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今年的会试同往年大不相同。

比起会试之前频频发生的意外,小小的考场变化反而没那么惹眼了,尤其往年贡院里的环境也没好到哪里去,号舍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又要在里头待上两天一夜,还得绞尽脑汁答题,那滋味注定不会好过的。

——然而今年更胜往年。

考前的意外多了去了,考场临时变了个地儿,考生的人数却创下了历年的最低,偏生今年的冬天还格外得冷!

若说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因素,那么考场中个别考生的言行举止却不得不令人气愤异常了。

大冬天的,哪个不想吃上热乎乎的饭菜,喝口热腾腾的汤水?搁在素日里,这也不算什么,即便是所谓的寒门子弟,也不至于穷到那份上。可如今是什么情况?会试!!

从进入考场那一刻起,其他考生都做好了吃苦耐劳外加挨冻的准备,可当他们发现并非所有人都跟他们一样时,那感受、那滋味……别提他了。

孟谨元只觉得前些日子是真没白锻炼心性。

自打孟家乔迁新居,那三只厚着脸皮提出借住一事后,孟谨元天天就活在悲伤之中。

这话要咋说呢?

孟家的伙食确实是好,哪怕孟谨元本身并不是十分在意口腹之欲,可他也不至于分辨不出吃食的好坏。

早先周芸芸就喜欢做各种新鲜的点心,之后孟家采买了下人,周芸芸又亲自教了好几样点心后,书房里的零嘴糕点就再也不曾断过,甚至不止这些吃食,还有各色闻所未闻的饮品、茶汤、羹粥……

总之一句话,孟家书房比那京城里最上档次的酒楼更香味扑鼻,引得人食指大动。

而孟谨元无论在书房里在干什么,身边总是有人爱吃吃吃喝喝喝。

换个人连日子都没法过了,再不然就放下笔直接跟着一道同流合污。可孟谨元是谁?他打小就是个意志格外坚定的,哪怕周遭折腾成那般,他依旧咬牙坚持住,权当是在锻炼心性了。

——其实他也想赶人的,无奈只要对方来个:孟兄啊!!!!!!

——得了,想待就待着吧。

明明孟谨元才是四人之中年岁最小的那个,可偏偏另外三只都自动自发的唤他叫哥。他还能怎样?认了呗!

如今看来,当初是真没白锻炼心性。

闻着空气中飘荡着甜津津的香味——嗯,是烤红薯——孟谨元提笔入砚台,沾了点墨汁后稍稍抿了抿笔尖,运气提腕,在上好的官纸上行云流水般的书写下一连串的锦绣文章。

听着不远处传来磕崩磕崩咀嚼的声音——花生米这是烤过头了吧?带了点儿糊味——孟谨元继续泼墨挥毫,丝毫不受影响。

又片刻,夹杂了丝丝辣味的米饭香味一点一点的散发出来——芸娘说那叫盖浇饭,名字怪味道倒是挺不错的——正好写完最后一个字,孟谨元收了笔,又从头到尾的细细查看了一遍,待检查完毕后,恰好墨迹已干,便仔细将卷子收了起来,打开置于身畔的食盒,取出一份饭菜并加热包……

左右那三只都开吃了,与其分批次刺激别人,不如彻底来个痛快。

孟谨元觉得自己挺为旁人着想的,可惜同考场的人却不这么认为。试想想,自个儿啃着硬邦邦的冷馒头,喝着冷冰冰的隔夜茶,旁人却在一旁吃香的喝辣的,还几个人一起开吃,前后左右都是扑鼻的香味!!

没活路了。

等第一场考试结束,考官收走了卷子时,已是二月十五的傍晚了。

冬日里天黑得早,虽说是傍晚,不过没一会儿天色就彻底暗了下来。到了这个时候,因着卷子已上交,明个儿天一亮就能出去了,考场里的气氛自然也就松懈下来了。尤其考场中,夜里是不允许点灯的,哪怕说要去粪所,也是由官差提着灯笼引路的,诸考生手里只有暖手炉里那些微光亮。

啥事儿都不能做,那就索性早些歇着,明个儿就能出去好好吃上一顿,犒劳犒劳这两日受尽委屈的胃。

想法很美好,可他们忽略了一件事儿。孟谨元他们四人所带的吃食数量太多了,若单单只有孟谨元一人,大不了将吃剩的带回家去。可搁在其他几人身上……

吃!

左右明个儿回了孟家一定会有其他好吃的!!

哪怕这几个月来,小柳他们没怎么跟周芸芸说过话,也清楚的知晓周芸芸是什么性子的人。

没有其他女眷喜欢念叨的习惯,也丝毫不小气,对于华服首饰完全无感,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专研各种吃食。对了,她还有一个把她宠上天的阿奶!!

小柳三人敢肯定,等明个儿出去时,一定会有一大桌的山珍海味美味佳肴在等着他们,兴许还能吃到新鲜吃食,然后美美的睡上一觉,回头再带着一兜子的吃食进考场!

