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午饭,陶欣语从寓所回到房间时,只有李丽和房丝瑶在屋里,她唯恐齐烁是加班去练习了,多疑地问道:“齐烁没在吗?”

李丽嗯了一声。陶欣语接着追问:“她换练功服走的吗?”

李丽往齐烁床上探了一眼,并没有褪下来的便装,“是去文化课教室复习吧!”

房丝瑶不爽地搁了一句:“人家去哪碍着你什么啦?问东又问西的,烦不烦啊!”

转而又唤李丽来看新闻——“快来,说26位明星整容前后,看你认得几个?我都没想到,XXX也是整了的,‘某国出品’的女星真是出神入化啊!”

李丽放下书本凑身过去看。陶欣语提起练功鞋向屋外走去,跟着重重地摔上了门。

房丝瑶是预备好了堵上耳朵的,“你看她那臭德行,门都给她摔松了!”

李丽道:“行了,你也别那么不待见她。都是任务重给累出脾气了。”

房丝瑶道:“任务重不会少接点出风头的活吗?天天跟那帮毕业班的男生混在一起,整个一‘见男春’!”

李丽捡着话咯咯地乐,斜过身子去够水杯子,瞅见了陶欣语凳子底下掉的东西,看见撕了口还以为是用过的消毒湿巾,好心帮着捡了起来,——“天哪!”

李丽这一惊叹,房丝瑶也凑上跟前探起究竟来——“什么玩意儿?”

——“早早孕试纸!”

房丝瑶逐字念完包装袋上的字样,又接过李丽惊疑的目光,悲啜道:“主啊!宽恕我开眼看过‘大片儿’吧!”

李丽捉摸片刻,还是完璧归赵地把东西搁到了陶欣语掉的地方。房丝瑶喃喃道:“我早说过她是个世故的女孩了,也好意思,还天天儿地对着咱班男孩‘小鹰展翅’呢?”

李丽疑惑道:“没听她说她交朋友了啊?”

房丝瑶忽地想起了宾馆门口的画面,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悔恨自己没有早点爆料,待她把整个过程娓娓道来之后,李丽在她的料想范围内发了问——“会不会是她爸爸?听说她妈来了不是?”

房丝瑶道:“齐烁那一根筋就够人头痛了,姐,你也跟着玩上单纯了?这可能吗?你是没看见那人跟她勾肩搭背色迷迷的那幅庸相,谁家爸爸那样?就算是她爸,也不是亲爸!”

李丽随口问道:“那男人长什么样?”

待房丝瑶斜口歪鼻地描述完毕,李丽又问了一句戴不戴眼镜?房丝瑶道:“眼镜作为教授和禽兽的分界标,是这号人的必备武装嘛。”

“那黑色奥迪车的车牌号你记住了吗?”

“我是福尔摩斯吗?”

李丽见自己说一句,被她呛一句,也没了探究的兴致。“不过这个人你是不是听上去熟啊?干吗问那么多细节?”

房丝瑶见李丽不搭理她了,又缓下语气来。

“有没有听上届的师姐说,杜老师的丈夫很有能耐,但是……”

李丽明知这屋里就只有她们两个人眼神还是鬼祟地环了一圈,神神秘秘地继续说着:“但是品行有些问题?”

“喜欢睡小姑娘吧,专挑班上好看的,是不是还和一个老明星有过花边新闻呢!”

房丝瑶咋呼的分贝,就是让李丽脑门冷汗珠全部稍息立正的口令——“想死在本届舞蹈班吗?”

房丝瑶拧头看了眼荡开半拉的屋门,也不寒而栗地欠起半个屁股。李丽道:“不过陶欣语还不至于在杜老师鼻子底下走这根钢丝吧,好歹是个聪明人!”

房丝瑶不确信道:“这可说不定,能做‘糊涂事’的尽是些聪明人!”

齐烁的确是在文化课教室里复习英语,平日里周末来上文化自习的学生并不多。这时候,由于接近考试的缘故,教室里也依稀多出几双身影。选择来这个僻静之地谈情说爱的也大有人在,看来歌曲《自习教室》的创作绝对是有现实依据的!为了不破坏别人的闲情雅致,母亲的电话齐烁是出教室接的:“我们下午六点前后就到你学校了,一起吃顿饭,晚上就搭长途车到深圳了,北京住一宿也挺贵……”

齐烁没想到父母比支票都到得快,挂上电话才记得该重复一遍车站到学校的搭车路线,又想,说这些也是多虑,以往都是他们带着自己乘车的。回到教室她却怎么也专不下心来钻书了,想到父母人到中年还要劳碌奔波,客居他乡,心里挺不是味。她心不在焉地收起课本,还没出教室,电话就又响起来了。齐烁掀起电话来扯嗓子一喊,立即招来了情侣们对首都大学生基础素质的怀疑和抗拒,怕被损缺乏公共意识,她识趣地让出门来。

钟敬涛在电话那头问:“在哪啊?”

