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阳侯府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 出了大道就是热闹的街市。不像小溪村村口就有一条蜿蜿蜒蜒的河流,阮云珩说要去抓鱼,妙妙还有些困惑。

只见阮云珩找出一个水桶, 带着她从后门出了侯府,左拐右拐,先是钻进了一条胡同里, 胡同里弯弯绕绕,把妙妙眼都绕花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等走到目的地的时候,妙妙便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河边。

这儿是京城很偏僻的地方了,附近住着的也都是京城最普通的百姓,再往外走,几乎是要出城了。

阮云珩对这儿十分熟悉, 还与好多路过的人打招呼。

妙妙牵着狗, 好奇地跟在他的后面, 一路上也有好多人好奇朝她看来,把妙妙看的都有几分不好意思, 她抓紧了狗绳,亦步亦趋地跟在阮云珩的身后。

“我们要去哪里抓鱼?”

如今天热, 也有不少孩童在河中嬉戏,阮云珩脱了鞋袜, 对她道:“原妙琼,你在岸上看着,看我抓一条大鱼。”

此处的水位并不深,就算是孩童也可以轻松下去。阮云珩撩起衣袖,弯腰在河中摸索, 几个小孩看见了,也过来帮他一起抓鱼。

水面波光潋滟,日光落在水面上,像是鱼鳞一样闪闪发光,肥美的鱼儿在水底下游行而过,玩闹似地在腿间钻来钻去,妙妙在旁边看着眼热:“我可以下去吗?”

“不要,你就在那儿等我!”阮云珩大喊:“你看我,马上就抓到了!”

话虽如此,可水中的鱼十分狡猾,他几次都摸了个空,反而是鱼尾巴拍起一大片水花,淋湿了他大半个身体。

旁边的孩童哈哈大笑:“阮云珩,算了吧,你平时也抓不到啊!”

阮云珩恼怒地道:“今天不一样!”

妙妙眼巴巴地看着,只见他板起脸,撩起袖子,带着不可抵挡之势朝着河里的大鱼扑了过去,哗啦一声,水花四溅,他整个人都湿透了,大鱼摇着尾巴从他怀中溜了出去。

妙妙叹了一口气,给大黄解开了狗绳,她拍拍大黄毛绒绒的狗脑袋:“大黄,去吧!”

大黄狗“汪”了一声,后腿一蹬,凌空飞起,在所有孩童张大嘴巴惊讶的目光里,“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大黄昂起脑袋,甩了甩湿漉漉的毛发,旁边的几个小孩哇哇大叫:“让狗下来干什么!狗怎么抓鱼啊!”

阮云珩也道:“原妙琼,快把你的狗牵回去!”

妙妙兴奋地指挥:“大黄,抓鱼!”

大黄狗“汪”地应和一声,而后狗目聚精会神看向河中,在摇曳的水波中寻找着肥鱼的影子。

大黄在学堂里的名气不小,但阮云珩从前与她来往不深,不知道大黄的厉害之处,只以为它只是一条普通的大狗,这会儿也与其他孩童一样,并不相信大黄的厉害,唯恐大狗的活泼会惊扰水中的大鱼,淌着水过来要赶它离开。

忽然。

在阮云珩的手碰到大黄之前,大黄狗忽然动了。

它目光如炬,朝着水中的某一处影子扑了过去,湿漉漉的皮毛与阮云珩擦身而过,而后整只狗普通一声重重栽入水中,水花高高溅起,哗啦浇了小孩儿满身。

阮云珩大喊:“原妙琼,你的狗!”

妙妙的狗在水中站直了身体,它昂起脑袋,一条肥美的大鱼在它的嘴巴里扑腾,可任凭尾巴狂甩,却逃不开狗嘴的桎梏。大黄抬起脚,步伐不慌不忙,镇定地从小孩儿们身边走过,猛地一跃跳回到岸上,妙妙连忙把水桶接好水,它走到水桶前,低头,嘴巴一张,大鱼便“噗通”掉入木桶里。

大黄抖了抖身上的水珠,闲适地在岸边趴了下来。

水中的孩童们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众人回过神来后,纷纷围了过来,脑袋挨着脑袋挤在木桶前。

小孩们伸手戳了戳。

“是真的,真的是条大鱼!”

“哇,这条狗好厉害啊!”

妙妙听着夸奖,可骄傲了。

阮云珩慢吞吞地爬了回来,他往桶中一看,货真价实的大鱼摆在眼前,他想不承认也不行。

他总算是想起来了,学堂里还流传着“护主忠犬”的英勇故事,那可是皇上夸过的狗,没想到不但长得威风,连抓鱼也会!

妙妙一把提起水桶,问:“阮云珩,我们回去喝鱼汤吗?”

