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侵后的第五十二天·【第二更】

程声不知道他的警告和提醒会不会起到作用, 但他已经做了他能做出的所有。

浩荡的车队再次出发, 这一次启程,他们或许会直接抵达核心的战斗交火区域。

先是林谦开车, 打算直到距离帝京只剩下二十公里的时候, 再换许英接手,期间让许英有足够的休息和放松时间。

许英走到程声的身边坐下,她看向博士和博士膝上的远古生物, 沉思犹豫了很久, 才开口:“博士,您刚才对陆奇说的话……您希望他们畏惧他们即将面对的东西?您不担心这反而会影响他们的发挥吗?”

“畏惧就是畏惧。”程声看向许英, “不是我说那些士兵需要畏惧, 就会存在, 也不是那些士兵说他们不会畏惧,就会不存在。明白吗?”

杜南荣靠着车厢坐在程声他们对面,闻言接口:“简单来说,程博士是在提醒他们不要打肿脸充胖子。”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那天我下楼,拿着菜刀威胁你们让我加入的时候, 我也以为我做好准备了,能向那些感染者下手——他们已经是死人了,而我做消防员的那几年,尸体不是没见过。”

“我给自己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设, 告诉自己都是正当防卫,我不这么做,我也会变成他们中的一员, 我是为了去见我的女儿……”杜南荣仰起头,半闭着眼睛。

他继续说:“我还想过我要是被一群感染者围住了,我该怎么冲出去——我会先找准一个方向,砍掉第一个感染者的脑袋,然后举起他的尸体挡在身前,当盾牌一样冲出去。”

林谦在开车,听见杜南荣说的,忍不住笑了一下:“你计划得倒是挺不错的,我看你那天在游乐场电影院里的表现,可真不怎么样。”

杜南荣也跟着笑:“是啊,真不怎么样。我看到那玻璃一碎,那么多感染者就这样前赴后继地冲进来,腿脚都摔折了,扭来扭去地冲到我面前,要么是面目全非,要么就看着像是普通人。”

程声和许英看着他。

“那一刻我才发现,我做的心理准备是个屁。”杜南荣看向他们。

林谦笑了一声:“杜工,你也太粗鲁了。不过直白易懂。”

杜南荣扯了扯嘴角,继续说:“还有学生模样的,穿着学生裙,就跟我女儿差不多年纪,冲到我面前,然后我砍掉了她的脑袋。说实话,这些天晚上,我闭上眼都能看到那些人的样子。”

林谦收起了嘴角的笑,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下杜南荣,顿了顿说道:“这很正常,毕竟你还是个人。”

“你也会?”杜南荣看向林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噩梦。不过久了就不会了。”林谦说道。

他开着车,跟在前边的军集卡后,慢悠悠地说道:“第一次做任务看到真的死人的时候会,第一次开枪杀人的时候也会,哦对,肉搏杀人和开枪杀人又是不一样的感觉。但是习惯了就不会了。”

杜南荣顿了顿,嘴角微抽:“这真不算是什么好习惯。”

“当你知道你杀掉的每个人都在计划一场恶性袭击,比如大爆-炸,比如面积投毒,牵扯到的是几十个、上百个人的性命的时候,那会好受一点。”许英开口,接过林谦的话。

杜南荣微微点头,他明白许英的意思。

“程博士呢?”他看向程声,“你闭上眼的时候,会看到什么?”

程声看向他,沉默了半晌后慢慢开口:“我看到阳光,草坪,小女孩追着她的狗,她的家人坐在红白格子的餐布上。”

杜南荣愣了一下。

“没有哪一场病毒会永远持续下去,我只要知道我们迟早会战胜它,知道这一点就够了。”程声说道。

杜南荣笑了一声:“博士就是博士,觉悟不一样。我还想着我女儿看到他爸,本来救人的手,去杀人砍人,会怎么想,会不会害怕我呢。”

“她会明白的。”程声说道。

杜南荣微微抿起嘴,他没有再说话了。

他闭着眼靠着车厢铁皮,车子颠啊颠的,晃得人像是在摇篮里似的,杜南荣渐渐睡过去。

程声看向许英,许英仍旧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开口道:“想说什么?后面的路,可不一定有时间给你说。”

许英抿抿嘴,她犹豫过后,还是开口,她回忆:“我第一次和前辈出任务的地方,是藏地的一个雪山上,那次我们是去调查偷-猎的。”

“我们没有想过和偷-猎团队交-火,只是想做一个环境调查,但却意外和他们整面交锋上了。”许英说道,“那次真的很危险,我们身上的火-力根本没法应付一整个偷猎团队。”

“尤其是在雪山上,我们害怕交-火会引发大雪崩,而在我们下面一千米的地方,就是生活区,那里住着上百个藏民。”

