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圈泥泞潮湿, 堆满粪土, 脏臭不堪。

天亮之前,塔丽再次给李玄贞几人送来食物、马奶、毡布,还有珍贵的伤药。

“营地的战马在西北角的方向,看守很严。你们离开的时候往东南边走,那里有几匹生病的小母马, 看守的人很少,那几匹马已经养好了, 速度很快。”

塔丽离开前, 想起瑶英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公子,文昭公主说过, 北戎王室争斗不断, 王子之间勾心斗角,阿陵王子不是北戎人, 和其他王子隔阂很深。你们逃出去以后, 尽量去其他王子的领地。”

李玄贞点头记下, 几人挣脱开皮绳, 把所有伤药给了李仲虔, 为他包扎好。

所有人在泥坑里打滚,让身上沾满泥浆和粪便, 以遮掩气味, 北戎人的营盘养有嗅觉灵敏的猎犬。

满天星辰,苍穹寂静下一片冰天雪地。

李玄贞靠在栅栏上,耐心地等待时机, 他知道深夜到凌晨那段时间值夜的士兵交接,正是最松懈的时候,那个时候趁乱逃跑的把握最大。

半夜,李仲虔清醒过来,凤眼扫视一圈,挣扎着坐起身,扎紧身上的伤口。

“你还能动?”李玄贞冷淡地问。

“放心,我死不了。”李仲虔面无表情地勒紧纱布,浑身肌肉发颤,脸上却神情麻木,仿佛丝毫没有痛楚,暗夜中,凤眼里有种近乎兽类的阴沉冷芒,“没找到明月奴,我这口气断不了。”

兄弟俩无话可说,闭目养神。

到了后半夜,李玄贞悄悄握紧塔丽给他的一柄短刀,叫醒亲兵,让他们做好准备,他要引来北戎守卫。

“等等。”李仲虔忽然睁开眼睛,“你听,有动静。”

李玄贞侧耳细听,双眼微眯。

远处,有一阵缓慢的仿佛风吹松林的沙沙声响传来,不仔细听会以为是风声。

李玄贞道:“轻骑,有四五百人。”

李仲虔和他对视:“大王子的人。”

大王子趁着海都阿陵去了高昌,开始一个接一个攻占他的部落营地。

示警的号角声很快响起,粗暴地打破岑寂,整个营地都乱了起来,熟睡的男人从梦中惊醒,冲出营帐,女人和孩子躲在帐中瑟瑟发抖,营地最外围的北戎人竖起障碍,阻止轻骑靠近,迫使对方放慢速度。

敌人来得很快,几百个身着皮甲的骑兵吼叫着冲入营地,见人就砍,营地的人仓促应战,最先冲出去的男人被一刀捅了个对穿。

一片怒吼喊杀声中,李玄贞和亲兵砍翻栅栏,避开交战的北戎人,摸到东南边,几个北戎人挥舞着长刀迎上前,李玄贞和亲兵很快解决了他们,找到塔丽说的几匹母马,翻身上马。

营地已经被包围,外面有□□兵在放箭,万箭齐发,火光熊熊。

李仲虔手里握着一把刚刚抢来的长刀,强忍痛苦,砍翻一个北戎人,道:“就这么冲出去,走不了。”

李玄贞环顾一周,当机立断:“放出所有俘虏。”

他们掉头放出羊圈里的所有俘虏,俘虏们慌不择路,捡起掉落的武器,跟着他们冲出营地。

大王子的轻骑队伍队列整齐,负责发动第一轮攻击,冲散营地守卫,另外两股队伍从两翼杀出,手握弯刀、短斧,一边嚎叫,一边冷酷地屠杀,看他们身上的毛皮衣着,可能是从各个部落招募来的散兵。

李玄贞、李仲虔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拨马转头,带领俘虏冲入战阵,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散兵之中。

半个时辰后,营地最后一道防线崩溃。

李仲虔无力再杀敌,和其他俘虏一起退出战阵,李玄贞在前面厮杀,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面色阴沉,还刀入鞘,拿起马鞍旁的弓。

