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插着兜,大步流星走出加油站。

香烟还含在唇角,他舌尖儿略略碰了下过滤嘴,轻抽口气,便嗅到一股久别的烟草味儿。

他犹豫一瞬,还是将香烟拿下来,顺势别在耳上。

车子打着火儿,几个男人都搞得挺狼狈,正倚旁边抽烟,等他回来。

李道匆匆走过去,一挥手:“上车。”

“等会儿道哥,咱接下来往哪儿去?”许大卫问。

他脚步不停:“路上说。”

几人微微一愣,倒也立即掐灭烟,各自上车。

两辆车相继离开此地,又往三坡镇的方向开。

这回换纪刚驾车,他察觉出什么,问:“刚才怎么了?”

“没事儿。”

他这样答,纪刚便没有继续问。

李道手肘撑着窗框,拇指在唇边磨蹭一阵:“换个住处吧,疏通道路需要时间,估计还得住一晚。”

纪刚:“行。”

车里一时安静,没多会儿,后座传来叽叽咕咕的说话声。

李道这才想起顾津,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外面裹着伍明喆的卫衣,嘴唇冻得有些苍白,小脸仍然很脏。

他不由回忆起那枚胎记,稍微敛了敛神色。

小伍忽然凑过来,抱住纪刚身后的椅背:“老纪,还有烟吗?”

纪刚腾出一只手摸口袋:“没了。你不是刚抽过?”

“不是我要,津姐想抽。”

李道闻言轻挑眉梢。

顾津轻嘶了口气,拽拽小伍衣角。

她其实烟瘾不太大,平时也就瞎抽着玩儿,刚才看那几人在车外吞吐云雾,一时心痒,就想问小伍有没有,哪想他会直接向纪刚讨要。

小伍一挥手:“没事儿,你怕啥。”又拍了把老纪:“再找找。”

“真没了。”

李道指头蹭蹭眉心,要笑不笑:“我这儿有。”

他取下耳上别那根香烟,回手扔到她腿上:“别人给的,你抽吧。”

顾津抿抿嘴,垂眸看了眼那根烟,小声说:“谢谢。”

“要火儿吗?”

顾津赶紧摇头。再怎样,她也不好意思让三个男人看她自己抽。

李道后来没再关注她,和纪刚无关紧要聊闲天儿。

回来的路不再那么颠簸,纪刚显然是老手,避开坑洼,将车开得很稳当。

顾津轻摆着头,正昏昏欲睡。

只听耳边“嗒”一声轻响,醒了神儿,轻淡的烟草味儿钻入鼻。

小伍叼着烟:“哥你还有烟呢,怎么不早拿出来?”

李道把烟盒扔仪表台上:“你管我要了?”

“那我现在又没要。”他嘀咕。

“不抽给我。”

“抽抽抽。”小伍立即赔笑,转头看顾津:“津姐你醒了,刚才的烟呢?给你点上。”

顾津稍稍抬头,除了李道,小伍和纪刚嘴角都含着烟。她这才自在了些,将兜里那根烟取出来,轻咬着,凑近伍明喆手中的打火机。

降下车窗,丝丝水雾飘荡进来,不知何时,雨小了。

顾津手指扒着窗沿儿,整张脸都朝外,小口小口啜烟,猫儿一样悄无声息。

李道后脑勺轻抵着椅背,不多时,回过头。

顾津正魂游天外,下巴搭在手背上,边吸烟边看外面景物。

她吸烟的感觉和其他女人不同,好像只为吸烟而吸烟,低调又沉静,手上甚至没有那些个妖娆姿势,给人轻松自然的感觉。

李道目光移到她唇上,看她软唇微抿,含着他刚才含过的地方,烟瘾突然犯了,而且抓心挠肝极其难控。

李道转回头,降下车窗吹风。

“开快点儿。”