抱着这样的想法,小柳三人胃口大开,左右吃东西又不是非要看清楚不可,借着过道里忽暗忽明的烛光,三人摸索着将吃食全塞进了嘴里。

那头,三人吃得美滋滋的,这头,孟谨元原本就打算睡下了,可偏生人在黑暗中,其他感观会异常敏感,在纠结了半日后,他索性也起来吃东西。

孟谨元尚且如此,其他考生呢?

——如果这一次落榜的,一定是那几只吃货的错!

——吃吃吃,就知道吃!这么能吃你倒是去当厨子啊!考什么会试!

——那几人家里是养猪的,还是把自个儿当猪养了?

待孟谨元等人吃饱喝足睡过去后,其他考生闻着空气里残存着食物香味,摸着干瘪的肚子,更加睡不着了。

苦熬了一夜,终于天明了。

第一场考试就这样结束了,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等第二场考试时,竟有多达十几人缺考。一问缘由,皆是吃坏/撑了肚子,有一人竟是吃到闭过气去,实乃滑天下之大稽。

小柳总觉得自己的考运格外得好,这一点在听闻考生人数又减少时,升到了顶点。等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安排在粪所旁边时……

他已经彻底淡定了。

不就是会试吗?瞧着也不比乡试难。不对,考乡试时他还是很紧张的,而且当时天气太热了,热加上臭,他那会儿是真的苦熬过来的。这种感觉该怎么说呢?就好像多年前考童生一样,起码考秀才时他还忐忑不安来着,考童生时他就特别淡定,有种一定能考过的完美心境。

与其为考题紧张,还不如先瞅瞅孟家嫂子又折腾出什么好吃的来了……吸溜。

还、还真的有。

因为昨个儿不小心抱怨了一句,说是考场规矩太严格了,特别想吃小火锅,当时他哥和唐书生还在一旁附和来着,毕竟盖浇饭这玩意儿,吃多了还真不咋地。孟谨元倒是没说什么,可他也没反对来着。

周芸芸一心想要让自家夫君吃好喝好,偏偏另外三只这几个月来吃得愈发圆润了,可孟谨元还是一如既往的瘦巴巴的。当然其实也没多瘦,可他本身就属于修长型的身材,再加上那仨对比组吃得红光满面油光发亮的……可不是衬得他愈发可怜了。

于是,周芸芸特地去了一趟灶间,口述让下人给每人准备了一份麻辣烫,炖了一整夜的高汤,配上各种虾丸、鱼丸、肉丸,还有特地从海货铺里买来的海带等物,以及看着虽平凡吃起来却异常美味的各种小菜……

考虑到天气太冷,而麻辣烫这玩意儿一旦冷下来了确实不好吃,所以这一回其他吃食都收到食盒里头了,唯独四份麻辣烫是独立出来坐在马车上的暖炉上蒸着的。等到了地头,拎上即可,回头进了考场坐定了,那还是滚烫的。稍稍晾一会儿,就可以开吃了。

唯一的问题是,麻辣烫太香了,比盖浇饭香上一百倍都不止!!

其他考生又遭罪了。

总觉得今年不适合参加科举,不是天灾,就是**,要不然就是天灾**一道儿来。如果接下来再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大概也没人会觉得太奇怪了。

——没事儿发生才叫稀罕!!

在诸多考生的碎碎念之下,第二场考试竟然出乎意料的平稳过去了。虽然周遭一直有人在用美食干扰考场纪律,但起码已经是第二回了,用废物将耳朵堵住,再不然就去粪所里深呼吸几口气,保准不会再受到诱惑。

突然对第三场考试有信心了……

然而这回却轮到小柳丧失信心了。

因为他没能跟他亲爱的挚爱的珍爱的粪所挨到一块儿,而是跟孟谨元来了个脸对脸。当然,所谓的脸对脸也就是各自小窗口相对,顶多交换个眼神,旁的啥都看不到。

咳咳,吃什么还是能看到的。

小柳很崩溃,他觉得他大概是要名落孙山了。

这么一想,他连胃口都没了,看向孟谨元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怨念,只恨不得孟谨元立马变身成为粪所。

幸好,孟谨元什么都不知道。

被蒙在鼓里的孟谨元虽然对小柳突然丧失胃口有些奇怪,可他本身就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因此,除了在最初投去一个狐疑的眼神外,之后他就一门心思的做自个儿的事情。

吃喝完毕就睡觉,明个儿是最后一场考试了,成与不成只看这一回,哪个有工夫去管对面的小伙伴胃口好不好?饿死也无所谓。

当然,小柳是不会被饿死的。

因着头天晚上没胃口吃东西,次日大清早,小柳就开始瞎折腾了。从天刚破晓吃到考卷下发,小柳深以为自己这回肯定考不中,那还忙活什么?先吃饱了再说!

……

……

就在诸考生为自己的前途绞尽脑汁之时,当今圣上也没有闲着。先前传出的科举舞弊并非空穴来风,只是碍于先前地龙翻身一事,坊间传闻他这个当圣上的不慈,因此他暂时按捺下来,先来了个釜底抽薪,再命人暗中查访。

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换成他这个当圣上的,那就是妥妥的小黑账记一辈子,得空了再一一收拾,还得加上成倍的利息!!

