步道:“江校长,学校确实能传道解惑,可是,很多人如果没有遇到您这样的明师,他们离开了学校,依旧还是不懂得道理。影视作品不只是娱人耳目,更有潜移教化的作用,恳请您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向社会上更多的人去辨明真相、讲清道理。您要不看一下我们的剧本……”

娄禹、孙晓博、裴芳纷纷对霍琅侧目,资本家可真行啊,明明是为了蹭人家学校的场地免费拍片,还给自己脸上贴了这么多金,他们差点都以为自己是来教化社会来的了。

江校长摘了眼镜,抬起来头,他面上布满皱纹却神情温和平静:“年轻人,我上了年纪,分不清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只知道,我的学生都在这条街上,如果今天我能让剧组进来,明天他们跳广场舞的就能进来。时代不同了,现在的孩子,可看的可玩的太多,但至少在这校门里面,我希望他们不受任何干扰,清清净净地读书,请回吧。”

娄禹还想再劝,霍琅却微微摇了摇头制止了他,这位校长的坚持虽然固执,但在这个时代看来,又多么宝贵,值得尊敬,这样的人不是轻易能动摇的,看来只能另想别的办法了。

颜苏苏却忽然出声道:“校长,我也修过穆院,呃,穆清教授的课!我还有他的课件!唔,照片也有!签名也有!要是您愿意让我们用实验室的话,我可以都给您!”

娄禹和裴芳都是一脸迷惑,课件?照片?签名?什么鬼???

霍琅却一眼扫到江校长桌上的那本《生物学八年纪(上册)》,封面上面还有“教育部审定”、“T大出版社”、“穆清等著”字样。

霍琅:……这巧了不是。

孙晓博开头几句也有点懵,后面他越听越觉得这个逻辑怎么有点耳熟呢,再一看江校长桌上的《生物学八年纪(上册)》,旁边的各类堆得高高书籍里,穿插着的生物学教材、生物学教案、生物学习题集、生物学教案,上面都是“穆清等著”。

……昨天他刚刚给颜苏苏科普过明星效应:“……人为了和偶像沾上边,像合影啦、签名啦什么的,可是什么都愿意做。”

卧槽!不会吧!

有颜苏苏这么现学现卖的吗!她是不是对“偶像”这两个字有什么误解???一个校长桌面上的教科书都是一个人写的……这只能说明写书的人牛逼……不能说明校长的偶像是他啊……

孙晓博感到深深的蛋疼,而且,就算校长的偶像是这个穆清教授,以江校长的为人,是那种为了偶像的照片签名什么都会做的人吗?

而且,颜苏苏就不怕碰瓷碰到铁板上吗?

上过某教授的课,这种话平时可以随便说,毕竟,那些教室又没上锁,实在不行,你在网上看过教授的视频也可以吹成你上过他的课,但在江校长这样的人面前,这个话不是好说的。

江校长捏着手里的眼镜笑了:“小姑娘,你说你修过穆教授的课?”

裴芳一听这口气,就觉得有戏,反正苏苏是学生物的,可不怕考:“江校长,我们苏苏是个好学生,您随便问。”

娄禹却觉得大事不好,江校长管过多少调皮蛋,可不是那种能轻易糊弄的:“校长……”

江校长没有从手边拿起任何一本生物书问颜苏苏,反而高声叫了一下外面的孙子:“把你的数学习题集拿过来。”

所有人:???!!!

裴芳差点就跪下了,不是,校长!校长!您这是什么神仙逻辑!颜苏苏说她修过生物教授的课,您考她数学???完了,苏苏是生物系的,不是数学系的啊!

颜苏苏也一脸懵逼:“……啊,我数学最差了。”

霍琅也措手不及:“江校长……”

校长把习题翻开,随便一指:“就这页吧。”

颜苏苏一看第一题:“椭圆x2/a2+y2/b2=1,已知椭圆的焦点与短轴的三等分点构成等边三角形,求a与b应满足什么条件。”

视线扫下去,全是高中的解析几何。

题目倒是不难,问题是……她上了大学就没碰过了呀。

孙晓博一看满篇的符号图形,文科生立马觉得眼睛遭受了暴击,连忙后退三步心里只想着完了完了。

颜苏苏:“呃,我不太记得定义和公式了,可以让我查一次吗?”

娄禹和裴芳:?!

完了,这真是坏菜……

娄禹咳嗽一声:“江校长,今天打扰了,时候不早了……”

江校长笑了笑:“你查吧。”

颜苏苏应了一声,然后打开手机真开始查起来。

娄禹、裴芳、孙晓博对视一眼,都苦笑,忘了颜苏苏这认真的性子了,得了,今天就在这儿等着她慢慢做题吧,等会儿还得商量上哪儿去找解剖室……

霍琅却是慢慢地……从怀里摸出了合同。

娄禹、裴芳、孙晓博:?