“才刚睁眼,就想着要折腾我了是吗?”

齐烁一听就知道他还没有起床刷牙,声音是粘在口腔里的。

“你怎么知道我才醒?”

为了让声音听上去清醒点,钟敬涛支起半个身子靠在枕垫上。

齐烁回道:“听筒里面有臭口水味!”

“那是你口臭传染听筒吧,少废话,快点过来扫除!顺便把这个学期公共课的随堂笔记带过来。不要讲宽限条件,现在!马上!”

钟敬涛发完狠,利落地挂上了电话。

齐烁到了他房间的时候,被子已经叠好了,窗帘也拉开了,如果不是浴室里咝咝的刷牙声,她都不能确定刚刚的猜测正确与否了。“被子不是叠好了吗?”

钟敬涛夹着口里的牙刷道:“我没有要别人帮我叠被子的习惯!”

齐烁一屁股压在床头,坐歪了枕头,她起身掀起枕头要摆正,瞧见了下面压着的纯白内裤,要不是腰际的标志,她还区分不开内裤和床单的颜色呢,“奇怪,干吗把底裤压在枕头底下?”

齐烁并不觉得看到男孩的底裤有什么羞愧,她上大学之前,可是还帮七岁的表弟洗过内裤的!

钟敬涛没能马上理解齐烁的用词,漱着口,断续问道:“……说的什么啊?”

“底裤——就是内裤,不是压在枕头底下吗?”

听到齐烁这一重复,钟敬涛一口牙膏沫直呛进肺里,他爆咳着低下头看自己的睡裤,爬起来的时候内裤好像是忘了穿在里面了,钟敬涛跑出浴室,指着齐烁道:“给我把枕头放下!”

“这不是放下了吗?你急个什么,脸羞得那么红,谁没见过似的。”

见钟敬涛貌似阑尾炎肚子痛一样,两个小臂交叉在下腹,膝盖直往下窜,齐烁大致料到了实际状况——“你是忘记穿了吗?我还以为压在这儿是有什么辟邪作用呢!原来你也有裸睡的习惯呐,闲报上说好多大明星都这样呢,我从前也是这样,后来就改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钟敬涛的脸明显由嫣红气到姹紫,齐烁却全然不顾地等着他的互动,“不知道吗?那我告诉你,你想啊,万一不幸地碰上着火或是地震这些紧急意外事件,都来不及穿衣服,光着逃命出去,多丢人啊!所以我就改了。”

待她津津乐道地传授完经验,钟敬涛已经是青筋暴跳了。齐烁意识到自己坦率得有些卑鄙了,小声说道:“那我进洗手间去,你先穿吧!”

待齐烁缩进洗手间,钟敬涛使了一把狂力拽上了门。

齐烁在洗手间里窝了六七分钟,实在撑不下去了,“你穿好了吗?我可以出去了吗?”

钟敬涛不作声,站在床边套着裤腿,肝都快气爆了哪有心思理她,料她也不敢妄自行动了。齐烁本也是想把无声当做默认的,又恐怕再捅出娄子,问道:“我知道,你不太想理我。那你要穿好了就敲一下墙,没穿好就敲两下,洗漱间里消毒水这味儿……我想晕!”

钟敬涛恨不得拿钥匙反锁两圈,憋她一下午,看她再说风凉话!他鼓起手节骨在墙板敲了两下,齐烁推门就出来了,钟敬涛剩在裤腿外面的一条腿,直插到支撑腿后面着了地,还好他是有功底的,要没点控制度、柔韧基础,这一下子准摔出彩了。“我不是敲了两下吗?”

钟敬涛套上裤子起来,愤怒地吼着齐烁。“不是说两下代表穿好了吗?”

齐烁对自己模糊记忆力的扞卫是绝对忠诚的。“你是说一下!”

钟敬涛当然要纠正。“明明就是一下代表没穿好,两下就穿好了,我自己说的话,我会不记得吗?”

