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川哲也被带到涩谷警局时,整个人依旧处于发狂、焦躁的状态。

根据医生的诊断,他是因为受到严重的打击,才导致精神错乱。不过,阿哲究竟只是暂时性的精神错乱,还是这辈子都无法复原,恐怕只有时间才知道答案了。

奇怪的是,阿哲即使被带到警察局,仍然不愿意脱掉那一身海盗服装;有时还会一边高声吟唱自己创作的海盗歌曲,一边舞动身上佩带的那把军刀,旁人根本不敢靠近他。

后来在伊藤贞子的耐心苦劝之下,阿哲终于放下军刀,伤心地嚎陶大哭起来。

“小雪,难道连你也遇害了吗?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你们兄妹俩都被阴影笼罩着,身边充满了敌人。阿敏,这件事你为什么不说出来?要是大伙儿知道这件事的话,一定会保护你们兄妹的。”

伊藤贞子听到哲也说这番话,立刻转头向涩谷警局的搜查主任盐月警官说。

“您听到他刚才说的那番话了吧!他这个人其实是一只纸老虎,别看他平常一副凶狠的样子,其实内心十分脆弱。我不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从他刚才说的话看来,他并没有杀人。更何况,我前后照顾这个人整整三年,他是什么样的个性我最清楚。老实说,他连一只蚂蚁都不敢杀呢!”

盐月警官和大崎警局的搜查主任正好相反,一脸慈眉善目的样子,是个标准的好好先生,他对阿贞和阿谦的态度也相当和善。

“你们两位可以先回去了,有事我们会再通知你们。”

“不,我不回去,在确定阿哲的清白以前,我绝对不离开这里一步。”

“这样啊……不知道这位年轻人的意思呢?”

加藤谦三原本就无家可归,自然跟着阿哲和贞子。

“我……我也留在这儿吧!”

就在阿谦一脸胆怯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高轮警局的承办人员正好出现在涩谷警局的大门口。

“你们就待在会客室等候进一步的消息吧!”

从高轮警局赶来的承办人员包括等等力警官、真田警官以及金田一耕助,其他的办案人员则赶赴可能是命案第二现场的五反田。

盐月警官和真田警官相互寒暄几句之后,真田警官把金田一耕助介绍给大家认识。

“原来这位就是金田一先生啊!久仰您的大名,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慈眉善目的盐月警官非常有礼,他一边露出弥勒佛般的笑容,一边点头致意。

“哪里、哪里,只怕给各位大哥添麻烦了,还请您多多指教、多多包涵。”

“盐月!”

一旁的等等力警官接着说道:

“这次之所以请金田一先生来这里,是因为他认识佐川哲也这名青年。他并不是佐川哲也的旧识,只是曾经看过他的舞台表演,因此我们才特地请金田一先生前来协助办案。”

“非常感激。我们已经证实这名青年就是佐川哲也,只是有件事情非常奇怪……”

“什么事情非常奇怪?”

真田警官皱起眉头,不解地反问道。

这时身后却传来一阵男高音的歌声——

藤毫上的亡魂

人数为十三

呀呼——

喝吧!莱姆酒一饮而尽!

“那是什么人在唱歌?”

“佐川哲也,刚才他也在唱歌,没一会儿却哭了起来。”

“盐月兄,那个人是不是在装疯卖傻?”

真田警官低声问了一句,盐月警官立刻一脸严肃地回道:

“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精神科医生说他患了严重的精神错乱。对了,真田兄,你的管区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案子?刚才你在电话里说得并不清楚……”

“那么我先告诉你有关这桩命案的事情吧!”

于是真田警官开始说明这件命案的大致状况,刚开始他还算冷静、稳重,可是没一会儿却越说越激动,最后甚至满面通红,一副要喷火的样子。

相较之下,慈眉善目的盐月警官就显得温和多了。

“没想到你的管区竟然发生这么严重的杀人命案。不过,现在在我们警局里的这名年轻人,虽然不至于和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但是我并不认为他会是割下尸体头颅、甚至把头颅挂在命案现场的人。你看看他,他这个样子绝不是装出来的。”

等等力警官等人看见被两名刑警架进来、走路摇摇晃晃的佐川哲也时,彼此都忍不住互看对方一眼。

佐川哲也依然身穿海盗服装,只是已经没有刚才那种焦躁的模样;他似乎不知道自己目前身在何处,也不晓得自己究竟处在什么样的状况下。

盐月警官摊开哲也的雨衣说道:

“这个男人在十九日早上六点左右回到伊藤庄公寓时,就穿着这件雨衣,而且雨衣上到处沾满了血迹。值得注意的是,雨衣上沾染的不是鲜血,而是快凝固的血渍,或是用力擦上去的血迹。”

盐月警官把雨衣翻过来让大家看看背部,只见那里有两、三条纵向血迹,有的看起来很明显,有的却非常模糊。

“我本来对他背部的血迹感到十分疑惑,但是刚才听了真田兄的话就明白了,你说现场墙壁上有一片飞溅的血迹,鲜血往下流,形成一条条的血水。这个年轻人大概是在鲜血尚未凝固的时候,不小心靠在墙壁上才沾到这些血迹。”

真田警官接着说: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年轻人去过命案现场?”

“是的。但是他到命案现场时,只看到挂在半空中的头颅,便惊吓得精神错乱了。”

接下来,盐月警官又拿出军刀和镶有海盗标帜的提督帽。

“佐川哲也回到公寓的时候,雨衣下还挂着这把军刀,根据我们警局内鉴识人员鉴识的结果,这把军刀上面完全没有血清反应。还有这顶帽子……对了,金田一先生,你说曾在舞台上看过他们表演,不知道你是否曾经见过这顶帽子?”

“嗯,我见过这顶帽子。那是‘发怒的海盗’乐团领导者的象征。在命案发生以前,它是被害人的所有物,同时我也听说佐川哲也非常渴望能得到这顶帽子。”

“的确如此,刚才加藤谦三也提过这件事,只是不知道这顶帽子为什么会在现场。这顶帽子上沾了血迹,但并不是鲜血飞溅上去的,而是佐川哲也把帽子夹在雨衣下的时候,被袖口的血迹沾到的,这也是我们必须仔细调查的地方。”

直田警官听了之后,点点头说:

“这么说,佐川哲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跑到命案现场。虽然他是事后闯入,但是从他带着磨好的军刀看来,他或许是想找被害人决斗,甚至杀害被害人。没想到当他闯入时,对方已经遇害,而且脑袋还被凶手吊挂在半空中,他一见状,精神就错乱了。”

“是的,当我的属下把他带到这里时,他己陷入焦躁不安的状态,直到现在才慢慢平静下来。等等力警官,这个人会不会因此得了失忆症?”

“失忆症?”

真田警官睁大了眼睛,没一会儿,他又哈哈大笑道:

“嗯,有趣极了。那么我们先设法让他恢复记忆吧!”

“怎么样才能让他恢复记忆呢?”

“就是带他去五反田的命案第二现场,或许他看到一些小雪的东西,就会想起什么来也说不定。金田一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金田一耕助表示赞同。

“是啊、是啊!顺便把加藤谦三一块儿带去,他曾经和山内敏男兄妹同住在五反田,要是有什么变化,他或许会注意到。”

一行人在涩谷警局吃过早餐,赶到五反田命案第二现场时,已经六点多了。此时天色已经大亮,雨势也变小了。

“这位就是金田一先生啊!刚才听到真田兄说,您一开始就参与侦办这件命案,可真给我相当大的鼓励呢!只要有您的协助,相信这件命案很快就能侦破的。”

芥川警官先前还批评过金田一耕助,现在却一反常态地巴结起他来了。

“我会努力动动我的脑袋,才不辜负各位对我的期望,也希望各位多多指教。”

金田一耕助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指指自己满是头皮屑的脑袋,一副得意的样子。

“对了,盐月兄,坐在那边的人是嫌疑犯吗?”

