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晗带有菩提木令牌,这还是天启纪时玄龟给她的信物。洛晗拿出菩提木令牌,用法力感应,令牌上发出微微的绿光。绿光一闪一闪,渐渐脱离令牌,如萤火一般四处散开,融入到四面八方的树木中。

树木不会移动,可是拥有庞大的根须,通过树木根茎,可以迅速地将消息传到远方。

洛晗施法时,凌清宵一垂眸就看到她手里的东西。他记得洛晗掉到仙魔大战时,手里也握着这块木牌。这是不是说,她回去的关键,就在这里?

凌清宵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将视线调开。

洛晗找不到菩提树的踪迹,只能被动等待菩提树的回应。洛晗叹气,道:“希望这次它能尽快听到。”

凌清宵问:“你之前也找过它?”

洛晗轻轻瞥了凌清宵一眼,凌清宵若是想要套话,当真是无孔不入。她表面上不动声色,说:“没错。为了找它,我们还专程去了东海。可惜一无所获。”

“你想问什么?”

“和心魔有关的事情。”洛晗问凌清宵,“你觉得心魔是什么?”

虽然现在这个凌清宵非常难搞,可是不得不承认,他的修为提升许多,无论境界还是城府,都和曾经不可同日而语。洛晗穿越之前一直在发愁凌清宵心魔的事情,如果能请教多年后的他自己,听听他对心魔的理解,或许会很有助益。

“修行之人,人人皆有心魔。心魔由心生,心里有什么,心魔就是什么。”凌清宵察觉到洛晗的意图,慢慢说,“其实心魔并不是修行之人独有,凡人亦有心魔,只不过凡人更愿意将其称为人生七苦。对于仙魔妖怪,他们的寿命更长,面临的诱惑更多,自然也会滋生出更多欲望。若是无法排解,便成心魔。”

洛晗沉默不语,凌清宵也不催促,静静地跟在一旁。过了一会,洛晗低声问:“若是有一天,你有了心魔,你会怎么办?”

凌清宵心中轻轻一动,原来,滋生心魔的那个人是他吗?凌清宵突然好奇,他若有心魔,会是为了什么?

天下财名权利,凌清宵都已经拥有。洛晗刚刚看到他时,惊讶于他换了个人,却并不惊讶他是天帝。可见,另一个故事里的他,多半也登临帝位。

那就有意思了,身为天帝,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拥有旁人一生难以匹及的权势,还有什么是求不到的?若说真有,大概便是情。

凌清宵不答,反而问:“想知道如何解决,当务之急是知晓因何产生。你说,若我产生心魔,会是为了什么?”

和这个凌清宵说话需得时刻警惕着被套话,洛晗长长嗯了一声,没有回答。她正拖延时间的时候,平地卷起一阵细细的风,几片树叶从枝头吹落,绕成一条弧线,朝一个方向翻涌着。

洛晗恍然大悟:“菩提树!”

菩提树自从洛晗被绑走后,一直愁眉苦脸,时刻关注着前线战场。它听到洛晗的呼唤,大喜过望,立刻回应。

然而菩提树并没有高兴多久,等它看到站在洛晗身后的那个人,浑身的树叶都下意识地抖了抖。

菩提树看看洛晗,又看看凌清宵,决意暂且按兵不动。它需要理一理,天道和天帝到底是什么关系。

凌清宵不紧不慢走到菩提树面前,不久之前他们还刀剑相向,如今凌清宵站在菩提树前,风姿清绝,不坠君威,也不显盛气。凌清宵轻轻颔首道:“菩提前辈。”

仿佛不久前,一掌险些将菩提树根须打断的人不是他一样。

菩提树叶子哗啦啦抖动,不太敢受凌清宵这一礼。菩提树按捺着心虚,对凌清宵回礼:“天帝陛下。”

双方相互寒暄完,洛晗见气氛诡异,赶紧岔开话题:“菩提树,我找了你许久,如今终于找到你了。”

菩提树的叶子转向洛晗这一边,问:“天道所为何事?”