北戎人用的是轻便的短弓,箭头小,箭身很轻,他试了试弓弦,知道这种弓近战射不穿铠甲,更适合远射,一蹬马腹,驰马疾奔,绕到旁边的山岗上,对准混战中那个少了一条胳膊的汉人部下,飞快搭箭,一箭射出。

嗡的一声细响,羽箭划破夜空,扎在雪地上,直至没羽。

胳膊上的伤口撕裂一般疼痛,李玄贞满不在乎,慢慢适应手上的弓,继续搭箭,三箭连发,这一次羽箭灌满力道,两箭钉在汉人部下的肩头,汉人部下一声惨叫,从马背跌落,落在雪地上,转眼就被雨点似的马蹄踩踏得面目全非。

“不能让海都阿陵知道李仲虔在北戎。”

她的弱点不能落到海都阿陵手里。

李玄贞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可以为李仲虔牺牲什么。

他沉声吩咐亲兵:“今天所有知情者,杀。”

亲兵齐声应是,目光四下里搜寻,寻找可能知道他们身份的人,悄悄接近,然后趁其不备,一刀斩下。

天边渐渐浮起鱼肚白,战斗结束,营地一片狼藉,大王子的队伍开始收拾战场。

一个将官模样的人召集所有俘虏,李玄贞几人没有身份过所,去了哪里都会被盘查,干脆混入其中。将官以为他们是掳来的部落勇士,留意到他们昨晚作战英勇,道大王子正是用人之际,直接将他们招揽至大王子麾下。

队伍没有过多停留,迅速开拔。

李玄贞确认塔丽还活着,随大王子的将官离开,疾行数百里,期间又攻打了两座营地。

到了第六日,他们来到一处三面环山的低矮平原,被带到一个身着虎皮大氅、腰束金带的男人面前,男人听说李玄贞杀敌勇猛,箭术出众,能百步穿杨,大笑着要和他比试。

李玄贞毫不畏惧,带伤和男人比试步射、骑射,步射他赢了,骑射时故意射偏,输给男人,最后和男人打了个平手。

周围的北戎人高声欢呼,李玄贞这才知道男人就是北戎大王子。

大王子大肆吞并海都阿陵的领地,知道等海都阿陵回来,必定少不了一场大战,求贤若渴,当场封李玄贞做了禁官。

李玄贞掩藏身份,成功获取他的信任,潜伏在他身边,一边打探消息,一边让李仲虔养伤,一边寻找脱身的机会。

那段日子里,两人慢慢拼凑出李瑶英被海都阿陵带走以后发生的事,从其他流落北戎的汉人那里打听到更多王庭的消息。

李仲虔伤势见好,心急如焚,李玄贞也焦躁不安。

但是他们不能急躁。

北戎局势动荡,波云诡谲,剑拔弩张。

一日,大王子接到一封信,高兴得手舞足蹈,道:“阿陵收买死士,刺杀我的几个兄弟,证据确凿,这回他还对金勃下手了,金勃是我父汗最偏心疼爱的儿子,我看阿陵还怎么脱身!”

他欣喜若狂,继续派兵抢占地盘。

又过了几日,伊州传来消息,海都阿陵从高昌回来,向瓦罕可汗认罪自首,坦然承认他的所有罪行,只求瓦罕可汗放过他的部下。

大王子立马带人赶回伊州,他得和其他兄弟抢夺海都阿陵的领地。

路上,一封瓦罕可汗的亲笔信送到大王子的帐中,可汗说他已经惩治了海都阿陵,剥夺了他的王子称号,命所有儿子留在领地,不得离开。

大王子大怒:可汗优柔寡断,海都阿陵残杀兄弟,可汗居然还对他网开一面!

幕僚劝大王子稍安勿躁,大王子一刀砍翻食案:“这口气我咽不下!父汗老了,昔日的勇气早就被王庭佛子磨光了,再不是以前那个带领族人南征北讨、英明神武的大汗了!他居然要宽容海都阿陵那只野心勃勃的狼!狼永远不会感恩,只会服从强者!父汗软弱,迟早死在海都阿陵手里!我要去伊州,亲手宰了海都阿陵,拿他的头盖骨当酒碗!”