寒暄完毕之后,芥介警官立刻把焦点从金田一耕助身上转向佐川哲也。

“可以这么说。但如你所见,他的精神状态不是很正常,所以我们把他带来命案第二现场,试试看能不能让他恢复一些记忆。不过有件事想拜托你……”

盐月警官对任何人都非常谦恭有礼。

此时车库四周的草地已经挤满了人,其中大部份是大崎警局的警员,从大伙儿无精打采的表情来看,他们大概没有找着无头尸体。除此之外,大批的媒体工作人员也已经赶到这里采访报导。

等等力警官和另外三位警官面对媒体时都三缄其口。这时,新井刑警走了过来。

“警官,想要从这里搜出无头尸体,就好比是缘木求鱼一样。你看,这一片草地那么平坦,如果凶手曾在这里挖掘过的话,一定会留下非常明显的痕迹。再说,凶手拥有交通工具,说不定会用它运走尸体。对了,金田一先生!”

新井刑警朝金田一耕助挤挤眼,然后笑着说:

“我刚才在这片草地上捡到一个奇怪的东西哦!不过,这件事咱们待会再说,想必你们也想早一点看看分尸现场吧!那么,一会儿见。”

新井刑警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转身离去。金田一耕助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苦笑道:

“这家伙究竟捡到什么东西呢?唉!算了,咱们先去现场看一下吧!对了,那个年轻人也一块儿去。”

于是一行人穿过昨晚被勇猛的坂井山关刑警撞破的后门,再经过厨房和车库间的两道门,来到车库里面。

当大家看到卡车里七样骇人的工具时,全都哑然失声,当然,他们也不忘观察佐川哲也面对这些工具时的反应。

佐川哲也一看到这些可怕的工具,不禁发出一阵悲鸣,这表示他对可怕的事物依然存有害怕的感觉,但是他好像并不觉得这些东西跟他有什么关系。

尽管这里是他们每天集合、练习的场所,然而此时的他却对这里一点印象也没有。

芥川警官接着又把佐川哲也带进办公室,让他看一看摆放在那里的乐器,只不过他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一旁的真田警官看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忍不住大吼一声:

“喂!臭小子,这个鼓不是你以前在打的吗?看到这个鼓没有让你想起什么吗?”

芥川警官只好回头看着加藤谦三说:

“喂,小伙子,你会不会打鼓?”

“我……我只会弹吉他。”

“哼!真是没用。坂井,既然如此,我们就让这小子听听爵士乐吧!”

“没问题。”

说完,坂井刑警立刻打开唱机的开关,车库里顿时充满震耳欲聋的爵士乐,可是哲也依然没有出现大伙儿所期待的反应。他那混浊的瞳孔里,充满着无奈、迷惘的神情。

“哼!这只老狐狸,你再怎么伪装,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一天!”

芥川警官咬牙切齿他说,接着,真田警官连忙出来打圆场。

“喂,别那么凶嘛!这个人可是本警局重要的人证啊!你这样又吼又骂的,当心适得其反。”

“好吧!那么这个年轻人就暂时交由本署收押,我们会请精神科医生为他诊断治疗,真田、芥川、盐月,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等等力警官提出这样的建议,三位警官自然也不好再有其他想法。

这时,金田一耕助回头看着加藤谦三说:

“对了,小伙子,你有没有见过这些工具?”

加藤谦三看了一眼那七样工具后,便毫不迟疑地指称这七样工具全是这间车库里的东西,而且阿敏经常使用这些工具修理建筑物故障、破损的部份。另外,沾上血迹的两条毯子则是二楼双人床上的东西。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真田警官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

“原本大家以为凶手犯案的现场是医院坡,可是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凶手似乎先在这儿把死者的脑袋割下之后,再把死者的脑袋带到医院坡当风铃一般挂起来。”

“芥川兄的意思是,这里有可能不是凶手犯案的现场?”

“是的。长官,有可能是凶手乘山内敏男不备的情况下杀害他。况且,这里正如大家所见,完全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就连二楼也整理得非常洁净。”

“对了,小伙子,谁有这问车库的钥匙?”

等等力警官转头问加藤谦三。

“正门和后门各有两把钥匙,阿敏和小雪一人一把,若是这两人不在的话,任何人都没有办法进入车库,进不了车库自然就不能练习。因此台风夜之后,团员们都伤透了脑筋,阿哲的愤慨也达到极点。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如果有人敢任意撞破大门、闯入车库的话,事后可会倒大楣的。要是惹火阿敏,他绝对会翻脸不认人。”

“这么说来,除了阿敏之外,就只有小雪能够自由出入车库喽?”

“是的。”

“小雪会开车吗?”

“这里每个人都会开车啊!唯一不会开车的就只有我了,因为我还是见习生,所以目前还在驾训班学习。”

“好的,那么长官,我带各位去二楼吧!”

一看到二楼的双人床,佐川哲也的脸部便出现些微的变化。

但是金田一耕助很快便发现,那不过是年轻人都会有的性冲动罢了。

当芥川警官指出挂在天花板上、有烧焦痕迹的风铃,和吊在风铃下面琢也亲笔写的金属片时,金田一耕助根本无法抑制全身的战栗。

他一脸木然地凝视着风铃,当芥川警官指着小抽屉里的两种金属片时。金田一耕助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在场的每个人都不解地望着他。

“金田一先生,你认为这个金属片有什么重大意义吗?”

“这……这……”

金田一耕助喘着气说:

“金属片上的琢也,就是法眼琢也先生,他同时也是小雪的亲生父亲、山内敏男的养父;而天竺浪人就是山内敏男的笔名。”

金田一耕助说完,神色黯然地轻叹一声。

加藤谦三虽然早就知道这里挂了一个风铃,却不知道抽屉里有金属片的事,更别提阿敏还拥有个“天竺浪人”的笔名,还有他会创作和歌的事。所以,当他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显得相当吃惊。

这么看来,知道这件事的人就只有小雪了;而且在医院坡的命案现场,阿敏的头颅下方也挂着天竺浪人所写的金属片。

“阿谦,就你目前所看到的,这房间里有没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听到等等力警官提出的问题,阿谦连忙指着壁橱回答:

“我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这些棉被都装在两个大型的棉被套里面,而且那种棉被套是用深蓝色、厚质的麻布制成,可以防水。”

所有人听到阿谦这么说,脸上纷纷露出紧张的神色,芥川警官更是激动地说道:

“凶手一定是用防水被套装着无头尸体,或是部份尸体离开这里。当被害人遇害的时候,尸体本身应该还在淌血,所以凶手才会使用防水的被套来包裹尸体。”

“可是,芥川先生!”

金田一耕助随即问道:

“凶手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的事呢?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把无头尸体从这里运走呢?”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发现等等力警官、三位警官及在场刑警的目光全都落在自己身上,他突然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只好一个劲儿地猛抓头。

“我可没有在各位专家面前班、班门弄、弄斧的意思,只不过凶手在分尸,或是割下死者头颅的时候……”

他大大地喘了一口气,企图改善说话结巴的毛病。

“凶手的目的应该是想藉此隐瞒死者的身分,或者误导警方办案的方向,避免让自己的身分曝光。可是,现在的情况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芥川警官还不知道这桩命案的整个经过吗?”

