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一条猎犬,它将灵敏的鼻子贴在地面上嗅闻、搜寻。

——《酒、狗、酒》

有的人认为早餐是一天中最好的一顿饭。精力不那么充沛的人,则认为早餐是一天中最糟糕的一顿饭;而一周所有的早餐中,星期日的早餐无疑是最糟糕的一顿。

一群人聚集在里德斯戴尔的早餐餐桌前。如果从他们的面部表情来看,没有人会同意那顿早餐可以称作甜蜜的茶点或者圣洁的至爱。餐桌前唯一看起来似乎既不生气也不窘迫的人是尊敬的弗雷德里克·阿巴斯诺特先生,他沉默地坐在那里,一心一意地试图将熏鲱鱼的骨刺一下子全部挑出来。出现在公爵夫人餐桌上的这条普通的鱼,暗示着这一家人正处于混乱状态。

丹佛公爵夫人正在倒咖啡,这是她让人感到不自在的习惯之一。早餐迟到了的人会因此而可悲地意识到自己的懒惰。这个有着优雅脖颈、修长身形的女人,会一丝不苟地打理自己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照顾她的孩子。她一直都显得从容不迫,从来没有人看到她发过火,但是她会让你充分地意识到她的愤怒。

陆军上校马奇班克斯及其夫人并肩坐在一起。他们俩长得并不出众,相处时相敬如宾。马奇班克斯夫人没有表现出不悦,但是在公爵夫人面前显得稍稍有点儿窘迫,因为她无法表达她的伤心。如果你替一个人感到伤心,那么你可以说“可怜的人儿”或者“可怜的家伙”。但是很明显,你不能称呼公爵夫人“可怜的人儿”,你不能恰当地表达对她的同情、怜悯。这个念头使得马奇班克斯夫人感到紧张。而上校是觉得既窘迫又愤怒——关于窘迫,是因为当这个屋子的主人因为谋杀罪名被拘捕的时候,你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打破屋子里的沉默;而愤怒是模糊的、潜意识的,就像是受伤的动物的反应,因为这样糟糕的事情将狩猎季节的欢乐气氛驱散殆尽。

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不但显得不悦,简直有点儿愤怒了。还在少女时期,她就把“做什么都要诚实”作为座右铭写在了自己的记事本上。她总是认为将自己的精力集中在那些不好的事情上是完全错误的行为。即使到了中年,她仍旧下定决心要无视那些报纸新闻头条,例如“克里科伍一学校老师遭受攻击”、“酗酒,死于一品脱烈酒”、“花七十五英镑就可以获得一吻”、“她叫他老公”这样的新闻都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她说她完全不明白看到这样的新闻会有什么好处。她很后悔在公爵夫人缺席的情况下同意了里德斯戴尔之行。她从来都不喜欢玛丽小姐,认为她是让人反感的现代独立年轻女性的典型;另外,玛丽小姐战争期间在伦敦做护理工作时曾经与布尔什维克主义者有过接触,而这样的事情对于上流社会来说,是有辱尊严的。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也完全不关心丹尼斯·卡斯卡特上尉,她一点儿也不喜欢外表英俊潇洒的年轻人。当然,因为佩蒂格鲁·罗宾逊先生想来里德斯戴尔,佩蒂格鲁夫人也只能随行。但是,她也不应该被牵扯进这样不幸的事件中。

佩蒂格鲁·罗宾逊先生也十分气愤,原因很简单,来自苏格兰场的侦探不接受他帮忙查看房子和地上脚印的建议。一个在这种事情上富有经验的人——佩蒂格鲁·罗宾逊先生曾经是郡级地方法官——却被排除在外,得听从他人的安排。这个人不但长得比他矮,居然还命令他从花房里出去,当时他正在那里根据玛丽的说法推想事件的整个过程。

这种愤怒和尴尬的气氛,反而淡化了因为侦探在场而被强化了的悲伤氛围。侦探是个十分年轻的人,身穿斜纹软呢西服,挨着莫伯斯律师坐在餐桌的另一端吃着咖喱饭。侦探是星期五从伦敦赶来的,与巡官克雷克斯意见不一致。他已经阻止了这场审讯,如果这场审讯是公开进行的,那么公爵就有可能避免被拘留。他非正式地扣押了这群不幸的人,因为他想重新审查每一个人,所以他们要困在一起度过这个让人讨厌的星期日了。在被证实了是彼得·温西勋爵的一位好朋友之后,他的冒犯行为完美结束,其结果就是他被安排在看守人的棚屋里睡觉,早上到这里吃早饭。

莫伯斯先生上了年纪,而且消化不好。他于星期四晚上迅速赶来了。他认为审讯过程极不妥当,他的委托人在那里完全是一副不合作的态度。他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试图找到伊佩·比格斯先生,后者整个周末都不见人影,而且没有留下任何口信。莫伯斯先生正在吃一些干的烤面包,侦探喊了他一声“先生”,然后将黄油递给了他。侦探之前就赢得了莫伯斯先生的好感。

“有谁想去教堂吗?”公爵夫人问。

“我和西奥多会去。”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说,“如果不麻烦,或许我们可以走着去,教堂离这里并不远。”

“大约有两英里半。”马奇班克斯上校说。

佩蒂格鲁·罗宾逊先生抬起头,感激地看着他。

“当然你们可以坐车去,”公爵夫人说,“我自己也会去。”

“你自己吗?”弗雷迪先生问,“我说,你不介意被盯着看吗?”

