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菡记得自己跳下诛仙台,身后似乎有人呼唤她,可是很快她就听不到了。

她坠落了很久,身体不断撞上两边的石块、树枝,最后她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浑身被水面打的生疼。

刚刚流产后的身体极度虚弱,接触到冰冷的河水,激得她浑身发颤。云梦菡已经好几天不吃不喝了,还在城楼上挂了四天,身体已经濒临极限,要不是她身体自愈能力强,体内真元在不断修复千疮百孔的身体,现在的她早已死了。

她被湍急的河流冲走,冷痛交织下,云梦菡的意识已经接近昏迷。不知道是不是她恍惚中出现了幻觉,她似乎看到一个孩子飘在河水上,在水流的冲荡下起起伏伏,仿佛随时都要被吞没。

“孩子……”

云梦菡想到了自己那个无缘见面的孩子,她刚刚知道他的存在,孩子就彻底离她而去。云梦菡永远忘不了,她吊在城楼上,感觉到小腹内什么东西坠着疼,都不等她想明白,她身体的一部分,就化成血水,慢慢从她体内滑走。

这是她的孩子,他不忍离开,又回来了。云梦菡用尽全身力气,费力地往另一边扑,想要将孩子捞起来。可是河水冰冷湍急,底下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暗礁,云梦菡几次尝试都无法够到孩子,反而还被下面的暗礁撞了好几次。眼看孩子就要被冲下断崖,云梦菡用尽全身力气拉住孩子的木盆,而她也失去平衡,被水流冲下悬崖。

失去意识前,云梦菡用尽最后的精气,将孩子用结界护起来,牢牢系在自己身前。

再然后,她就彻底陷入黑暗。

云梦菡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她在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似乎有人按住她的脉搏,对着她叹息,然后喂她喝什么药。药汁极苦,苦的像是她意识中的黑暗,浓稠沉重。

云梦菡想,如果能像现在这样永远睡过去该多好啊,这样,她就再也不用面对那些痛苦了。

云梦菡意识在黑暗中沉沦,冥冥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不断地呼唤她,醒来,醒来。

云梦菡再一次睁开眼,天色大亮,眼前是古朴简陋的木屋顶。云梦菡支撑着身体坐起来,看到她身上盖着麻布织成的粗花被褥,身下的床还带着木头的纹路,没有任何装饰。

这是哪里?仙界已经许久不用粗布料子了,怎么会有人用这么古旧的麻布?这时候云梦菡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已经不在仙界了。

她被钟山除名,再也无法回到仙界,而魔界,亦不是她的家。

六界之大,竟然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听到里面的东西,外面快步跑过来一个人,掀开帘子问:“你醒了?”

云梦菡抬头,见是一个扎着双丫发髻的小姑娘,年纪大概十五六上下。云梦菡努力坐起来,说:“是你救了我?我的孩子呢……”

“别动别动。”小姑娘赶紧扶住云梦菡,回头冲外面交唤,“阿婆,她醒了!”

一个老婆婆抱着孩子从外面走进来,看到云梦菡果然已经醒来。老婆婆双手轻点,在心口长长祈祷道:“谢女娲娘娘保佑,她终于醒来了。”

小姑娘在旁边解释:“我和阿婆在河边捕鱼的时候看到了你,我们从没见过外面的人,就把你们带回来。大祭司说,你要是再不醒就要出危险了,一旦识海彻底封闭,你就成了活死人。幸好你今天醒了。”

云梦菡从老妇人手里接过孩子,听到小姑娘的话,微微愣怔:“大祭司?”

“对啊。”小姑娘快言快语,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噼里啪啦对云梦菡说道,“大祭司是我们村里最强大的祀官,大家有什么头疼脑热都去找大祭司。你昏迷这几天,一直是大祭司在给你治病。”

说到这里,小姑娘大咧咧问道:“夫人,你和你的孩子为什么会被河水冲到岸上?你丈夫呢?”

