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敷竹史立刻回到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简单地做了些准备,就直奔东京车站,坐上了十九点二十四分发车的“光二七三号”。

一周前他才刚刚去过三保之松原,现在就又踏上了旅途。看看时刻表,无论如何,今晚也到不了天桥立了,于是,他决定今晚先在京都住一晚,明天一早再赶去天桥立,希望上午能到。也许天桥立的谜样人物,会改在上午取款,不过,吉敷竹史已和天桥立的K银行打好了招呼。

窗外已是夜幕降临。大都市的上空一片黑暗,没有星星和月亮。或许不管有多少星辰,都会被城市里无数的霓虹灯,遮蔽得几乎看不见。车门关上了,月台上的发车铃声,渐渐远去。列车开动了,窗外满眼的霓虹灯,闪烁着移向身后。

和一周前一样的景致,在窗外出现又很快消失,风景流逝的速度在渐渐加快。不同的是,这次是夜晚。在这个用混凝土铸造的、凹凸不平的舞台上,灯光从不同的小窗口里透出。

深不可测的大都市,在夜里则显得更具危险性。

吉敷竹史一直眺望着新干线窗外,迅速流逝的暗夜之光。通子的脸又悄然地出现在了脑海里。一个人独处时,果然还是会回忆和加纳通子的婚姻生活。

“如果结婚,我就会死!……”盛大的结婚典礼当天,通子却脱口而出,这么一句不知缘由的话。

仔细想来,在婚后共同生活期间,她在阿佐谷的廉价公寓里,表现出的无数反常言行,也许都源于结婚当天,她突然脱口而出的这句死亡预言,包括结婚六年后,在睡梦中听见她说的离婚宣言。

不知为何,自己之前,从没有将二者联系在一起过。只是觉得事情太过突然,感到惊愕。那时,吉敷竹史早已忘记了,妻子通子在婚礼当天说过的话,果然,还是因为自己太忙了吧。

通子多次出现奇怪的言行。比如说新婚旅行途中,住在层云峡那晚发生的事。

“层云峡”地如其名,是一个位于峡谷底部的温泉小镇,四面被仿如刀削的岩壁环绕着。在小镇的中央,有一条水位很深的河。沿河有一条小道,顺着小道下去就是国道。这是一个像偏僻村落一般,非常清静的小镇子。

吉敷竹史和通子,住进了镇上一间古老的宿屋。这里既不能算旅馆,也不能说是民宿,连简易旅馆都谈不上。在玄关附近,有一块类似于大厅的、喝茶的地方,通子相当喜欢那里。吃过饭洗完澡,两人坐在临窗的位置上,一边喝咖啡,一边一起看杂志。窗外有一处人工种植的树丛,都是细长的白桦树。树丛四周砌着一道砖墙,砖墙外面就是柏油马路。

吉敷竹史夫妇与同住在这里的主妇搭话,三人说说笑笑了一阵。被问及是否是新婚旅行时,通子羞涩地承认了,对方马上露出羡慕的表情。对方又问丈夫的职业,通子老实地回答是刑警。这回对方吃惊地大笑出声,连连说看不出来。通子也附和地笑了,气氛相当愉快。

说实话,吉敷竹史怎么也想不到,后来居然会发生那种事。不过通子在婚礼早上也是那样,吉敷竹史甚至打算询问她,是否有双重人格。明明刚才还接近半癫狂地大声哭泣,突然就擦干眼泪,哈哈大笑起来了。这次也是。他们看似开心地回到房间,关上灯准备睡觉。不知何时,吉敷竹史在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发现旁边床上的通子不见了。

吉敷竹史以为,她是去洗手间了,稍微等一会儿就会回来,可怎么等通子都没回来。放心不下的吉敷竹史,只好起床去找她。厕所和浴室里都没有通子,吉敷竹史走出门,顺着走廊,左拐右绕地走了一段路,前方出现一扇玻璃门,上面挂着写有“安全出口”的绿色荧光标志。吉敷竹史走近,发现玻璃门开着。也许是因为这地方常年气候寒冷,门上的玻璃有两层。