“根据高轮警局的描述,他们在辖区的空屋内发现一个男人的头颅。经调查后,证实被害人是本局辖区内的居民,而被害人的妹妹小雪应该还在这儿,所以高轮警局希望本局能给予适当的保护。”

“唉!也难怪你不了解整个状况。我们请真田警官来说明这件事吧!”

“不,金田一先生,就麻烦你说明一下,你可是和这件命案最有关系的人。真田,你觉得呢?”

真田警官没有异议。

“既然如此,就由我来说明吧!在此之前,是不是麻烦哪位先生将这两名证人带到楼下以便保护呢?”

等等力警官立刻挥挥手,叫一名刑警将阿谦和阿哲带出去。

金田一耕助这才开始说:

“事实上,高轮台町的本条照相馆在昨天晚上十点半左右,曾接到一位自称是小雪的女性打来的电话,请他们立刻到医院坡的空屋拍照。没想到,当本条照相馆的三个人扛着照相器材来到医院坡的空屋时,却赫然发现挂在大厅中央的风铃竟是一个人的头颅,而且那颗头颅上还吊着天竺浪人所写的和歌金属片,也就是说,凶手把死者的头颅当成风铃挂在天花板上。”

金田一耕助幽幽地看了一眼挂在壁龛附近的风铃,继续说道:

“至于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们目前并不清楚,唯一知道的是,那名自称是小雪的女性,之所以打电话给本条照相馆,目的是希望有人能立刻发现那颗头颅,并且向警局报案,或者她希望其他的团员也知道这件事,进而厚葬死者。”

金田一耕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和一下情绪。

“事实上,在昭和二十二年,也有位叫冬子的女性在那栋空屋的同一个地点上吊自杀,这位冬子就是小雪的母亲,但是因为尸体被人发现时已经太晚了,所以冬子全身腐烂,听说身上还长满了蛆。所以我在想,小雪是不是希望在同样的状况发生之前,能有人发现那颗头颅……”

金田一耕助再度神色黯然地看着芥川警官,眼中充满无限伤感的神色。

“但是,小雪为什么要把阿敏的无头尸体带走呢?阿敏的无头尸体用棉被套包裹之后,又会被带到哪里呢?

“刚才我已经说过,我们知道被害人的身分,小雪也知道这栋房子势必会被搜查,一经搜查,就不难知道这里是分尸头颅的现场。那么,小雪为什么不把阿敏的无头尸体弃置在这里呢?或者说,她为什么不在那里把死者头颅切下来,难道只是因为那里没有这些工具,因此凶手才把死者带回这里肢解,再把头颅带回空屋去?

“可是,她又为什么不把无头尸体弃置在这里,而非要把它带到别的地方去?如果她是想埋葬尸体的话,应该会希望死者死后也能留个全尸,为什么偏偏把无头尸体藏起来?”

“金田一先生,你知道小雪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我不知道,而且我也猜不出是为了什么。”

“金田一先生,你认为小雪下一步会怎么做?”

“大概会自杀吧!”

金田一耕助的语气中隐含一丝落寞,彷佛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似的。

这时候,坂井刑警忽然说他在二楼并没有找到存折和印鉴。

“再怎么放荡不羁的爵士乐玩家,也不至于连一点存款都没有吧?”

于是他下楼去问阿谦,结果阿谦表示:阿敏应该有一本邮局存款簿,只是他的存款、提款都是由小雪一手包办。

“好,我们立刻去邮局查问,若是有人提款,就可以仔细问一问那个人的长相。”

不料,又有一位刑警走进来说:

“主任,刚才高轮警局的加纳刑警来电说,秋山风太郎和原田雅实将在品川警局一位刑警的陪同下,朝高轮警局出发。我们是请他们直接过来这里,还是先让他们留在高轮警局?”

“嗯,联络加纳,请他们留在高轮警局吧!”

等等力警官说完,又回头对三位警官说道。

“真田,我们可以准备回去了,后续事项就交给芥川处理,盐月,你负责把佐川哲也带回警政署好吗?”

真田警官并没有任何异议。

“对了,金田一先生有什么打算呢?”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见见秋山和原田。”

“欢迎之至。您体力真好啊!”

“因为我是东北人嘛!”

他们才一走出门口,新井刑警已经在那儿等候多时了。

“警官,我捡到……”

“对、对、对,你刚才说捡到什么东西?”

“我在车库附近捡到这个东西。”

新井刑警说着,便把手掌中的小钥匙亮给大家看。

“这是车库的钥匙吗?”

“怎么可能?你看仔细,这是我们手铐用的钥匙。”

“可是,这种东西怎么会在这里呢?”

“金田一先生,上个月十六日,碑文谷警局辖区内的派出所曾经报告有一副手铐被盗,而且那名小偷很不寻常,当时手铐旁边有一把手枪,他不偷手枪,反而偷手铐。”

“新井,这件窃盗案和这次的命案究竟有什么关联?”

“被害人山内敏男不是一个大力士吗?这样的大力士会遭人杀害,实在是一件令人难以想象的事。如果阿敏手上戴着手铐的话,恐怕又得另当别论了。凶手可能是在这种情况下追杀山内敏男的。”

但是金田一耕助却另有看法。毕竟想在拥有一身蛮力的阿敏手上戴上手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手铐是在八月十六日被偷的,那正是由香利在轻井泽遭人绑架的前两天所发生的事,难道这两件事真的有关联?)

二十日晚上六点左右,佛罗里达阿风——秋山风太郎和迈阿密阿雅——原田雅实一如往常地朝五反田出发。但是到了那里,却发现车库的门依然紧闭着,阿敏和小雪似乎都不在家。

两人没有办法,只好到车站前的“蒙那密”咖啡店边坐边等,顺便打电话到阿哲的公寓,没想到阿哲也同样不在家。

不久,肯德基阿谦——加藤谦三也来了,三人再度去探看车库的情况。只见铁卷门依旧没有打开过的迹象。

后来阿雅才说出十八日一早,阿敏曾拜托他去医院坡那栋空屋装配管线的事。

“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最近阿敏和小雪处得不是很好,所以想再去那里重温一下旧梦,培养两人之间的感情。”

“原来如此,可是他们两个现在又到哪里去了?”

“大概两人又重修旧好,所以上哪儿去旅行了吧?”

“就算是这样也该告诉我们一声啊!我不认为阿敏和小雪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对了,阿哲是怎么回事?”

“阿哲会不会跑去跟踪他们两人,或者是负气睡着了?”

阿雅和阿风的对话全听进阿谦的耳朵里,到八点左右,两人准备要离去时,阿谦也想跟他们一块儿走,可是却被阿雅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原来阿雅和阿风打算去拜访市谷一位有名的诗人——井上良成。

井上良成原本是个正统的诗人,后来却半路转行创作歌词,并成为唱片界举足轻重的人物。

不过,他在战争期间也曾有过一段怀才不遇的日子。由于他坚决不肯创作军歌,结果被当局盯上。所幸他一直没出什么纰漏,直到战后,他创作了一首《恋爱歌》,这首歌很快便风靡全国,让当时荒芜的人心重新拾起一丝希望,从那次以后,他又回复到战前的地位,直到现在仍无人能出其右。

但是他的家庭生活就没有那么顺利了,他在战争中失去妻子,停战之后才和现在的妻子——美称子结婚,两人是典型的老夫少妻。

美称子是战后颇受欢迎的流行歌手,在嫁给良成之后,便立刻退出演艺圈。

由于良成的前妻及现在的妻子都没有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在生活缺乏重心的情况下,两人不知不觉地迷上“方城之战”。