纪刚看他一眼,踩了脚油门。

风大了些,清冷空气渐渐盖过那股烟草味儿。

李道后脑勺抵着椅背,犹自望向窗外。

这时的他根本没料到,自己有一天会载在这么个软绵绵的女人身上。只是,心中有些异样,某个巧合让他觉得,这世界还真他妈挺小的。

纪刚这回找了间民宿,在条不起眼儿的街道上,给房主一些钱,便将整个西屋让给他们。

西屋只有两个房间,外面的稍大一些,有个通长土炕,睡四五个人不成问题,内间是一张双人床,反倒小了些。

澡棚搭在院子里,李道嫌女人洗澡麻烦,拎着毛巾和换洗衣服抢着先去了。

磨磨蹭蹭,顾津和苏颖竟等到最后一轮。

这镇子基本都用太阳能,水温勉强说得过去,草草洗了,便换上干净衣服出来。

细雨蒙蒙,无事可做。

她们进屋时,炕上那几人已经开起牌局,嘴里各叼着烟,毫无形象,闹嚷不断。唯独一人歪靠墙头,眼睛睨着电视,没有参与进去。

李道盯了她一眼,又把目光落回屏幕上。

说起来这屋子有些年代感,笨重的黄色写字台,掉漆的暖水瓶,四四方方的老式电视机,墙上甚至糊着旧报纸和胖娃娃年画。

顾津突然有种错觉,看着满屋子粗糙男人,像掉进乌烟瘴气的土匪窝子。

这感觉让她心中失落又绝望,鼻子一酸,转头走进里屋,一头扎在床上。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醒来窗外天色暗沉。

其他人已吃过晚饭,给她留了一份在土灶的大锅里温着。

顾津这时也饥肠辘辘,穿过院子,来到厨房,顾维紧随其后,把饭菜替她一一拿出来。

顾津看着他的背影,隐约回忆起在洛坪老家时,兄妹俩相依为命,哥哥为她做饭时的样子。

顾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轻叹一声:“顾维。”她心平气和地问:“我真的不想跟你走,你为什么非要强迫我呢?”

他动作微顿,说了句:“因为我是你哥。”

“你觉得我们现在的僵局,那层血缘关系还有意义吗?”

顾维心口有些疼,沉默一瞬:“你在不在乎我这个哥,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声音有些闷,怕她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一咬牙,快步出去了。

食不知味,顾津勉强吃了几口米饭,收拾好碗筷也起身往外走。

雨彻底停了,空气却潮湿,残余水滴顺房檐砸在红砖铺就的地面上,滴答有声。

恰巧李道和许大卫从外面回来,那人穿着外套,怀里好似揣着什么东西。

顾津下意识想避开,脚步一转,就要进屋去。

“顾津,往哪儿跑?”他突然叫。

顾津顿住,转头站门口瞧着他。

“给你看个好东西。”李道说。

两人行到院中央就停了下来,许大卫朝他古怪地笑笑,大步进屋,他则坐到角落石头上:“你来。”

犹豫一瞬,顾津慢吞吞挪着步子:“看……什么?”她还有些惧怕他。

李道点点下巴:“蹲过来。”

顾津依言。见他仍盯着她,只好抬起脚,蹲着蹭过去一些。

李道问:“喜欢什么宠物?”

她不明所以,嗫嚅道:“……猫吧。”

“我怀里就有一只。”

顾津蓦地抬头,眨了眨眼:“猫?”

他上齿微碰着下唇,勾出个笑:“差不多吧。”

顾津不信:“你揣只猫做什么?”