当着凌清宵的面,洛晗不好问穿越之类的事情,只能先问上古禁术:“禁术里面封印着魔神碎片,当初魔神之死……是我一意孤行,但既然此事因我而起,就该由我来解决。魔神死的时候便有怨气,被封印也是我一力推行的结果,他对我有怨,我无话可说。如今他被封印了漫长时光,怨气早已变质,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他恨我无妨,但是想要报复世界,伤害六界生灵,我却不允许。”

洛晗说完,无论菩提树还是凌清宵,都露出惊讶之色。洛晗任由他们看,神情虽然平静,但是极为坚定。

洛晗现在越来越明白当日羲衡的话是什么意思,羲衡说,当她会穿越时,就说明她和那段过去有因果,要不然一开始就不会触发穿越。洛晗因为上古禁术被召唤回仙魔大战现场,为了避免世界毁灭,她被送往过去。

然而回到过去后,她的一切行为都在促成后世的结果。她回到中古,遇到了魔神,魔神屡次想要杀她,洛晗忍无可忍,只好先下手为强。后来为了永绝后患,洛晗坚决要求彻底封印魔神,结果,这就是后世的上古禁术。

她想要解决的难题,其实正是因她而起。魔神因此恨极洛晗,一心想要毁灭世界,间接毁灭洛晗。所有事情绕了个圈,最后回到了原点。

但是即便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依然会这样做。无法回避,那就只能直接面对,既然玉净瓶里的禁魂想杀她,那洛晗就先消灭了对方。

神灵之间也有弱肉强食,没有对错,只看谁更强罢了。

洛晗这些话中透露出许多信息,菩提树颇为意外,洛晗回到中古大战的时候,菩提树还没有生出神志。它并不知道诸神大战,更不知道魔神之死,竟然是洛晗主导。

菩提树最开始惊讶非常,但是最后想想,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菩提树说:“难怪上古禁术会在这个当口现世,原来一切都是注定。”

洛晗轻轻叹气:“是啊。”她在这个节点穿越,在这个节点遇上凌清宵,两人联手在中古杀了魔神,如今魔神反过来报复他们,差点引得他们两人反目成仇。要不是洛晗在过去喜欢上凌清宵,他们两人现在的身份,本该是仇敌。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谁都无法例外。

凌清宵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这是洛晗和菩提树的场合,凌清宵作为外人,还是一个被菩提树防备的外人,很识趣地保持缄默。他听到洛晗说一切皆为注定,心中一动。

所以,他的猜测是真的。

另一个被玉净瓶里的禁魂记恨的人,是他。

在过去与洛晗相遇、相识、相爱的人,也是他。

凌清宵垂眸,掩住眼中的暗潮涌动。如果洛晗对他的了解再深刻一些,就不会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她在话中刻意隐去了另一个人的身影,可惜,她还是低估了天帝的能力。

他对于时空的了解,远比她想象的更多。她觉得凌清宵听不出来,其实,他可以。

洛晗没想到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把自己的底卖完了。草木反应慢,洛晗反应也慢,完全忘了防备某些以奸诈而闻名的种族,比如龙族。洛晗还在认真地菩提树探讨:“你在地皇身边待的时间最长,你可知当初地皇将魔神封印后,有没有留下来什么法宝?比如修补玉净瓶的宝物,或者其他更厉害的神器?”

洛晗很不好意思,但是她也没办法,靠她一个人搞不定邪化的魔神,只能试图去挖前辈的家底,尝试拼爹取胜。

洛晗记得自己在女娲那里见过菩提树。那时候她刚从虚空域被女娲救回来,在净池中睡了一觉,一醒来,就看到一颗绿油油的树种在明镜台边。那时候的菩提树还没有开启神志,不会说话不会动,尚且是棵年轻的小树苗。后来洛晗几次跳跃时空,而菩提树却一直扎根世界。若说女娲的遗产,恐怕世上再没有人比菩提树了解更深。

菩提树好生想了想,说:“许多年前,地皇寂灭时曾给我留下遗命,若多年后我遇到一个合适的人,就将一句话传给对方。我曾经一直不懂何谓合适的人,现在见了天道,我终于明白了。”

洛晗忽然安静了,女娲竟然还给她留了话?她只和女娲有两面之缘,她本以为,女娲早就不记得她了。

洛晗叹息,心情不由变得沉重:“不知地皇有何交代?”

“地皇说,仁者,人也。她一生有功有过,死后诸事,都交由轮回裁决。唯独一事她放心不下。”

洛晗试探地问:“是她的后人?”

“不是。”菩提树道,“是人族。”

洛晗吃惊了,女娲捏土造人,但说白了人族和女娲非亲非故,在女娲心里,人族竟然高于她真正的后代?洛晗问:“地皇担心什么?”

