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晚辈讨教。”

舒凫向巫妖王抱剑一礼,剑尖下垂,低眉敛目,做足一副温良恭谨的小辈姿态。

“哼,你倒是乖觉。”

公主病老蛟果然受用,金色蛇瞳弯起,像一对清泠泠的弦月挂在脸上,“我看你身上有江昙的气息,怎么,你是他新叼回来的雏儿?”

“雏……什么?”

舒凫总觉得这称呼不大对劲,好像有点少儿不宜的味道。

不过转念一想,邬尧本体是蛟,乍一看和大蛇没什么两样,说不定经常掏个鸟窝、叼个鸟蛋什么的。对他来说,“叼雏儿”可能和常人口中的“捡孩子”一样,并没有特殊含义。

——但是,他为何要用这个词,来形容并非蛇类的江雪声呢?

舒凫正想到这里,便听见他轻轻“啧”了一声,接下去道:“你小小一个人族,既无珍稀血脉,也不是什么百年一遇的天才。本座实在想不明白,江昙那样一个刁钻东西,究竟看上你哪一点。”

舒凫:“呃……”

你问我,我问谁?

她回忆了一番自己和江雪声相遇的情景,心道:可能他是看我可爱吧。

“巫妖王说笑了。先生他再挑剔,也比不上妖王您啊。”

柳如漪看不惯邬尧贬抑舒凫,故意捏着一把女声,阴阳怪气地开口讽刺,“我还记得,妖王当年寻找道侣,光是条件就列了足足一十八枚玉简,将那些觊觎你美色的女妖唬得目瞪口呆,落荒而逃。”

他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一一点数道:“修为要高,样貌要好,嗓音要甜,脾气要温柔,打扮要清雅,举止要端庄,说话要爽快,不能无礼顶撞,不能奉承讨好,清晨不能贪睡,美酒不能贪杯……”

“有时我都怀疑,你这么一条挑三拣四的洁癖长虫,究竟是妖王,还是九重天上的仙君?你挑的是道侣,还是手下?”

邬尧一张脸又开始发绿:“我——我那只是说说!况且,我提些要求又怎么了?巫山云蛟乃龙族之后,岂能随意与人交……交……”

舒凫脱口而出:“交.配?”

邬尧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扭头瞪她一眼:“你一个小丫头,人才这么丁点大,怎么随意将这两个字挂在嘴边?”

“这……我只是说说,您不是在真操实干吗?”

舒凫一脸诚恳地发问。

邬尧:“……”

修合.欢道的千岁纯情老蛟,冷不防被一个人类小姑娘的车轮子碾到脸上,一时间哑口无言。

舒凫忍不住想,就凭他这个性格,真能成功结交到异性道侣吗?

柳如漪很快便解答了她的疑惑:“邬尧今年一千零八岁,只结过三次道侣。一个没活过他,五百年前寿终正寝了,他还老老实实守了几年丧;一个嫌弃他不解风情,两百年前跟青丘天狐跑了,好得蜜里调油,还经常邀请他去参观;还有一个嘛……”

邬尧寒着脸道:“还有一个是凌霄城派来的杀手,与我结侣十年后布下天罗地网,致我身负重伤,不得不与九华宗合作,避入此地静养。满意了吗?”

舒凫:“……………………”

太惨了!!!

巫妖王太惨了!!!!!

这是人干的事情吗???

哦,差点忘了。

凌霄城不能算人。

“你明白就好。”

柳如漪见好就收,低下脑袋理了理羽毛,“邬尧啊,你一向情路坎坷,又何必因为错认我是女子,就大动肝火呢?旁的也就算了,你居然拔我的毛……”

舒凫:“……”

果然,拔毛之于柳如漪,就像谈恋爱之于邬尧一样,都是生命不能承受之痛。

……

就这样,在齐玉轩的痛苦呻.吟和方晚晴的无能狂怒之中,舒凫、柳如漪和邬尧换了个地方,开始舒凫对巫妖王的“讨教”。

当然,舒凫也没有忘记留下一道封印符,将他们两人困在原地,让方晚晴一心一意地表演“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

“哼。如你这般胆大包天的小丫头,倒也罕见。”