“是的,弗雷迪,这有什么问题吗?”公爵夫人问。

“哦,”弗雷迪先生说,“我的意思是,这里到处都是社会党人和卫理公会派教徒……”

“如果他们是卫理公会派教徒,就不会在教堂里出现。”佩蒂鲁格·罗宾逊夫人回答道。

“为什么不会?”弗雷迪先生反驳道,“我敢打赌,如果有什么热闹可看,他们肯定会去的。这么说吧,葬礼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很大的乐子。”

“当然,”佩蒂鲁格·罗宾逊夫人说,“每个人在这件事情上都负有责任,不管他的私人感觉如何——尤其在今天,人们如此散漫的时候。”

她说完瞥了一眼弗雷迪先生。

“哦,罗宾逊夫人,你不用顾虑我。”这个年轻人温和地说,“我的意思是,如果那些讨厌的家伙把事情弄得很不愉快,那么大家不要责怪我。”

“什么人想责怪你,弗雷迪?”公爵夫人问。

“我只是这么说说。”弗雷迪先生说。

“莫伯斯先生,您怎么想?”夫人问道。

“我想,”律师说,同时小心翼翼地搅拌着自己的咖啡,“您的想法是极好的,这也会让您保持良好的声誉,亲爱的夫人,但是阿巴斯诺特先生对您可能会引来——呃——不愉快的公众关注的顾虑也是对的。呃——我自己也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但是我不认为我们的信仰会要求我们在这种悲伤的情况下仍然出去惹人注意。”

帕克先生想起了墨尔本勋爵的一句格言。

“但是,”马奇班克斯夫人说,“就像海伦刚才说的,这有什么问题吗?没有任何人做过什么丢脸的事情,这里有一个愚蠢的误解。我不明白为什么想去教堂的人不能去教堂。”

“当然不是这样,当然不是这样,亲爱的。”上校热心地说,“我们可以这样去,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大大方方地进去,在布道之前出来。我认为这是一件好事,不管怎样,这向大家表明了我们完全相信老丹佛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亲爱的,你忘啦,”他妻子回答道,“我答应过玛丽在家里陪她的,这个可怜的孩子。”

“当然,当然——我怎么这么蠢,她现在怎样了?”

“可怜的孩子,她昨天晚上几乎没有合眼,”公爵夫人说,“或许早上她可以稍微睡一会儿。这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说不定可以因祸得福呢。”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说。

“亲爱的!”她丈夫紧张地接了一句。

“很想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收到伊佩先生的消息。”马奇班克斯上校赶紧转换话题。

“是啊,”莫伯斯先生嘟囔着,“我还指望着他能对公爵产生影响呢。”

“当然,”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说,“他必须说实话——为了大家着想。他必须说出他当时在外面都做了什么;如果不说,那么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哎呀,侦探不都是这么想的吗?”

“他们干的就是让人不领情的苦差事。”帕克先生突然插了一句。他好久都没说话了,他的声音吓了大家一跳。

“哦,”马奇班克斯先生说,“我希望你能立刻收回这句话,帕克先生。或许这句话会让真正的谋杀者——罪犯——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不一定,”帕克先生说,“但是我会尽力把他抓住的。另外,”他咧嘴一笑,继续说道,“在这件事情上或许我会获得一些帮助。”

“谁会帮助你?”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问。

“她的小叔子。”

“彼得?”公爵夫人说。“帕克先生在哄着大家玩吗?”她又加了一句。

“不,当然不是。”帕克先生说,“温西如果不是懒惰的话,会是英国最棒的侦探之一,只是我们常常找不到他。”

“我已经给阿雅克修发了电报——是留局待领电报,”莫伯斯先生说,“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去那里。他临走之前没说什么时候回英国。”

“这个奇怪的家伙,”弗雷迪直率地说,“但是,他会回来的吧?我的意思是,如果老丹佛出了什么事,你看,他是这个家的主心骨,对吧?”

