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红当姑娘的时候, 漂亮的像是一朵迎春花,金黄灿烂。可不代表她结婚愿意当任劳任怨的黄脸婆。

相反, 她是一个有些执拗的女人, 非得要压自家男人一头,她才有安全感。

结婚十几年了,刘二柱一直是心甘情愿被她压的。张秀红指东, 他不敢撵西。两口子一拍即合,妇唱夫随, 日子也算和美。

万万没想到如今面临前所未有之大变局了。

刘二柱——要成为真真正正的一家之主?

张秀红立刻想起来她唱过的一首歌,翻身农奴把歌唱。

刘二柱要翻身了啊,要把她这个黄脸婆当成地主一样斗倒。

张秀红当即对着刘二柱冷笑了一声。

别痴心妄想了,不可能的!

无辜的刘二柱同志:“……”

他完全不知道张秀红被刘小麦的一句话戳到了心坎上了, 自个儿在脑海里轰轰烈烈跌宕起伏上演了一出大戏,并且以悲剧惨烈结尾。

他就看到张秀红拉着刘小麦穿过人群,一脸假笑往家走了。

“红子,红子……”

他可想去追了, 可惜他还推着小刘家的重要财产自行车,在乡亲们的围堵之下根本找不到出口。

“二柱, 二柱你给我们说说罢,那个家具厂究竟又多阔气,你给人家厂里看仓库要做什么啊?”

这些声音传到张秀红和刘小麦的耳朵里。

刘小麦感叹:“妈,自从我被县中学录取,队里的那些爷奶叔婶都喊你和我爸小麦妈、小麦爸。但是现在我爸成工人了,他又变成‘二柱’了。”

张秀红硬着声音:“我迟早要让他们叫回‘红子’!”

“妈, 有志气!”刘小麦立刻吹捧起来。

她们娘儿俩把刘二柱同志丢在了身后。显摆也是一件格外耗费心神的事情,等刘二柱推着自行车回到家,居然大松一口气。

张秀红又在吊嗓子。

她其实有段时候不这么用功了,她就干活的时候顺嘴哼哼。

毕竟李主任用她用顺手了之后,都不指望她肚子里有什么货,能帮多大的忙。李主任就喜欢下了工之后,在办公室听张秀红一惊一乍声情并茂说一些奇闻异事,张秀红还就擅长这一套,把李主任哄得看到她就眉开眼笑。

教小姑娘们唱歌反而成了顺带的。

现在不行了,刘二柱的出息让张秀红很有危机感,她把嗓子吊得九曲十八弯。

刘二柱乖乖地把自行车放好,凑到刘小麦旁边来。

他压低了声音,生怕惊扰到文艺创作中的张秀红。

“麦啊,你妈这是怎么回事哟?你跟她说什么了啊?”

刘小麦“嘘”了一声,声音和蚊子哼哼一样:“我妈这是在追求进步,不好吗?”

好啊,当然好啊——

刘二柱还没来得及说话,院子里传来噼里啪啦一串响。

刘老太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

“唱个屁唱,一天到晚鬼哭狼嚎,真晦气!”

恶婆婆都撩到家门口了,平时一点就炸的张秀红这会儿反而不为所动了,她只把嗓音一提,把调子起得更高。

刘老太估计是过于寂寞了,坚持不懈地在院子里挑衅。

一会儿说什么“人心不足蛇吞象”,一会儿又说什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刘二柱郁闷了,他打开窗子,耐心跟她讲道理。

“妈,我大嫂都回娘家一个多月了,你对她有再多的不满意,在我们老刘家骂算什么事呢,她又听不到。”

刘老太:“?”

什么东西,谁骂潘桃了?

有些人就是死皮不要脸,除非你指名道姓戳着他鼻子骂,不然他就当听不明白,甚至反过来劝你大气点。

刘老太就生一个这样的不孝子,她盯着刘二柱,想把他头发薅下来。

“怎么这是?又闹起来了?”刘大柱一回家就看到这场景,嘴里的香烟都不香了。

“没闹没闹,妈想我大嫂了。”刘二柱诚恳地说,“大哥,你什么时候接我大嫂回来?”

刘大柱歪嘴:“接她回来干什么?”

刘二柱一愣:“大哥啊,你难道想打光棍?”

“呵。”刘大柱居然在嘲讽刘二柱,“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不挑?”