幕僚们苦口婆心,劝大王子不要冲动。

李玄贞和李仲虔冷眼旁观,想起李瑶英的话,计上心来:现在北戎局势混乱,他们暂时无法离开北戎,不知道会被困多久,既然他们走不脱,而海都阿陵和诸位王子矛盾重重,为什么他们不趁机添把火,让北戎乱上加乱?

最好能够借刀杀人,逼瓦罕可汗处决海都阿陵。

北戎隔断中原和西域,海都阿陵对李瑶英势在必得,他们必须除掉这个心机深沉的男人。

等北戎乱到自顾不暇,他们就可以抽身去王庭。

两人商量过后,打定主意。

李玄贞几人故意在营地里散播流言:可汗为什么放过海都阿陵?还不让大王子回伊州?莫非可汗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众人回过味来,冷汗涔涔,纷纷猜测:瓦罕可汗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原谅海都阿陵,他不杀海都阿陵,很可能是因为已经被海都阿陵控制住了!

所以瓦罕可汗才不让其他儿子回伊州——信是海都阿陵逼他写的。

幕僚越想越觉得瓦罕可汗肯定是被海都阿陵软禁了,开始担忧:假如断事官帮助海都阿陵控制了伊州,海都阿陵下一步是不是要对大王子这些人下手?

大王子正愁没借口回伊州,听了流言后,怒发冲冠:“海都阿陵狼子野心,刺杀金勃,暗害我的兄弟,现在又以下犯上,软禁可汗,欲对可汗不利,我身为人子,要去伊州救父汗!”

于是,大王子假意听从瓦罕可汗的命令,实则暗度陈仓,一面连夜行军,一面劝说其他兄弟和王公贵族助他成事,直扑向伊州。

到了伊州城外,正是夜幕四合时分,城中一道道炊烟笔直地升向高空。

幕僚发现牙庭一片太平,怕惹恼瓦罕可汗,劝大王子三思而后行。

“看来大汗并没有被海都阿陵软禁,王子须得小心从事。”

大王子冷笑道:“我忍了这几年,忍不下去了!既然我已经带兵来到伊州,一不做,二不休,不管父汗是不是被海都阿陵软禁,我非杀了海都阿陵不可。”

幕僚无奈,大王子之前抢夺海都阿陵的地盘,屠杀海都阿陵的部下,假如海都阿陵活着,以后必定会报复他,现在大王子骑虎难下,确实没有其他选择。

海都阿陵活着,后患无穷。

大王子狞笑:“我要给几个兄弟报仇!谁能拦着我吗?”

这时,瓦罕可汗知道大儿子违抗他的命令,私自来了伊州,大怒,派出大臣训斥他。

火把熊熊燃烧,两队人马正僵持着,奉大王子之命混在队伍中的李玄贞突然暴起,一刀砍死大臣。

众人呆若木鸡。

大王子拔刀,砍死另外几人,怒喝:“你们是断事官的走狗,和海都阿陵暗中勾结,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奸人,父汗才会变得和妇人一样心慈手软、畏首畏尾!今天我要手刃海都阿陵!拦我者死!”

眼看大臣已经血溅当场,大王子的随从不敢再犹豫,簇拥着大王子,朝守卫最严密的牙帐杀去。

北戎王室内斗不断,瓦罕可汗不肯处死海都阿陵,王公贵族极为不满,大王子事先收买了和海都阿陵有矛盾的伊州守将,城中守兵很快溃散,大王子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长驱直入。

李玄贞紧跟在大王子身边,一路厮杀,四下里寻找海都阿陵的身影。

“蠢货!”

阵前,一声威严的怒斥如雷鸣轰响,穿过厮杀的人群,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摇曳的火光中,瓦罕可汗身披战甲,骑了匹神清骨俊的战马,在近卫的簇拥中抵达阵前,虽然面容苍老,却是一身坚毅不拔、如群山耸立的深沉气势,怒视大王子:“还不束手就擒!”

老可汗一生戎马,积威难犯,虎目扫视一圈,厮杀的士兵无不心头大震,顿生退意。

几个小卒吓得滚下马背。

大王子也不由得心生惧意,但不想在部下面前露怯,咬破舌尖,稳住心神,紧紧攥住缰绳,大声道:“父汗,海都阿陵的刀已经架到我们几兄弟的脖子上了,你还是不肯杀了他!你非要等我们人头落地,才舍得处置海都阿陵吗!到底谁才是你的儿子?!”