这段话之后就是一片可怕的沉默,直到一阵手杖点击地面的咔嗒声清晰地传来。

“我想,是彼得回来了。”公爵夫人说。

门被轻快地打开了。

“大家早上好啊,”进来的人愉快地喊道,“大家好吗?你好,海伦!上校,你去年九月欠我的两先令六便士到现在还没还呢。早上好,马奇班克斯夫人!早上好,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哦,莫伯斯先生,您不觉得这种天气真是糟糕透顶吗?弗雷迪,坐着,不用站起来,给你带来麻烦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啦。帕克,老家伙,你是多么值得信赖的家伙啊!总是现身于麻烦中对大家负责,就像是好用的万金油。我说,大家都吃完了吗?原想早点儿起床的,但是我睡得呼呼的,以至于本特都没有勇气把我叫醒。我本来打算昨天夜里就来打扰你们的——我们凌晨两点才到达,但是我想如果我这样做,你们肯定不会欢迎我的。呃,你说什么,上校?从法国飞往英国的维多利亚航班——从伦敦东北部到诺萨勒顿——余下这段路该死的真难走,而且轮胎还被扎破了。‘贵族之家’该死的床铺很不舒服。我想我是不是还能幸运地吃到这里最后的一根香肠。什么?在一个传统的英国家庭里,周末的早餐桌上居然没有香肠?上帝保佑,这个世界怎么了,呃,上校?我说,海伦,杰拉尔德在做什么?你居然让他自己待着,你知道他经常会搞点儿恶作剧。呃,大家怎么了?咖喱?哦,谢谢!老家伙。不要这么小气嘛,我已经连着赶了三天的路了。弗雷迪,把面包递给我。请原谅,马奇班克斯夫人?哦,是的,科西嘉岛真是让人着迷——腰带中别着短刀的黑眼睛的年轻小伙子,令人快乐的漂亮小姑娘。每到一个地方,老本特经常会喜欢上一个小旅馆老板的女儿,你知道,他是个非常容易动感情的人。你们从来没想过,对吧?啊,老天,我实在太饿了。我说,海伦,我本来打算从巴黎给你带些中国绉纱衣服的,但是帕克赶在我前面闻到了血腥味,我们收拾好东西,就赶紧回来了。”

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站了起来。

“西奥多,”她说,“我想我们也应该准备去教堂了。”

“我来叫车。”公爵夫人说,“彼得,我非常高兴见到你。你一声不响就走了,可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不便。如果你需要任何东西,请按铃叫仆人。很遗憾你没有及时赶到见到杰拉尔德。”

“哦,没关系,”温西勋爵愉快地说,“我可以到关押的地方去看他。你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一个人去看他会方便得多。可怜的波莉,她现在怎么样?”

“她今天可不能被打扰。”公爵夫人果断地说。

“我可不会这样做,”彼得说,“让她自己待着吧。今天我和帕克有高强度的工作要做,他要给我看那些带有血迹的脚印——很好,海伦,那不是誓言,而是关乎性质的形容词。我希望这些证据还没有被清洗掉,还没有吧,老家伙?”

“当然没有。”帕克说,“大部分都在花盆下面。”

“把面包和果酱递给我。”温西勋爵说,“把所有的事情都说给我听听吧。”

去教堂的那一伙人的出发着实形成了一种温情的氛围。马奇班克斯夫人起身上楼去告诉玛丽彼得回来了。上校点燃了一支大雪茄。弗雷迪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推着皮革扶手椅来到炉边坐下来,把脚搁在铜制火炉围栏上。帕克则站起来走了一圈,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喱。

“我想你已经看过报纸了吧?”他说。

“哦,是的,我读了关于审讯的那一段。”温西勋爵说,“请原谅,我不得不

说,这件事实在办得太糟糕了。”

“确实有失体面,”莫伯斯先生说,“有失体面。法官行为失当,他不应该匆匆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而对于由一群无知的乡下家伙组成的陪审团,你能期望什么呢?如果我能早点儿到这里——”

“恐怕这其中我也有部分责任,温西。”帕克后悔地说,“克雷克斯对我十分怨恨。斯泰普利的负责人越过他向我们这边报告了情况。我一接到消息,就立刻到头儿那里争取了这个工作,因为我想如果这里面有某些误解或者困难的话,你知道,你肯定会希望能像任何人一样快速处理这件事。我对正在调查的伪造罪案进行了一些安排,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所以我直到晚上才出发。而到星期五我出现的时候,克雷克斯和法官已经很是亲密无间了,他们在那天早上就定案了——实在是荒谬——而且尽可能戏剧化地提出他们的证据。我仅仅来得及快速查看一下地面——很遗憾,因为克雷克斯以及他手下那帮无赖的脚印,现场已经被破坏了——而且没有可提供给陪审团的证据。”

“真是让人振奋的消息,”温西说,“这不怪你。另外,这不过给这场追逐游戏注入了一支兴奋剂。”

“事实上,”弗雷迪先生说,“我们不受尊敬的法官欢迎。受欢迎的是轻浮的贵族和放荡的法国人。我说,彼得,很遗憾你没有看到莉迪亚·卡斯卡特女士,你肯定会喜欢上她的。她已经回到戈尔德斯格林了,带着卡斯卡特的尸体。”

“哦,那么,”温西说,“关于尸体没有什么难以解释的地方吗?”

“没有,”帕克说,“法医给出的检查结果表明一切正常。他是被子弹击中肺部而死的。”

“但是,提醒你一句,”弗雷迪先生说,“卡斯卡特不是自杀的。我之所以没有说,是不想让丹佛的陈述显得更混乱。但是,你知道,那一套他心烦意乱、怒火中烧的说法,都是瞎说一气。”

“你怎么知道的?”彼得问道。

“嗬,亲爱的,我和卡斯卡特一起上的楼。我有点儿烦躁。股票大跌,早上射中的猎物也没有找到,而且与上校赌厨房里的猫有几个脚指头时还输给了他,所以我跟卡斯卡特说这真是一个该死的世界,或者说了别的类似的话。‘不,一点儿也不,’他说,‘相反,这真是一个美好的新世界。我明天要跟玛丽谈谈婚期,然后我们会去巴黎定居,在那里人们更理解性。’我们又说了两句话,然后他就吹着口哨走开了。”

帕克看起来很严肃。马奇班克斯上校清了清嗓子。

“啊,啊,”他说,“我们大家都不了解像卡斯卡特这样的人,完全不了解。他从小在法国长大,你知道,一点儿都不像我们这些正直坦率的英国人,情绪常常起起落落、起起落落!非常忧郁、可怜的年轻人。啊,啊,彼得,我们非常希望你和帕克能尽快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我们不能让可怜的丹佛就这样被拘押在监狱中。你知道,他在那里肯定十分难过,可怜的家伙,这也太糟糕了。好吧,我希望你们能尽快展开调查,呃,帕克先生?我说,弗雷迪,把球挪过去一点儿怎么样啊?”