和齐烁这样红白不分死矫情到底的“无辜之人”是不适合做辩论的。钟敬涛稳下气来,和蔼地说道:“来,你过来。”

齐烁向后缩着脚道:“我不!你要收拾我的。”

钟敬涛说:“怎么会?你来,我给你看东西。”

齐烁将信将疑地绕到跟前,钟敬涛才要张大口说话,齐烁就恐惧地闪起脑袋,总归是知道自己错了。钟敬涛也就不忍再吓,只叫她摊开掌来,狠狠在她手心拍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响,齐烁也哭出声了。钟敬涛自己的手心都是有些痛的,他觉出来劲用过头了,劝了两声,她也止不住哭,拉过手来一看,果真是四道深红深红的血道子扒在手心里,看了心头上都揪起一层鸡皮疙瘩。钟敬涛扶着齐烁坐下,忙劝道:“别哭了,别哭了,是我打重了。给你吃糖行吗?”

钟敬涛根本就不会劝人,再附加齐烁原本对糖也就不“感冒”,仍旧是哭得嗝嗝儿的,眼泪刷刷掉,“你别管了,哭会儿自己就好了。”

齐烁声泪俱下,钟敬涛坐在床上递过两张抽纸也不再多劝了。

哭得差不多了,齐烁顶着红鼻头问道:“下午都清洗什么啊?”

钟敬涛本是想着好好找些重活让她做的,这下子又狠不下心了,他原是最讨厌女人装可怜的,可齐烁的示弱太过本色,倒把他数落成十恶不赦的魔头了。“把衣橱里的衣服重新整理分类吧。笔记拿来我抄一下!”

齐烁拿给钟敬涛四个笔记本,不可置信地问道:“是你自己抄吗?”

钟敬涛道:“废话,复印的会给平时分吗?”

齐烁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怎么没让我帮你抄?”

“搞一份相同笔迹的交上去,和印一份有什么区别?况且,我顺便这样记一下也好去应付考试。”

钟敬涛不是说笑,他的记忆力确实好到过笔不忘。

两柜子衣服到他记完笔记,也没弄好。这也是钟敬涛意料中的,他揉了揉乏力的双眼,对齐烁说道:“唱首歌放松一下?”

齐烁吃力地端起一摞刚叠好的衣服往衣橱送,问道:“这也是服务范围之内的事吗?”

钟敬涛道:“当然!”

齐烁压了压嗓子里的烟儿,张口就是一曲:“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花儿醒来了,鸟儿忙梳妆,小喜鹊咋咋叫,小蜜蜂采蜜忙,幸福的生活从哪里来,要靠劳动来创造!”

钟敬涛道:“换一首!”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换一首!”

“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长大以后能播种太阳……”

“换!”

“种—太—阳……”

钟敬涛听不下去了,“你就只会唱太阳吗?我就只配听儿歌吗?给我唱之前给我哥唱的那首英文歌!”

齐烁道:“现在又没有字幕,我怎么唱啊?”

钟敬涛不搭理地抬头把笔记本展开盖在脸上。齐烁看了看墙上的表,再看看手底下的进程,向钟敬涛请示道:“我今天能不能在晚饭前走?”

钟敬涛道:“我没有打算留你吃饭!”

齐烁道:“知道!我是说我妈他们今天来北京了,我得争取见他们一面,晚上就要辗转去深圳了!”

“去深圳?”

钟敬涛问道。齐烁答:“是啊,他们要去深圳做生意。”

钟敬涛道:“穷成那样,还去做什么生意啊!”

齐烁道:“你只会从门缝里面看人吗?”

钟敬涛说:“不是那个意思,在家那边没有工作了吗?刚刚渡过难关,还是先稳定下来比较好。”

齐烁道:“是家里亲戚筹的钱富余出来一些。对了,你的支票,我妈妈没有收,说是寄回来了,我一旦收到,就送还你!无论如何,还是很谢谢!”

钟敬涛道:“收到就撕掉吧!”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现在齐烁是按劳分配了,真不知自己心中的盘算还行不行得通,弄不好还得倒求她呢。

“走吧。”

钟敬涛起身到衣橱里抽出一套衣服丢在床上。齐烁问道:“去哪?”

钟敬涛道:“晚上请你妈他们吃个饭送他们走。现在陪你去接他们,时间好像差不多吧。”

齐烁推辞:“不用!她们见到我老板这么苛刻,走了也会不放心的!”

钟敬涛道:“还真罗唆!不然就一直在这叠到天黑吧!”