邬尧见她执意一试,便也稍稍收敛了轻蔑神态,认真迎接她的挑战。

他闲闲立在原地,手中竹枝一横,一副清隽风骨之外多了几分飒爽英姿,越发衬出他神清气秀,当真是个人间少有的如玉郎君。

舒凫心想:生得这般相貌,却还是一大把年纪孤苦伶仃……可见他在找对象这方面,确实是挑剔得很了。

柳如漪作为“女子”,的确是要美貌有美貌,要修为有修为,性情潇洒、品格清正、仪态风流,还有一把勾魂夺魄的女神音。

而且,蛟是龙族之后,鸿鹄是凤凰之属,两人也称得上门当户对。

只可惜,柳如漪是个直男。

……这剧情怎么似曾相识?

柳师兄,到底有多少男人为你流过眼泪?

冤孽啊。

舒凫在心中暗叹一声,摆好起手式,再次向邬尧行了个礼,然后挺身一剑刺出。

“我修为低微,此次便向您讨教剑法。前辈,得罪了!”

“哦?小姑娘倒有胆识。你若能胜我一招,便算是你赢了。”

邬尧眉梢一挑,不闪不避,原本随意垂落的手腕轻轻一扬,那竹枝便划了道刁钻的弧线,恰好迎上舒凫剑锋。

竹枝上显然有灵力流转,只听见“锵”的一声清响,舒凫手中的孤光剑竟然被生生荡开!

舒凫:???

——你这是什么强化到极限的竹子,怎么会发出打铁的声音?

她不敢懈怠,不等招式用老便迅速踏步上前,压低身体,反手一剑向邬尧下盘削去。

“呵,雕虫小技。”

这一次,邬尧终于动了——就好像在逗她玩似的,他不紧不慢地向后退了一步。

舒凫这一剑再次落空,心神却毫无波动,冷静地撤剑、变招,转身再次出剑,俨然将邬尧当成了一根人形木桩,而她则是一台没有感情的练剑机器。

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在摇光峰经过千百遍操演。对于其中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她都已经烂熟于心。

邬尧的剑路确实精绝,灵力确实强横,但她每一次应变都沉着冷静,有条不紊,力求做到滴水不漏。再倚仗身形娇小、身法灵活,在他周围来回游走,一时间竟也不露败象。

邬尧身经百战,很快便看出端倪:“小丫头,你好大的胆子。仗着本座不会对你下杀手,便拿本座喂招么?”

舒凫停下步伐,抬起脸来朝他一笑:“哪里,算不上胆大。要不是知道您心慈手软,我可不敢这么玩。”

言外之意,也就是承认了。

邬尧倒也不恼,手中一枝青竹耍得飒飒生风,直教人眼花缭乱。待要细看,一招一式却又好似飘云流水,挥洒自然,没有一星半点卖弄技巧的花哨。

舒凫看得出来,他没有敷衍,而是在实打实地凭剑术与她过招。

不谈境界修为,不论精奇法术,单就他这一手耍竹子的功夫,也没有坠了“妖王”的名头。

所谓“飞叶摘花,皆可伤人”,说的也就是这么回事吧。

舒凫心中叹服,手上动作更快,两眼眨也不眨,想要从那舞成一团青光的竹枝中寻出破绽。

但妖王的破绽,又岂是那么好找的?

对方愿意现出人身陪她过招,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再指望他屈尊放水,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等一下,放水?

舒凫灵机一动,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心头。她猛然收住剑势,脚底一个急转弯,“蹭”地绕到了邬尧背后。

绕背这一手她玩过好几次,每次都被轻松挡下,邬尧也没当回事:“怎么,又来这一招?”

“……”

舒凫沉住气没吭声,也没有急于向他出剑。

她找准位置站定,忽然随手将长剑一抛,原地纵身一跃,整个人飞扑到邬尧后背,用胳膊死死绞住了他的脖子!

舒凫:吔我强人锁男啦!!!

邬尧:……???

他无意伤害小辈,相反还存了几分指点之心,手中竹枝从来只拨开舒凫剑锋,不曾向她身上招呼。他便是没想到,舒凫竟然利用他这一点手下留情,直接扑上来肉搏!

这也太莽了!

比他年轻那会儿还莽!