云梦菡听到,垂下头,许久说不出话。小姑娘被老婆婆瞪了一眼,知道自己问错了话。小姑娘吐舌,赶紧说:“没关系,既然来了就在我们家安心住下,我们村里的人都很和善的。你的药材和喂孩子的米糊糊,就是左邻右舍送来的。”

云梦菡慢慢意识到,这里和她认知的世界很不一样。这里的人似乎非常古朴,用着自己织出来的麻布,座椅房屋全部用木头建成,村子中甚至还有祭司这种存在。他们的生存形态,根本不像是仙界,而像是远古部落。

可是就算再封闭的小山村,也不至于落后成这样。他们仿佛和外面隔绝了一般,不知外面岁月变迁,依然还保留着古时形态。

云梦菡带着警惕,小心翼翼问:“这是哪里?我以前,似乎从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小姑娘正要说话,被她的阿婆打断。老婆婆暗暗瞪了小姑娘一样,说:“我们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山村,久不和外界通讯,夫人不认识很正常。既然夫人醒了,孩子就归还给夫人。小黎,还不快去告诉大祭司夫人已经醒了?”

小黎吐了吐舌头,快步跑出去。云梦菡发现这个婆婆似乎很忌讳说自己的身份,她识趣地不再问,低头缓慢哄孩子。

她当日在河水中五感模糊,并没有看清这个孩子长什么样子,她全凭本能救人。仿佛冥冥中有一种魔力吸引着她,操纵着她,让她去救这个孩子。现在,云梦菡才是第一次看清这个她拼尽性命救下的孩子。

孩子皮肤苍白,虽然闭着眼睛,但是能看出眼角上挑,五官薄又深刻,有种邪气。这样形容一个婴孩或许很奇怪,但云梦菡真的从这个孩子脸上看出一股邪佞劲儿。

当天没有想清楚的事情,此刻一桩桩浮现心头。他是谁的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魔界悬崖下的河流中云梦菡一个大人都差点被河水淹死,他只是个不能动的婴孩,为何好好飘在水上?

云梦菡生出许多疑惑,她看着怀中的孩子有些迟疑,此时,孩子突然蹬了蹬襁褓,五官皱起来,似乎很不舒服。

云梦菡的注意力被转移,马上不再想那些疑点。这个小村子老人多,孩子少,老婆婆很喜欢小孩,她看到孩子不舒服,连忙说:“他是不是饿了?我这就去端米糊糊。”

“多谢。”云梦菡其实也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她笨拙地喂孩子吃饭,可是只喂了一勺,孩子就不肯吃了。云梦菡喂不下去,问:“怎么办,他不吃东西。”

这个婆婆也束手无策,幸好孩子安静下来,再不动弹。云梦菡见孩子不动,就稀里糊涂地将东西放下。反正只要他不哭,大概就没事。

说到这里,云梦菡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他怎么不哭?”

·

云梦菡已经在这个小山村里住了半月有余,这半个月,她的身体逐渐养好,同时或多或少打听出些这个山村的信息。

这里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山村,听小黎的意思,他们无法出去,外人也无法进来,一切都要自给自足。他们自称巫族,自己织布,自己砍树做桌椅,连粮食也要自己种。小黎和她的阿婆相依为命,她们两个一个老弱一个幼小,都无法种地,平时只能靠从河里捕鱼为生。

云梦菡不好意思再白吃白住下去,力所能及地帮忙。云梦菡本体是灵草,对草药、植物认识的多,她会时不时带些草药回来,多少能贴补些家用。

云梦菡可以自愈,但是这个能力并不是无限的,云梦菡明显感觉到,经过这一次流产、坠河,她的身体下降很多,手上划个口子,都要花很久才能愈合。放在以前,就算被砍了一刀,她的身体也能一眨眼就长好。

云梦菡和小黎渐渐熟悉起来,小黎从小没有见过外人,对外面的世界好奇的不得了,每天都拉着云梦菡不停说话。小黎对云梦菡越来越亲近,一次夜晚,两人在院子里收草药,小黎说:“云姐姐,你知道的东西好多啊,这么多草药你都认识。”

云梦菡微微愣怔,眼前不期然浮现出一个身影。她回过神来,笑了笑,摇头道:“我知道的并不算多,都是些常识罢了。我认识一个人,他才是真正过目不忘,博古通今。”

“真的吗?”小黎十分怀疑,“他是谁?云姐姐的丈夫吗?”

云梦菡听到怔了一下,慌忙否认:“没有,并不是。他只是我的师兄。”

“哦。”小黎应了一声,又问,“那他是云姐姐喜欢的人吗?”