阮云珩:“……”

阮云珩:“回、回去吧。”

那些孩童连忙喊:“阮云珩,今天不上课吗?”

“今天我有客人,下回再来教你们。”阮云珩回道。

等他们走远了,妙妙才好奇地问:“你们上什么课啊?”

“我在教他们读书。他们没有钱上学堂,我就在学堂里先学了,有空的时候就过来教他们,他们也帮了我好多忙。”他不是什么厉害的先生,自己也什么都不会,就只能教识字而已。可即便如此,这些孩童对他感激不已,他如此年幼,便已经尝到了学识带来的快乐。

“你好厉害啊。”

阮云珩有些不好意思,强抿着嘴角,却掩不住心里的高兴。很快,他又失落道:“可能我马上就教不了他们了。”

“为什么呀?”

“我没钱,很快就上不了学堂了。”

他虽然能靠着信阳侯府的名头进学堂读书,但要是交不出束脩,依旧是要从学堂离开。学堂的夫子也是最好的,出了学堂,也就找不到那么好的夫子了。

妙妙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的小挎包,摸到鼓鼓囊囊的钱袋,她说:“我借你……”

“不行的,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

“但是……”

阮云珩很快又振作起来:“没关系,等我哥考中|功名,做了大官,我家就有银子了!到时候我就继续上学堂,等以后,我也要像我哥一样去考功名,当大官!”

妙妙眼睛一亮,高兴地接道:“然后变得和我爹爹那么厉害!”

阮云珩迟疑:“那好像有点不容易……”

他们回去的时候,侯府的下人还在院子门口徘徊,见他们回来,还想要迎上来搭话,但二人谁也没理,径直冲进了小院中,下人还想追上,却被大黄龇着牙哈了回去。

阮云珩把鱼放进水缸里,他朝屋中喊:“娘,我们回来了。”

没多久,阮母也起来了。

她站起来,妙妙就看得更清楚了,阮母整个人都十分瘦弱,衣裳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她满身病气,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了,看得妙妙提心吊胆。阮云珩连忙走过去把人扶住,熟练地说:“娘,你要是不舒服,就躺回去吧。”

“不碍事的。”阮母温柔地说:“你们抓到鱼了?”

阮云珩:“是大黄抓到的,好大一条鱼呢!”

阮母笑道:“那娘给你们做鱼汤喝。”

妙妙眼巴巴地看着,见她往小厨房走,也连忙靠过去,把阮母的另一边给扶住了。阮母虽是病了,倒也没有连道也走不动的地步,见着她小脸凝重十分紧张的模样,还有些哭笑不得。

小厨房还算宽敞,进了三个人也不嫌挤,妙妙抢先跑到了灶台后面:“我帮你们烧火。”

“这怎么行?”阮母阻拦道:“你是珩儿的客人,坐着就好。”

“没关系,我可擅长烧火啦!”妙妙撩起袖子,她可没唬人,烧火的架势十分熟练,没一会儿就把火给生起来了,把母子俩看得一愣一愣的。

灶台里的火烧得又猛又旺,妙妙抹了一把被灰熏黑的小脸蛋,抬头一看阮母拿着菜刀对着鱼小心翼翼的样子,又跃跃欲试地说:“我帮你们杀鱼吧!”

阮云珩惊慌说:“我来我来!”

他生怕妙妙抢活,急忙拿了一把小刀去杀鱼。这事儿平时也不是他干,杀鱼杀得也不太熟练,最后还是妙妙在一旁看不过眼,把杀鱼的活计抢了过来,刮了鱼鳞,剖了鱼肚,处理的干干净净。

阮云珩都给看懵了。

烧火,杀鱼,切菜。妙妙会干很多活,唯独不会做饭,趁着阮母烧汤时,她索性撩起衣袖,把这个院子能干的活都干了。

阮家只有阮公子一个青壮年,他平日里忙着生计,留了不少活给幼弟病母。阮母病恹恹的,好像下一瞬就要倒下,妙妙舍不得让她多劳累,也怕她多劳累,凡是自己能做的,便都帮着做了。

阮云珩几次阻拦,却抵挡不住妙妙的热情,小姑娘明明人小手短,可干活比他利索,力气也大得很,他在旁边拦得多了,妙妙恼怒的一推,险些把他给推到地上。便是妙妙身边这条大狗,都还能给她帮忙!

他揉揉眼睛,还狠狠心掐了自己一把,痛的不得了。他不敢置信地问:“你不是大将军的女儿吗?”

“是呀!”

“那你怎么会……会这些?”