十几岁小姑娘的臂力,就算是经过锻炼,也不足以制住妖王。

但问题在于,邬尧虽然不得不修那狗屁倒灶的合.欢道,却不是个寻花问柳的滥蛟。论秉性,他向来堪称内敛,脸皮就像一张纸片那么薄。

如今他年纪大了,地位高了,便可以靠“恼”和“怒”来掩饰“羞”,但终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简而言之——巫妖王,并不怎么习惯与异性接触。

舒凫刚一下手绞他脖子,便发觉这牛逼哄哄的老蛟忽然浑身一僵,举起的手腕停在半空,竟然就这么定住不动了。

明明是一条青蛟,此刻却有一层薄红飞快攀上他的侧脸,甚至还冒出了丝丝热气,半点也不像冷血动物。

舒凫有点懵逼:“您……这么大把年纪了,还不好意思呢?”

“……放肆!”

邬尧拼命绷住面孔,但陡然尖锐的嗓音还是出卖了他。

舒凫差点爆笑出声,勒住他脖子的手臂却没有放松,还加重了几分力道。她四肢并用,一边像只八爪鱼似的死死攀附在邬尧背后,一边大喇喇地扬声喊道:“我就放肆——孤光!”

孤光剑原地颤了两颤,发出一阵抗议的嗡鸣,似乎对主人的所作所为不忍直视。

但它毕竟是一柄忠心耿耿的好剑,抗议过后,到底还是恪尽职守,剑尖一转朝向邬尧胁下刺去。

邬尧瞳孔一缩,当下也顾不上肢体接触,反手一把揪住舒凫衣领,长臂一扬,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抡了出去。

当然,他出手之前留心观察过,并没有将她往岩石或大树上砸,而是挑选了一块平整松软的土地。

舒凫知道他嘴硬心软,心中也不惊慌,凌空一个翻身调整姿势,足尖稳稳落地,一扬手招出魄月琴:“去!”

魄月:“……”

孤光啊,兄弟来陪你了!

论舞琴这一路数,舒凫一回生二回熟,脚跟站稳,一手拽着琴上长穗,起手便来了个滴溜溜大风车。邬尧从未见过如此奇葩的招式,头一次闪避不及,沉重的琴身从他脸侧拂过,将他用来束发的那枝青竹给刮了下来,放落一头锦缎般的乌发。

舒凫一击得手,也不贪多,立刻向邬尧拱手道:“前辈,这一招是我胜了。”

邬尧:“…………”

——这是什么见鬼的招数,你他妈在逗我???

舒凫这一套操作如此清奇,邬尧自然不肯认账,抬手又是一竹枝刺向她面门:“方才是你耍赖,这一招不算。再来!”

“妖王,您可不能欺负小辈啊。”

舒凫压根不怕他发怒,一个后跳轻巧避开,满脸都挂着没轻没重的笑意,“说好一招就是一招,我看您才是耍……”

“……咦?”

——然后,异变陡生。

舒凫这一脚落下,没有感觉到坚实的地面,而是仿佛踏入泥沼或流沙一般,就这么直挺挺地陷了下去。

……什么情况?

她只当是踏中秘境里的陷阱,立刻甩出一道红绳缠住周围树木,试图将自己从陷阱中拽出。

然而,落脚处那片土地却好像撕开了一张噬人大口,泥土如同强力胶一般死死依附着她的皮肉,以一股非比寻常的大力拖住她,将她整条腿向下拉扯。如果强行挣脱,只怕会当场撕去一层皮。

与此同时,舒凫看见土壤中冒出一点火星。

转瞬即逝,却足够刺眼。

……火?

舒凫心头一凛,立即抬头四顾,只见不远处闪过一道袅袅婷婷的紫衣人影,鬓发散乱,手中还紧攥着一道灵符,不是方晚晴又是谁?

“…………”

说好的鹣鲽情深呢,小老妹?

舒凫实在没想到,方晚晴的执念如此强烈,为了浑水摸鱼搞死姜若水,她不光可以冲破符咒封印,竟然连半死不活的齐玉轩都能抛下。

拜托,你男朋友都快嗝屁了诶!你真的爱他吗!