“她造了人,又怜惜人族多灾多难,生命脆弱,故而为人族设立轮回,让人族得以生生不息,灵魂不灭。她当年造人时,每造一个人就计一粒沙,后来成为一硕石。那颗石头吸收天地精华,自己裂为三块,女娲见其自生灵性,就将其放置在冥界,镇守轮回。地皇还说,如果多年后我遇到了那个有缘人,就托她去冥界看看,轮回石一切可好。”

轮回石?女娲特意让洛晗去冥界,只是去看一块石头吗?洛晗不置可否,点头应诺道:“好。”

菩提树其实还想问问洛晗穿越回过去做了什么,但是它看着负手立在一旁的凌清宵,默默打消了这个念头。洛晗也没有提前一次穿越,她起身,就要告辞:“我这就动身去冥界,必不负地皇所托。菩提树,我们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多谢。冥界迷障重重,天道务必小心。”菩提树说完,抖了抖叶子,随口问,“天道,你身上的追踪定位是怎么回事?”

洛晗表情一怔,定位?她身上有什么定位?

菩提树看到洛晗的神情,惊讶道:“莫非天道并不知晓?”

洛晗回头看向凌清宵,凌清宵一派从容镇定,光风霁月。洛晗默默咬牙,但是菩提树等人本来就对凌清宵有戒备,她不想加剧菩提树和凌清宵的隔阂,于是笑着说道:“我知道。我怕迷路,随手加的。”

洛晗在外人面前维护凌清宵,但是等一出去,她就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问:“你在我身上放了定位?”

“嗯。”凌清宵坦然承认。洛晗气得不轻,问:“为什么?”

“以防万一。”

洛晗怒道:“我这几日就在你眼皮底下,我的一举一动,你还不清楚吗?你到底想要防谁?”

“防你。”

洛晗一噎,后面的话没有接上。凌清宵伸手解除了洛晗身上的追踪术,说:“好了,你不喜欢,解除了就是。”

凌清宵说完,以完全不见外的口吻,说:“生人去冥界不太方便,最好等到七月十五鬼门大开,由鬼门进酆都。还有四个月的时间,时间绰绰有余,我们先去度朔山吧。”

在度朔山有鬼门,沟通生死两界。洛晗下意识点了点头,她走了两步,猛地意识到不对:“谁说我要和你去了?”

“别闹。”凌清宵随手写了几张灵符,用金光封印住,一一发往外界。洛晗本来不想理他,见他有条不紊的样子,没忍住问了一句:“你在做什么?”

“通知前线退兵。”凌清宵说,“前线一直战备着容易出差错,不妨暂时退回营地,等本尊从冥界回来后,再做打算。”

洛晗眼神动了动,说:“其实,我可以自己去……”

四个月后鬼门才开,洛晗是个闲人,等一等无妨,但是凌清宵没必要跟着浪费时间。然而洛晗才开口,凌清宵就止住她的话,说:“无妨,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等一等没有关系。反而你一个人去冥界太危险了,不能侥幸。”

凌清宵本来就有猜测,现在,他猜测落实,越发不会放洛晗单独行动。他甚至理所应当地想,这是他的妻子,或者未婚妻,和他形影不离,长相厮守,乃是天经地义。

洛晗见状不再多说。她想到天宫和前线的人,略有些愧疚。

她好像把他们的天帝陛下拐走了,真是罪过。

凌清宵除了最开始发了几条消息后,之后一路都很平静,陪着洛晗游山玩水,看起来宛如一个清贵仙人。但洛晗知道根本不是,他每天都要收发大量的信件,只不过他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到她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洛晗觉得自己更加罪过了。

度朔山在人间,因为山清水秀,交际频繁,渐渐发展成一处繁华的城池。人间和仙界大不相同,这里生活的都是凡人,生老病死、帝王将相才是常态,仙人、妖魔、鬼怪等,只存在于传奇故事之中。

洛晗也换了人间打扮,好奇地在凡人城市中游玩。凌清宵装扮成一个世家公子,雅人深致,卓然不群,慢慢随着洛晗逛街。他身后跟着十来个亲卫兵,他们打扮成人间侍卫模样,倒也不算突兀。

在天宫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亲卫兵默默看着陛下缀在一个女子身后,游山玩水,悠闲度日。亲卫兵低声询问同伴:“我们在做什么?”

“不知道。”

顿了一会,他压低了声音,又问:“陛下在做什么?”