颜苏苏第一题做得不快,大概花了五六分钟,查手机就花了一半时间,江校长的孙子在边上点头:“爷爷,这个小姐姐解对了。”

颜苏苏却是头也没抬,也没再看手机,江校长的孙子再转过头的时候,已经张大了嘴巴……

颜苏苏神情专注,手眼不停,唰唰唰,已经开始翻页了。

霍琅咳嗽一声:“苏苏,苏苏!只用做一页。”

颜苏苏“哦”地回过神,把习题集还给了江校长的孙子,歉意地道:“不好意思,刚刚找定义恢复手感耽误了点时间……”

江校长的孙子翻了一下后面的答案,嘴巴抽搐了一下:不是人!

“爷爷我回去写作业了没事不要找我。”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地就飞快闪人了,哼,他最讨厌这种不是人的家伙了。

娄禹和裴芳都恍了下神,不是,刚刚发生了什么?苏苏不是学生物的吗……她不是说她数学不好吗……刚刚那一串什么玩意儿?她怎么唰唰就解完了?

身为一个写悬疑刑侦题材的编剧,孙晓博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有哪里不对:“你们记不记得……刚刚苏苏说,她‘修’过穆教授的课……”

不是听过,而是

修过,以颜苏苏的老实,她一个字也不会撒谎。

听过,就像孙晓博之前想的,在哪里都可以听;

但修过,必须只能在教授所在的学校,选修了这门课,才能用“修”字。

三双眼睛扫向那一摞生物学课本上的“T大出版社”字样,还有那个明显的校徽……不是吧……

江校长看着颜苏苏,皱起了眉毛:“毕业了吗?”

颜苏苏老老实实地回答:“本科毕业了,研究生在读。”

江校长皱起了眉毛:“那怎么不在学校好好读书?”

颜苏苏小小声:“我做实验没钱了,要赚钱买材料。”

孙晓博 & 娄禹 & 裴芳:……恩,可以,这可真是很颜苏苏的理由了。

他们听过娱乐圈太多的传闻,为父还债的、为母亲治病的……现在很好,又多了一个因为做实验缺钱进娱乐圈的……要不怎么说活着好呢,不活着都不能听说这么多离奇的圈里事儿啊。

但仔细一想,这事是发生在颜苏苏身上的……它又莫名其妙十分合理=V=

因为这绝逼是她干得出来的事……

想到颜苏苏学习演技的聪明与举一反三,裴芳现在有点恍然,T大的,难怪呢。

孙晓博回想自己询问颜苏苏的专业:……神TM找不到工作的生物系……T大毕业,颜苏苏还用找工作吗……

娄禹在想着自己那些猪蹄,T大生物系的,恩,怪不得一眼看出了四只前蹄。

江校长不太清楚高校的科研经费是怎么管理的,但他相信自己看学生的眼光不会错,这是个好学校的好孩子,还在认真上进读书,没走错路就好,他叹了口气:“九月一号开学,这之前你们要把实验室好好复原……”

颜苏苏欢呼一声,又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如果您担心拍摄对大家学习影响不好的话,我们可以把生物学的知识点穿插到剧情里呀!”

然后她歉意地转头看孙晓博:“可以吗?”她小小声恳求:“我会帮忙的。”

所有人同时看向孙晓博,孙晓博:……

他想义正辞严地拒绝的!剧本TM改了十六版,已经定了!

但是看着为了科研来娱乐圈赚钱的颜苏苏,再想想因为不想干活而反驳别人一片公益教育之心的自己……MD……这个对比太惨烈。

孙晓博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好。”

……人在做天在看,如果穿越回昨天,他一定一把堵住那个口无遮拦的自己,叫你多嘴!不然哪里会有今天颜苏苏做题又提议的一连串事!

江校长笑了:“那我代同学们先谢谢你们。你这个孩子,叫苏苏是吧,拍了片子,赶紧回学校好好做实验吧,别耽误学习。”

颜苏苏脆生生地应了下来,一脸的笑容:“我再拍几部片子就凑够这次实验的钱啦!”