“刚才遛弯儿买的。”他的手一直藏在外套胸口处,看她道:“把手伸出来。”

顾津:“……”不情愿地伸过去。

“两只。”

她小小一团,蹲在地上,乖乖把两手捧到他面前。

李道抓出那团东西,放进她掌心。

天色太黑,及难视物。

但触感明显不对,它的毛皮并不是毛茸茸的,反而一片凉滑,手指回勾,略略摩擦,竟粗糙不平。

她定睛看去,啊地怵叫一声,甩掉那东西,吓得连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

哪儿是什么猫?分明是一只硕大蜥蜴,通体灰黑,长相恐怖,体表附着的坑洼鳞片令人浑身发麻。

那丑东西似乎也被顾津摔懵了,左右摆动脑袋,缓慢地爬了两步就停下。

顾津坐在那儿好半天没有动,她垂着头,手掌还在裤子上来回擦拭,半晌,轻轻吸了下鼻。

李道一愣:“呦,哭了?”他蹭蹭鼻梁:“不禁逗?”

她仍是没动。

李道不由曲起膝盖,半蹲到顾津面前,刚想说话,她却倏地抬起头来,大眼愤愤然地瞪着他。

“我得罪你了吗?”一句质问没有半分气势,恼怒却声音绵软。

她挂了一脸泪,满腔委屈不单单只为今天这一件。

所有控诉和咒骂堵到嗓子眼儿,却仍忌惮他这个人,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知道没用地掉眼泪。

李道终于沉眸,定定看她,敛了嘴角的笑。

他突然前倾身体,伸臂夹着她腋下将人带起来。

顾津正自顾伤心,没发觉两人距离有多近。

李道突然捏起她下巴,沉声:“顾津,我见过你。”

来不及细想他那句莫名其妙的话,顾津脑子先懵了,被迫昂着头,原来距离近到能够触及他的气息。

她发现这男人身上的味道和他性子一样,霸道又张扬,充满侵略性。

那味道中辨不出任何香精成分,但她觉得,有别任何人。

雨后夜空挂一弯银钩,月色朦朦胧胧。

他高大身躯遮在她的上方,眉眼极其模糊,轮廓却分明。

顾津心跳乱得一塌糊涂,被他捏着的下巴麻了般。

他另一手的拇指要触她颊边眼泪,顾津蓦地反应过来,忙退后两步,转身逃跑了。

转天早起又下了一阵儿雨,下午天空才终于放晴。

李道和纪刚商量一番,决定不在三坡镇继续逗留,不知镇口那边疏通情况怎样,托到黄昏前后才出发,如果路上顺利,晚上十点便可到达卜远,时间不算太晚。

避免走冤枉路,李道、纪刚和小伍先开一辆车过去,另几人在镇上闲逛等消息。

中心位置有两家服装店,顾津带着口罩,被苏颖拉进去转悠。

“你们不来吗?”苏颖问。

顾维把烟盒扔给许大卫,一挥手:“看你们的,我俩站门口抽根烟。”

李道说对了,这店里衣服的确土到极点,饶是顾津对穿衣打扮没那么多讲究,寻半天也没寻到像样的。

苏颖翻得直叹气,手臂上倒挂了几件。

隔着陈旧货架,苏颖抻脖子:“找到没有?”

“没。”

“别找了,先试试我给你拿这几件吧。”她说着绕过货架,把衣服塞到她怀中:“快去。”

“你不试试么?”

苏颖撇撇嘴儿:“算了吧。”

顾津询问老板在哪儿试衣服,经指引走进一间屋子。她上了锁,摘下口罩,将衣服和背包一并放到墙角的凳子上。

试衣间是个杂物房,空间还算大,一面镜子,一个圆凳,地上还有双被别人踩得看不出模样的白色高跟鞋。

顾津坐在衣服上歇片刻,四下打量,目光突然一顿。

原来这房间还有另外一道门,虚虚掩着,缝隙里似乎透进光亮。

她轻咽了口唾沫,站起来,慢慢拉开那扇门——一条狭长走道,右侧摆着灶具和碗碟,左侧是杂物,尽头的门大敞四开,连接一个杂草遍布的小院,阳光明晃晃照进来,一片安静。

顾津心脏狂跳不止,努力按耐着情绪,理智告诉她,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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