“你是对的,”弗雷迪先生说,“不过,上校,你可能要输给我一百了。”

“胡说,胡说。”经验老到的上校心情很好,“你玩得还真不错。”

莫伯斯先生退了出去,温西和帕克隔着一桌子残羹冷炙面面相觑。

“彼得,”侦探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来这里。如果你觉得——”

“听着,老兄,”他的朋友诚恳地说,“让我们去除一切杂念吧,就像以前那样办理这个案件。如果最后真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我也希望是你参与了这件事情,而不是其他任何人。这个案件不同寻常,我将会投入我所有的精力进行调查。”

“如果你确信这样做是对的——”

“亲爱的,如果你不在这里,我也会派人去请你的。现在我们去办正经事吧。当然,我的假设是可怜的杰拉尔德没有做这件事。”

“我敢肯定他没有。”帕克表示赞同。

“不,不,”温西说,“你的方向不应该是这样的。你不能如此轻率地下论——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可信的。你的任务是给我泼冷水,质疑我得出的任何结论。”

“太棒了,嗬!”帕克说,“你打算从哪里开始?”

彼得深思了一会儿。“我想我们应该从查看卡斯卡特的卧室开始。”他说。

他的卧室中等大小,只有一扇窗户,从窗前可以俯瞰到前门。床被安放在右手边。窗户旁边有一个梳妆台。左手边是一个壁炉,壁炉前有一张扶手椅,还有一个小型写字台。

“所有的东西都没被动过,”帕克说,“克雷克斯也就只有这一点儿见识。”

“是的,”温西勋爵说,“非常好。杰拉尔德说当他指责卡斯卡特是无赖的时候,卡斯卡特跳起来,几乎撞翻了桌子,指的应该是这个写字台,那么,当时卡斯卡特应该是坐在扶手椅上的。是的,他是——他把它猛地往后一推,弄皱了地毯。你看!到目前为止,情况还不错。现在的问题是,他在那里做什么呢?他肯定不是在看书,因为这里没有书,而且,我们知道他冲出房间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很好。他在写什么东西?不,吸墨纸上干干净净的——”

“他可能在用铅笔写字。”帕克提示说。

“正确,真是一件煞风景的事,有可能是这样。那么,当杰拉尔德进来的时候,他正把那张纸塞进衣服口袋里,因为它不在这里。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在尸体上没有发现它,所以他当时应该不是在写什么东西。”

“除非他把纸塞在了别的什么地方,”帕克说,“我们还没有搜遍所有的地方。你知道,按照正常的推断——如果我们同意哈德罗十一点五十听到的枪声就是案发现场的那一声,在这之前至少有一个半小时他行踪不明。”

“很好。我们现在还没法证明他当时正在写东西,对吗?呃,接下来——”

温西勋爵在坐下来之前,先拿出一个放大镜仔细查看扶手椅的表面。

“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他说,“我们继续吧。卡斯卡特坐在我现在坐着的地方,他没在写东西,他——你确定这个房间没被动过?”

“确定。”

“那么,他也没有抽烟。”

“为什么没有?或许丹佛进来的时候,他正要将雪茄或者香烟的烟头扔进壁炉里。”

“没有香烟,”彼得说,“否则我们会在某个地方发现一些痕迹——地板上或者壁炉上,烟灰会飘落到那上面。但是雪茄——啊,我想,他有可能正在抽雪茄,这个不会留下痕迹。但是,我希望他并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杰拉尔德的陈述是真实的。一个紧张不安的人是不会坐下来享受睡前一支烟的美妙滋味的,而且还小心谨慎地不留下烟灰。但是,另一方面,如果弗雷迪是正确的,卡斯卡特那天对生活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满足感,那么这正是他有可能做的事情。”

“实际上,你认为阿巴斯诺特先生有可能捏造事实?”帕克沉思着说,“我没有这样的感觉。作伪证的人得有想象力、心怀恶意,而我认为这两者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我知道,”温西勋爵说,“我了解弗雷迪,他连一只苍蝇都不会伤害。另外,他也没有编造任何故事的才智。但是让我困惑的是,杰拉尔德同样没有这种才智来编一个发生在他和卡斯卡特之间的戏剧故事,简直能够在艾德菲剧院上演。”

“另一方面,”帕克说,“如果我们假设是他杀了卡斯卡特,那么他就有动机来编造这样一个故事。狗急了还会跳墙——我的意思是,任何人处于危急时刻,脑袋都会特别灵光。而且这个故事的情节显得很牵强,这也正说明了他不是一个很善于讲故事的人。”

“是的,哦,上帝。那么,到目前为止,我的所有发现都被你推翻了。不用担心,我虽然惨遭失败,但是不会屈服。我们继续,卡斯卡特坐在这里——”

“你哥哥也是这样说的。”

“真应该诅咒你,是我说他坐在这里。至少,某个人在这里坐过。它留给人一种印象,好像某个人曾经在这个垫子上坐过。”

“那有可能发生在那天早些时候。”

“胡说,他们一整天都在外面。那个撒都该教派的动作你不要做得太夸张了。我说卡斯卡特坐在这里,并且——喂!喂!”