吉敷竹史慢慢拉开玻璃门,头探向外面看了一眼,结果被吓了一跳。原以为看不清楚是因为玻璃雾化,但其实并不是这样。外面就是一片迷蒙的世界。三三两两散落的街灯,在白色的浓雾中,渗出惨淡的光。河流、沿河的街道,以及隔开它们的铁栅栏和金属网,都沉溺在了白色的雾海中。

因为是北部山区的小镇,夜深时分,街上已看不见一个人影。家家户户的窗子,也和都市里的不同,仿佛商量好一般,同时隐去了光泽。这个山间小镇,像一个梦中的世界,安静地睡在雾霭中。

吉敷竹史把旅馆搜了个遍,但到处都没有通子的身影。他直觉通子出去了。吉敷竹史走到大厅,穿上木屐,找到大厅的玻璃门,果然,锁被打开了,是那种可以从内部打开的、旋转式的门锁。通子很可能打开门,走到外面去了。

吉敷竹史猛然想到,那条悬崖之下深不见底的河流。在这么大的雾中,通子要是走到河那里,掉下去……一想到这里,吉敷竹史顿时心急如焚。

吉敷竹史立刻打开门,奔进门外冰冷的浓雾中。他加快了脚步,朝河流的方向赶去,感觉像是在白色的雾霭中游泳。昏暗的街灯,将雾海染上一层朦胧的光。现在想想,那句“如果结婚就会死”的话,说不定,就是为了让自己看紧她。

去往河边的路上,吉敷竹史没有碰到一个人,汽车、自行车、电动车,也一辆都没有看到。在这样的寂静中,连呼吸都变得缧缈,只能听见脚上的木屐,踏在地上,发出的咔嗒声。

周围的夜景太过脱离现实,吉敷竹史渐渐地遗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和要去做什么。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还在现实中的村落里。

终于,他听见了潺潺的流水声,河流已经近了。雾的尽头,逐渐现出铁栅栏和金属网,在铁栅栏前面,有一条长长的花圃。只是依然没有看见一个人。

吉敷竹史走到铁栅栏前面,透过金属网,望向眼前的河面。水面并不平静,河边没有通子的身影。吉敷竹史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在此时,柏油路上响起了慢悠悠的脚步声。不是木屐发出的声音,而是轻微的、窸窓窣窣的声音。

河岸附近,是一片黑压压的树枝。吉敷竹史像拨开浓雾一般,用手拨开树枝,树与树之间,忽然出现了一个娇小的人影,是通子。她穿着浴衣,却赤裸着双足。吉敷竹史先吃了一惊,随即放下心来,走向妻子。

“喂,发生什么事情了?”吉敷竹史出声问道,但声音被寒冷寂静的夜晚吸了进去,变得几不可闻。

加纳通子半挣着惺忪的睡眼,眼神空洞,茫然的视线穿过夜晚的浓雾,望向不知名的地方。她看都没看吉敷竹史,这让吉敷竹史的内心起了一阵寒意。

“嗨,通子,通子,你怎么了?”吉敷竹史大声叫她,而通子的回答,则更令他恐惧。她嘟哝着,声音缥缈,“我要去找妈妈……”

吉敷竹史仿佛后脑,突然受到重击,呆呆地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通子的母亲早就去世了。不仅通子这么说,连她那冷漠的父亲,也是这么说的,吉敷竹史还看过他们家的户籍本,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加纳郁夫,通子的父亲,其妻德子,死亡。

通子推开吉敷竹史的手和僵立的身体,想要继续前行。这条沿河小路,前方就开始下坡了,下坡的尽头,就是车来车往的国道,非常危险。

“混蛋!……通子!通子!……你醒一醒!醒一醒啊!……混蛋!……”

吉敷竹史大声喊叫,双手抓住通子的肩膀,用力摇晃,通子的身体随着摇晃。

“你看得到我吗?……畜生!……你忘了这是哪里了吗?……我们现在在北海道的层云峡,正在做新婚旅行啊!……畜生!……混蛋!……”

吉敷竹史猛然回过神来,看见窗外还是一片黑暗,马上就要到新横滨了。

像这样不停地回忆着过去,就会被过去的事情吞噬掉的,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甚至产生了相同的心情。结婚离婚,那纷纷扰扰的十七年,都仿如南柯一梦。