至于秋山阿风则是近来对“发怒的海盗”的未来产生质疑,也对自己弹琴的才能有限而感到泄气。

他位于浅草的老家打从江户时代起,就是专门制作舞台道具的老字号商店。“阿风”是他为自己取的艺名,他的本名是浩二。

顾名思义,他在家排行老二,如果他肯乖乖地留在店里帮父亲、大哥的忙,必定可以成为一位小老板。但是他不想继承家业,反而选择走上音乐这条路。

由于日本放送协会开始在昭和二十八年二月放映电视节目,佐川哲也因此很希望将来能组成一支乐团,自己担任乐团指挥,在电视上露脸。

阿风就不一样了,他为人忠厚老实,只求一步一脚印地实践自己未来的梦想——当一名流行歌曲的作曲家。

这天晚上,阿风就是去拜访井上良成,希望对方能听听他重新诠释由井上良成填词的曲子。

其实阿风之前也曾请井上良成试听过他做的曲子,但是井上良成认为他的音乐太新潮、也太前卫了。毕竟当时流行歌曲的主流仍是演歌,就算历经战争,它还是长存于每个日本人的心中。

阿风

一方面认为井上良成的思想太过老旧保守,另一方面也觉得对方很率直、敦厚。他最佩服井上良成的一点,就是井上良成始终认为人活着就要不停地接受改变,他的年轻妻子也持有相同的意见,所以夫妻俩时常鼓励阿风。

迈阿密阿雅——原田雅实的想法就跟阿风截然不同。他虽然也意识到“发怒的海盗”正面临解散的危机,但他却不担心。如果乐团真的解散的话,他或许会决定转业。

阿雅毕业于电气技术学校,离开校门之后便在电器行上班,而且一直对电器用品非常有兴趣,他曾经工作过的电器行,至今都还很希望他能回去帮忙。

两人在恶劣的天气下来到井上良成位于市谷的家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并上良成今天正好录完新曲,心情十分愉快,就提议大家一起摸八圈。

阿风虽然很希望对方能先听一听他的新曲,可是又不好意思坚持己见,只好陪他们夫妻俩打麻将,不知不觉就打到大半夜,连最后一班电车也赶不上。

“就在我们这儿住一晚吧!你带来的新曲我明天再好好的听一听。”

结果两人只好在井上良成的家住上一晚,直到隔天早上七点左右,井上太太起床后无意间翻开报纸,忽然大惊失色地叫道:

“阿风、阿雅,快起床啊!你们的朋友阿敏被杀了,他的脑袋还被人挂在医院坡的上吊之家哩!”

尽管那天早报报导得并不详尽,但是阿敏遇害身亡却已是不争的事实。

“总之,你们两人立刻回家,说不定警方会派人到你们那儿去做一些查证的工作。不过你们别害怕,我们夫妇两人可以证明你们俩昨晚在我们这里过夜,对了,不知道阿敏是什么时候遇害的?”

井上良成皱着眉头寻找其他报纸的报导,却遍寻不着比较详尽的内容。

阿风和阿雅只好听从井上良成的忠告,一起回到往处。

只见品川警局的两名刑警已经在那儿等候他们了,一行人立刻启程前往搜查本部——高轮警局。

阿风首先被叫进侦讯室,由于他蓄着一头长发,整张脸都埋在胡子里,在负责侦讯工作的真田警官眼里,就像是凶神恶煞一般。

幸好真田警官跟阿风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很快便发现他是个温和、善良的青年,因此对他的怀疑跟着减少许多。

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也在一旁共同侦讯,加纳刑警则负责做笔录。

“刚才你说昨天晚上住在外面,请问是住在什么地方?”

阿风立刻照实回答,而且井上良成的名字也够响亮,在场的人无一不晓,因此省下不少口舌。

“原来如此,那么你怎么知道警方会找你来这儿呢?”

“其实是因为看了今天早上的早报,所以才……”

“那么我再问你,十八日晚上你在哪里?”

“嗯,那天晚上,阿敏……”

阿风语气有些激动,但是他很快便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

“那天晚上我也是住在井上良成的家里。”

“你经常去井上先生的家吗?”

真田警官的声音里充满强烈的质疑。阿风大概也注意到这一点,立刻提出自己最近的“心路历程”作为辩解。

“那天晚上的事我记得非常清楚,大伙儿一直在‘蒙那密’等车库的门打开,可是直到八点半左右,仍然不见阿敏他们夫妻俩的踪影。”

“等一等,你说的‘大伙儿’是指哪些人?”

“鼓手阿哲、吹萨克斯风的阿雅……就是刚才跟我一起来这里的男子。还有吉他手吉泽平吉,以及见习生加藤谦三、我,一共是五个人。”

“嗯,接下来呢?”

“由于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怪事,大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后来阿哲还一脸不高兴地回去了。”

“佐川哲也不高兴地回去了?”

“遇到这种事任何人都会不高兴的,毕竟车库的门不打开,我们根本没办法练习。

“大伙儿散会后,我突然想从‘蒙那密’打电话给井上先生,因为之前井上先生曾答应要看看我作的曲子,正好我已经完成第一首,身上又带着曲谱,所以便想请他替我讲评一下。

“当时是井上太太接的电话,她说森广先生正好也在他们家,可以请森广先生唱唱我的新曲。您知道森广先生吧!他是现在当红的歌手……”

真田警官微微地点个头,于是阿风接着说:

“井上夫妇都非常喜欢打麻将,即便森广先生在那里,依然是三缺一,因此他们才想叫我去一趟。”

“你们打到几点才结束?”

“那天晚上十一点左右便停电了,我们自然无法继续玩下去,可是外头风雨交加,也没办法回去,于是我只好和森广先生一起住在井上先生的家里。”

“也就是说你有不在场证明?”

“嗯,这件事情井上夫妇和森广先生都可以为我作证。我不知道阿敏是什么时候遇害的,但是那天晚上我们一直听井上先生高谈阔论到十二点多才睡着,井上先生每次喝了酒之后就会畅所欲言。”

“对了,你是不是早就想过这种事一定会发生在你们乐团里?”

阿风凝视真田曾官的脸好一阵子,不久才轻轻低下头说:

“如果我说完全没有任何预感,那是骗人的。就算我不说,你只要去问问其他团员也会知道,阿敏和阿哲经常意见不合,还曾经大打出手……但是,警官?听说阿敏不仅被人杀害,他的脑袋还被挂在天花板上?”

“是的,关于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如果是这样的话,凶手一定不是阿哲。人都是有感情的,阿哲有可能在一言不合的情况下动手杀了阿敏,可是他应该还不至于残忍到非要割下阿敏的脑袋不可。再说,割下死者的脑袋不也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吗?”

金田一耕助听了,不禁插嘴道:

“真田警官,可不可以让我问一个问题?”

“可以、可以。”

“秋山,听说你老家是在浅草的山藤商店?”

“金田一先生,你是说浅草的山藤商店?”

等等力警官惊讶得反问了一句。

“是啊!警官,那是一家专门制作舞台道具的商店,而且从江户时代就一直营运至今,是一家历史悠久的老店。”

“哦,那个山藤商店啊!”

等等力警官这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而一旁的阿风却脸色发白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他先前一直以为金田一耕助不过是一名小刑警,所以根本没有将他放在心上。直到负责侦讯的真田警官客气地称呼对方时,阿风才意识到对方来头不小。

阿风曾听过金田一耕助的名字,也听过这个人虽然貌不惊人,却是个头脑冷静、充满智慧的私家侦探。

可是阿风并没有讶异多久,他很快便静下心,重新看着对方说道:

“是的,我就是山藤商店老板的儿子。”

金田一耕助笑咪咪地继续说:

“在场的人似乎都忽略了一件事——八月二十八日晚上,医院坡那栋空屋里曾经举行过一场奇怪的婚礼。阿风,你应该还记得这件事吧?”