他身体前倾,眼睛盯着壁炉:“这里有一些烧焦的纸,查尔斯。”

“我知道。昨天我看到的时候也十分惊喜,但是后来发现其他几个房间里也有相同的情况。白天当所有的人都出去之后,他们会将卧室壁炉里的火熄灭,在晚饭之前一小时重新将火点燃。这里只有厨师、女仆和弗莱明留了下来,你知道他们得为这么大的一个聚会做不少事情。”

温西勋爵捏起那些烧焦了的碎片。

“我没法反驳你的话,”他失望地说,“而且这些早报的碎片也证明了你是对的。接下来,我们仅仅能假设当时卡斯卡特坐在这里除了沉思什么都没干。但是,恐怕这样并不能帮助我们深入下去。”他站起来走向梳妆台。

“我喜欢这些玳瑁装饰,”他说,“这是‘夜之吻’的香味——非常好闻。这对我来说可是新鲜的东西,我要让本特留意一下。一个非常漂亮的修甲器,是不是?你知道,我喜欢干净整洁,但是卡斯卡特总给人一种有点儿过分修饰的感觉。可怜的家伙!他将被葬在戈尔德斯格林。你知道,我仅仅见过他一两次,他给我的印象是无所不知。当我知道玛丽喜欢他的时候,我感到十分吃惊。你看,她比我小五岁。战争爆发的时候,她离开学校去了巴黎的某个地方,而我则参军了,后来她回来做了一些医护和社会工作,我很少能见到她。那时候,她忙于建立新世界,很少和我说话。我想那时候她得到了一些伪和平主义者的喜爱。然后,我病了,你知道,我被芭芭拉抛弃了,从此一点儿都不愿意介入别人的爱情麻烦中。后来我陷入了阿滕伯里珠宝案——结果就是我对自己的妹妹不是一般的不了解。但是,看起来她喜欢的男人的类型似乎发生了变化。母亲跟我说卡斯卡特风度翩翩,我想这意味着对女人很有吸引力。男人与女人的眼光不同,没有一个男人能看出另外一个男人的魅力,但是母亲总是对的。这个家伙留下了什么账单、票据吗?”

“几乎没留下什么东西。”帕克回答道,“有一本考克斯银行查令十字街支行的支票簿,但是是空白的,没有什么用处。很显然,他办理的是小额活期账户,为了在英国使用方便,好临时向旅馆或裁缝支付费用。”

“有银行存折吗?”

“我想他的主要票据都在巴黎。他在那里靠近河边的某个地方有套公寓,我们与法国当地警察局取得了联系。他在奥尔巴尼有个房间,我已经告诉他们将那间屋子锁起来,直到我到达那里。我想明天赶到城里去。”

“是的,你是对的。他有钱包吗?”

“有,给你。各种面额的纸币,加起来大约有三十英镑。还有一个葡萄酒商人的名片、购买一条马裤的账单。”

“没有信件吗?”

“没有。”

“是啊,”温西说,“我猜他是那种不会保留信件的人——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

“是的。我问过仆人他有没有收到过信件,他们说为数不少,但是他从来没有乱扔乱放过。他们也说不出他曾经给谁写过信,因为所有寄出去的信都被直接扔进了邮包——而邮包要被运到邮局后才打开——或交给了邮差,当然邮差是他喊来的。但是他们的普遍印象是,他写信不多。女仆说她从来没发现过垃圾篓里有废弃的纸张。”

“好,这个信息十分有用。等一下,这是他的钢笔,非常漂亮——奥诺多牌,足金外壳。哎呀,没有墨水!我不知道从这里能推论出什么。顺便说一句,我没有看到任何铅笔。我倾向于认为你说他在写信的假设是错误的。”

“我没有假设任何事情,”帕克温和地说,“我猜你是对的。”

温西勋爵从梳妆台前走开,看了看衣橱,又翻了翻床边底座上的两三本书。

“《鹅掌女王烤肉坊》,《紫水晶的指环》,《南风》——我们年轻的朋友喜欢现实主义风格,《库特拉纪事》——啧啧,查尔斯!《曼侬·莱斯科》。好了,这里还有别的东西我应该看看吗?”

“我想没有了。现在你想去哪里?”

“我们跟着他们下去。等等,谁住在隔壁房间?啊,对了,那是杰拉尔德的房间。海伦还在教堂里,我们进去看看。当然,那里肯定被清扫过了,而且现场已经被观察者们破坏了。”

“我想是的。我几乎很难将公爵夫人请出卧室。”

“是的。这就是杰拉尔德向外大声喊叫的窗户。哈,壁炉里什么都没有,当然——自那以后炉火被点燃过。我说,我很想知道杰拉尔德到底把那封信放在哪儿了——我是说弗里伯恩写来的那封信。”

“没人能从他嘴里得到任何相关的信息,”帕克说,“莫伯斯先生曾经问过他。公爵坚称他已经把信毁掉了,莫伯斯先生说这简直荒谬。确实如此。如果他要指责他妹妹的未婚夫,他总得为他的疯狂行为提供一些证据啊,对吧?或者他以为自己像韵文体传奇故事中的哥哥一样,只要简单地说一句‘我不允许,我不同意’就行了?”