那个时候的通子,确实还在梦中。长途旅行令她身心疲惫,本就纤细敏感的神经,稍微有些混乱了。导致从床上醒来的一瞬,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以为是和母亲走散了,想要快点儿找到。

雾中的加纳通子,挣脱开吉敷竹史的手,哭了一小会儿后清醒了,恢复了意识。她想起了眼前的吉敷竹史,自己在数日前嫁的丈夫。

吉敷竹史抱起裸足的妻子,回了旅馆。他仔细锁好大门,回房后,用湿毛巾擦干净通子的脚。擦完后,毛巾变得又脏又黑,吉敷竹史又拿到浴室,用水冲洗干净。

回到房间时,窗外已是漆黑一片,雾已经散去了。吉敷竹史暗暗忖度:混蛋,也许是那片迷离的雾,让通子敏感的神经错乱的。

新婚旅行之后,他们回到家,一日傍晚下起了雾雨,于是,吉敷竹史一下班,就匆匆忙忙往家赶,走到家门口,却发现屋子里没有灯光。他以为通子外出了,急忙走进屋内。只见通子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黑暗的屋子中央,仿佛一尊正座的雕像,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吉敷竹史靠近通子,轻声呼唤她,但她似乎感觉不到丈夫的存在。还是呆呆地坐在那儿,给人一种她忘了自己为何在这里,更不知道这是哪里的感觉。那次,或许也是因为起了雾的缘故。

但这样的事情,并不经常发生,只在极少的时候出现。平常的通子,出奇地开朗,是个非常普通的现代女孩儿。她喜欢明亮的事物,是漫画、幽默小说和喜剧节目的忠实拥戴者。言行举止都很活泼,开口就是俏皮话,还总故意用鼻音严重的独特嗓音讲笑话。只有在对某个人十分恼火时,她才会变得一脸严肃,也不再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话。比如面对金越,再有就是口出恶语,咒骂讨厌的女演员了。

然而,反常的事还是时有发生。婚后不久,吉敷竹史在商场经人推销,买了一套化妆品。包装的盒子里,铺着一层黑色天鹅绒,上面摆着些可爱的小瓶子。吉敷竹史买回家,将瓶子一个个拿出来,并排摆在厨房的一张小桌子上。

没想到,通子在看到那些瓶子时,突然脸色大变。第二天,这些瓶子就被通子连同包装的小盒子,一起丢到了垃圾箱里。吉敷竹史询问原因,正在做饭的通子听罢,一句话没说,就冲出了屋子。吉敷竹史关掉煤气和水龙头,急忙去追。追到附近巴掌大的公园,看见通子正独自一人,在那里荡秋千。

加纳通子很喜欢秋千,并且玩得得心应手。她能跳上正在晃动的秋千,稳稳地站在金属杆上。她小时候住在盛冈时,家中的庭院里就有秋千。通子是盛冈地主家的独生女,自小非常受宠爱,也被纵容得有些任性。

但在通子的少女时代,家中似乎发生了十分严重的事件。数年前在北海道再会时,吉敷竹史问起小瓶子恐惧症的原因,通子的解释,相当具有冲击性,之后,吉敷竹史表示,完全能理解,她当时的举动了。然而现在想起来,婚礼上莫名其妙地说出:“如果结婚就会死”,还有在层云峡,半夜跑出屋子,说要找妈妈的原因,吉敷竹史到现在依然不知道,通子的身上,还留有无数迷团。

不管怎么看,通子都是个不可思议的女人……不,应该说是个非常难相处的女人才对。可能也有身为艺术家的缘故吧。总之,像自己这般平凡的男人,是无法满足她的。吉敷竹史在作为她丈夫的那段时间里,经常觉得,她有艺术家的神经质。

不过,要是因此就说,通子并非真心爱着他,那也不对。当吉敷竹史把闹情绪、跑出屋子的通子带回家里时,通子双手紧紧地握着吉敷竹史的右手,鼻音浓重地小声说:“这个世上,没有比我更爱自己丈夫的妻子了。”这句话,之后也常常听她说起,完全不像是谎言。她还将这种话写成信,在吉敷竹史出门前偷偷塞给他,并叮嘱他出门之后再看。吉敷竹史在电车上读着信,感到自己幸福无比。

