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柏文的睡袍还被程莹莹单手抓着, 他回头扫了眼程莹莹,程莹莹先是一顿, 然后将手松开, 样子紧张地开口问:“贝贝是生病了吗?”

“发烧了。”季柏文到里面衣帽间换衣服, 不到一会,离开了卧室。

全然不顾里面的她。

程莹莹跟着起来, 身上套着季柏文脱掉的睡袍,拢着腰身看向外面客厅在找东西的季柏文,再次关心发问:“柏文,你找什么呀?”

“贝贝的医保卡。”季柏文蹙着眉头回答她,程莹莹看了一会,识趣地回到了卧室。她心中愤愤, 可是又如何, 季柏文这样的男人, 永远都是家人大过女友。

季柏文一时找不到贝贝的医保卡, 突然想起贝贝医保卡这事他是让舒瑶帮忙补办的, 只是年后舒瑶一直没有回s市上班。周庄灯会那晚他既然放话让她好好照顾舒伯,自然不好再催她回来。

只是这些天他没了助理,一堆事忙得他焦头烂额。

季柏文拨了舒瑶的号码, 站在客厅的酒柜面前,因为电话一时没接通, 不耐烦地扯了扯衬衫领口,终于,舒瑶那边接通了电话。

“舒瑶, 贝贝的医保卡放在哪儿?”季柏文直接问话,沉着声。

手机里静静的,过了会,舒瑶黯哑的声线隔着电波进入他耳朵:“应该你在车里,中控台的收纳盒,那里有个文件夹,我标注了贝贝两个字。”

季柏文嗯了声,出门。然后,挂上手机前,他真是随口地问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回来上班?”

两人虽然是老同学,只是上下级相处久了,说话方式早已经公事公办。他隐隐察觉舒瑶那边情绪不太对,忍住没有问太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柏文都要挂上手机了,手机听筒里传来舒瑶压抑到极致的声音,她低低地对他说:“季柏文,我爸爸刚刚去世了……自杀……没有抢救回来。”

“……”

季柏文只觉得胸口一阵紧缩。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他接到的那个电话,舒瑶也是像今晚这样对他说话,用尽全力压抑着痛苦,然后声音又低又平地告诉他说:“季柏文,我没有考上人大。”

然而,今晚的舒瑶同那晚还是不太一样,仿佛一个人失去了所有希望,被抽离了身体里的一切生气。

季柏文坐在车上给沈时拨了一个电话,夜里10点,手机那边的沈时刚好准备换衣洗漱,已经这个时间了,他只能拜托沈时去一趟戏剧学院后面的公寓楼,12楼1206室。

“贝贝应该是发烧了,我现在有事没办法赶过去,你能不能带她去趟医院。”季柏文语气抱歉请求老友,揉了揉额头说,“如果不是烧得很厉害,贝贝应该不会给我打电话。”

沈时很快答应了他:“没问题。”

季柏文继续交代:“如果她睡着了,你就直接开门进去,她的门锁密码是……100086!”

“没错,就是100086!”

……

沈时过来的时候,先是敲了两下门,然后再输入100086密码,开门进来。小小单人公寓开着一盏床头灯,光线有些暗。

前方小床平躺着一个人,他上前。“沈哥哥……”床上的人睁开眼,叫了他一声。样子和声音的确是烧得厉害。

沈时摸了摸她的额头,头顶的小灯在他眼窝投下淡淡的阴影,他开口问她:“量过体温了吗?”

床上汤贝摇摇头,没有……她不是还没有去医院么?

……幸好他刚刚在药店买药时多买了一支体温计。

沈时用酒精擦拭擦体温计,然后让汤贝放入口腔舌下。汤贝撑起身子躺靠在床头,含着体温计看向沈时,十分奇怪为什么过来的人是沈医生,而不是她哥。

似乎明白她眼里想问的话,沈时主动对她交代说:“你哥临时有事,让我过来看看你。”