“杰拉尔德,”温西说,“是个和善、规矩、正派、受过良好教育的学院派人士,也是个一本正经的傻瓜,但是我不认为他会那么古板、保守。”

“但是,如果他有这封信,为什么不拿出来呢?”

“是啊,为什么呢?按道理,一封大学校友从埃及写来的信应该不会造成危害。”

“你说,”帕克不太确定地说,“弗里伯恩会不会在信里还提到了一些陈年往事——呃——而这些往事是你哥哥不想让公爵夫人知道的?”

温西勋爵停了下来,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一排靴子。

“这也有可能。”他说,“有这样的机会——即使情节不严重,海伦也会充分利用的,”他若有所思地吹着口哨,“但说到上绞刑架——”

“温西,你猜你哥哥考虑过他会被处以绞刑吗?”帕克问。

“我认为莫伯斯对他把话说得太直接了。”温西勋爵说。

“确实如此。但是他确实意识到——想象到——了一个英国贵族有可能会因为间接证据能充分证明的谋杀罪名成立而被绞死吗?”

温西勋爵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想象不是杰拉尔德的强项。”他承认道,“假设他们真的会绞死贵族?他们不能在伦敦塔丘被砍头或者执行别的刑罚吗?”

“我会查证一下的,”帕克说,“但是他们确实在一七六〇年绞死了费勒斯伯爵。”

“真的吗?”温西勋爵说,“哦,那是福音书里异教徒的下场,而且,那毕竟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我们希望那不是真的。”

“千真万确,”帕克说,“而且后来他还被碎尸了,但是这种刑罚已经被废除了。”

“我们将这些告诉杰拉尔德,”温西勋爵说,“让他慎重对待这件事。星期三晚上他穿的是哪双鞋?”

“这双,”帕克说,“但是这个傻瓜已经把它洗刷干净了。”

“是的,”温西勋爵挖苦道,“嗬,好一双厚重的系带靴子。”

“他那天还绑着护腿,”帕克说,“在这里。”

“看起来像是为了在花园中散步而精心准备的。但是,就像你说过的,那天晚上地面很潮湿。我必须问一下海伦杰拉尔德最近是不是饱受失眠的折磨。”

“我问过了。她说他不是经常失眠,只是偶发性的牙疼才会让他睡不好觉。”

“但是这并不能构成一个人在如此寒冷的夜晚出门散步的理由。好了,我们下楼吧。”

他们穿过台球室时,上校正在里面打盹。然后,他们进入了花房。

温西勋爵忧郁地环顾着房间里的菊花和球茎植物。

“这些植物看起来该死的生机勃勃,”他说,“难道你允许园丁天天到这里来浇水吗?”

“是的,”帕克辩解道,“但是他们必须严格遵守规定,只能从席子上走。”

“好的,”彼得说,“把它们拿开,我们开始工作。”

他趴在地上,拿着他的放大镜仔细查看地板。

“我猜他们都是走的这条路。”他说。

“是的,”帕克说,“我已经鉴定过大部分痕迹,大家都从这里进进出出。这是公爵的脚印,他从外面进来,被尸体绊了一下。”帕克打开外面的门,掀起席子让沾着沙子的脚印露出来,沙子因为沾上了血迹而变色了。“他因为绊到尸体而跌倒了,这里是他的膝盖和鞋头的痕迹。然后他进入屋子,穿过花房,在门内留下了一个由黑色的泥渍和沙子形成的污迹。”

温西勋爵蹲着身子仔细研究着那些痕迹。

“幸亏这儿的沙土比较松软。”他说。

“是的。就这一块地面是这样的。园丁告诉我,他每天都要到这里用水罐从水槽里盛水,所以这里经常被踩成一片泥泞。他们通常是从井里打水上来把水槽注满,然后用水罐从水槽里盛水。今年地面的情况尤其糟糕,所以他们几周前在这里铺了一层新的沙子。”

“真可惜,他们没有再费点儿力气把整条路都铺上。”温西勋爵咕哝着说,他正站在一条窄窄的帆布上试图保持身体的平衡,“好的,这证明杰拉尔德只走到这里。那是谁的?”

“哦,巡警的,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这个橡胶鞋底踩出来的脚印是克雷克斯的。他的脚印到处都是。这个弧形的脚印是阿巴斯诺特先生穿着室内拖鞋留下的。这些都可以略过不看。但是,这里,你看,从门口过来的这一排脚印,踩得比较深,是女人的脚印,后来被证实是玛丽的。这儿也有,就在井边。她出来查看过尸体。”

“一点儿都没错,”彼得说,“后来她又进来了,鞋底沾了一些红色的细沙。完全正确。”

花房外围是一些放置小型植物的花架。架子下的地面潮湿阴暗,一些仙人掌之类的植物懒洋洋地趴在地上,中间零星点缀着一些铁线蕨,被一排正在怒放的大大的盆栽菊花遮住了。

“你看出什么了?”帕克看到彼得专注地盯着这幽暗的地方,便向他询问。

温西勋爵从两个花盆之间缩回鼻子,说:“谁在这里放过什么东西。”