妻子如此爱自己,愿为自己尽心尽力,本就幸福美满的生活,更是锦上添花。吉敷竹史相当髙兴。

那一时期的通子,因为一直无法摆脱结婚带来的紧张感,将近一年,都没怎么做过雕金工艺品。她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家事上,读了大量的料理书和家务书。

那之后——一想起之后的事,吉敷竹史就有些痛心……通子还读了有关建筑和装修的杂志和书籍。她说将来有一天,想在远离东京市区的郊外,建一幢欧式的白色房子,院子里铺满草坪,中央放一座英国式的电话亭。在下雨的日子里,她就可以撑着伞,走到电话亭打电话。

这是一个典型的女生常会做的美梦,但在吉敷竹史听来,却感到十分羞愧。凭他那微薄的薪水,一辈子都买不起这样的房子。就算能买,要搬去她所说的,远离东京市区的郊外,就不得不辞掉刑警的工作。现在吉敷竹史的工作,正渐入佳境,根本不想辞掉。如果已年近六十,有一座白色的房子,院子里还有一个红色电话亭,倒也不错。

新干线又开过了几站。几个与东京相似,头戴霓虹

皇冠的城市,相继闯入视野,又从窗外飞逝而过。这种混凝土建成的华丽舞台,遍布在日本列岛的各个地方。并且,还在不断地增加着,逐渐毫无间隙地覆盖全岛。

通子现在也在某处,霓虹灯闪耀的地方生活吧。吉敷竹史和通子之间的联系,早已切断,要找到那个女人,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他和通子各自的人生,如两条长长的纽带,在东京时,曾一度牵连在一起,不,该说是绑在了一处。不管怎样,那真是命运的安排。然而现在,他们却永远地分离了。这两条纽带,已经不可能再次交会了。

话说回来,加纳通子那个老迈的父亲,现在不知如何了。五年前再会时,没有谈及这些,好像早已过世了。五年前通子打来电话后,吉敷竹史就开始追踪她的行迹。得知她在离婚后,已经将盛冈的房子转卖,脱离了吉敷竹史的户籍,又变回了原本的名字。

当时加纳通子将父亲的土地和老房子变卖后,拿卖得的钱,在钏路开了一家雕金工艺品商店。既然已经卖掉了盛冈的土地和房屋,就说明她的父亲已经去世,因此才继承到了土地和房屋。

和自己离婚后,通子的父亲也过世了。

他们婚后在东京生活时,通子的父亲一次都没来过。吉敷竹史夫妇也只在吉敷竹史休假期间,去过盛冈五、六次。通子那冷漠的父亲,不是多见几次面,就能相处融洽的。他们仅仅维持着岳父与女婿的关系,言谈举止,都仿若一对陌生人。在吉敷竹史看来,能保持这种关系也不错,因此也没有特地去套近乎。

通子经常一个人回盛冈,她似乎很担心独居乡下的、年迈的父亲。那对父女的关系,也很不寻常,总是谁都不说话,安静地坐在一起,在旁人看来,甚至可以说是疏远。但吉敷竹史认为,通子对她父亲的爱,比常人对父母,都要深刻了一倍。

虽然去盛冈的次数不多,而吉敷竹史位于尾道的本家,他们更是一次都没有去过。吉敷竹史的工作十分繁忙,几乎没有假期,好容易休息了,也会优先选择独居的长辈。吉敷竹史的双亲均健在,都比通子的父亲年轻,并且和妹妹、妹夫住在同一片街区,因此,吉敷竹史并不怎么担心。再说吉敷竹史的妹妹,也和通子相处得并不融洽,去了也会很难相处。

通子言行最奇怪的时候,还是结婚初期。去层云峡新婚旅行时,仅犯过一次梦游症,但回到阿佐谷后,又犯了好几次。新婚旅行时长时间的奔波和睡眠不足,恐怕是最大的原因,它增加了结婚的负担。

对通子而言,最大的困扰,是婚后的不安。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通子似乎坚信,自己是不能结婚的女人。她被这样的观念俘虏着,认为自己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的罪恶感,夺去了她精神上的安定,使她变得疲劳困顿。天气突变的时候,这种精神上的不稳定,就表现得更明显了。

雾雨之夜,加纳通子曾经独自一人,坐在黑暗的房间中央;台风之夜,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通子曾一个人不撑雨伞、摇摇晃晃地走在青梅街道上……