原来又是受她哥所托。

汤贝不说话,安静地低了下头。打电话的时候她听到了程莹莹的声音,说明她打电话过去那会季柏文同程莹莹在一起……心里没有一点失落是假的。

失落的同时,又像得到一个大彩蛋。

沈时还买了退烧贴,拆开来贴在了汤贝贝的额头;只见她一张脸红扑扑,额头冒着细细的汗。应该已经开始退烧了。

他碰了下她颌下淋巴部位,轻轻地压了压。

沈时是医生,的确比季柏文过来要好啊。汤贝心里暗暗地想着,眼皮轻轻地撩了撩,觉得室内灯光太暗,转过身子打开了大灯。

瞬间,她的小窝明亮通透,所有的物品摆放都一览无遗。床前的三脚架摄像头,电脑桌上的外卖盒子,床头堆杂的书和平板电脑,墙上挂着投影仪……

还有同沈时洛杉矶那边一模一样的性冷淡床单被套。

汤贝有些后悔打开大灯。

沈时也注意到了她的同款床单被套,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然后,他取出她口腔里的温度计,现在还有三十八度九。作为医生他并不建议带她去医院,倒了热水,拿出带来的退烧消炎药;拨了两颗,递了过去。

汤贝接过沈时手心的两颗药,配合着温水吞了下去。

沈时看着她说:“已经开始退烧了。”

医生都在她面前,汤贝自然也不想去医院,点了点头。然后她想到,今夜沈时会一直陪她到退烧吗?汤贝轻轻开口问:“沈哥哥,你会走吗?”

沈时抿了下唇:“等你退烧再说。”

真是比她亲哥都好啊。汤贝心里温热得一塌糊涂,立马挪了一下位置说:“你坐过来一些。”

沈时没有坐过去,让她躺下休息,闭眼睡觉。

汤贝可以闭眼,但是却睡不着了,沈时一来,她就恢复了一些精神。她靠在枕头,苦恼地说起自己好好地怎么就突然发烧。沈时开口说:“应该是感染性发热。”然后问她今天去急诊内科那边有没有戴口罩。

汤贝有些羞愧:“……没。”戴口罩这事,前几天沈时就提醒过她,但是她总觉得戴着太闷,不舒服。

沈时没有过多责备,毕竟有人已经受了罪。

“可是,怎么一下子就发烧了……”下午她还生龙活虎,回到公寓就不太对了,然后就等个外卖的功夫,她就烧起来了。

沈时望着她,大概地说出导致她发烧的整个过程:“下午你在医院感染了细菌病毒,病毒由上呼吸道进入了你的身体,然后你身体里免疫细胞感知了病毒的存在,就开始跟这些病毒作战……发烧就是一场身体最小的战争。”

沈时这样一说,汤贝乐了,开口说:“也不知道它们打得如何了。”

沈时也抿了下唇,继续对她说:“发烧也是我们身体具有抵抗力表现,是人体进化获得的一种对抗病原微生物感染入侵的保护机制。感染了病毒后,发热结束,以后你身体就会获得对这种病毒的抵抗能力……所以说,发烧也是好事。”

汤贝眨了眨眼,开口说:“沈哥哥,你这样一说,我觉得我自己好厉害。”

沈时摇了摇头,声音因为低显得温柔:“等退烧了再说厉害吧。”

对……退烧了就表明她身体里的白细胞大军打败了入侵的病毒。

不到两小时,汤贝从三十八度九退到了三十七度。她身体大作战的时候,沈时也没有闲着,每半个小时替她量一次体温,然后还对她介绍甲乙丙型流感病毒的区别,她感兴趣地听着,像是听沈时在讲故事般。

虽然沈时能说那么多,也是她问得多。

“虽然退烧了,明天还是要去医院抽个血。”沈时对她说。

汤贝点头,看了看手机时间,已经凌晨了……

“沈哥哥,已经很晚了,你明天上班怎么办?”汤贝抱歉地开口问。

“还好,我基本睡得晚。”沈时回她说。

汤贝知道她这边到紫金花园有多远,想了想,提议说:“要不你今晚就在我这里休息,不要回去了。 ”

沈时看了她一眼,汤贝有些心虚地对上沈时的眼睛,尽量表明她没有图谋不轨的意思。

沈时答应了下来,事实他也担心后半夜她会再烧回来。

汤贝已经下床,然后从衣柜里翻出了一个睡袋。这个睡袋是她一次心血来潮买来玩的,还没有睡过,今晚可以先给沈时体验一番。

沈时看了看汤贝拿出来的睡袋,接受这个安排。

……

第二天傍晚汤贝从东部院区回到学院公寓楼下,终于见到了日理万机的季总经理,和他的悍马车。不管人和车,都十分醒目。

汤贝戴着口罩从季柏文旁边走过,熟视无睹他手里拿着的一盒李记的糕点……难道他以为一盒李记糕点她就会原谅他么?不会!