帕克快速走过去。在仙人掌中间确实有一个清晰的有棱有角的长方形痕迹,因为隐藏在花盆后面,所以没被发现。

“很高兴杰拉尔德的园丁不是那种尽职尽责的讨厌的家伙,那种人甚至不会任由一棵仙人掌在室外过冬,”温西勋爵说,“或者会将这些下垂的枝叶轻柔地扶起来——哦!该死,这些恼人的带刺植物就像深红色的刺猬一样。你来量一下。”

帕克开始测量那痕迹。

“两英尺半长,六英寸宽,”他说,“非常深。这里明显下沉了,而且把植物压坏了。会是横木之类的东西吗?”

“我想不是。”温西勋爵说,“你看这边的痕迹比另外一边的深。我想这个东西的重心在这一边,它斜靠在玻璃上。如果你问我的个人观点是什么,我猜它是个手提箱。”

“手提箱!”帕克惊讶地喊道,“为什么是手提箱?”

“为什么不是呢?我想我们可以猜测它在这里没被放很长时间。它应该很显眼,如果是白天应该会被发现。有人将它塞在这里,便于取到——假设是凌晨三点——而且不希望它被人发现。”

“那么它是什么时候被拿走的呢?”

“我想,几乎马上就被拿走了。不管怎样,是天亮之前,否则巡官克雷克斯不可能看不到。”

“我猜它应该不是医生的医药箱吧?”

“肯定不是——除非医生是个傻子,因为无论凭着直觉还是出于方便,都会把箱子放在身边。为什么会把箱子放在这么脏乱潮湿而且非常不恰当的地方?不,除非克雷克斯或者园丁乱放东西,它应该是星期三晚上被杰拉尔德或者卡斯卡特——再或者是玛丽,我猜——塞进去的。我想没有其他人会想要隐藏什么东西了。”

“有的,”帕克说,“有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还未确定的人。”

“他会是谁呢?”

作为回答,帕克先生骄傲地向前迈到一排被席子小心地遮盖着的木架子前,像主教为纪念物揭幕一样掀开了席子。这时,一些呈V字形线路的脚印露出来了。

“这些,”帕克说,“不属于任何人——呃,我的意思是,不属于任何我们曾经见过或者听说过的人。”

“好哇!”彼得说,“‘从陡峭的山坡上奔下,他们追寻着细小的脚印’——只是这些很大。”

“没这么幸运,”帕克说,“现在更类似于这种情况:‘他们从积雪覆盖的岸边赶来,脚印一个接着一个,一直延伸到木板中央,再远一点儿一个都没有!’”

“伟大的诗人,华兹华斯。”温西勋爵说,“我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我们来看一下,这些脚印——一个穿着十号鞋的男人留下的;鞋的后跟有点儿磨损了,左脚鞋的内侧留下了印迹——是从稍微硬一点儿的主路上过来的,但那里没有这样的脚印。它们延伸到了尸体旁——这里,就是这摊血迹所在的地方。我说,这就很奇怪了,你不这样认为吗?不是这样的?或许吧。尸体下面有脚印吗?不好说,这里已经弄得乱糟糟的了。嗯,这个人走到这里——这儿有一个深深的脚印。他仅仅是打算将卡斯卡特的尸体扔进井里吗?突然他听到了声响,吓得赶紧转身,踮着脚尖跑进了——灌木丛中,哎呀!”

“是的,”帕克说,“脚印在灌木丛中长满小草的小路上再次出现,最终也在那里消失。”

“啊,那么,等一会儿我们跟着他的脚印去看看吧。它们来自哪里呢?”

两个人沿着房屋周围的小路查看。除了花房附近的那一段路外,其余的路上的沙层都铺了很长时间,非常结实,很难在上面有所发现,尤其是这两天还阴雨连绵。帕克唯一能向温西确定的是,这里有过拖拉的痕迹和血迹。

“什么样的血迹?已经消失了吗?”

“是的,大部分都消失了,那些卵石也被换掉了——你看,这里有些奇怪。”

在花园边上的草本植物的旁边,有一个清晰的被深深压入泥土中的男人的手掌印,手指指向房屋的方向。沙土小路上被划出了两条长长的沟痕。花床与小路之间的草本植物上有血迹,草地的边缘被破坏和践踏了。

“我不喜欢这些。”温西勋爵说。

“太可怕了,是不是?”帕克表示赞同。

“可怜的家伙!”彼得说,“他费了很大的劲儿在这儿挣扎。这就解释了花房门口的血迹为什么是那样的。但是是什么样的恶魔将一个还没有完全死去的人拖走的呢?”

