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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俩说了会话,明兰便领华兰去萱芷园拜见过夫人。夫人对华兰十分客气,说话热络,着意结交,还特意夸了康姨妈两句‘为人和气’‘体面尊重’,谁知华兰立刻没了情绪,淡淡的不怎么接话了。

在她看来,胞妹如兰就是被这恶心的姨母害了,才会自暴自弃的跟个穷酸书生好上。两榜进士又如何,还不是得仰仗盛家,翰林院编修又如何,王家表弟虽只是个秀才,却靠着祖荫和银,早捐了官。嫁入家,能否熬出头另说,且不知要熬到哪年哪月呢,哪及得上王家万贯家财,亲友遍天下,想经商有人脉亲朋,想做官有世交叔伯。

既想占便宜又爱过河拆桥,如今的康家于盛家而言便如一块牛皮糖,甩之不脱,挥之不去,袁绍好容易跟口外的牧场搭上了养马的买卖,王氏一个嘴快,康姨妈就想来凑份,直把华兰气了个仰倒——这年头,连自己亲娘都不能尽言了。

夫人见华兰没什么热气,说了两句便也怏怏的散了。

明兰送华兰出门后,见今日天光晴好,便下了软轿,一慢悠悠的散步回屋,一旁的绿枝却叨叨着:“夫人如今身重,走这么远作甚?”夏荷柔声道:“姐姐放心,我数着呢,夫人这才走了来步,不碍事的。”明兰听了不禁失笑,六个月正是孕妇最稳当的时候,别说走两步,就是去挤公交车一般也没问题呢。

走着走着,眼看快到嘉禧居了,明兰懒得提前去吱声,便照旧缓缓而行,远在院门口便听见里头似有人在争执,明兰微惊,瞧了身旁两个丫头一眼。夏荷与绿枝也是惊讶,嘉禧居素来和睦,近来因着明兰有身孕,便是争执也不大有的。

只听里头传来彩环娇滴滴的声音:“……丹橘妹妹,夏玉妹妹到底年纪小,不过砸了些小玩意儿,你就喊打喊杀的,别说要禀告夫人扣月银,就是打板也是过了,我说你也忒苛了。”

听得这个声音,明兰无意中便微弯唇角,这丫头最近有些活泛了。

丹橘隐隐愤怒的声音:“夏玉负责分管日常用的器具,她昨日刚打翻了个汝窑碗碟,适才又砸了个玉瓷美人瓠,又不是寻常的碗碟,都是贵重的东西,难道不该罚?”

彩环笑声清脆:“哎哟,丹橘妹妹,这贵重不贵重也要瞧地方的,若是寻常小门小户,这些东西自然是摔不起的,可咱们是什么人家,这些东西说起来也不过尔尔,若无有心人点出,怕是夫人都不会在意的吧?”

然后是夏玉讨好而低微的声音:“丹橘姐姐,我早说过我素来粗心大意的,做不得分管器物的活儿,您就是不听,如今才……”

只听丹橘强忍气愤的声音:“你倒嘴皮活泛!要你去做洒扫,你说你是常嬷嬷头批选进来的,不愿做粗活;我要你去当值,你又说你不能常坐常站,你到底想做什么?”

“哼哼,这还用说?自然是想去房里近身伺候老爷夫人咯?”这是小翠袖伶俐的声音,“我呸,她也配?!”随即四周一片嬉笑声。

夏玉急的连连分辨:“不敢的不敢的,我原本就是收拾衣裳被褥等细软活儿的,若丹橘姐姐还叫我做那活儿,定然不会出错了。”

彩环还在那里慢悠悠道:“我说丹橘呀,你一开始分配活计的时候,就不想想清楚么?”

