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从雕花的木窗投射进来,清晨的鸟雀在屋檐下啾啾鸣叫,丫鬟轻手轻脚捧着铜盆推门进来, “吱呀”一声,长年累月培养出的习惯让妙妙立刻睁开了眼睛。

她揉揉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慢腾腾地坐了起来。

湿透的布巾贴在脸上,凉意从脸颊传到四肢百骸, 妙妙打了个激灵,总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会儿入了春,可清晨还带着凉意,妙妙被丫鬟拉着多添了一件衣裳,才被放去找自己的狗。

七岁之后,她就从爹爹的院子里搬了出来, 隔壁也不是娘亲的屋子了。妙妙一个人住一处院子, 她刚搬过来的时候害怕极了, 好在爹爹每日都来看她,给她念睡前故事, 哄着她入睡,也还有大黄大黑陪着她。妙妙长大以后, 胆子就大了不少,睡觉的时候也不用和大狗一起睡了。

家里的一窝狗如今有一间单独的屋子, 里面所有的家具都搬空了,只有满屋子的狗玩具,屋中还铺了柔软的垫子。过去多年,家中的狗也变得越来越多,大黄与大黑都是德高望重的长辈啦。

妙妙还没靠近狗屋, 里面的小奶狗便已经兴冲冲地闻着她的味道跑了出来,身后的尾巴摇得欢快,汪汪呜呜地绕着她跑。妙妙险些被一只活泼的小狗绊倒,她弯腰抱起其中一只毛色花黄的小奶狗,剩下几只也伸出爪子勾着她的裙摆要往上爬。

“别爬了,别爬了!”妙妙心疼地说:“这是我的新衣裳!”

大黄闻声从狗屋里走出来,龇着牙朝着这边“汪!”了一声,几只小奶狗被吓了一跳,连忙被缩起爪子,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扭着毛绒绒的小屁股跑了回去。

身躯威武的大狗凑到妙妙身边,大脑袋主动蹭了蹭,妙妙摸摸大狗的脑袋:“大黄,我们出门散步去?”

“汪!”

随着年岁渐长,身量抽长,妙妙再也不能骑狗了,而大黄也从风华正茂的壮年变成了一只老狗。它依旧是一只健壮的大狗,牙齿依旧尖利,可身上肌肉的线条不如从前流畅,偶尔多吃一顿肉骨头,肚皮上便要多一层波浪。

妙妙便与家里人道别,背上书袋,牵着大黄走了出去。家中的小姑娘长大以后,老夫人开始觉得小孙女应当端庄娴淑一些,妙妙便不再跟着爹爹晨练了。可她依旧起得早,便每日带着大狗出门溜达一圈,大黄把人送到书院门口,然后再自己回来。

一人一狗慢悠悠地沿着大路走,绕出这片府邸后,便进了最热闹的街市。沿街的各色摊贩传来了各种诱人的香味,大黄昂首竖耳,妙妙与大狗目不斜视的经过这些,但经过一家羊汤饭店时,羊肉的香味从大开的门里面传了出来,大狗后臀一沉,便蹲在门口不动了。

大黄身后的尾巴摇来摇去,圆溜溜的狗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妙妙,毛绒绒的脑袋蹭着妙妙的手心。妙妙熟练地摸出小钱袋,“好吧,大黄,你在这儿等着我。”

店小二一见到她,便立刻道:“原姑娘,六个烧饼,一碗羊汤,两根羊骨头,是不是?您稍等会儿,马上送来。”

妙妙每一日从这儿经过时,都要被大狗脑袋拱着进来,连店里的熟客都认得她。她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大黄便在窗外埋头吭哧吭哧吃肉骨头。

“小二,你们这店门口怎么还有一条野狗?”

妙妙立刻抬起头来。门口站着几个人,为首是个妇人,衣着光鲜,是新衣裳,但妙妙能看出她的衣裳的式样却不是京城时下流行的。

小二也笑呵呵地道:“几位客官是从外地来的吧?”

妇人一愣,与身后人对视一眼,警惕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满京城的人,就没有不认得原将军家的狗的!

那可是条好威风的大狗,脖子上的狗牌就是御赐之物,非但是名声传得响,还有不少百姓得过它的恩惠,就说他们铺子,曾经有人吃了霸王餐就跑,碰巧原家小姐出来遛狗,大狗愣是追出三条街,把人给追了回来。

怕打扰人家的生意,妙妙赶紧结了账。其中四个烧饼并一根羊骨头早就另外用油纸包好,等大狗大快朵颐以后系在它的背上,是大黄要带回去给大黑和家中狗崽崽们尝的。

它也是个成熟的长辈啦!