“我们几乎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那些偷盗团伙背着被折断翅膀的黑颈鹤……”许英打住没有说完,她闭了闭眼,睁开的时候,她看向程声,“就在这个时候,奇迹发生了,那些人的身上,突然冒出青蓝色的火焰,就像您的火焰。”

“火焰吞没了他们,烧得渣都没剩下。”许英微微扯起一点嘴角,“青蓝色的火焰,精准地只烧断了他们束缚黑颈鹤的绳子,丁点都没伤害到那些鸟禽。”

“我们抱起那些黑颈鹤离开了无人区,回到藏地居住区,把遇到的奇怪现象告诉给了当地的人。”许英说道,“他们告诉我们,青蓝色的火焰,是生命的颜色,是奇迹的火焰,总会发生在需要奇迹发生的地方。”

“和您的火焰颜色一模一样。”许英看向程声,“隔了七年,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它,却是在您这里。”

程声愣了愣。

“那我也只能告诉你,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它,我和你一样,对它陌生。”程声说道,他指了指自己的腿,“而这双腿?它从我有记忆起就跟着我,注定我不可能去到你说的那种地方。”

许英抿抿嘴,她其实很清楚博士不能给她答案。

或许是她冥冥之中还是希望,这个火焰的出现,就代表了生的希望,代表了绝处逢生,代表了奇迹,而现在拥有这样颜色火焰的程声,能够肯定地告诉她,他能带他们走出绝望。

林谦忽然开口:“许英,差不多该换你来了,我们距离帝京只剩下三十公里不到了。”

许英回神站起身,她低低对程声说了一句“抱歉”:“博士,希望我说的不会困扰到您。”

林谦和许英换了座位,林谦扭头看了下博士,就见程声看着自己的双腿发怔。

他眨眨眼,转回头什么也没说,面朝着前挡风玻璃安静地坐着。

许英低低开口,问林谦:“你听说过吗?那个传说?”

“听过,张队和你回来后,就反反复复地提,我耳朵都能听出茧子来了。”林谦说道,他极轻地叹了一声,“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我也希望有奇迹。”

许英抿起嘴:“谦子,你后来就真的……再也没做过那样的噩梦了?”

林谦笑起来,看了眼许英:“那是哄杜工的话,你也信?”

“他们每天都在我眼前。”林谦看着许英,说道,“就和你、和段队会看到的一样。”

许英沉默了半天,说道:“你处理得比我好很多。”

林谦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他摇头说道:“其实你给了博士很重要的信息,或许会启发到博士也不一定呢。”

许英抿抿嘴,没再说什么。

没过多久,对讲机里响起陆奇的声音:“我们马上就要进入卫星地图标红区域,大家做好准备。”

“重复一遍,我们马上就要进入卫星地图标红区域,大家做好准备。”

陆奇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响起两遍,第二遍响起的时候,杜南荣被惊醒,猛地坐直起来,罗小南揉着眼睛,靠着杜南荣坐着。

林谦听到后车厢的动静,扭头看过来,就见本来睡着的两人都醒了,他咧咧嘴角一笑,挺好,用不着他喊醒了。

他说道:“醒得正好,我们要进去了。”

杜南荣和程声来到驾驶室附近,看向外头——

他们正开过一条街区,两边几乎都是两层楼高的矮建筑。

建筑的外围用铁丝网围着,铁丝网外贴着“高压勿碰”的警示牌字样,只是明显的,铁丝网已经被什么东西撕开了一条巨大的裂缝。

他们开过这里,所见的都是触目惊心。

“这里就是博士讲的用于疾病研究的实验动物饲养处?”杜南荣问。

程声微点头。

冷不丁的,一道黑影飞速地从窗边蹿过,快得像是幻觉。

“刚才你们看到了?!”林谦一惊。

“什么?”杜南荣愣了愣。

许英专注开车,她皱眉:“看到什么?”

程声紧抿嘴唇,一直趴在他膝头上的懒洋洋的大猫,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兽瞳里闪过一抹厉光。

林谦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道影子,他甚至在想那是不是幻觉。

就在他思索着该怎么开口的时候,车厢两旁,骤然响起铁皮被哗啦过的金属声响,刺耳而短促尖亮的一声,让人头皮狠狠一麻。

——不在他们的车上,是后方的一辆。

许英下意识地看向反光镜,就见后方车辆狠狠往旁边一斜。

“铁獾受到攻击!铁獾受到攻击!”

对讲机里传来混乱的喊声。

这一声像是忽然打开了启动的按钮,许英就见他们正前方三辆军集卡猛地左右一晃,“滋啦”划过金属的响声接连响起。

——“受到攻击!”

——“受到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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