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名身穿青衣的汉子,手臂挽着手臂,放喉高歌,旁若无人的大踏步过来。行人都避在一旁。那正是昨日在越宫中大获全胜的吴国剑士,显然喝了酒,在长街上横冲直撞。

范蠡皱起了眉头,愤怒迅速在胸口升起。

八名吴国剑士走到了范蠡身前。为首一人醉眼惺忪,斜睨着他,说道:“你……你是范大夫……哈哈,哈哈,哈哈!”范蠡的两名卫士抢了上来,挡在范蠡身前,喝道:“不得无礼,闪开了!”八名剑士纵声大笑,学着他们的声调,笑道:“不得无礼,闪开了!”两名卫士抽出长剑,喝道:“大王有命,冲撞大夫者斩!”

为首的吴国剑士身子摇摇晃晃,说道:“斩你,还是斩我?”

范蠡心想:“这是吴国使臣,虽然无礼,不能跟他们动手。”正要说:“让他过去!”突然间白光闪动,两名卫士齐声惨叫,跟着当当两声响,两人右手手掌随着所握长剑都已掉在地下。那为首的吴国剑士缓缓还剑入鞘,满脸傲色。

范蠡手下的十六名卫士一齐拔剑出鞘,团团将八名吴国剑士围住。

为首的吴士仰天大笑,说道:“我们从姑苏来到会稽,原是不想再活着回去,且看你越宫要动用多少军马,来杀我吴国八名剑士。”说到最后一个“士”字时,一声长啸,八人同时执剑在手,背靠背的站在一起。

范蠡心想:“小不忍则乱大谋,眼下我国准备未周,不能杀了这八名吴士,致与夫差起衅。”喝道:“这八名是上国使者,大家不得无礼,退开了!”说着让在道旁。他手下卫士都是怒气填膺,眼中如要喷出火来,只是大夫有令,不敢违抗,当即也都让在街边。

八名吴士哈哈大笑,齐声高歌:“我剑利兮敌丧胆,我剑捷兮敌无首!”

忽听得咩咩羊叫,一个身穿浅绿衫子的少女赶着十几头山羊,从长街东端走来。这群山羊来到吴士之前,便从他们身边绕过。

一名吴士兴犹未尽,长剑一挥,将一头山羊从头至臀,剖为两半,便如是划定了线仔细切开一般,连鼻子也是一分为二,两片羊身分倒左右,剑术之精,实是骇人听闻。七名吴士大声喝彩。范蠡心中也忍不住叫一声:“好剑法!”

那少女手中竹棒连挥,将余下的十几头山羊赶到身后,说道:“你为甚么杀我山羊?”声音又娇嫩,也含有几分愤怒。

那杀羊吴士将溅着羊血的长剑在空中连连虚劈,笑道:“小姑娘,我要将你也这样劈为两半!”

范蠡叫道:“姑娘,你快过来,他们喝醉了酒。”

那少女道:“就算喝醉了酒,也不能随便欺侮人。”

那吴国剑士举剑在她头顶绕了几个圈子,笑道:“我本想将你这小脑袋瓜儿割了下来,只是瞧你这么漂亮,可当真舍不得。”七名吴士一齐哈哈大笑。

范蠡见这少女一张瓜子脸,睫长眼大,皮肤白晰,容貌甚是秀丽,身材苗条,弱质纤纤,心下不忍,又叫:“姑娘,快过来!”那少女转头应声道:“是了!”

那吴国剑士长剑探出,去割她腰带,笑道:“那也……”只说得两个字,那少女手中竹棒一抖,戳在他手腕之上。那剑士只觉腕上一阵剧痛,呛啷一声,长剑落地。那少女竹棒挑起,碧影微闪,已刺入他左眼之中。那剑士大叫一声,双手捧住了眼睛,连声狂吼。

这少女这两下轻轻巧巧的刺出,戳腕伤目,行若无事,不知如何,那吴国剑士竟是避让不过。余下七名吴士大吃一惊,一名身材魁梧的吴士提起长剑,剑尖也往少女左眼刺去。剑招嗤嗤有声,足见这一剑劲力十足。

那少女更不避让,竹棒刺出,后发先至,噗的一声,刺中了那吴士的右肩。那吴士这一剑之劲立时卸了。那少女竹棒挺出,已刺入他右眼之中。那人杀猪般的大嗥,双拳乱挥乱打,眼中鲜血涔涔而下,神情甚是可怖。

这少女以四招戳瞎两名吴国剑士的眼睛,人人眼见她只是随手挥刺,对手便即受伤,无不耸然动容。六名吴国剑士又惊又怒,各举长剑,将那少女围在核心。

范蠡略通剑术,眼见这少女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只用一根竹棒便戳瞎了两名吴国高手的眼睛,手法如何虽然看不清楚,但显是极上乘的剑法,不由得又惊又喜,待见六名剑士各挺兵刃围住了她,,心想她剑术再精,一个少女终是难敌六名高手,当即郎声说道:“吴国众位剑士,六个打一个,不怕坏了吴国的名声?倘若以多为胜,嘿嘿!”双手一拍,十六名越国卫士立即挺剑散开,围住了吴国剑士。