瓦罕可汗怒道:“海都阿陵的罪责,我已经知晓,自会处置他。你擅离领地,冲击牙帐,可知罪?”

“我没罪!”大王子面容狰狞,声嘶力竭,“我今晚要和海都阿陵做一个了断!反正早晚要死在他手上,不如今天来个痛快!”

瓦罕可汗额前青筋暴跳:“蠢——”

他一句怒骂还没说出口,嗖的一声利响,无边的静夜里,一支羽箭遽然窜出,飞扑而至,迅若流星,穿透了他身上闪闪发亮的胸甲。

瓦罕可汗魁梧的身躯晃了晃,整个人往后仰倒。

砰的一声沉闷浊响,被北戎人视为头狼的老可汗栽倒在雪地里。

巨变突生,所有人目瞪口呆。

营盘安静了一刹那,风声呼呼,马嘶阵阵。

前一刻还怒火滔天的大王子魂飞魄散,浑身哆嗦,脸色惨白。

此时,混在士兵中放出冷箭的李仲虔飞快藏起短弓,一面驱马抢上前,一面和埋伏的亲兵齐声高喊:“海都阿陵刺杀可汗,意图叛乱!”

“海都阿陵叛乱了!”

茫然无措的大王子听到这一句,神魂归位,下意识跟着怒吼:“海都阿陵叛乱,刺杀可汗,你们速去捉拿海都阿陵!”

他一边颤声嘶吼,撇清自己的罪名,一边朝瓦罕可汗驰去。

混乱中,李仲虔追上他,暗暗抽出短刀,策马冲上前,眼看就要接近倒地的瓦罕可汗,可汗身边的近卫回过神来,七手八脚抬起老可汗,护着他离开。

其他忠诚的近卫也都纷纷反应过来,摆出阵型,长刀如林,守势严密,插翅难进。

李仲虔瞳孔一缩。

可惜了,假如能趁乱杀了瓦罕可汗,北戎肯定四分五裂。

他勒马停下,看一眼满脸焦急的大王子,正想抽刀杀了他,大王子的护卫已经拍马追了上来。

李仲虔果断地拨马转身,和李玄贞、其他亲兵汇合,跟上大王子的心腹,继续搜寻海都阿陵。

厮杀声、惨叫声汇成一片。

突然,暗夜里传来一阵隆隆巨响,山呼海啸,奔涌而至,大地在震颤。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南边黑魆魆的夜色中似有暗影浮动,那暗影越来越长,越来越高,越来越近,如翻涌的潮水,一浪盖过一浪。

随黑色洪流靠近的,是闪烁的粼粼刀光。

紧接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弓弦声齐齐响起,万箭齐发,织出一张钢铁打造的天罗地网,朝混战中的众人罩了下来。

惨叫声四起。

铁箭可以直接扎穿厚木板,根本无处可躲,兵卒们刚才看到老可汗落马,早已意志崩溃,只能抱着脑袋闪躲,嚎叫声此起彼伏。

大王子和老可汗的护卫肝胆俱裂,同时示警:“敌袭!有敌袭!”

那和潮水一样涨落的黑影是一支埋伏的骑兵!骑兵杀过来了!

这支铁骑军由北戎贵族掌军,他们趁大王子和瓦罕可汗对峙的时候悄悄包围牙庭,悄无声息地靠近,一定是反了!

亲兵落荒而逃。

大王子神丧胆落。

难怪伊州局势诡异。

难怪他能一路畅通无阻地冲进牙庭。

难怪王公贵族都暗暗支持他的行动。

他只是个诱饵,贵族叛乱了!

大王子呆呆地坐在马背上,失魂落魄。

骑兵冲了过来,刀光闪闪。

“父汗!”大王子醒过神,攥紧弯刀,双眼发红,带着亲兵杀到瓦罕可汗身边,“你们护着我父汗离开,我来断后!”