小黎不通人情世故,想到什么说什么。云梦菡本想要否认,可是话到嘴边,莫名说不出口。

云梦菡恍神良久,回过神后,苦笑道:“我都已经成婚,还说这些做什么。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将孩子平安养大。”

小黎看出来云梦菡心情不太好,不再追着询问了。每次说到丈夫这个话题,云梦菡就会变得很低落。小黎不敢再提云梦菡的丈夫,而是笑着说:“没关系,云姐姐你可以留在我们村里,村里人都热心,绝不会再让你被人欺负的。还有大祭司,大祭司最近时常往你身边跑,你要是不喜欢你的丈夫,还可以喜欢大祭司啊。”

云梦菡露出尴尬之色,连忙道:“小黎,不许胡说。大祭司年轻有为,我已是妇人之身,配不上大祭司。”

小黎努努嘴,说:“有什么配不上的?云姐姐你有手有脚,四肢健全,不懒也不丑,为什么配不上别人?”

云梦菡没有办法和小黎说待嫁之身与成婚之人的区别,只好含糊道:“不一样的。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

她们两人已经收好了草药,将晒干的药材抱到屋里。屋中,那个孩子静静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房顶,不哭也不闹,安静的吓人。

云梦菡隐含担忧,说:“他不知道怎么了,从来不哭。我虽然没有生过孩子,但是新生婴儿安静成这样,也太奇怪了。”

婴儿听到这些话,目光中似有不屑。云梦菡觉得自己怕不是疯魔了,她竟然从一个婴孩眼睛中,看出了不屑这种情绪。

小黎没有注意另外两人的表现,她凑过去看了看,突然伸手,握住孩子的手腕。那个孩子似乎猛地一绷,云梦菡也莫名紧张:“怎么了?”

小黎很快就放下手,说:“他体内有个银瓶,元神好像被人封印了。云姐姐,你们得罪过什么人吗,为什么有人给你的孩子下这么重的咒语?”

云梦菡的手不知不觉攥起来,这并不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早就死了。然而云梦菡看到那个婴孩黑溜溜的大眼睛,还是不忍心说出真相。

云梦菡道:“可能吧,我也不清楚。”

小黎大咧咧一挥手,说:“云姐姐你不用担心,别的我帮不了你,这个却没问题。稍等,我拿根针过来。”

云梦菡心提到嗓子眼,下意识挡在孩子之前:“你要做什么?”

“嘘!”小黎却对云梦菡嘘声,悄悄道,“这是个秘密,千万不要告诉我阿婆!”

小黎很快拿了根针过来,她将自己指尖挑破,一滴血从她指尖浮起。不知是不是云梦菡看错,那滴血似乎隐隐散发着金光。

小黎双手合十,指尖变化,飞快地打出一系列迦印,最后,她低喝一声,指向床上的孩子:“信女诚心为此童解开封印,破。”

血滴带着金光,倏地没入孩子眉心,云梦菡都来不及阻止。云梦菡下意识屏住气,然后床上并没有什么动静,那个孩子还是个孩童模样,躺在床上毫无动静。

小黎咦了一声,凑近看了看,奇怪道:“为什么没用呢是不是我做错了?”

小黎又用自己的血试了一次,然而这次还是毫无变化。云梦菡一颗心渐渐放回去,她说:“可能是我们看错了,他就是个普通婴儿,身上根本没什么封印,自然不会有变化。”

小黎将信将疑,喃喃道:“可能是我认错了吧。”

小黎很快回去睡觉,云梦菡将她送走,回头,看到那个孩子躺在床上,像个真正的婴孩一般,无辜地转着大眼睛,不断打量外界。

云梦菡想,应该是她们误会了。小黎年纪小,哪里认得出封印,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第二天,云梦菡正在晾草药,小黎蹦蹦跳跳从外面跑回来,拉着云梦菡说:“云姐姐,我专门去问夫子了,夫子说辨别封印是我们一族的天赋,不会认错。可能是你儿子体内的封印太重了,我的血才解不开。走,我们去找大祭司,让大祭司帮忙!”

云梦菡吓了一跳,理智都没有反应过来,嘴上就拒绝道:“不必,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元神被封印,怎么能不是大事?”小黎不谙世事,依然热切地拉着云梦菡出主意,“走吧,今天我阿婆去捕鱼了,我们趁现在偷偷出去,一会再偷偷回来,她不会知道的!”