就是裴芳也觉得,颜苏苏的这个笑容,可爱又美丽,闪闪发着光,再眩目也没有。

霍琅递过合同前,却向江校长借了笔,补充了一个条款:“我把刚刚苏苏答应您的事情写了进去,我们在剧情中穿插一些生物知识点,您可以把平时学生很难记忆的内容告诉我们,我们看怎么安排进去。”

江校长答应了拍摄,但霍琅却把条件落实到了合同里,君子不可欺之以方,这是他的做事原则。

江校长诧异地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高兴地笑起来:“好。”直接签了合同。

场地落实、群演落实,这个迷你小剧组的拍摄进度就蓦然加快了不少,虽然说孙晓博的剧本要改,但有颜苏苏帮忙,大致的剧情框架并不必大改,只是在作案手法、解剖现场的台词上,略微添加就好,倒是霍琅,对最后故事的结局做了修改,更是直接将片子命名为《真相》,让娄禹看出了他的一点野心。

娄禹也并不含糊,在剧本基础上,极快地搞定了分镜,其他的化妆、灯光、道具,特别是实验室要临时改装成解剖室的模样,哪怕只是外观唬人,也是需要专业人士参与的,娄禹都发挥自己的人脉,请了人来帮忙;

村里踊跃报名的大家,也都按各自特色分配了角色(其实角色也都是量身写的),开剧本会,因为是邬燕来亲自讲解扮演要点,大家都晓得人家是国际影后哩,听得老老实实,进步迅速;

至于还有几个真的不适合用素人扮演的复杂小角色,娄禹和孙晓博各自认领了一个,霍琅……娄禹都蛋疼,霍琅这形象演个配角都嫌抢戏,索性作罢,娄禹另外从影视城那边请了几个特邀过来帮忙。

第一幕戏就正式在学校的实验室里开拍了。

只是村里有些家长在这天才知道居然要拍的是个悬疑刑侦剧,居然用学校的实验室去拍解剖室???他们直接向江校长去投诉反馈。

颜苏苏的建议是,可以组织在家里玩耍的同学们来参观拍摄的准备工作呀!

江校长欣然应允。

“啊!原来手上这个伤口是可以这样做出来的哈哈哈哈!!!”

“这个皮肤做得好逼真!”

“哈哈,你哥涂了好多粉,他等会儿是要躺在那里演死人吗?”

……

在看过了所有伤口“制造”的全过程之后……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怕的……还增加了不少解剖学知识呢:)

同学们并不知道,他们身后,背着双手跟着看拍摄热闹的校长,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开学试题:“根据影片拍摄的准备现场,王晓哥哥流出来的假血是暗红色的,导演是想说明什么?”

————————————————

一部片子的成功,其实筹备工作就已经决定了一半。

像《真相》这部片子,天时、地利、人和,在筹备阶段都已经占齐,天时,这是暑假,整个村的大中小学生全部都投入了帮忙,实验室还空了出来;地利,整个平和村都全力配合,周围的拍摄环境原生态,但极其契合故事;人和,剧组的人不用说,就是平和村招募的群演,他们都是邻居,互相多熟悉啊,就是去影视城招,也招不来一群这样的人。

多方因素之下,《真相》的拍摄

进度喜人,娄禹是个经验丰富的导演,场景调度、素人演员的激发,拍摄、剪辑,全不用别人帮忙,他自己十年没有拍片了,创作热情简直喷薄欲出,当天拍了当天剪,效率惊人,孙晓博合作过那么多导演也没见过几个这样的。

至于颜苏苏,这个角色简直像是为她量身打造,她经历过《幻海录》的剧组,这次又有裴芳全程指导,进步也是肉眼可见。

娄禹边拍边剪、一估算进度,去找霍琅问起另一件事:“我估摸着再有半个月,把高架下那个野地里的戏拍完,再补完那组追击的镜头,村子这边的拍摄基本可以收工,该做后期了,公映许可是不是要跑起来?”

一般拍电影,拍摄许可比较容易,故事大纲备案就好,但拍完了片子要过审,拿到公映许可才能在各大院线上映。

娄禹或许自己都没有注意,他和霍琅说话的口气,更像是合作了很久的老搭档,有意无意间,他已经习惯性地将商业上的事情全部托付给了霍琅,自己专注于创作。

这种信任是极其难得的,一部片子对导演来说,从筹拍的艰难、整体故事的把握、到每一帖画面的取舍……直至整个片子诞生,付出的心血不亚于十月怀胎生个孩子。

如果说拍片子本身是生孩子,那商业上的筹划,无异就决定着这个孩子最后的去向,哪个父母能不担心?肯把孩子的未来全部托付给别人,这真是极大的信任了。

两人正说话,孙晓博已经一脸逼了狗的气急败坏:“卧槽!那个姓季的太特么不要脸了!”

孙晓博手上捏着法院传票气得发抖:“居然敢说我偷了《追疑》的剧本……那明明就是我的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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