重重包围下,忠于可汗的亲兵迅速集结,将老可汗围在最当中,这时候也来不及质问大王子了,所有人拔刀砍杀,且战且退。

李仲虔和李玄贞也在其中。

两人看一眼黑压压的骑兵战阵,心头沉重:北戎局势越混乱,对他们越有利,但是现在事情的发展他们也始料未及,很可能脱不了身。

骑兵下手残忍,亲兵一个接一个倒下。

大王子悔不当初,砍杀得格外英勇。

兄弟俩一面杀敌,一面暗暗思索脱身之法,满身浴血。

就在大王子彻底陷入绝望之际,西边上岗忽然响起鼓声。

“保护大汗!”

随着一声带了磅礴内力的吼声在战场上空荡开,骤雨似的马蹄踏响传来,山岗上,又一支身披黑色甲衣的骑兵俯冲而下,势如雷霆。

为首的将领高大健壮,薄甲勾勒出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火光照耀,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在暗夜中潋滟着金色光芒,周身一股凛冽的杀伐之气。

“儿郎们,随我保护大汗!”

他怒吼长啸,带领骑兵冲锋。

这支恍如从天而降的神兵冲入混乱的战阵,艰难地冲杀,在重骑兵的重围下撕开一道小小的缺口。

大王子愣了许久,深深地看一眼海都阿陵,带着瓦罕可汗从缺口逃了出去。

李玄贞认出海都阿陵,浑身血液沸腾,想策马上前,一伙铁骑兵杀了过来,他举刀格挡,和双眼赤红、同样想要冲上前而不得的李仲虔一起后退。

两支骑兵绞杀,血流成河。

亲兵劝李玄贞和李仲虔:“公子,大王子肯定已经察觉出我们是奸细了,快撤吧,再不撤就没机会了!”

李仲虔咬咬牙,拨马转身。

他们已经让北戎乱成了一锅粥,必须趁机逃出北戎,尽快找到李瑶英。

她的安危至关重要,海都阿陵可以将来再杀,他不能因小失大。

李玄贞拍马跟上李仲虔,带着亲兵撤出牙庭。

在他们身后,星光灿烂,厮杀还在继续。

……

海都阿陵带领骑兵掩护瓦罕可汗撤退。

心腹拨马冲到他身边,小声道:“王子,不如我们趁乱反了吧!大汗身受重伤,万一有个好歹,大王子他们不会放过你!”

他们刺杀诸位王子的计策失败以后,从高昌返回伊州,此时瓦罕可汗已经控制住所有忠于海都阿陵的部下。

海都阿陵和断事官偷偷见了一面,知道自己陷入绝境,无处可逃,深思熟虑后,决定铤而走险,前去牙帐,认下所有罪责。

他赌对了,瓦罕可汗没有杀他。

王子们勃然大怒,大王子带兵杀到牙庭,兴师问罪,其他几位王子也在赶来牙庭的路上。

海都阿陵接到消息,担心瓦罕可汗扛不住压力,反悔要杀他,避去了城外,正在观望情况,贵族发动叛乱,他权衡了一番,带着队伍赶过来,护送瓦罕可汗离开。

心腹心急如焚:“王子,几位王子对您恨之入骨,您为什么不趁机反了呢?”

海都阿陵一刀捅穿一个铁骑,随手抹去溅在脸上的黏稠鲜血,摇摇头。

“你以为我反了就能保住性命?我的领地部属都在大汗手里,他死了,我一无所有,那些贵族没有一个瞧得起我。大汗活着,我今天戴罪立功,以后还能重新获取他的信任。”

星光下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血腥气。

海都阿陵举起长刀。

从前年开始,他诸事不顺,和其他王子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这一次更是栽了个大跟头,这么多年来的心血付诸东流,以后不得不从头开始。

