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雨势不减,医生跟村长冒着大雨进来,竹藏则回家换了件衣服之后,也赶了来,三个人浑身都湿透了,只见医生的山羊胡子黏成一团。

他们三人站在山门前,面对着了然和尚说。

“师父!”

医生喊了一句,然后就不再出声了,他大大的喉结一上一下滑动着,脸上的线条也挤成一堆。

村长则紧闭着嘴,默默看着了然和尚。

一种尴尬的沉默气氛在三人之间弥漫着,了然和尚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然后说:

“两位辛苦了,请过来看看花子吧!”

村长与医生因为已经听竹藏说过大致情况,所以了然和尚一说完,这两人马上就往古梅树那边走去。

医生摇摇晃晃地走着,而村长则跟在了然和尚的后面,依旧踩着沉稳的脚步。

“师父。”

竹藏在了然和尚的背后喊道。

“竹藏,辛苦你了,本家的情况如何?”

了然和尚回过头,阴暗的光线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的语气之平静,就像在寒暄时说今天天气很好之类的话。

“月代、雪枝已经睡了,早苗好像很担心的样子。”

“她很聪明,会不会已经发现了什么?”

“好像是吧!她说要跟我一起来,被我硬挡住了,我还拜托阿胜不要让她来。”

“竹藏,清水呢?”

金田一耕助有点急切地在一旁插嘴问。

“清水好像还没回来。”

“是吗?那真辛苦你了。”

金田一耕助略带失望地说。

到了古梅树旁边,大伙儿都僵住了,身为医生的村濑幸庵还不住颤抖着,倒是荒木村长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毫无表情地瞪着尸体。

了然和尚走到他们身边,村长看了和尚一眼说:

“师父!总不能让她一直倒吊在这里吧!能不能把她放下来?”

“金田一先生说要让清水勘验过才能放下来,既然清水还没回来,我看有你跟幸庵看过也就行了。金田一先生,能把她放下来吗?”

“好吧!我来帮忙。”

金田一耕助热心地说。

“不,竹藏,你来弄。”

了然和尚拒绝了金田一耕助的好意,转而对竹藏命令道。

“遵命。请问,尸体要放在哪里?”

“嗯,先扛到正殿吧!了泽,我们还有草席吗?去找一张铺在正殿前的地板上。”

竹藏和村长把尸体解下来,抬到正殿。

“幸庵,现在轮到你了,请仔细看一下”

了然和尚威严地对幸庵交代说。

医生对死人到底见多识广,当他看到躺在正殿草席上的尸体时,已经不再发抖,立刻用熟稳的手法检查尸体。

“幸庵死因是……””

金田一耕助非常关切地在旁边问。

“是被勒死的。你看她的脖子上有一圈类似手巾的痕迹,但是……”

医生一边说,一边把尸体稍稍扶了起来,指着尸体的后脑说:

“后脑有很大的裂痕,应该是被什么东西重击后造成的。从尸体只流了一点点血的情况来看,凶手是先打昏再勒死死者的。”

“的确是先打昏再勒死的吗?”

金田一耕助似乎不放心,又问了一次。

“嗯,从勒痕来看,我想他可能是用日本手巾勒花子的吧!”

医生又看了一眼花子的尸体后,非常有把握地说。

“大概死多久了?”

金田一耕助接着问。

“这必须经过详细检查才知道,不过从尸体的柔软程度来看,大概有五六个小时吧!对了,现在几点钟?”

医生问。

金田一耕助看看手表,正好十二点半。

“那是今天……哦,不,应该说是昨天晚上六点半到七点半之间死的。”

医生所推测的花子死亡时间与金田一耕助所推测的大致相同,因此,他不禁重新正视这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医生。

金田一耕助虽不是医生,对医学知识却稍有心得。

在久保银造的资助下,他在美国大学读书的时候,曾经在医院做过类似实习护士之类的工作。

虽然银造资助他学费,但为了往后这份奇特的职业打算,必须多积累医学经验,再加上曾经历过好几年的战争生涯,他看到很多死人。那些被炸死或病死的尸体,让金田一耕助对人死后的僵硬状态有相当程度的认识。凭他多年的经验,他知道医生的推测十分正确。

换句话说,花子是在十月五日下午六点半到七点半之间被杀的。问题是,花子在什么时候到千光寺的呢?