这厢,刚听说有了新的进展,圣上心情极为不错,又听闻左丞相的幼子和秦太傅的长孙一齐参加了此次科举,登时起了查探之心。

左丞相的幼子名唤文翰,今年二十有三,乃是京城里闻名的才子。又因其父、其祖父皆是当年的状元郎,无论是自家人亦或是纯看热闹的老百姓,皆盼着出现一门三状元的佳话。

秦太傅的长孙名秦泽润,弱冠之龄便已是解元之身。秦家也是世代书香,家中出过三位榜眼、五位探花,独独从未出现过状元郎。就连其祖父秦太傅,得过先皇无数次夸赞,甚至还曾被委以太子太傅的重任,亲自教导当年还只是皇太子的圣上。然而,他也非状元出身。

若说文翰是不愿辜负长辈厚望,那么秦泽润则是无比殷切的盼望着能替祖上扬眉吐气,省得京城里人人都道秦家满门读书郎,却仍不及文家。

作为圣上,其实挺乐意看到底下臣子斗气的。事实上,还有一件事儿是外人所不知晓的,那就是当年文、秦两家有意结亲,先皇却希望文氏女入宫,秦家儿郎尚公主,自不会允许两家结成秦晋之好。可身为帝王,先皇也不可能将话挑明,索性就在当年金殿之上,将学问略逊一瞅的文翰之父点为状元,而将秦泽润之父点为探花郎,还好生赞扬一通其气度。

于是,文、秦两家的结亲就不了了之的,尽管最后也不曾如先皇所愿,可起码谁都没能如愿,不是吗?

待先皇驾崩,太子登基为皇,文、秦两家的恩怨却并未消散。正好,两家又分别出了个天才,皆被誉为文曲星转世。可想也知晓,文曲星不可能有两人,明里暗里的比较、争斗自不会少。

对此,圣上皆看在眼里,却不予置否。

试想想,倘若一个状元之名就能断定谁才是文曲星,那么古往今来的文曲星数量是不是太多了?毕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科举都是三年一次的,若是遇上大事,还会有开恩科。就算是三年一次好了,每隔三年就出一个文曲星?!

别闹了。

不过,对于文、秦两家的明争暗斗,圣上还是很乐见其成的。于他而言,谁当状元都无所谓,关键是绝不能让两家联手,就这么吵吵闹闹的,挺好,挺好。

摆驾出宫,圣上决定亲自去考场查探一番,看看两位老臣之后,顺便瞧一瞧今年可有新的人才。

圣上下令摆驾时,倒不算晚,可等一切就绪赶到考场时,却已经是接近晌午时分了。

晌午时分,算是冬日里温度最高之时了,跟夏日容易犯困不同,冬日里这个点,正常情况下人该是很清醒的。一方面是考场的温度本身就不高,另一方面则是早间吃的东西已然消化,这会儿半饥半饱又不暖和,可不就格外清醒吗?

有一人却是例外。

对面一刻不停的吃吃吃喝喝喝,孟谨元倒是习惯了,毕竟他跟小柳相识多年,再说这几个月里,小柳天天跟他挨一块儿坐,就是不习惯也习惯了。可怜的是他左右两边,虽说不是正对着的,可离得那么近,怎么可能不受影响呢?

事有凑巧,坐在孟谨元左侧的是左丞相的幼子文翰,右侧的是秦太傅的长孙秦泽润。

更巧合的是,圣上来了,还是直奔这一块的。

因着并非微服私访,一路上所有人都跪倒迎接圣驾,自是惊动了在场的所有考生。

呃,似乎并不是所有考生。

素来专心一志的孟谨元完全没有丝毫被打扰的迹象,他只俯首狂书,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比起左右焦躁不安的两人显得格外淡定。

更淡定的是对面那货,从早上吃到半晌午,一副打算把自己吃撑死的模样,偏生吃食还是色香味俱全的那种,小柳本身也是一副风流倜傥的好模样,加上他确实已经吃饱了,因此瞧着是不疾不徐,好似一个风度翩翩的……吃货。

连圣上都不得不赞一声此子心性稳定。

能不稳吗?左右他打小就被他哥衬得蠢笨不堪,连他亲老子都断定他终其一生也就是个小秀才了,还提前跟族里说好了,等他而立之年就去族学里当先生。然而,他已经是个举人了,就算考不中又如何?上可以谋个小官走仕途,下可以去府学里当个先生领束脩混日子,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吃着,喝着,待会儿再眯个午觉,醒来再答题!

……

……

半月之后,皇榜公布了。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挂了几天水,用肿成猪蹄的爪子码的字_(:3ゝ∠)_

然而,管三他负了我,关键时刻居然说我登录错误,四月第一天,我又可耻的断更了,总觉得这是一个不详的预兆→_→

ps:本章5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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