门外听话的明兰微沉了脸,她从来不喜不熟悉的人碰自己的贴身衣物,加之成亲后夫妻敦伦之事常有,被褥之类物什最易叫人说闲话,夏荷谨慎,夏竹老实,且都是外头买来的,于府中无亲无故,外加丹橘小桃几个,除此之外,明兰从不叫别人经手的。

站在明兰身旁的绿枝早就愤愤不已,跃跃欲试着想跳出去骂人。明兰看了身旁的夏荷一眼,丫头伶俐,立刻上前大声道:“吵什么呢!看不见夫人来了么。”

院中迅速安静下来,明兰缓缓从众人面前走过,一言不发,众丫头各个低头躬身,不敢言语;待明兰进屋后,过了须臾,只见绿枝出来,将丹橘和彩环叫了进去。

丹橘面带愧色,一见了明兰,便嗫嚅着:“夫人,都是我的不是,我没看管好……”明兰迅速打断她,道:“我早与你说过,慈悲心肠是要的,但不可一味纵容,今日听来,夏玉这般已不是头一回了,我倒不知道满府里挑丫头,连个手脚利落的也难得了,难道非她不可了。”丹橘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其实早想处罚了,可偏偏每当她有意,彩环便出来搅局。

论资历,她比丹橘小桃还要早进内宅,论份例,她是王氏身边的一等大丫头,当初在盛家时,明兰身边的丫头见了王氏的身边人,还得满口好话巴结她们。如今到了顾府,却反被丹橘压了下去,彩环心里自然不服。

“彩环。”冷不防明兰叫道,她连忙应声。

明兰神色和蔼,笑盈盈道:“听说最近你常去与巩姨娘说话呀。”

彩环一个激灵,她早准备了一肚的话来辩解,没曾想明兰会说这个:“这这,这哪儿的事呀……”明兰也不气她狡辩,只淡淡道:“昨儿你们在莲池边说了两柱香的话,日前你又去巩姨娘屋里吃了一刻钟的茶,六日前你去给蓉姐儿送新料,又拐了过去,说了块半个时辰。”彩环汗水涔涔,背心迅速湿了一片,也不知为何,她双膝一软,扑腾就跪下了,连声道:“夫人,都是奴婢不懂事,奴婢……”

其实打了几件东西倒是小事,丫头之间斗气拌嘴,也都是小事,可恼的是这彩环有意挑拨,破坏和谐。明兰笑的愈发温和,叫绿枝把她搀起来:“瞧你吓成什么样儿。这有什么,巩姨娘闲来无聊,你们既然投缘,便常去与她作伴说话好了。”彩环心头乱颤,她素来口齿伶俐,明知这没什么,却依旧害怕。

“院里的事儿有旁人呢。你若得空,便常去找巩姨娘顽罢。”明兰说的温和,眼中却没笑容,彩环脸色煞白,口称不敢,却说不清楚什么。

明兰转头看了丹橘一眼,丹橘明白她的意思,挺起胸膛转身出屋,对着夏玉高声斥责起来,并照例罚月钱并打板,并革了差事,罚做洒扫。

“……想来你不致连帚柄儿也跌了罢。”丹橘说话中气十足。

听着外头的哭喊求饶声,彩环咬紧了嘴唇,夏玉素来和她交好,听得这般情形,她虽不敢再言语,心里却深深不忿起来。

王氏是为什么把自己陪嫁过来,她不信明兰不知道,说来她原本也不愿意,自己老娘在盛府混的挺好,自己在盛家也是个二等主,何必去旁处。可进了侯府后,见了这般泼天的富贵权势,又见新姑爷青壮英武,待夫人又致体贴,她不免春心暗动。

当初明兰新婚燕尔,她不敢有什么念想,可如今眼瞧明兰怀孕,想着她手指缝再紧,还能把爷儿们拘上大半年吗?!若要给丫头开脸,自己当是上上之选。

谁知,这一日日过去了,夫人房里却没半点动静。以前在盛家都说六姑娘脾气好,性柔,不想却是蒙的,这醋坛如此厉害,自己在明兰身边都一年了,依旧不许自己进主屋,平日里连在主屋里奉茶洒扫都不许。