一直走远了,妙妙还隐约听见小二和外地来的客人夸耀大黄的厉害,夸大黄就像是夸她一般,夸得妙妙可不好意思了。

被送到书院门口,妙妙熟练地撸了一把它的毛毛,才解开它的狗绳告别。

书院门口有不少书生来来往往,妙妙走进书院里,陆续有人和她打招呼。

“原妙琼,你家的狗又来送你上学了啊。”

“原妙琼,夫子昨日交代的功课你做完了没有?”

“原妙琼……”

妙妙走到班级门口,便见里面的人围成一圈,正中间是陆越滔滔不绝讲述自己与爹出远门后的见闻,唐月姝坐在旁边,恨不得捂住耳朵,一见妙妙进来,立刻眼睛一亮,像是看见救星一般。

“妙妙,你总算是来了。”唐月姝长舒一口气,庆幸地道:“我今天来得早,都听陆越讲第三回了!”

陆越闻声转过头来,眉飞色舞地道:“妙妙,你等我和他们讲完了,等会儿再给你说一遍!”

唐月姝:“……”

妙妙熟练地安慰说:“陆哥哥不就是这样的吗?”

唐月姝叹了一口气,“幸好他现在不爱看戏了。”

每次过节时,陆越都要拉着他们去戏台子看大闹天宫和哪吒闹海,也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也许是变成了大人,也许是看腻了,他们就再也没看过孙悟空了。

妙妙把书袋里的书拿出来,又检查了一遍昨夜的功课,陆越总算是和其他人吹嘘完,兴致冲冲地凑了过来。

他倒没再讲一遍自己的见闻,而是说:“你们知道吗?书院里又要来新学生了!”

几人见怪不怪。

陆越又道:“是女学生!”

唐月姝与妙妙齐齐看了过去。

不像是原先的青松学堂,京中权贵的子嗣不分男女都会入学,学完了启蒙的课程以后,他们年岁渐长,也陆续从学堂离开。女人参加不了科举,考不得功名,可妙妙记着娘亲的话,还想要接着读书,便去和爹爹求了求,接着上书院进修,唐月姝与她要好,便也跟着一块儿来了。

可从前学堂里有不少女同学,到了书院之后,便只剩下寥寥几个。

难得来一个女学生,唐月姝有些不敢相信:“陆越,你是不是听错了?”

“怎么可能。”陆越信誓旦旦地说:“你不信去问阮云珩,我和阮云珩一起听夫子亲口说的。”

“阮云珩人呢?”

陆越左右瞧瞧,正巧阮云珩从后门走进来,赶紧被他拉了过来。

“是,我们亲耳听到的。”上书院后,阮云珩也与他们一个班了。但他不如陆越那般兴奋,反问道:“陆越,你不是一大早过来抄功课的吗?你抄完了吗?”

陆越脸色巨变。

果不其然,等夫子以来,他又被赶到外面罚站去了。

唐月姝悄声与妙妙道:“他还说要考功名,连功课也不做,我看连考秀才都难呢。”

妙妙也压低声音:“太子哥哥说,还好陆哥哥不是家中长子,他有好几个兄长呢。”

唐月姝顿了顿,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好奇问:“妙妙,太子殿下是何时说的?”

妙妙眨了眨眼,睁着圆圆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当然是在梦里说的啦!

妙妙长大以后,就不能再时时进宫去看太子了。老夫人和她说规矩与礼数,妙妙虽然明白,可起初还是失落极了,好在他们还日日能在梦里相见。好在太子比她年长几岁,能入朝帮皇上办差事之后,他也能时不时出宫。之后便不是妙妙带着京城里的各种小玩意儿去找他玩,而是他来接妙妙在京城各处玩。

宣晫年前就领命出京办差,过年时也没回来,两人已经有好久没见,妙妙也有些想他了。好在昨天梦里见面的时候,宣晫与她说已经在回京城的路上,想起这个,妙妙便又振作了起来。

一整日过去,他们也没有见到那位新来的学生,急得陆越抓耳挠腮,恨不得亲自去问问夫子。

书院放课后,他还抓着阮云珩不停地问:“阮云珩,你也听到了是不是?是有一个新学生?是不是?”