根据早苗的说法,花子在六点十五分播劳动新闻的时候,还在本家的房间里换穿和眼,之后她偷偷溜出家门到千光寺来。

话又说回来,金田一离开寺院的时候,正好是六点二十五分。那时候了然和尚叫了泽去拿灯笼,金田一耕助清楚记得他看过手表。等他下山时,在半山腰上遇到正要爬上千光寺台阶的竹藏,那时大概是六点二十八分左右。

金田一耕助先去分家,他离开分家后,在千光寺的半山腰上,遇到了从山上下来的和尚、了泽跟竹藏三个人。

接着四个人便一起前往本家,而早苗正好在收听返乡军人复员船班次的消息。等金田一耕助和了然和尚一伙人到达时,复员船班次的消息已经播完了。

在这段时间,收音机里的节目如下:

六点十五分——劳动消息;

六点三十分——气象报告、节目预报;

六点三十五分——复员船班次;

六点四十五分——卡姆时间。

根据这个广播节目时间表来详细推测,就可以列出案发时相关人员的概况:

六点二十五分到六点四十五分这段时间,在千光寺与鬼头本家之间的山路上,始终有人走动着。问题是:不知道了然和尚、了泽、竹藏他们什么时候离开寺院的。也许正巧是金田一耕助拐到分家的那条岔路之后。假使是这样的话,那么在这段时间里,往千光寺的盘山小路上没有人。

假使就在金田一耕助拐进分家那条路的同时,花子才开始往千光寺的上坡路上走的话,按照女性的脚程,走到千光寺至少要十分钟。在这段时间,了然和尚、了泽和竹藏应该已经离开寺院了,否则和尚就不可能在盘山小路上和刚从分家转回寺院的金田一耕助碰头。

如果了然和尚是在这十分钟之内离开寺院的话,那他应该会在路上遇到花子,但他既然没遇到,就表示花子不是在那段时间走在往千光寺的山路上。

花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前往千光寺的呢?

花子确实是六点十五分离开家,而金田一耕助是六点二十五分离开寺院的,即使花子用这十分钟到寺院(按照女性的脚程,连奔带跑,也不无可能),还在寺院的人应该会看到她才对。

金田一耕助住在寺院最里面的书院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是,从了然和尚的住持室除了可以看到整个山门,同时还可以看到往千光寺的盘山小路。假使那时候住持室的房门是打开着的话,只要花子一进山门,不论了然和尚或是了泽,一定会看到才对。

六点十五分离开家的花子,会不会先到别的地方,等看到千光寺没人了,才到寺院?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那么:

一、花子到千光寺之前,去了什么地方?

二、花子到千光寺干什么?

第二个问题立刻就有答案了。

医生解开花子的和服,查看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痕时,花子的怀里突然掉下一封信。

那封信被花子紧紧塞在怀里,因此虽然下了一场大雨,却还不怎么湿。

荒木村长从村濑幸庵医生背后伸过头来看,不禁轻呼一声:

“信!”

“我看看!”

了然和尚一把将信抢去,就着灯光说:

“这个信封好妖媚哟!”

接着他又对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我的眼睛不好,请你帮我读一下吧!”

金田一耕助接过信来,看见那是女学生常用的那种印有彩色花样的小信封,信封正面写着月代小姐收,背面是“知名不具”四个字。

“月代小姐?这不是写给花子她姐姐的信吗?”

金田一耕助端详着信封,一脸惊疑地问。

“是啊!花子为什么揣着月代的信呢?真是怪事!”