穿越以来头一次,舒凫对齐玉轩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同情。

不过眼下,更需要担心的还是她自己。

就在片刻之前,方晚晴能使出那么一道气势磅礴的天雷,显然是借助了某种法宝或道具。也就是说,她同样可以借助另一种道具,瞬间在舒凫脚下掘出一个坑,再把她拖进火坑里烤。

作为重生女配,这峰回路转的两辈子,她到底没有白活。

换作原本的姜若水,很可能第一个回合就被她坑死了。

就在短短数秒间,攫住舒凫脚踝的土壤急速升温,火星噼里啪啦四下飞溅,剧烈的灼痛感一阵接一阵袭来。好好的一条腿,眼看就要和齐玉轩一样散发肉香。

“小丫头,怎么回事?”

“师妹小心!!”

与此同时,邬尧和柳如漪也注意到情况不对,一个飞身上前,另一个扑棱着翅膀飞过来拽她衣领。

“等一等,先别拽……”

就在紧要关头,舒凫忽然注意到——邬尧用来绾发的细竹恰好落在她脚边,竹枝青翠欲滴,叶尖上还挂着几滴清露,显然是以灵力悉心保存。距离一近,她甚至能从细竹上感受到充盈的水汽。

作为一个闷骚,这老蛟在打扮上还是很精致的。

要温养植物,还要让它保持新鲜水灵,木系和水系灵力缺一不可。

五行相生相克,木能克土,水能克火。也就是说——

“前辈,借您发簪一用!”

舒凫毫不迟疑,一伸手握住那枝细竹,瞄准自己脚边的泥土,运足力气狠狠扎了下去。

就在竹枝入土的一瞬间,那股束缚她腿脚的力道骤然一松,蠢蠢欲动的火星旋即熄灭。

成了!

舒凫当机立断,立刻猛一用力将腿抽出,同时整个人就地向前一滚,与那块吃人的土地拉开距离。

邬尧见她脱险,随手一挥长袖,将那块土地碾成了一捧纷纷扬扬的沙尘,地面上只留下一处深坑。

“……”

处理完毕后,他一手撩起散落的长发,面色阴沉,暗藏凶险的目光落到方晚晴藏身之处。

“好啊,你很好。”

他沉声道,“难得有这么一个人类,一而再、再而三地坏我规矩……”

邬尧极少伤害考生,但方晚晴接二连三偷袭,让他决意要给这心术不正的少女一点教训。

然而,就在他出手之前,刚打完一个滚的舒凫骤然起身,一振臂将孤光抄在手中,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

方晚晴自以为藏得极好,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只觉一道锋利的剑气划过耳畔,快得几乎让她感觉不到疼。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却只摸到了一手淅淅沥沥的鲜血,还有一小块被剑气削落的耳垂。

“姜若水,你……啊!!!”

方晚晴尚未尖叫出声,舒凫已经一直线冲至近前,一手揪住她发髻,好像摔面团一样将她狠狠掼在地上。

这一摔之力非同小可,方晚晴精心呵护的娇嫩脸庞撞上地面,满地粗糙砂砾嵌入肌肤。顷刻间,她原本吹弹可破的面孔血肉模糊,脸颊上一大块皮都被生生磨了下来。

“姜若水,你疯了!”

方晚晴只感觉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脸上传来,心下大骇,尖叫声一声急似一声,“你放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方家的人,你敢这样对我?!”

“我有什么不敢?”

舒凫置若罔闻,二话不说先卸了她两边肩关节,一手死死按住她后脑勺,毫不留情地将她怼在地上反复摩擦,“想杀我,是吗?想废我的腿,是吗?你还想做什么,你倒是说说看啊?”

她一边说一边加重力道,几乎将方晚晴半个脑袋都按进土里。

“方小姐,你都不要脸了,我当然敢撕你的脸。俗话说得好,礼尚往来,和气生财,有仇不报,不如上吊。”

“方家?就算闹到你亲娘老子面前,你作的死,你也得给我受着!”

作者有话要说:  凫哥本来不确定外界能不能看出方小姐蓄意杀人,不想先动手给她倒打一耙的机会,怎奈她人头送得太到位

其实长老们都看出来了,只有怀古老头无脑护,大家集体推举雪哥搞一场公开处刑把他滋醒,已经安排上了

巫妖王超可爱,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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