那少女冷笑道:“六个打一个,也未必会赢!”左手微举,右手中的竹棒已向一名吴士眼中戳去。那人举剑挡格,那少女早已兜转竹棒,戳向另一名吴士胸口。便在此时,三名吴士的长剑齐向那少女身上刺到。那少女身法灵巧之极,一转一侧,将来剑尽数避开,噗的一声,挺棒戳中左首一名吴士的手腕。那人五指不由自主的松了,长剑落地。

十六名越国卫士本欲上前自外夹击,但其时吴国剑士长剑使开,已然幻成一道剑网,青光闪烁,那些越国卫士如何欺得近身?

却见那少女在剑网之中飘忽来去,浅绿色布衫的衣袖和带子飞扬开来,好看已极,但听得“啊哟”、呛啷之声不断,吴国众剑士长剑一柄柄落地,一个个退开,有的举手按眼,有的蹲在地下,每一人都被刺瞎了一只眼睛,或伤左目,或损右目。

那少女收棒而立,娇声道:“你们杀了我羊儿,赔是不赔?”

八名吴国剑士又是惊骇,又是愤怒,有的大声咆哮,有的全身发抖。这八人原是极为勇悍的吴士,即使给人砍去了双手双足,也不会害怕示弱,但此刻突然之间为一个牧羊少女所败,实在摸不着半点头脑,震骇之下,心中都是一团混乱。

那少女道:“你们不赔我羊儿,我连你们另一只眼睛也戳瞎了。”八剑士一听,不约而同的都退了一步。

范蠡叫道:“这位姑娘,我赔你一百只羊,这八个人便放他们去吧!”那少女向他微微一笑,道:“你这人很好,我也不要一百只羊,只要一只就够了。”

范蠡向卫士道:“护送上国使者回宾馆休息,请医生医治伤目。”卫士答应了,派出八人,挺剑押送。八名吴士手无兵刃,便如打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的走开。

范蠡走上几步,问道:“姑娘尊姓?”那少女道:“你说甚么?”范蠡道:“姑娘姓甚么?”那少女道:“我叫阿青,你叫甚么?”

范蠡微微一笑:心想:“乡下姑娘,不懂礼法,只不知她如何学会了这一身出神入化的剑术。只须问到她的师父是谁,再请她师父来教练越士,何愁吴国不破?”想到和西施重逢的时刻指日可期,不由得心口感到一阵热烘烘得暖意,说道:“我叫范蠡,姑娘,请你到我家吃饭去。”阿青道:“我不去,我要赶羊去吃草。”范蠡道:“我家里有大好的草地,你赶羊去吃,我再赔你十头肥羊。”

阿青拍手笑道:“你家里有大草地吗?那好极了。不过我不要你赔羊,我这羊儿又不是你杀的。”她蹲下地来,抚摸被割成了两片的羊身,凄然道:“好老白,乖老白,人家杀死了你,我……我可救你不活了。”

范蠡吩咐卫士道:“把老白的两片身子缝了起来,去埋在姑娘屋子的旁边。”

阿青站起身来,面额上有两滴泪珠,眼中却透出喜悦的光芒,说道:“范蠡,你……你不许他们把老白吃了?”范蠡道:“自然不许。那是你的好老白,乖老白,谁都不许吃。”阿青叹了口气,道:“你真好。我最恨人家拿我的羊儿去宰来吃了,不过妈说,羊儿不卖给人家,我们就没钱买米。”范蠡道:“打从今儿起,我时时叫人送米送布给你妈,你养的羊儿,一只也不用卖。”阿青大喜,一把抱住范蠡,叫道:“你真是个好人。”

众卫士见她天真烂漫,既直呼范蠡之名,又当街抱住了他,无不好笑,都转过了头,不敢笑出声来。

范蠡挽住了她的手,似乎生怕这是个天上下凡的仙女,一转身便不见了,在十几头山羊的咩咩声中,和她并肩缓步,同回府中。

阿青赶着羊走进范蠡的大夫第,惊道:“你这屋子真大,一个人住得了吗?”范蠡微微一笑,说道:“我正嫌屋子太大,回头请你妈和你一起来住好不好?你家里还有什么人?”阿青道:“就是我妈和我两个人,不知道我妈肯不肯来。我妈叫我别跟男人多说话。不过你是好人,不会害我们的。”

范蠡要阿青将羊群赶入花园之中,命婢仆取出糕饼点心,在花园的凉亭中殷勤款待。众仆役见羊群将花园中的牡丹、芍药、玫瑰种种名花异卉大口咬嚼,而范蠡却笑吟吟的瞧着,无不骇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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