他不能就这么认输,他还年轻,精力充沛,身强体壮,只要假以时日,他还可以卷土重来。

他将领兵征伐最肥沃的土地,从王庭夺回最美的女人。

在那之前,他必须保住性命。

海都阿陵大吼一声,继续砍杀。

……

当夜,北戎天翻地覆。

贵族发动叛乱,海都阿陵护送瓦罕可汗和大王子撤出伊州。

混乱中,瓦罕可汗下令移帐斡鲁朵,召集各地部落骑兵前往斡鲁朵勤王,同时传令各处封锁消息,尤其要注意王庭的动静,命边境守军日夜巡查,射杀所有朝王庭方向飞去的信鹰。

李玄贞、李仲虔趁乱离开,连夜狂奔数十里,发现身后有支追兵紧紧追了过来。

重伤的瓦罕可汗在撤向斡鲁朵的路上质问大王子,怀疑他军中出了奸细,很快派出了几支追兵。

李玄贞一行人躲避追杀,感慨道:“瓦罕可汗不愧是北戎大汗……不可小觑。”

虽然瓦罕可汗因为儿子之间的矛盾大意失荆州,险些死在李仲虔的暗箭下,还被叛乱的贵族抄了牙庭,但他终究是北戎大汗,清醒过来以后,迅速控制住局势,逃往斡鲁朵,封锁边境,威慑蠢蠢欲动的部落,雷厉风行,让人心惊胆寒。

他壮年时的风采,可见一斑。

李玄贞叹道:“我还是大意了。”

他以为瓦罕可汗重伤之后,诸位王子会立刻陷入内斗,北戎将四分五裂,他们就能趁乱离开北戎。

没想到瓦罕可汗撑了过来,虽然各地先后爆发叛乱,但是可汗显然成竹在胸,可以稳住局面。

他们仍然被困在北戎。

亲兵道:“瓦罕可汗和王庭佛子对峙多年,一直攻不下王庭,人心涣散,贵族抱怨了很多年,都说他们的大汗不中用了,现在看来,可汗宝刀未老。”

李玄贞看一眼李仲虔,沉默不语。

瓦罕可汗这么难对付,那个被瓦罕可汗视为克星的王庭佛子又是怎样的人?

他不想和李仲虔讨论这件事。

……

回忆到这里,李玄贞长长地叹口气。

他们终究不熟悉地形,虽然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伊州,却在茫茫雪原上迷失了方向,被追兵追上,几场厮杀过后,几人新伤带旧伤,险些死在北戎人箭下。

海都阿陵的部下想要抓住他们,所以会留活口。

瓦罕可汗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把他们当成细作,要求追兵格杀勿论,追兵下手毫不留情,这一次每根箭矢都涂了毒汁。

亲兵接连死去,李仲虔被毒箭所伤,引发旧伤,意识紊乱。

李玄贞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命大,几次死里逃生。

他来不及庆幸,因为他很快发现自己面临一个尴尬的处境:逃亡之时,他们要躲避追兵,不得不远离大道,无法辨认方向,居然离王庭越来越远,离斡鲁朵越来越近。

在一次被追兵围剿、走投无路之时,李玄贞果断地拖着李仲虔混进北戎牙庭。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果然命大,在藏身的马厩里躲了半个月、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看到一个熟人——随长公主一起撤离到斡鲁朵的塔丽。

塔丽隔几天给他送一次饭。

那天,一队巡查的士兵发现他的藏身之所,赶去报信,他不敢耽搁,把李仲虔交给塔丽照顾,自己引开士兵,一头扎进长公主的营帐。

长公主还在找从她手中逃脱出去的“中原亲兵”,李玄贞是主动逃到她地盘上的。

假如长公主敢把他交给瓦罕可汗,他就把她拉下水,说他和她里应外合,搅乱北戎。

长公主身份敏感,不敢冒险。

两害相权取其轻,落到长公主手里,他至少能保住性命。

地牢里回荡着抽泣声。

火把放出的昏黄光芒笼在李玄贞和朱绿芸这对阔别已久的故人身上。

两人一个神色平静,一个泪水涟涟。

李玄贞定定神,抬眸,看着朱绿芸:“芸娘……你在王庭的时候,是不是见过七娘?”

朱绿芸一愣,泪水挂在腮边。

李玄贞看着她,眉宇间隐有焦急之色。

朱绿芸张了张嘴巴,“你来北戎找我……我刚好去了王庭……”

李玄贞摇摇头,打断她的话:“芸娘,我不是为你来北戎的。”

晴天霹雳在耳边炸响,朱绿芸感觉胸口像是被重重地锤了一下,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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