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甜品站店员回过神来,才悄悄在裤子上擦去手心的湿汗,热心问她:“要不我给你补一个?免费。”她摆摆手,示意算了,看看手上还剩着的蛋筒,张口啃了一块蛋筒皮在嘴。

团里那些人刚走,小崔老师本不想惹眼,见她这边出状况,左右看看,慢腾腾走过来,笑嘻嘻问:“哎,都掉了,给你再买一个吧。”

她咀嚼着蛋筒:“不用了,请我吃海底捞就行。”

“晚上时间什么的没问题?”

“不请我就走了。”转身就走,胳膊被一把拉住。

女团的大巴士看不见尾巴了,小崔老师单独面对她一人,脸上笑容更显热情,拉着她的胳膊说:“等会吃饭时再帮你介绍一个人,同行,多认识些人,将来对你大有好处。”

海底捞就在商场隔壁的一栋大楼里,三两分钟走过去就是。为了说话方便,小崔老师预定了个小隔间。一落座,两人就掏出烟盒,开始吞云吐雾。递菜单过来的服务生张口欲要劝阻二人抽烟,爱娣飞了个眼风过去,那服务生张了张口,问出一句:“呃,小,小姐姐饮料想要喝点什么?”

小崔老师叫他上几瓶冰镇啤酒,然后摸出手机打电话,电话连打两个,他那个同行朋友都没过来,他有些尴尬,代朋友解释:“临时有工作来不了了。本来不关他事,但是人家给车马费,他也舔着脸争着跑去了,见钱眼开,都他妈什么玩意儿,有这种好事也不叫上我,不是个东西!”

对方语气中的江湖豪放气很对爱娣胃口,于是便笑起来:“团里从早跟到晚,周末无休,这么拼干嘛,累不累。”

“钱永远也不够花。家里有病人,不提了,一提就糟心。”

爱娣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私事,且丝毫不加以遮掩,倒有点意外,不禁又笑了起来:“谁家不是。”

“我家这种,一般人都没听说过。”摆摆手,“病人是弟弟,以前和你说过没有?没有吗。反正就是身体不好,神经也有问题,需要长期治疗,但是没钱,只能关在家里,平时花点钱找个邻居阿姨给看着。”

“爸妈呢?”

“很早就死了。老爹酗酒,老娘吸毒。这个弟弟呢,是老娘和她的第三任丈夫生的,厉害吧。”

爱娣脸上表情未变,只是吐出一口烟雾,品评说:“厉害的不是一星半点。小时候吃过不少苦吧?不过这样的父母说不定还是死掉的好,否则吃的苦会更多。”

小崔没说话,又举杯和她碰了一下,叹了好几口气,方才说:“弟弟就是他们吸毒时生下来的,先天不足。”颇为伤感地揉揉有些显红的眼角,“这个弟弟可以说是我自己拉扯大的。说实话,真的是累赘,辛苦到极点时很想拖上他一起去割脉上吊什么的!唉,你们这些健全家庭长大的孩子是不会懂的。”

“我懂的。”爱娣见他不停揉眼皮,大有要流泪的样子,遂安慰他说,“我们家也没好到哪里去,爸妈为人都及其不靠谱。而且……”

“而且什么?”

“我也有个妹妹。感觉和你家差不多。”

“几岁?”

“四岁不到。”

“和你岁数相差倒有点大。我家也是一样,和弟弟差了十几岁。”

爱娣嗯了一声,扭头喊旁边男服务员过来,问他店里有无香烟卖。

小崔老师从钱包里摸出弟弟的照片出来给弟弟看,果然是个清秀却一眼能看出不太健康的男孩子:“对他有多怨,对他就又有多爱。这个世界上,最牵挂最割舍不下的人还是他。在父母不靠谱的家庭,往往家里那个最为年长的孩子就会生出一种责任心,觉得自己有必要代替父母去照顾年幼的孩子。”

对他的话,爱娣深表赞同,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半杯啤酒下肚,想起妹妹,眼角不由得带上几分笑意:“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就是她。不仅会牵挂她,就是那种,你想到她时,心都会变柔软,然后会想要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全给她。我会进这一行,并不是为了万众瞩目,纯粹是为了赚钱,努力红起来,赚很多钱,然后提供最好的环境给她。”