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通子会对结婚,产生了那么强烈的不安,仿佛扎根一般,时时萦绕心头,挥散不去?……直到现在,吉敷竹史依然没有找到答案。

吉敷竹史曾经问过通子几次,却发现她自己也不怎么了解,真是奇妙,相当的不可思议。

不过,加纳通子对结婚的不安,只表现在一开始。随着两人婚姻生活的深入,通子的情绪,也在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半夜从噩梦中忽然惊醒,放声大哭之类的事情,一年之后,就再也没有发生了。

倒有几次,加纳通子会突然半夜在梦中哭泣,这令吉敷竹史相当困扰,时常导致睡眠不足。更糟糕的是,他无法安慰,问通子梦见了什么,她自己也不记得,只是拼命强调梦中带来的恐惧感,那种逐渐接近死亡的恐惧感。

吉敷竹史建议通子继续做雕金工艺品,她已经有一年左右,没有碰过雕金了。做喜欢的事,也许心情就会改变。

然而,这样还是不行。

通子在吉祥寺,找了所雕金学校,开始上课。仅半年就交上了很多朋友,开始频繁外出,参观上野和银座的美术馆。只要愿意,通子绝对是非常善于交友的女子。

偶尔,通子也会邀请朋友来家里,有几次,吉敷竹史一回到家,就看见家里坐着和通子年龄相仿的女子。不过女子一看到吉敷竹史,就一边说着:“打扰了这么长时间,真抱歉”,一边慌慌张张地走了,那也是通子开始造访涩谷的“Adjust”的时候。

学校里,也有不少对通子有意的男性,但通子常说,她对那些男人没兴趣,他们根本不是好男人,表情极其认真。

吉敷竹史从没有怀疑过通子,就算现在仔细回忆,这种想法也不会改变。那时的通子,对男人真的不太上心。对感兴趣的外国电影演员,她或许会评论上几句,可对日本人,则是连超级明星都没兴趣。

通子有时会收到类似情书的信件,楼下的电线杆阴影处,也常常会躲着对通子有兴趣的男人。但通子对此,始终毫不在意。

即使不考虑“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原因,吉敷竹史也觉得:加纳通子也是个相当美丽的女人。刚认识她的时候,她的脸颊还有些婴儿肥,不过结婚不到一年,就迅速瘦了下去,变成了瓜子脸的美女。吉敷竹史再次被她的美丽所倾倒。

她的眼睛很大,鼻梁又高又挺,嘴巴的形状特别美好,嘴唇很薄,不过通子曾经多次说过,要是嘴唇能再厚点儿就好了。她看电视时的侧脸,总能令吉敷竹史评然心动,吉敷竹史多次看她,简直看得出了神。

不过,这也让吉敷竹史渐渐产生了不安。结婚一年,通子真的越来越美了,而且,是一种成熟女性的美丽。

吉敷竹史的这种不安,更像是胆怯。通子不需要美成这样,平凡点儿就好,平凡的通子,就不会离开自己了。吉敷竹史希望她能变得普通一些。

通子常说:“我就是我,我也有缺点。我的心里,总带着怨念,爱说些令人不快的话,身体状况会偶尔变得糟糕,精神状态又很奇怪。”

现在想来,那时候,他们夫妻两人,其实都在同不安的心理作斗争。

新干线窗外,是沉浸在漆黑的夜中,不断向后退去的原野,吉敷竹史闭上双眼,感受自己此时的心境。

十数年前,说着这些话的通子认真的表情,毫无征兆地浮现在了脑海。虽然五年前也见过通子,不过,那时候的通子,却不如在阿佐谷时的印象深刻。为什么呢?看来,还是因为在吉敷竹史心里,那段时间意义特殊。

那时候的通子,头发又黑又长,顺着两颊垂下。她不怎么化妆,只会涂一层睫毛膏。笑的时候,会微微露出些小小的牙齿,发量偏少。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吉敷竹史都还记得。

结婚一年之后,通子的精神状态,终于稳定下来,不再有奇怪的言行。吉敷竹史刚结婚时的不安,或者说是不好的预感,终于因为工作的忙碌而被遗忘了。现在再回想起来,那个预感竟然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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