“……”

钟敬涛和齐烁到车站时,齐烁父母已经出站了。几个月不见,经过一场变故父母憔悴不少,但对他们来说此刻女儿就在眼前,是再好不过的慰藉。齐烁招呼父母上了车,抑制不住的激动跃然脸上。

“爸——妈,这就是我的老板,钟敬涛!”

怕两人见了生人无所适从,齐烁刚坐进车子就给父母做了介绍。

“叔叔阿姨好,我是她同班的同学,也是这次合作双人舞的男舞伴。”

钟敬涛落落大方的介绍出乎齐烁的意料。

“哦……给你添麻烦了,你看,我家闺女……呵呵。”

齐东海一向是不太会说话,关键时候还会抢着说的那票人。现在说到一半,又不知道后面想说什么了,看着齐烁傻乐起来。也还好掉下的包袱总是有林慧雅接上,“你好,还麻烦你来接我们,这次家里碰上不小的麻烦,阿姨要多谢你好心帮了我们一把。我们家女儿做起事来粗枝大叶的,免不了给你添些麻烦,看在叔叔和阿姨两个大人的面子上,你还是要多担待呀!”

齐烁眼中折出一束知我者莫若娘的感悟,看来母亲的唠叨是功力见长了,几句话就把自己的粗心全交代了。钟敬涛道:“阿姨说的哪得话,大家不仅是同学,还是男女舞伴,关系一向都不错,相互关照是应该的。阿姨您是教女有方,您的女儿很懂事,独生女的很多弊病,她身上都没有,很多地方我该向她学习!”

齐烁翻着眼捂起腮帮子,一排后牙全倒在嘴里了。瞧不出,这家伙还真会说体面话呢!林慧雅接道:“今天阿姨叔叔想请你吃顿便饭,以后要多拜托你关照我女儿了!”

钟敬涛道:“我也正想和你们一起聚个餐呢,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鱼翅店,位子已经定好了。”

齐东海一听要请吃鱼翅急了,“其实老北京炸酱面也不错嘛!我们家齐烁爱吃得很,每次都吞两碗半!”

钟敬涛开着车鼓起一嘴嫌弃的笑看过齐烁的胃,齐烁和林慧雅都不客气地向齐东海抛去满满两眼的责备,林慧雅对钟敬涛说道:“行,北京阿姨不熟,你们年轻人爱吃什么,自己拿主意!”

齐东海低声闷了一句:“这是要放血啊……”

说话间,钟敬涛已经开到了酒店。这一桌饭吃得他全然被置于局外人的位置上,这一家人还真是够相亲相爱,每上一盘新菜的头一筷子都要在三个人碗里轮流腻歪一回,再回到齐烁的碗里。看来齐烁的好胃口是有遗传基因的,三个人吃起饭来都顾不上放筷子,更别说多一句话了。这样也好,钟敬涛本也不习惯应付场面的。齐东海直到最后一道剔牙的工序做完后,才想到买单这回事。身后的服务员道:“先生,这餐饭是免单的!”

齐烁下意识翻起饮料瓶盖,说道:“我们没中奖啊!”

钟敬涛抽开齐烁的手,对她父母腼腆一笑,说道:“叔叔阿姨,之前怕你们听说酒店是我们家经营的,不肯赏面。这餐饭当做是我这个晚辈为你们践行的。祝愿你们去那边后生意能够进展顺利!”

说着,起身举起了酒杯。齐烁父母听了这么一番地道的话从这样一个年轻后生口中吐出来,多少有些自愧不如,也不好意思地举起杯来,齐烁被母亲提溜起来时还在想,这小子的涵养装一装和钟敬波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齐烁和钟敬涛一起把父母送走,看见长途汽车驶向高速,钟敬涛打了方向盘,掉开了车子。齐烁垂下头,哭得万分动情。钟敬涛是在想要怎么劝,可被齐烁搅得头绪全无,“小时候母乳断得太早吗?还真是能哭啊?”

齐烁也不应声,翻着钱包里自己小时候的照片,不住抽泣。钟敬涛太不习惯她的“忍气吞声”又吵道:“看看看,你那些破照片有什么好看的,脸那么圆,鼻子那么肉,嘴巴又噘,眼睛还一个大一个小,整个人肿在那像一棵大白菜,还是发了黄的。究竟有什么好看啊?”

齐烁不支吾,瞪眼看着钟敬涛,一天哭了两次,眼白的地方全部被泪水泡到充血了。钟敬涛不幸被吓,鸣了一声喇叭壮胆,“别哭了……我真的不喜欢看女人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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