“我从小就干活,当然会了。”妙妙理所当然地说:“我多会一点,就可以多帮我娘一点忙了。”

阮云珩脑袋一懵,一下说不出话来。

青松学堂里的学生家中都是达官显贵,便是他家落魄了,娘亲与兄长从前也过过富贵日子,还有自幼养成的矜贵傲气,哪怕这些年来凡事亲力亲为,也没有妙妙做的那么熟练。

他的同窗们个个都是家中的宝贝蛋,更别说会干活,原来做将军的女儿……竟然是这样辛苦的吗?

妙妙掰着手指头数:“洗衣服,洗碗,扫地,我什么都做过。我还会养鸡,养猪,还有种菜!”

阮云珩的目光一下子复杂起来,他忐忑地道:“将军府,还,还自己养鸡啊?”

“当然啦,我在家中养了好多,小鸡小鸭小鹅。可惜奶奶不给我养猪,明明猪肉可好吃了。”妙妙遗憾地说:“不过,我养的鸡也好吃!只是我新养的鸡还没有长大,等长大了,我也送你一只,到时候让你也尝一尝,今年我特地多养了好多只!”

“真好。”阮云珩羡慕地说:“那你家一定不缺肉吃吧?”

妙妙想到什么,兴冲冲地说:“那我教你养鸡吧?”

“教我养鸡?!”

妙妙看过他家的院子,院子里收拾的很整齐,留出了好大的空地,“不但养鸡,还可以种菜,这样可以省好多银子!”

阮云珩脑袋懵懵的,听到她后半句话,又有些心动:“这难吗?”

“不难的,养鸡可简单了,它们什么都吃,只要不会生病,就可以长得又大又肥,鸡肉好吃,鸡蛋也好吃。”妙妙说得头头是道,论起干活,她都能当其他小伙伴的先生。“鸡生的蛋,地里种的菜,吃不完的还可以拿出去卖,这样还可以挣银子!有了银子,你也不用等你哥考状元,就可以继续上学堂了!”

“原妙琼,你懂得可真多呀。”

“当然啦!”妙妙昂起小脑袋,连小揪揪都透着得意:“以前我养的鸡鸭,卖了好多银子,我二表哥上学堂的银子,都是靠我养的鸡卖鸡蛋挣得呢!”

阮云珩张了张口,又小心翼翼地把话咽了回去。

原来大将军府的日子,是这么难过的吗?

……

妙妙黄昏时才归家。

出门前干干净净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回头时灰头土脸,衣裳上也满是泥尘。

老夫人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在外面出了什么事,等问起来,小孙女却是眼睛亮晶晶地说:“奶奶,我今天去当先生啦!”

“当什么先生。”

“教养鸡的先生。”妙妙挺起胸膛,骄傲地说:“教养鸡,教种菜,我也有学生啦!”

老夫人哑然,再仔细一瞧,才发觉她衣裳上是泥巴,身上还带着草叶蔬菜的味道。

等老将军和原定野回来,妙妙便也兴冲冲地和他们都说了一遍。她自己还是个刚启蒙的孩童,这会儿便已经做了教导知识的先生,妙妙平日里便崇拜学问出众的书生,这会儿别提多得意了。

妙妙还去后院鸡窝里挑出最精神的一对小鸡,打算去送给自己的学生。

到了梦里面,她也没忘记把此事说给宣晫听。

“以前是小哥哥你教我读书,帮我的忙,现在我也可以做别人的神仙,给别人帮忙,还可以教别人养鸡。”妙妙高兴地说:“做神仙原来是这样快乐啊。”

宣晫听她说完,却没和她一样高兴。

他说:“这段时间里,你已经天天在说他。”

“阮云珩是我的朋友,不,他现在是我的学生了!”妙妙又说:“小哥哥,你知道吗?我今天见到他娘亲了,他娘亲生了好严重的病……”

妙妙回想着什么,声音越来越低,情绪也低落下来。宣晫知道她是想娘亲了,每次她想娘亲的时候,就会变得蔫嗒嗒的,连小揪揪都没精神了。

宣晫刚准备安慰她一番,就见小姑娘又振作起来,兴冲冲地说:“我打算多去找他玩,还可以检查他的功课,他第一次养鸡,一定很不容易。”

宣晫:“……”

今日本来是妙妙进宫来找他玩的日子,但临时改了约定。

他平日里在宫中出不去,也就只有在梦中才能看见妙妙。眼见着妙妙身边的好朋友越来越多,连梦里都得出现其他人。

先是陆越,唐月姝,后来越来越多,小姑娘最乐于和他分享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宣晫原来也爱听。她的身边变得多姿多彩,出现许多人的影子,看她从腼腆变得活泼,光是听她讲述时雀跃欢欣的语调,就知道她每日过的多快活。

他闷闷不乐地说:“学堂好多天才休息一日,你不打算找我玩了吗?”

宫中有御花园好看的花,御厨做的好吃点心,还有他让人找的玩具,也可好玩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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