“……你什么意思啊?”刘二柱彻彻底底听不懂了。

刘大柱什么也没说,含情脉脉看了三房屋子一眼,才依依不舍转身回自己屋。

他简直把丑恶心思放在明面上了。

刘小麦都看傻了,好恶心一男的,福宝怎么不惩罚他呢?

刘二柱沉默了须臾,突然说:“小麦,你讲的对。”

“我说什么了啊?”刘小麦讲过的话可太多了。

一筐真话搭配两筐假话,她自己有时候都分不清楚。

刘二柱很有忧患意识:“我们一家人必须完完整整在一起。”

红子那么好看,难保遇不上刘大柱这种糟心玩意儿。

一想到这种可能,刘二柱就浑身发抖手脚发凉。

“爸妈——大姐!”

刘小豆和刘小虎放学了,一看到自行车就激动起来,冲到屋子里抱住他们大腿。

老刘家的刘小军和福宝也回来了,他们两个背着崭新的书包,书包里面沉甸甸的。

刘老太一看到福宝就喊“乖乖肉”,要给她接书包,不忘偏头骂张秀红。

“你别鬼叫了!我家福宝要做作业呢,你吵着她可怎么办?”

福宝一年级才念几天书,才学几个大字啊,能有什么作业。

张秀红腹诽归腹诽,到底收了声,她家小豆小虎二年级了,那确实是有作业的。

看张秀红听劝,刘老太来劲了,还得教训她。

“不是我说你,你现在东边抓一把西边捣一棍子的,这叫什么事。下田你就磨洋工,一把年纪去教人唱歌,一个女人又跑去看仓库,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你肯定一件事都干不成!”

“你瞎讲!”张秀红面红耳赤,气坏了气坏了。

刘老太这算是撞到她枪口上来了,张秀红恨不得跑上去跟她痛撕一场。

但到底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不至于再做这些大失体面的事情。

张秀红硬邦邦道:“我肯定干得好,你等着瞧吧!你老早就说过,我小刘家能过上好日子,你就倒立割猪草。妈你放心吧,我孝顺,我肯定不眠不休也要给你表现的机会。”

“!”刘老太倒退一步,捂住心口。

她什么时候说过的,她怎么不记得了,是不是张秀红又在冤枉她?

“……哟,你还有什么本事啊,打算亮出来吓吓我?”

张秀红脱口而出:“我今年必须当劳模!”

“???”

刘小麦第一个鼓掌:“妈,我为你感到骄傲!”

刘二柱磕磕绊绊:“红子,你不怕吃亏了?”

以前张秀红同志的人生格言就是谁多干活谁傻,现在思想觉悟怎么变化如此之大哟。

张秀红一脸端庄:“站得高看得远,我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刘二柱作为张秀红的枕边人,自以为对她比较了解,大概率红子是三分钟热度。

然而大晚上磨磨唧唧的,好不容撑到三个孩子睡着了,刘二柱洗的干干净净蹭到张秀红旁边,用手去捞她腰。

呜呜呜他好久没见到红子啦,文化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想红子都想的望眼欲穿啦。

……然后他就被张秀红无情地推开了。

刘二柱:“?”

炽热难消的夜里,刘二柱心里一片瓦凉。

张秀红狠狠地拒绝他:“刘二柱同志,我必须要告诫你。在我冲劳模的关键时日里,我必须时时刻刻养精蓄锐,你不要拖我后腿,这样我会怀疑你有什么阴谋!”

十月就是选劳模的时候,她起步已经迟了,现在必须比别人跟努力。张秀红脑子里的弦已经绷起来了。

“不是,红子,我……”

刘二柱还想黏糊,张秀红已经翻了身背对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响了起来,说睡着就睡着。

“……唉。”

刘二柱的身体不允许他睡着,他寂寞地看着房梁,看来必须早点当上正式工了,这样才能和红子朝夕相对。

横在他老婆孩子热炕头道路上的第一个拦路虎是不给他排班的组长……要是他没有这个组长就好了。

……

刘二柱思考人生到大半夜,好不容易心累到睡着,天微微亮他又醒了,一歪头看到刘小麦一边啃黄瓜,一边坐在摇椅上翻书。

“小麦,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这个光看书伤眼睛。”

刘小麦忧郁道:“我都习惯了。”

在室友们充满爱的关照之下,她今天居然天没亮自动醒了。

刘二柱懂了,刘二柱一脸的感动。

这就是他大姑娘啊,越优秀越努力,这种自觉性,不愧是他跟红子生的。

等等……红子?红子??