季柏文伸手逮住了对他视而不见的某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将汤贝贝抓到自己跟前问:“怎么样,好点了没?”

汤贝抬起头,她生气季柏文昨晚扔她不管,看到季柏文眼底的两片青色,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昨晚他一定是受困美人怀吧!

季柏文敲了下她的头,开口说:“不错,中气十足,看来好得差不多了。”

“不用你操心。”汤贝撇了下头,说了一句气话。

“不用我操心……昨晚不也是我打电话给沈时吗?”季柏文冷嗤一声,同她强调某个事实。

的确,沈时是因为季柏文的面子过来照顾她。

汤贝咬了下唇,没有同季柏文继续生气,心里自然也是清楚,作为一个哥哥,季柏文已经很够格了。何况,两人也只有一半血缘相同。

“哥,你要上去坐一坐吗?”汤贝抬手指了指公寓。

“不了,我就是顺道过来看下你,等会还要回公司。”季柏文开口说,然后将手中的糕点递给她。

“嗯。”汤贝点了头,目送季柏文驱车离开,

其实……小时候她和季柏文还更亲一些。汤贝想起了当年季柏文被季叔叔接走的场景,虽然前夜老汤和善善已经提前同她说了明天她哥会离开她,第二天季叔叔过来的时候,她还是不相信她哥会离开她。

记事起,她隐隐知道她哥同她不一样,最大的不同就是她叫老汤爸爸,她哥却叫汤叔。但哪又如何,他们都是最好的一家人。然而那天,季柏文还是上了季叔叔的黑色轿车,没有回过头。

她站在门栏前面,眼圈红了又红,直到轿车消失在巷子口,大哭起来。

然而比起她,那天最难过的人是她家善善。

……

汤贝在东院图书馆看医学书的时候接到老汤电话,她捂着嘴巴低声问:“老汤哥,您找小的什么事呀?”

难得老汤没有回她的俏皮话,而是语气别扭地问她:“贝贝,你旁边有人吗?”

汤贝无视周围偶尔走动的医生护士,回答说:“没有呢。”

“哎,那爸爸跟你说一件事喔。”手机里老汤叹了叹气,对她说,“你舒伯因为意外去世了,后天是舒伯葬礼,你要不回来一趟?”

汤贝:……

“干嘛还问贝贝身边有没有人?”善善颇抱怨地看着老汤问。

老汤回答:“你也知道我们家贝贝,如果不问她身边有没有人,让别人看到她听到消息后哭得像是死了亲爹一样怎么办?”

善善瞪了老汤一眼,说的什么胡话。

老汤笑了笑,随后又叹了一口气,对善善说:“我再去舒家一趟,看看还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去吧。”

沈时来医院图书室找汤贝贝的时候,一时没看到人,然后在最角落看到某人趴在桌子,像是偷偷睡着了。

沈时走上前,碰了下汤贝贝的肩膀。一个小时前,他记得有人还在微信发了一条看书的朋友圈,说高考都没这样认真过。

她高考就是这样子认真的?

沈时有些好笑,随后伏在桌上的人抬起头,一脸的泪花。

……

汤贝回了一趟周庄,肿瘤mdt综合办公室里的黄医生和杨医生已经两天没有见到汤贝贝,尤其是黄医生,有些想念地问沈时:“沈医生,汤汤这两天怎么没来?”

杨医生旁边的季子珊也抬起头,一块看向沈时。

沈时站在办公桌前:“有事,回了一趟家。”

“噢,原来汤汤不是我们s市人啊。”黄医生接话。

季子珊默默站起来,将自己写好的病例递给带自己的杨医生说:“杨医生,你帮我看看。”

第二天,沈时在门诊大厅见到了回来的汤贝贝,穿着粉茸茸的毛衣,牛仔裤,小白鞋,站在挂号机器面前,正面带笑容地指导一位老人家挂号。

“您在这里输入身份证号……”

沈时穿着白大褂伫立护士站,目光带着一份细微的注视;挂号机器前的汤贝贝歪了下头,也看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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