同伴头摇得更加沉痛:“不知道。”

在今日之前,他们一直觉得陛下是千古难得一见的明君。理智而强大,自律而勤勉,广开言路,文武兼备,简直是完人。然而现在他们意识到话不能说太早,老房子着火,最为致命。越是看起来英明的人,昏聩起来可能越没边。

洛晗看到话本摊,眼睛都亮了。她上次去无忧城,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补齐这几千年来新出的图册。有凌清宵杵着,她实在找不到机会偷偷补仓。

如今到了人界,她终于可以尽情地挑话本了。仙界什么都好,唯独在娱乐创作上,太死板了。

凌清宵跟到洛晗身后,借着身高优势一低头,就看到她手里拿着《美艳狐狸俏书生》、《山鬼艳闻录》、《十王夺爱》等诸如此类的话本,眼角不受控地抽了抽。

凌清宵告诉自己他已脱离人群四千载,可能不太懂现在年轻人的爱好,兴许,如今仙界年轻人中就流行这些。他沉默良久,终于勉强说服了自己。

洛晗挑书的手都不够用了,她随意递给凌清宵几本,说:“你帮我拿着。”

凌清宵低头,看到最上方一本正是《十王夺爱》,封面上还写着一些极其浮夸的标语。

背后的精英亲卫兵们沉默了,他们瞪大眼睛,看到高贵不染凡尘的天帝陛下接过那几本书,还翻开看了看。

……完了,他们瞎了。

摊主看到面前这两个人,呼吸都要背过去了。这位姑娘漂亮的不似真人,后面那位公子更了不得,举手投足间,都带着种他说不出的尊贵。这样两个人站在一起,美好的宛如画卷,仅凭这两眼,摊主都觉得自己能多活三年。

摊主语带讨好,说:“公子和姑娘也喜欢话折子?这是最近卖得最好的话本,若是姑娘喜欢,这几本当做搭头,送给姑娘。”

洛晗连忙推辞:“这怎么能行……”

他们并不缺钱,而摊主做的却是小本生意。摊主见洛晗不好意思要,热情地把书放到洛晗手边,说:“姑娘不用过意不去,老夫这一辈子儿女缘薄,女儿老伴都走得早,膝下唯有一个外孙女。老夫平生没有其他愿望,就喜欢看年轻夫妻和和美美的。这些东西不值几个钱,对两位来说不算什么,两位日后白头偕老,举案齐眉,就是最好的回礼了。”

年轻夫妻?凌清宵微微抬眉,头一次觉得这几个字眼如此顺耳。洛晗立刻解释:“并不是夫妻,您误会了。”

凌清宵低头瞥了她一眼,似有不悦。摊主在对面看到,一时拿不准到底该信谁的。

凌清宵将手里的书收拾整齐,微微一抬,后面的侍卫便上前,恭敬接过。凌清宵按住洛晗的肩膀,正好截住洛晗的话:“好了,摊主一片好心,收下便是了。”

洛晗话被打断,还不等说什么,就被凌清宵揽着肩膀带走。走时,凌清宵无意般问:“敢问令夫人、令千金姓名?”

摊主一愣,下意识报出两个名字。还不等他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和盘托出,就见眼前那个仙人般的男子淡淡颔首,道:“好,我记住了。她们来生会投个好胎的。”

摊主完全呆住了,等他反应过来,刚才那两个神仙一般的人物已经走远了。女子正在和男子说些什么,男子站在女子身边,行为没有多么亲密,可是处处可见回护之意。

摊子愣了良久,喃喃道:“我老头活了大半辈子,莫非,今日真见了神仙?”

洛晗走远后,和凌清宵抱怨:“你为什么不说?”

“对方好心,收下便是了,推脱反而落他面子。”

洛晗气结,道:“我说的分明是另一件事。”

凌清宵低头,一脸坦荡地看向她:“什么事?”

洛晗憋了很久,最终憋屈地咽下这口气:“没事。”

凌清宵收回视线,神情依然高冷从容,眸底却隐隐带着笑。洛晗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置身于市井中,很快就想到曾经的场景:“都说一重天凡尘气重,极类凡间。现在看来,仙凡毕竟是不同的,这才是真正的人间啊。”

凌清宵刚才还愉悦的心情一瞬间蒙上阴霾,他问:“你去过一重天?”

“对啊,我们正好赶上了玄女节,还去看了银河,放了河灯。”

凌清宵听出来了,这是九壬城。他听洛晗说过去游历的事情,酸的冒泡,还要若无其事道:“凡人自欺欺人也就罢了,你怎么也相信河灯?若想许愿,与其寄托于玄女,不如寄希望于自己。”

总而言之,放河灯这种行为花里胡哨,毫无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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