小崔老师和爱娣因为空腹喝酒,都有点上头,且都是酒后话多的那种人,菜还没上来时,两个人就坐在一起互相诉着苦,吐槽这个吐槽那个。小崔老师把他老爹老娘的情史堕落史细细解说完毕,轮到爱娣说团里的坏话了。

爱娣抱怨:“女团现在遍地开花,模仿日本的韩国的,听着各种洋气高大上,表面光鲜无比,但实际上呢,我入团这么久,快两年了,在前两个月才开始有工资拿。而团里还有一半以上的女孩子连工资都没有,每月公司发点生活费,连吃饭都不够;交通费则是实报实销,但也仅限于公交地铁。有时为了节省交通费,让我们走路去上通告的时候都有……”

旁边一个年轻男人从两人座位旁经过,爱娣住口,往嘴里灌酒的动作也顿住,猛地转身,望向那个年轻男人的背影。

小崔老师稍稍探身过来:“爱娣,怎么了?”

“刚刚飘过去的一阵香气。”然后侧头看他,“有闻到吗?”

“什么香气?不就是火锅底料的味道吗?”还有就是她自己身上的香水气味了。小崔老师又抽鼻子嗅了几下,鼻子底下无非就是火锅底料热辣辣的油香气,面前女孩子身上的脂粉香气与淡淡烟草气息等混合起来的说不上清新却也谈不上难闻的热闹味道。

爱娣夹着烟,笑着,认真纠正他:“不对,是香草、新鲜木头和麝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干净又清爽。潘海利根运茶船知道吧?”

“不知道。”

她猛吸一口烟,又笑了,丢下啤酒瓶子,夹着烟,往外就走。片刻过后,终于回来时,却仍旧是一脸落寞。小崔暗笑,故意问她:“哎,去了哪里,等你点菜呢。”

她略显不悦,往洗手间方向抬了抬下巴:“看不见吗,上了个小号。”

小崔老师扶额做晕倒状:“一个爱豆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太直白了。”

“啧。”爱娣白他一眼,自己忍不住笑了。

重新落座,安心等菜上桌。小崔老师把一片鸭肠从锅里捞出来,丢进嘴里嘎吱嘎吱的嚼,正嚼着,忽然开口说道:“……气味和滋味虽说脆弱却更有生命力,虽说虚幻却更经久不散,更忠贞不二。它们以几乎无从辨认的蛛丝马迹,坚强不屈地支撑起整座回忆的巨厦。”

“什么?”漫不经心地问,“你在说什么?”

“不是我说的,人家普鲁斯说的,《追忆似水年华》,看过没。”

“好像哪里听说过。”

“你们这些爱豆呀,不是我说,没事也可以看看书。”

“读很多书干什么?”

“提升自己的内在呀。”

“然后呢,就可以和你一样去做小报记者了吗?”

“哎呀哎呀,你这嘴毒的,堪比生化武器。”小崔岁摇头苦笑,却没有当真生气,而是伸头过来,神秘兮兮道,“听说过人家说过没,其实嗅觉的记忆才是最长久的。有时候走在路上偶尔闻到一个熟悉或者特别的气味,突然会一下子想起记忆中的某个人或某件事,记忆中的情节可能比较具体,也可能比较模糊;可能是刻骨铭心的一段话语,可能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不论哪种,都是内心深处无法也不愿忘却的。所以,用这香水的是前男友吧?”

爱娣翻他一眼:“是不是犯职业病了?没事别胡猜乱想的,我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前男友。”

她说这话时,表情上没有大的起伏变化,却因为大口吸烟而咳嗽起来。

小崔老师看着她,心想,这个演技,想进军娱乐圈,真是够呛。

说起演技,她今年初曾在一个不入流的言情剧中出演了一个小配角,角色是男主经常光临的一家奢侈品店的店员。从头到尾,台词只有寥寥几句,做作得一塌糊涂,可以称之为演技的东西根本不存在。要不是那张漂亮脸蛋,说一无是处也不为过。

小崔老师笑着问她:“是不是醉了?眼睛都红了。”

“切!”爱娣反夹着烟,用手背去揉眼睛,“怎么会!”

“那么是初恋情人?”

“别提了,都他妈的人渣。”

“哎,别这样嘛,说说你那个——”

爱娣丢下啤酒瓶子,猛地起身。小崔老师怕她生气要走,倒吓了一跳,忙问:“干嘛?”

“我们爱豆去洗手间还能干吗,去呕吐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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