“是的,我还记得这件事,那天是阿敏和小雪的结婚典礼,我们全体团员都出席参加那场婚礼。”

“那么当时阿敏身上穿的锦缎裤装、小雪头上戴的假发,以及玄关处的屏风等,都是你从家里拿出来的吧?”

等等力警官和真田警官这下子终于明白金田一耕助的问题,两人不约而同睁大眼睛看着金田一耕助,真田警官更是张着嘴,好像要说什么话似的。

但是他随即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闭上嘴巴。

阿风依然语气平淡地回答:

“是的,那是阿敏拜托我这么做的。”

“但是,你是个非常小心谨慎的人,应该知道那毕竟是人家的房子,总不能随随便便在别人家里举行婚礼啊!而你竟然没有任何意见,也不反对,这又是为什么?”

阿风微微一笑道:

“金田一先生,你不知道吗?那栋空屋并不是别人的家,而是小雪的家啊!”

闻言,等等力警官和真田警官再度大吃一惊,金田一耕助则继续盯着阿风看。

“这么说,你知道小雪的身世?”

“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为什么?不是阿敏告诉你的吗?”

“不,这件事另有隐情。”

阿风喘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其实早在我们乐团成立以前,也就是昭和二十三年左右,我就认识阿敏了,当时阿敏是‘饥饿骨骸’的实习生,小雪则是那个乐团的主唱。

“由于小雪长得非常可爱,因此我便问其中一位团员关于小雪的事情,那人告诉我:‘想知道这对兄妹的事,不妨去查阅去年六月的报纸。但是,知道之后千万别告诉别人,因为他们正在躲避别人的追查。’

“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随即跑到图书馆,把昭和二十二年六月的报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好不容易才看见他们两人的名字。关于那个事件,想必金田一先生也知道。”

“我想……这位刑警应该比我更清楚,因为他就是那个事件的承办人员。”

金田一耕助指着在一旁默默做笔录的加纳刑警说道。

阿风光是朝加纳刑警看了一眼,然后才说:

“看了那些报导,我不禁对有钱人家的无情和冷酷感到义愤填膺,后来,阿敏兄妹又销声匿迹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去年夏天,阿敏再度出现,还说要组成一支爵士乐团,希望我能加入他们乐团。

“当时我在一些俱乐部、酒吧里兼差弹钢琴,我非常欣赏阿敏的个性,同时也认识其他团员,像是鼓手阿哲和吹萨克斯风的原田雅实,至于吉他手吉泽平吉则是阿哲推荐的。

“如此一来,乐团很快就有了一个雏形。但是我知道小雪的背景,有一次无意问说溜了嘴,把他们虽然是兄妹,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事说了出来,阿敏立即脸色大变,我当时也感到很害怕,心想大概要死在他的手里了,因为他实在太强壮……

“没想到接下来的那一瞬间,他竟然跪在地上求我,要我绝对不可以跟旁人提起这件事,他还哭着央求我,要我告诉其他成员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妹,我只好答应他的要求,在我告诉你们之前,我一直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情。”

“但是,阿敏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当成秘密呢?”

真田警官低声间道。

“小雪的母亲遭法眼家冷酷无情的对待,最后更选择在那栋空屋内上吊自尽。因此阿敏担心别人如果知道小雪是法眼琢也的女儿,也许又会惹得法眼家不高兴,甚至逼他们走上绝路……”

“我明白了。因此当他们在那栋空屋里举行婚礼时,你非常能体谅他们的心情?”

“不,刚开始我非常反对,认为他们太感情用事。可是阿敏怎么也不肯听我的劝告,他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唉!现在我觉得好后悔,当初应该努力阻止他们,也许今天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真田警官,接下来由你发问吧!”

金田一耕助一脸疲倦地向真田警官点点头。

“好的,秋山,我想问的是,你知不知道小雪现在人在哪里?”

“小雪?”

阿风的脸色又是一阵惨白。

“你们不知道小雪在哪里?难道连小雪也……”

“你最后一次见到小雪是什么时候?”

“十六日……台风夜的前一个晚上。那天晚上大家聚在一起练习,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小雪和阿敏。”

“听说阿敏和小雪最近感情不是很好,你认为呢?”

“这句话是谁说的?”

“你先别管是谁说的,我们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阿风犹豫了一会儿,像是万念俱灰似的说道:

“唉!小雪是个贤妻良母,但是阿敏却不是这种人。常常有女人找阿敏,阿敏也藉此来张罗资金,让乐团度过难关,可是小雪却不能忍受阿敏这种生活方式。”

“这么说,阿敏的背后有几位强而有力的女性金主在支持他,所以小雪才会心生嫉妒喽?”

“与其说小雪嫉妒,不如说她希望阿敏能摆脱这样的生活方式。其实就算阿敏不这么做,以‘发怒的海盗’目前的经济状况而言,应该还是可以撑上好一阵子。”

阿风应讯完毕,就轮到阿雅上场了。

他满脸通红地走进侦讯室,一看到真田警官便说:

“警官,我刚才听到对面的警察大哥说阿哲涉嫌杀害阿敏而遭警方逮捕,这是真的吗?如果是的话,简直就太荒唐了!”

“冷静点,原田,你对这件命案有什么看法?”

“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以前,请你先告诉我,阿敏究竟是什么时候遇害的?”

“凶手是在十八日晚上八、九点,或者十点左右行凶的。行凶后一个钟头又将尸体分尸。阿雅,关于这个部份,你有什么相关情报吗?”

“我不知道,总之,阿哲是清白的。”

真田警官闻言,立刻把身体从椅子上往前挪一点。

“阿雅,你能证明佐川哲也有不在场证明吗?”

“嘿嘿,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真田警官点点头。阿雅一坐在椅子上便说:

“警官,你刚才说的不在场证明,我可以证明一部份,剩下的另一部份就得由其他人来作证了。”

“其他的人是谁?”

“别急、别急,我抽根烟可以吗?”

阿雅从口袋里取出一包和平牌香烟,真田警官见状,连忙把烟灰缸递给他。

“喏,请用。”

阿雅舒舒服服地抽了一口烟之后才说:

“警官,你刚才说凶手行凶的时间大约是八点到九、十点之间。但事实上,八点的时候,我们都在五反田的‘蒙那密’,你可以派人去问一问那家店。”

“我们问过了。”

“那就好。由于那天晚上过了八点,车库的门还是没有开,而且阿敏和小雪也没有任何消息。阿哲很生气,他是第一个离开的。后来我们也打算解散,我跟阿风向来是一块儿行动,可是那天晚上阿风要去别的地方,至于软骨头阿平……你知道他吗?”

“嗯,我知道。他是吉他手。”

“我跟他合不来,肯德基阿谦倒是跟他走得挺近的。因此我便一个人到五反田闹区一家名为佐神野的酒店喝酒,你们可以派人去调查。”

“好的,我知道。”

“我经常到那里喝酒,老板娘和两位女侍都认识我。在那里我才有机会把心里的内疚说出来……”

“你说的内疚是指……”

“那天早上我又受阿敏之托,到医院坡的空屋进行配线工作。由于阿敏没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因此那天晚上大家在‘蒙那密’碰头的时候,我也只字未提。”

“原来如此。你因为这样而内疚吗?”

“嗯,后来我突然想去阿哲那里,还好五反田和惠比寿距离非常近,坐电车一下子就到了。”

“那么,阿哲在家吗?”