刘二柱意识到哪里不对了:“小麦,你妈呢?”

他摸了一把旁边空荡荡的床,居然已经凉了。

“我妈早就走了,天上有星星的时候就出去了。”刘小麦道,“她要去开仓库点农具。”

怎么这么早就要去开仓库啊,他那时候也没这样啊。

刘二柱欲言又止,刘小麦又说话了:“我妈说她今天白天不回来了,你给我们姐弟妹三个烧吃的。”

“噢噢噢……”刘二柱点了会儿头,鼻子都皱起来了,“你妈干什么不回来啊?”

“我妈要下田啊,要在田里忘情地干农活。”刘小麦一本正经,“在大家面前,我们小家要自己靠后。”

刘二柱轱辘一声就坐起来了,穿着鞋子要下床。

刘小麦:“爸,你干什么啊。烧早饭可以等一会儿,我大妹我小弟还睡着呢。”

刘二柱抹了把脸:“麦啊,你带着小豆小虎随便弄点东西吃吃,囫囵过一天。”

“爸你去哪里哦?”

“我找你妈去,帮你妈干活!”

刘小麦:“……”

算了算了,她毕竟也十一岁了,在家带小孩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结果她刚煮好一锅粥,刘二柱同志又垂头丧气回来了。

刘小麦无语嘞,这要不是亲爹,她都要怀疑是专门来她家蹭饭的了。

“爸,你怎么啦?”刘小麦打了一碗粥,递到她爹手里,关心道。

刘二柱捧着粥碗,不言不语,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刘小麦生怕他豆大的眼泪淌出来,再滴到粥里。她连忙把粥碗又拿开,“爸,你就说吧,是不是被我妈赶回家的?”

刘小麦大概猜到发生什么事了。

张秀红同志要立女强人人设呢,刘二柱同学突然跑上去要走天仙配路线,这不是耽误张秀红事吗?

刘二柱伤心极了,他抱住了刘小豆和刘小虎。

“你们快吃,吃完了,爸教你们写字。”

可能是第二次参加扫盲了,有一些基础在,刘二柱同志这次学字学得还是很不错的。

然后他就被刘小虎摸了摸头。

“爸,还是我跟小豆教你写字吧,不丢人!”

刘二柱:“……”

“爸,你别难受啊。”刘小麦化身小棉袄,“我妈这么努力就是想替你分担,妈这是心疼你啊。她舍不得让你一个人在家具厂苦熬。”

“我知道。”刘二柱叹息,“我就是舍不得你妈。她这辈子怕是没这么拼过。”

“为了过好日子啊。”刘小麦说,“以前拼也没有好日子过。现在看到曙光了,拼就值得了。”

张秀红真的特别拼特别拼。

中午的时候,刘小麦去田埂给她送饭。

就看到张秀红赚了一片怜爱,一起干活的人都在为她打抱不平。

“二柱也太不像话了,才当上工人,就敢变心!”

刘小麦:“??”

什么东西啊,怎么就变心啦。

张秀红悲痛欲绝不忘干活:“他现在有用了,我没用,他看不上我是应该的。”

“小麦妈,你千万别这么想!”大家七嘴八舌,“在农村也是大有可为的,那么多知识分子还来我们农村呢。”

“我晓得这个道理。”张秀红哽咽着,“妇女能顶半边天,我好好干,非得干出副人样来,看谁瞧不起谁。他还说他在厂里能有表彰,我在乡下我也能有!”

“这样想就对啦,小麦妈,你可以的!”热情的乡亲们立刻帮张秀红想有什么可以得表彰的机会,什么评先进,什么评劳模。

更有人口出狂言:“红子在妇联转正了,不比二柱强?”

张秀红从刘小麦手里接过饭,悄摸摸向她挤眉弄眼。

刘小麦:“……强。”

妈,不愧是你。

在松梗大队过了一个打仗一样的周末,周日晚上胸怀大志的刘二柱骑着自行车带刘小麦回县城。

松梗大队老老少少又是十里相送。

民兵们压着一个男人跟他们迎头撞。

那个男人又高又瘦,脸上皮肉紧梆梆的,看着他们,脸上笑容却好像温和。

大家都不说话了。

刘小麦不认识这个人,她看了好几眼。

大队长吴国安面无表地宣布:“何春强同志回来了。”

何春强?

——何在洲的爸!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点字实在不好意思当双更合一,流下不争气的眼泪来(捂脸)

下一章在晚上十二点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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