这条小路再往前延伸几码就与主路会合了,主路被灌木丛框界了出来。两条路的交会处有一些模糊不清的痕迹,再往前二十码左右它们就往一旁转进了灌木丛。一棵大树什么时候被砍倒了,使得林中露出了一小块空地,中间有一块防水油布被仔细地铺展开来,并用木钉固定好了。空气里夹杂着浓郁的菌类和落叶的腐朽气味,让人觉得沉闷、窒息。

“悲剧的一幕。”帕克简短地说,将防水油布卷拢起来。

温西勋爵带着悲伤的神情,专注地凝视着地面。他穿着大衣,围着厚厚的灰色围巾,脸又窄又长,看起来就像一只忧郁的大鹳鸟。倒在地上的人拼命挣扎,把枯叶碾压、刮擦得狼狈不堪,并在潮湿的地面上留下了凹陷的痕迹。一处颜色发暗的地方显示这里曾经被一摊血浸染过。一棵西班牙白杨正在患锈病,叶片还未染上秋天的颜色,已经发黄了。

“这里是发现手绢和左轮手枪的地方。”帕克说,“我试图查找指纹,可是雨水和泥渍将这里搞得一团混乱。”

温西拿出他的放大镜,趴下来,开始巡视。他匍匐在地上,仔细检查整个地面,帕克沉默地跟随在后。

“他在这里来来回回地踱步,”温西勋爵说,“没有抽烟,正在思考某些东西,或者正在等待某个人。这是什么?啊,你看,十号大的脚印再次出现了,是从远远的树林那边过来的。没有打斗的痕迹。这很奇怪!卡斯卡特是被近身枪击的,是吗?”

“是的,烧焦了衬衫的胸口部位。”

“应该是这样。为什么他会一动也不动地站着让人开枪射击呢?”

“我猜,”帕克说,“如果他与‘十号脚印’有约,而这个人是他熟识的,那么这个人就能近身接近他,而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不管怎样,在卡斯卡特看来,这是一次友好的约会。但是关于左轮手枪有一个疑点,‘十号’是如何拿到杰拉尔德的枪的呢?”

“花房的门是打开的。”帕克不太确定地说。

“除了杰拉尔德和弗莱明,没有人知道那个。”温西勋爵反驳道,“另外,你的意思是,‘十号’走到这里,先去书房取了手枪,然后又返回这里,杀死了卡斯卡特?这看起来可是个拙劣的办法。如果他事先谋划好要枪杀谁,为什么不带着武器来?”

“看起来更有可能是卡斯卡特随身携带着手枪。”帕克说。

“那么为什么没有打斗的痕迹呢?”

“或许是卡斯卡特向自己开枪了。”帕克说

“那么‘十号’为什么要把他拖到一个惹人注意的地方,然后逃走?”

“等一下,”帕克说,“会不会是这样?‘十号’与卡斯卡特定好了约会——让我们假设,是为了勒索他。他通过某种方式在九点四十五分和十点十五分之间将自己的意图传达给了卡斯卡特,这可以解释卡斯卡特的行为变化,由此我们也可以认为阿巴斯诺特先生和公爵说的都是事实。卡斯卡特在与你哥哥发生争吵之后粗暴地摔门而出,冲下来到这里赴约。他在这里踱来踱去,焦躁地等待着‘十号’。‘十号’赶到了,开始与卡斯卡特谈判。卡斯卡特打算给他钱,可是‘十号’胃口很大,开价太高。卡斯卡特说他现在确实没有那么多钱,于是‘十号’就开始说狠话,说如果是这样,就不要怪他泄密了。卡斯卡特反驳道:‘你如果这样做,就等着下地狱吧。你什么都不会得到。’于是,卡斯卡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手枪,开枪自尽。‘十号’十分懊悔,他发现卡斯卡特还没有死,便将他扶起来,半扶半拖地带着他往房子走去。因为他长得比卡斯卡特矮小,而且力气不足,这可是个艰苦活儿。当他们刚刚来到花房门口时,卡斯卡特最后大出血,死了。这时,‘十号’突然意识到他正在别人的房子前面,在凌晨三点和一具死尸在一起,被人看到了肯定没法解释。于是,他扔下了卡斯卡特,匆匆逃跑了。后来,丹佛公爵进屋时被尸体绊倒了,也就有了后面那些戏剧性的场面。”

“好啊,”温西勋爵说,“真是棒极了,但是你说说看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杰拉尔德是三点发现尸体的,医生四点半到达这里,宣称卡斯卡特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了。好的,那么我妹妹三点听到的枪声又是怎么回事呢?”

“听我说,老家伙,”帕克说,“我不想显得对你妹妹很无理。我可不可以这样解释,我猜三点的枪声是偷猎者弄出来的?”

“当然可以是偷猎者。”温西勋爵说,“那么,帕克,事实上,现在所有的事情都纠结在一起了。我们暂时先采纳刚才的假设。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找到‘十号’,因为他或许可以提供证据证明卡斯卡特是自杀的。至于我哥哥,我需要和他开诚布公地谈谈。而我现在还想知道的是:‘十号’是以什么来勒索卡斯卡特的?是谁将手提箱藏在了花房那儿?杰拉尔德凌晨三点在花园里干什么?”

“好的,”帕克说,“我们先从‘十号’出现的地方开始追踪。”

“嘿,嘿,”当他们回到“十号”留下踪迹的地方时,温西勋爵叫嚷起来,“这里有东西——这里真的有埋藏于地下的宝藏,帕克!”

他从枯叶和泥土中抠出一个小小的、闪闪发光的物件——它在他的指间闪耀着白色和绿色的光芒。

这像是女性悬挂于手镯上的小饰物——一块小小的猫形钻石,眼睛是两颗闪亮的绿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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