村长也有些不解。

“先看看内容吧。‘知名不具’,那表示写信人与收信人都知道彼此是谁。会不会是分家女主人搞的鬼?按照她的为人,也许会做这种事呢!”

金田一耕助打开信,只见信是这样写的:

月代小姐:

今晚七点我在千光寺内等你,趁四下无人之际,我俩再畅述心曲。

知名不具

金田一耕助读信时,感到既滑稽又不愉快,浑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嫌恶感。

“这简直像江户时代的通俗爱情小说嘛!”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说了一句。

“是鹈饲写的吧?”

竹藏在旁边揣测道。

“应该是,不过,这些话一定是志保说一句,他写一句,我想除了那女人之外,再也没有人想得出这么恶心的句子了。”

村长以他对志保的了解,断然下了个结论。

“有人人得鹈饲的笔记吗?”

了然和尚环视了大家之后,沉稳地问。

大家都摇摇头,没有人认得。

“虽然没有人认得出鹈饲的笔迹,但我想这一定是鹈饲写的。花子也就是为了这封信才来到千光寺。”

了然和尚武断地说。

“可是,师父,这是写给月代的信啊!”

竹藏仍一脸纳闷。

“这根本不是问题,花子在阴差阳错的情况下拿到月代的信,于是她瞒着大家,偷偷跑到这里来。对了,幸庵,你不是说过,傍晚时曾看到那个小白脸往寺院的方向走来吗?那时候是几点?”

了然和尚像想起什么似地,盯着医生问。

“我没有看手表,我只知道当我走在前往本家的盘山路上时,曾在弯道上看到他往寺院的山路拐进去。”

医生的解说并不是很清楚。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医生到达本家时大约是六点五十分左右,比金田一耕助他们稍微晚一点。这样一来,鹈饲一定是在金田一耕助离开分家后不多久就出来了。

“师父,他把花子骗了出来,然后……然后……在这里杀了花子吗?”

竹藏惊讶得有些结结巴巴了。

“鹈饲……把花子……”

医生一边哺哺自语,一边看着了然和尚跟荒木村长。

原则上大家都同意是鹈饲把死于骗出来的,但要说他杀死花子,几个人意见就有分歧了。

金田一耕助和鹈饲在理发店里有过一面之缘,但印象不深,然而他从鹈饲的外貌来看,对方确实不太像是会动手杀人的凶犯。

当然,人不可貌相,毕竟金田一耕助并不了解他呀!

“师父,鹈饲抽烟吗?”

“抽烟?”

了然和尚惊讶地皱起眉,说:

“没有。我想那些烟蒂不是鹈饲抽的……不过,鹈饲该不会是从月代三妹妹那里拿到烟卷的吧?”

了然和尚也没有什么把握。

“不,他不抽烟。”

竹藏语气坚定地说:

“每次我要给他烟卷时,他都说自己不抽烟。”

竹藏紧握拳头放在膝盖上,带着惶惑的神情说:

“不管是谁杀死花子,但凶手为什么要把她倒吊在那个地方呢?杀人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做那么残忍的事?”

是啊,金田一耕助也正在思考这个问题。

那是凶手想吓唬人吗?还是想要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抑或是凶手行凶时突发奇想?

不过,金田一耕助还是认为,凶手把花子的身体倒吊在那里,一定有某种深刻的含意。看样子他似乎疯了,因为这种脱离常规的手法,除了疯子会做之外,还会有谁呢?

听到竹藏的询问,大家都沉默着。一股阴风窜进每个人的身体里,在场的人都不禁颤抖了起来。

这时候,厨房里突然传来了泽尖锐的叫声:

“师父!我知道小偷偷走什么了!”

了泽大叫着冲进正殿,高举着空空的饭桶。

“师父!您看,这里面本来还剩下半桶饭,但现在却空了。”

没想到

凶手竟然份饭吃,大家闻言不禁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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