云梦菡想要阻止,小黎已经飞奔到屋里抱起孩子,热情地对着云梦菡招手:“云姐姐,快来啊。”

云梦菡赶快追上去,想把孩子从小黎手里接过来。然而小黎从小在山村中长大,年轻活力,跑步极快,而云梦菡流产后体虚,竟然过了许久,才在路口追上小黎。

“小黎,别胡闹!”云梦菡沉着脸,劈手把孩子从小黎手里抢过来,“他不需要去见大祭司。我回去了。”

“哎……”小黎没有防备,被云梦菡的动作推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她不解地看着云梦菡,问:“你为什么不想让大祭司见他?”

大祭司先前都是给云梦菡看病,并没有仔细探过孩子的脉搏。云梦菡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反正,就是不想让大祭司知道这件事。

云梦菡知道小黎是好意,她刚才推小黎时手太重了。云梦菡正要说什么,村口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许多人往村口跑,小黎疑惑不解,她赶紧拉住一个人,问:“怎么了?”

“暗河被人发现,有人循着暗河找过来了。”被小黎拉住的那个婶子匆忙对小黎说,“你阿婆已经被人送回家了,你也赶紧回去,千万别去前面凑热闹。外面有大祭司挡着,你安生躲在家里,不要出门。”

婶婶说完,就又往前面跑去了。小黎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大人越不让她去,她越蠢蠢欲动。

云梦菡听到有人循着暗河找过来,心中一动。暗河,莫非就是她掉下去的那条河?外面的人,是夜重煜吗?

云梦菡忽然站不住了,她想去村口看看,可是手里还抱着孩子,她不敢让这个孩子暴露在大祭司的视线下。小黎看出了云梦菡的想法,小黎就近敲开一户人家的门,将孩子托付给他们,自己拉着云梦菡去前面看热闹。

他们这个村子与世隔绝,夜不闭户,左邻右舍都和一家人一样,时常相互帮忙看孩子、看财产。小黎把孩子托付给邻居,十分放心,云梦菡也悄悄松了口气。

她们两人快速跑到村外。此刻村口已经围了许多人,云梦菡小心翼翼地挤进去,一抬头,整个人愣住。

身边的小黎也完全呆住了。她瞪大眼睛,喃喃道:“他们是谁,怎么长的这么好看?”

为首的那个男子白衣胜雪,身姿如玉,和小黎见过的所有男子都不一样。他的身边站着另一位白衣女子,小黎看到她,一下子就想起祭祀仪式上,他们祭拜的女娲娘娘神像。

虽然长相并不一样,可是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

他们旁边,还站着一个精致的红衣男子、一个华贵端方的宫装女子,以及一个浓眉大眼的威武男子。他们一行人各有各的特色,但是相貌、气质都极其出众,站在河边宛如风景线。

风姿最吸引人的那个白衣男子率先说话:“在下凌清宵,钟山家主。我并不欲打扰贵乡清净,但是最近有一个很危险的封印流入你们村中,只要找到封印,我们即刻离开。”

大祭司严阵以待。在村外,一道结界横亘中间,将整个村子笼罩。这是女娲留下来的结界,可以抵挡一切外来攻击,除非内部人打开,否则任何人都攻不进来。

大祭司完全不信凌清宵的话,他说:“原来是龙族的人,有失远迎。但是巫族和龙族素无往来,凌家主想要的人,我们恐怕没有。”

洛晗能理解巫族人的戒备,他们自称巫族,封闭山村,就是不想让外界知道他们是女娲后人。洛晗知道自己没有敌意,但是对于巫族人来说,恐怕并非如此。

洛晗解释道:“贸然前来是我们冒失,但是我们真的有要紧事。我们可以不进村,只要你们将人送出结界,我们这就离开。我们不会无的放矢,大祭司不妨想一想,最近,你们村里是不是来了外人,而且隐隐有魔气缭绕?”

洛晗说完,怕巫族大祭司还不当回事,又补充道:“事关巫族全族安危,请大祭司务必警醒,不要漏过任何一个外来之人。”

大祭司本来对来人充满敌意,可是听到洛晗的话,大祭司微微愣怔。因为,最近他们村里确实来了外人,他昨夜占卜时,掉出来的居然是大凶之卦。

卦象上说,他们某一次的善良,会给巫族带来灭顶之灾。

莫非,这些人说的是真的?

大祭司惊疑不定,一时无法做出正确判断。洛晗目光随意从人群中一扫,竟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云梦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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