阮云珩挣也挣不开,只好问:“我要去书肆买书,你要不要去?”

陆越立刻放开了他的手。

“陆越,以前书院里来学生,怎么没见你这么好奇?”唐月姝问。

“那怎么能一样?”陆越拿手肘抵了抵阮云珩,可小伙伴撇过头不搭理他,他就只好自己说:“这会儿来的是个女学生。”

他们身量抽长,相貌长开,已经是成人的面貌,也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

京城里同龄的人陆续已经开始说亲,便是老夫人也见过几个上门来说亲的媒人,只是原家的几位长辈各有心思,也就没有传到妙妙耳朵里。

妙妙还未想过这些事,听见这话也是愣了一愣,她还没回过神来,唐月姝便已经“噫”了一声,道:“陆越,你整天逃学偷懒,白天还被夫子罚站,就算是个女学生,也不会瞧上你。”

陆越恼羞成怒:“你……你懂什么!小爷我长得英俊!”

妙妙茫然地站在一旁,听着二人又开始拌嘴,她左右看看,也不知道该拉谁好。唐月姝先停下,一把搂住妙妙的胳膊,道:“妙妙,如意坊新上了首饰,我们去瞧瞧。”

陆越也气哄哄地一把拉住阮云珩:“走走走,不就是书肆吗,去就去!”

二人互相对视一眼,重重一哼,拉着人扭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

妙妙坐上了唐月姝的马车,她撩起车帘往外看,马车摇摇晃晃,她也跟着摇摇晃晃,兴致勃勃地看着街上的热闹。

她在京城那么久,几乎是每一个地方都去了,也和太子哥哥一起重新走过。可京城里的铺子也不是一成不变,偶尔一不留神就会换个门面,年后便有几家铺子重新开了,妙妙在心里一一记下,等着宣晫回来以后,再与他再去一回。

“妙妙,妙妙。”

妙妙回过神:“姝姝姐姐,到了吗?”

“还没到呢。”唐月姝无奈地道:“你方才在想什么?我与你说的话,你是不是也没听见?”

妙妙摸摸鼻子,目光躲闪。可不正是嘛!

唐月姝轻轻捏一下她的脸颊,才又重新说了一遍:“你奶奶难道就没有与你说过你的亲事?”

“我奶奶说我还小,还不着急。”妙妙老老实实地说:“我爹爹也这样说。”

要妙妙自己说,她也觉得自己是个小姑娘呢。

时间好像一眨眼就飞快地过去了,她飞快地从爹爹院子里搬出去,飞快地长大,大黄也飞快地老了。可是她在书院之中,每日能碰见好多人,书院里的学生也不是满脑袋都是读书,陆越就会想着还不知是真是假的新学生。

可妙妙还舍不得和爹爹分开。

她亲眼看着祝姐姐成亲了,成亲以后,两家人便是一家人了。可祝姐姐有了身孕,有了孩子,家中的事情越来越多,回去看爹娘的次数便越来越少了。

她心里想,要是连她也不在身边了,那爹爹就只剩一个人了,家里只有爷爷和奶奶,府里就剩下三位老人家,那他们得多寂寞呀。

唐月姝欲言又止。

小姑娘面貌长开了,原来肉嘟嘟的脸颊也不再稚嫩,可是眼睛依旧圆圆的,明亮澄澈,里面好像什么烦恼也装不下,干净坦荡。

她不敢明说,只能旁侧敲击:“那……太子殿下呢?”

“太子哥哥?”妙妙不解:“太子哥哥怎么了?”

“太子殿下总会要娶太子妃的。”唐月姝小心翼翼地问:“太子年长你五岁,早该到要说太子妃的年纪了。”

太子殿下与妙妙玩的最好。

不说还是孩童时,就是成年以后,也时不时出宫来找妙妙。这本该是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可架不住有一个乐意与小伙伴们分享快乐事的小姑娘,太子做了什么玩了什么,全都被妙妙说给他们听了。

可眼见着将军府的门槛都快被媒人踏破了,却不见宫中有何动静。唐月姝丈二摸不着头脑。

妙妙却是听懵了。

她刚刚还想着等宣晫回到京城以后,就可以和他一块儿去玩,冷不丁便听到一个“太子妃”,如同一记当头棒喝,把她敲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妙妙还从未想过这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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