“不,我比他早一步到达。阿哲住的那家公寓叫做‘伊藤庄’,就在我正要推开玻璃门进去的时候,身后正好有辆计程车停了下来,紧接着阿哲走出计程车,而且车里还有一个人对着阿哲笑,我想,只要你们能找到车子里的那个人,就能有阿哲的不在场证明。”

“那个人是谁?”

“别急、别急,请你让我好好他说下去。”

“是、是、是,不好意思,你高兴说什么就说吧!”

“嗯,当时阿哲心情非常愉快。你想想看,当时是十一点半左右,若阿哲杀了人,又把对方脑袋割下来的话,他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快快乐乐地和人约会吗,别人我是不知道,至少阿哲没这个本事。”

“我了解。那么阿哲为什么这么高兴呢?”

“这个啊……当时他说有好消息,叫我去他房里,他一进房门便拿了一瓶威士忌要干杯,说是提前庆祝。我问他庆祝什么?他说……对了,警官,你知不知道赤坂有家叫K.K.K的夜总会?那可是我们心中向往已久的目标哦!”

金田一耕助一听到K.K.K夜总会的名字便忍不住叫了一声,一旁的等等力警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并把身子往前挪了一下说道:

“我知道K.K.K是一间高级的夜总会,你说它怎么了?”

“阿哲兴高采烈地告诉我说:‘也许我们有机会在K.K.K登台表演哩!’”

“是不是有人答应了阿哲这件事呢?”

“嗯。警官,我想阿哲在离开‘蒙那密’之后,一定很想到医院坡的空屋去。一般人的妒火达到极限的时候,通常第六感觉都挺准的。如果当时那个人没有叫住他,他一定会冲到那栋空屋去。果真如此的话,事情又会演变成什么地步呢?我真是难以想像。对了,你说凶手行凶的时间是在九点到十点之间吧?所以……”

“叫住他的那个人是K.K.K的人吗?”

等等力警官不答反问。

“嗯,阿哲拿了那个人的名片便一个劲儿地猛亲。这也难怪,能在K.K.K登台表演,就意谓着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可是现在发生这么不幸的事,等于是把我们的梦想砸个粉碎。”

说到这里,阿雅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等等力警官急忙在一旁为他打气。

“喂,阿雅,振作点。我来猜猜究竟是谁的名片会让阿哲一个劲儿地亲个不停好吗?”

“咦?警官,你也认识K.K.K的人吗?”

“K.K.K我常去,但不是以客人的身分去那儿,而是去看一位叫多门修的大哥。哈哈!”

等等力警官愉快的笑声充塞在整个侦讯室里。

“警官,你真的认识那个人?”

“认不认识倒不重要,总之,两、三年前他还有另一个称呼——美国修,是个相当令我们头疼的小混混。”

“啊!那个美国修……”

真田警官突然想起了什么。

“是啊、是啊!那个小混混是个人见人爱的小伙子,还好他现在已经浪子回头,在K.K.K担任酒保的工作。对了,那家夜总会的幕后老板就是风间建设的社长——风间俊六。”

真田警官和加纳刑警都知道风间俊六和金田一耕助之间的关系,所以两人都转头看向金田一耕助。

“警官,你别炫耀自己的博学多闻好吗?让阿雅把话说下去嘛!”

金田一耕助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样子。

“哎呀!真是抱歉……那么请阿雅继续说下去吧!”

“不过,有件事我想先跟警官说一声。”

阿雅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说:

“阿哲也知道多门修以前叫美国修,是不良帮派的一个要角,可是他却非常佩服多门修,因为多门修是个重情义的汉子,比起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强得多了。”

“的确,这就叫做盗亦有道。然后呢?”

“然后多门修递给阿哲一张名片,还跟阿哲谈起在K.K.K登台表演的事情,之后多门修便拦了一辆计程车,两人一起去了西银座的巴黎。”

金田一耕助也知道“巴黎”。九月七日晚上,多门修带他去过那家店。

“他们在那儿谈了许多事情,后来停电了,多门修就叫一辆计程车送阿哲回来。”

“啊!原来如此,这当中的详细情形以后我直接问阿修就可以了,那么,接下来是不是可以请你谈一下你到达‘伊藤庄’之后,还和阿哲谈了些什么呢?”

阿雅吃惊地看着头一回开口问他问题的金田一耕助,并上下打量金田一耕助之后问道。

“警官,这个人究竟是谁?”

经过金田一耕助自我介绍后,阿雅一双眼睛张得更大了。

“什么?这家伙就是金田一耕助……”

他话说到一半,连忙捂住嘴,过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他说:

“对不起,我听人家说你穿着不怎么样,可是却相当了不起。既然你认识多门修,有关‘巴黎’那一段,你就直接问他吧!这样就可以证明八点半到十一点半左右,阿哲的确不在命案现场了。

“总之那天晚上,阿哲的情绪真可以用‘欣喜若狂’这四个字来形容,由于他把团员间彼此有心结、有误会的事告诉多门修,多门修便劝他跟阿敏尽释前嫌。

“就在阿哲也有意这么做的时候,我却说了不该说的话。我说出那天早上曾受阿敏之托,去医院坡的空屋装配管线,所以阿敏和小雪这会儿大概在空屋里重修旧好吧!我一说完,阿哲立刻变脸,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威士忌,我害怕他迁怒于我,赶紧夺门而出。”

“那时候几点?”

“后来我在惠比寿搭上电车,所以我想,离开‘伊藤庄’时大概还不到一点吧?”

佐川哲也自八点半到十二点半之间的不在场证明因此得到证实了。

原田雅实回去之后,哲也大概真的去医院坡了,只不过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他看到那颗惨不忍睹的头颅,也就在那一瞬间,他便精神错乱。

“金田一先生,接下来就是你的责任喽!”

原田雅实一离开,等等力警官半开玩笑他说。

“我知道。阿修的工作都是在夜间,这会儿大概还在公寓睡觉吧!”

现在的时刻是上午十一点,多门修果然还在公寓。他刚睡醒,正一边吃早餐一边看报之际,却听见金田一耕助在话筒另一端告诉他这个大消息。

“总之,你立刻赶来高轮警局一趟,因为你的证词对整个案情来说相当重要。”

“我知道,那么我这就去。”

当电话那头传来强而有力的回应声,金田一耕助才放心地挂上电话。

“谢谢你,金田一先生。”

真田警官的语气中满是真诚的感谢。

这时,真田警官已经拿到侦察小组自医院坡命案现场采集到佐川哲也鞋印的报告;另一方面,警方还在现场采集到两个指纹,其中一个是被害人的指纹,至于另外一个究竟是不是佐川哲也的,目前正在进行对比工作。

此外,喷洒在现场的大量血液,初步鉴定都是O型,附着在佐川哲也雨衣上的血液也是O型,所有的报告都显示佐川哲也涉嫌重大,但是真田警官却不愿就此下判断,一切还得看多门修的证词来决定。

在多门修到达高轮警局之前,大崎警局那边也传来一份最新的报告——十九日上午十一点左右,有人从山内敏男的储金户头里提领现款,根据邮局窗口的出纳小姐指证,当天提领现款的人正是小雪。

虽然存折的持有人是山内敏男,可是因为都是由小雪负责存、提款,所以出纳小姐认得她。

听到这份报告时,等等力警官和真田警官都不由得神色黯然地看着对方。

(小雪会卷款潜逃吗?还是会择地等死?)

金田一耕助这时也没有把握了。

十五分钟后,多门修便出现在高轮警局。他和等等力警官、真田警官都非常熟识,因为在他自暴自弃的那段时间,经常以这里的看守所为家。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现在可说是金田一耕助最得意的左右手,自然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你跟那个男人碰面,是金田一先生的意思吗?”

“是的。金田一先生要我负责调查天竺浪人的下落,后来在误打误撞的情况下,反而跟‘发怒的海盗’有相当的接触。这个月七日晚上,我带金田一先生去‘发怒的海盗’登台表演的圣地牙哥酒馆参观。当时团员中除了阿敏之外,其他团员的背景我都知道,你也知道阿敏有一个叫小雪的妹妹吧?”

“嗯,我知道。怎么样?”

“我并不清楚这两个人的背景,所以一直无法给金田一先生一个满意的交代,因此大前天我才会跟佐川哲也接触。”

“阿哲知道什么吗?”

“阿哲认为这两个人是同母异父的兄妹,既然是兄妹,就没有理由结成夫妻,所以他对这一点相当愤慨,我也有相同的看法。”

看来多门修找错对象了,他应该找秋山风太郎才对。

可是就因为他找错对象,竟然给佐川哲也一个不在场证明;从另一种角度来说,可以算是歪打正着吧!

稍后,古垣博士的鉴定报告也从警政署送到等等力警官的手中。

这份鉴定报告指出,凶手行凶的时间是十八日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而且是在死者死后一小时左右才将尸体肢解。

照这情形看来,所有的罪行都在停电之前就结束;也就是说,在台风最猛烈的三个钟头里,凶手犯下这桩世间罕见的骇人罪行。

(台风夜加上疯狂举动……难道和这桩世间最残忍的杀人事件有关联吗?)

霎时,一股莫名的恐惧袭上金田一耕助的心头。

后来在医院坡采集到的两个指纹中,虽然有一个是佐川哲也所有,但是真田警官还是毫不犹疑地在媒体上澄清佐川哲也是清白的,这种果断的处理方式,日后也受到警政署的表扬。

为什么呢?因为一个礼拜之后,佐川哲也便恢复正常意识,而且他的自白跟多门修、原田雅实的证词完全一致。

在阿雅离开阿哲的公寓后,阿哲开了一瓶威士忌,

穿上舞台表演用的海盗服装,佩挂一把军刀、披上雨衣,发狂似地赶到医院坡。

当时已经没有什么交通工具,幸好台风的雨势减弱,中断的电力也恢复正常作业,街灯纷纷亮了起来,因此他才可以从惠比寿的“伊藤庄”步行到医院坡。他到达目的地的时间大概是第二天凌晨四点左右。

“当时如果阿敏和小雪在那里的话,你打算怎么办?难道你真的打算杀了他们吗?”

听了真田警官的质问,阿哲不好意思地答道:

“离开公寓的时候,因为我心里实在气愤到了极点,的确打算这么做,可是当我到达医院坡时,竟完全没有那种想法了,甚至觉得阿敏如果还活着的话,我一定会跪在地上求他,求他把小雪让给我。”

当阿哲到达医院坡空屋的时候,曾拿出预先准备好的手电筒,凭着上回的记忆在黑暗中摸索前进。

他一踏进空屋,就立刻去阿敏和小雪洞房的那间三坪大房间。虽然屋里一片漆黑,不过因为阿雅曾经告诉他线路已经接通,所以当他扭开墙壁上的电灯开关时,立刻看到眼前那堆恼人的寝具。

不用说,这些东西当然深深刺激了他的神经。

可是阿敏和小雪并不在那里。阿哲正要走出房间时,看见放在枕头旁边的提督帽,那是一顶镶着海盗标帜,代表“发怒的海盗”领队的帽子。阿哲顺手拿起帽子,绕过走廊来到大厅。

虽然他刚才曾横越大厅,但因为手电筒的灯光比较微弱,并没有察觉出那里有什么异状。他第二次回到这里的时候,因为想起阿雅的话,便试着扭开墙壁上的开关,因此看到整个房间都是飞溅的血迹。

就在他环顾整个房间之际,看见吊在天花板上的那颗头颅,他立刻就知道死者是阿敏,整个人也因此崩溃了。

“我最后的印象是……我开始嚎陶大哭,并一直说:‘阿敏,是谁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是谁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接着我又担心小雪的安危,‘小雪、小雪,你在哪里?小雪,你是生、是死啊?’……我还记得自己一边大叫,一边发疯似的在空屋里跑来跑去。”

的确,佐川哲也的脚印清清楚楚地留在现场。

“我在屋里遍寻不着小雪的踪影时,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小雪也遭人杀害了!那么凶手究竟把尸体抬到哪儿去呢?一想到这儿,我的内心就产生一股强烈的不安感,于是我冲出那间空屋。接下来的事情,我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了。”

阿哲不知道命案已经发生一个礼拜了,每当他想起小雪也可能遇害时,便又忍不住哭了起来。间他知不知道凶手可能是谁时,他只答说:

“凶手如此泯灭人性,必定会遭天谴!”

看来他确实受到严重的刺激。

“都怪阿敏近来的行为太过分,小雪心里才会那么苦闷,我非常同情小雪,早知他这么不珍惜小雪,不如让给我算了。”

阿哲边哭边喊着小雪的名字,问他是否知道和阿敏在一起的女人是谁,他也说不知道。

扰乱世间的宁静,对此我实在是非常抱歉,杀害山内敏男的人是我——也就是阿敏的妻子小雪。

我并不是因为恨他而引发杀机,相反的,我是因为爱他才杀了他。

这或许就是女人的独占欲吧!只要我一想到别的女人抱着他,或是他抱着别的女人,就会气得发狂。

我曾经求他不要再这么荒唐下去,但他却只是笑我小器,并未因此约束自已的行径,甚至连“我不喜欢醋劲太重的女人”、“我们夫妻的情缘已了”、“希望再回到以前的兄妹关系”之类的话都说得出来。

我感到非常害怕;如果我失去阿敏,我将一天也活不下去……

终于,九月十八日的晚上来临了。我们两人在那栋带给彼此无限回忆的房子里重温旧梦,不过当时我已经萌生杀机,所以便事先准备一把切生鱼片用的刀子。

我们在上回那个房间里紧紧相拥,敏男不知道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的鱼水之欢,办完事后便呼呼大睡起来。我想趁机用手铐把他两只手铐起来,再用刀子刺杀他。

如果最初的刺杀能成功,就不会出现如此残酷的结局了。

我会杀了阿敏,然后再自尽。但整个事情却出乎我意料之外。

阿敏因伤口疼痛而清醒,他大叫着:“不可以、不可以……”同时朝大厅跑去。

我只好从后面追赶,阿敏一边叫我住手,一边拼命企图逃走,因为他知道,我已经下定决心杀了他之后再自尽。

虽然我们做不成夫妻,可是他却非常疼爱我这个妹妹,他不希望我酿成大祸,不过我已经下定决心,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而那一夜的狂风暴雨更加速我的残忍行径。

我追着砍杀阿敏,他身负十几处刀伤;最后我奋力一刺,将他刺倒在地上,之后我扔下手中的刀子,把他的头放在我的膝盖上,大声喊着:“原谅我……原谅我!”

阿敏全身上下大量出血,他仰望着我的时候,嘴里还说一些奇怪的话:

“我明白,一切都是我不好,我就要死了,只希望我死后……你能把我的头割下来,当成风铃一样挂在那盏吊灯的下面。”

阿敏不断重复这几句话;直到我答应他,他才停止不说。

大家都知道人在危急时就会发挥潜藏的力量,当时的我就是如此。

因为我们把卡车停在正门;于是我把阿敏的尸体拖上卡车。

阿敏是个魁梧的男子,我能将他拖到卡车那儿,再把他放进卡车里,全靠一股危急时发挥的潜力。而我之所以能够避开他人的耳目,非常幸运地离开那栋空屋,也算是上苍保佑吧!

不、不、不,我犯下如此罪孽深重的案子,怎么可以感谢上苍的保佑呢?这是逆天道而行的残酷行径啊!

但我可不认为自己这么做是大逆不道,因为这是阿敏的遗志,也是他毕生的心愿,更是一场神圣不可侵犯的仪式。如果没有这样的仪式,阿敏的亡灵就永远不得安宁。

我决定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完成,因此在五反田的车库里进行切除头颅的工作,接着我再把头颅带回医院坡的空屋,完成这场神圣的仪式。

当时的疾风骤雨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在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我驾着那辆血迹斑斑的卡车离开那栋空屋。

最后,我希望这件事不会带给‘发怒的海盗’的成员任何困扰,尤其报上写着佐川哲也因涉有重嫌而遭逮捕一事,我深感抱歉。

我在此特别声明,这次事件完全是阿敏和我之间的爱恨纠葛,不仅跟佐川哲也无关,也跟“发怒的海盗”其他团员没有一丁点关系。另外,我也为这件命案带给本条照相馆困扰而深感歉意。

各位,我就要追随阿敏去了……日后如果有人在某个地方发现我的尸体,不论大家唾骂我是世间罕见的大魔女;或是同情我的遭遇,都请为我祈福……我必然会走得心安。请各位答应我这小小的要求吧!

那么,再见了!此致

高轮警局

山内小雪

“谢谢你让我看到这封信。”

弥生将十多张的信纸小心捂好之后,交还给金田一耕助;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并用手帕擦拭眼角的泪水。

“这的确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可是在看过遗书之后,又不禁为她掬一把同情之泪。喜好爵士乐者的心情,我们是很难体会的,可是发生这种不幸的事件,我个人也难辞其咎。若是能早一点找到这对兄妹的下落,如今也不会为此抱憾。”

“不,你这么说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这天是九月二十五日,也是事件发生后的第八天,金田一耕助带着高轮警局收到署名为山内小雪的遗书,前来拜访法眼弥生。

“金田一先生,这件命案就此结案了吗?”

“目前还不能这么说。”

金田一耕助神情黯然地望着弥生。

弥生今天也穿着和服,她不只形象端庄,还带着几分秀丽。

“不能算是?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警方办案是非常执着的,在还没有找到小雪的尸体之前,这件命案不能算是侦破。而且,搜查小组对于小雪是否还活在人间,仍抱有相当大的希望。”

“可是这封信并没有注明写信的日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投递的……”

“信封我没有带来,不过邮戳是中央局区内盖印的,所以投递时间应该是二十三日下午。”

“这真的是小雪的笔迹吗?”

“应该是,因为‘发怒的海盗’的成员都认得小雪的笔迹。小雪虽然没有受过什么高等教育,字却写得非常娟秀,文章也写得不错。只是有件事非常不可思议!”

“你是指……”

“不论是信纸还是信封上,都没有小雪的指纹。”

“什么?”

弥生也显得很惊讶。

“更奇怪的是,医院坡的那间房间里面并没有采到女性的指纹。因为小雪一开始就怀有杀机,她可能戴着手套犯案,可是不论从现场的情况,还是从小雪的遗书来看,在惨案发生以前,他们两人应该是睡在一起的。若是睡觉也戴着手套,不是很奇怪吗?

“除了没有采到女性指纹以外,阿敏的指纹也没有留下。警方从命案现场——大厅采到两种指纹,其中之一报纸上也报导过,是鼓手佐川哲也的。另一种指纹警方原先以为是阿敏的,却到处找不到阿敏的指纹进行对比。

“不但在五反田车库采不到他们的指纹,就连阿敏和小雪二楼的房间也找不到任何指纹,似乎有人故意抹去指纹似的。

“阿敏唯一的遗物,就是他在舞台上表演时所戴的提督帽,这是一顶用罗纱编成、网眼较大的帽子,想要从那里找到指纹就更困难了。”

“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呢?”

“一开始警方以为小雪是因为阿敏有前科,所以刻意除去他的指纹,可是为什么连小雪自己的指纹也要一并消除呢?此外,留在医院坡第一现场、疑似阿敏的指纹,经由鉴识人员跟前科犯指纹资料册对比之后,也证实不是阿敏的指纹。”

“那么,阿敏的无头尸体……”

“还没有找到,小雪在遗书中并没有提及这一点,我想,与其问小雪把阿敏的无头尸体藏在何处,不如问她为什么要把阿敏的无头尸体藏起来?唉!不知道警方能不能找到活着的小雪……”

“有这个可能吗?”

“搜查小组的士气十分高昂,但比较麻烦的是,他们手上甚至连一张小雪的照片都没有,因为她还没有出名到需要拍摄宣传海报的地步。”

说到这儿,金田一耕助突然露齿一笑,说道:

“对了,我净在说自己的工作,都忘了跟您说声恭喜,恭喜由香利小姐……”

“这件事情啊!金田一先生。”

弥生叹了一口气说:

“很抱歉,在警方忙着进行各项调查的时候,他们两人却去了美国,这只能说一切纯属巧合。金田一先生,你大概也知道,现在是兑换美元最艰困的时代,所以就算心急,也无法在一朝一夕之间办好所有的手续啊!”

“是啊、是啊!您曾经在电话里提到要让由香利小姐去美国一位朋友那儿的事……”

“嗯,我虽然是一介女流之辈,却非常有行动力哦!我告诉你这件事的第二天,就立刻去美国大使馆,开始办理申请护照和签证的手续,所以九月二十日晚上,阿滋和由香利从横田基地出发前往美国,是早已决定好的事了。”

这件事情搜查当局早已经调查完毕,金田一耕助也略有所闻,于是他点点头说:

“听说他们是到洛杉矶吧?”

“是的,阿滋在那边的大学念书,由香利的英文虽然不是很好,倒也还能跟别人沟通。”

“由香利小姐嫁给阿滋了吗?”

“不,是阿滋入赘法眼家,我认为法眼家的名声比五十岚家的名声重要,不过如果他们小两口能有两个以上的孩子的话,就让其中一人改姓五十岚的姓氏,这一点光枝也非常赞同。不管怎么说,这次的婚礼中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光枝了。”

没多久,金田一耕助便告辞离开法眼家,两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关于由香利被梆架的事情。

弥生不愿意触及这个问题的心情是可以体会的,然而金田一耕助为什么也避而不谈呢?

在这里笔者要说的是,警方搜寻小雪的尸体和阿敏无头尸体的工作,最后仍然无功而返。

高轮警局为这桩杀人命案所成立的搜查本部解散时,金田一耕助曾写了一封长信给他旅居洛杉矶的友人。

前面也提到过,金田一耕助年轻的时候曾经在美国西部流浪过,虽然他回日本后就再也没去过美国,不过在他流浪时代所

结识的日籍美人中,之后有人因商或祭祖、扫墓之事暂时回国。

金田一耕助便从这些日籍美人的朋友当中,挑选出最值得信赖的友人,写信拜托他们一些事。

他拜托友人的事大约半年左右就有回音了。

有一天,金田一耕助收到一个包装紧密的小包裹,包裹里是一个香槟酒杯。

金田一耕助戴手套抓起酒杯一瞧,只见玻璃杯上头清清楚楚地印着三枚指纹。从指纹大小来看,应该是女性的指纹;就握玻璃杯的角度来看,这是左手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纹。

他认真的检视一遍指纹后,面带微笑地将酒杯收进一只盒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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