偏顾侯性磊落,平日里从不多看丫头们一眼,妄自己再如何打扮,浓妆艳抹,也不曾引得姑爷的半分目光,叫她如何不恼火。

明兰看着彩环恭敬退出屋外的身影,支着下巴微微深思。

彩环慢慢走回自己屋,刚合上门走了几步,却见若眉端坐在自己床前,正冷漠的看着自己:“当日你姐姐彩钗在面前曾与我说过几句好话,今日我就提醒几句。”

不待她开口,若眉便冷冷道:“我知道你心里端的什么主意。不过想陪大小姐过去的彩簪姐姐,怕是也是这么提点你的吧。”

彩环被一语道破心事,满面通红,怨声道:“你胡说什么?”

“你最好放明白些!”若眉目光讥诮,“当初大小姐可是年无出,还有个不好对付的婆婆,这才抬了彩簪,你如今凭什么。的手还能伸的这么长?”

彩环心里一阵羞恼,别过头去不说话,若眉性刚硬,不说则已,说了便一定要说完,她走到彩环面前,定定道:“你可别以为夫人会忌着,不敢发落你;你可知当初尤妈妈和燕草的事儿?”

彩环惊疑的望着,若眉道:“尤妈妈贪财好酒,夫人早想处置她了,可为着师出无名,生生忍了一年,终于攒足了错处,拿住了她一个大大的马脚,一次就发落干净了!还有燕草,那时夫人心里就不痛快了,只不过碍着多年情分,依旧厚待她罢了。这般心术坏掉的东西,不忠不义,夫人还会要?笑死人了!你只要好好服侍,将来夫人定能为你寻门好亲事。”

彩环脸色转了几转,暗骂明兰哪里厚待了,直是不知羞耻,这么大的肚,还不管不顾的揽着男人在屋里歇息,有时还动手动脚的亲热,那几个妈妈也是欺软怕硬,除了崔妈妈劝了次后,众人摄于主威势,竟无人敢开口的。她本想将这里的事说与王氏知道,叫王氏来规劝明兰贤惠大些,谁知刘昆家的得了明兰好处,处处阻拦,不能成事。真是可恨!

她心头不快,便忍不住讥讽道:“你自己想嫁秀才,就当人人都这般了么?……便是出去当正头娘又如何?挡不住事的,也一样遭人欺负,能有府里这般舒服?”

若眉脸色涨红,连连冷笑,连道声‘好’,扭头开门就走。

崇德四年初春,漫天的好春光也笼不住京城上空的阴霾,皇帝立意革新,想要重新洗牌势力分布,却是万分艰难。圣上钦点的巡盐御史连两淮的地界都还没摸到,已前后遇袭两次。

先是在冀中遭了‘山贼’——乍闻此事,顾廷烨眼露杀气,恨声道:“当时若非皇上急调我北上,只消两个月,便可肃清匪患!”当初他领兵平定两王叛乱,一由南向北杀上,只杀得血流成河,头颅滚滚,短日内便靖平地方。明兰照例叫好,随口疑惑道:“冀中不是平原地带么,少有深山密林,哪来这么胆气足的山贼?”她中地理的成绩很好。

顾廷烨眼神幽暗不明:“……是呀,连山都没有,哪来的‘山贼’?”语气中充满了别有用意的轻嘲,隐隐含着几分血腥味。

过了几日,再次传来邸报,钦差一行人于鲁东雄县地界,又遇悍匪。全靠前翼将军耿介忠等人拼死相护,御史连郑成方得无恙,但随行军士死伤颇众。没过多久,老耿同志被抬着送回了京城,连大夫都没来得及叫,便被谕旨宣进了宫,皇帝要细询。

是夜,顾廷烨回府,沉声道:“事情果然不简单。”白日里,两眼通红的耿夫人刚来求过药,明兰已是明白了几分,只叹气道:“只为了阻挠清查盐务,就敢这么胆大包天?!”顾廷烨轻抚着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语带讥讽:“有钱能使鬼推磨,每年几万两的盐税,也不知多少年了。”明兰忍不住眼前一片雪花银乱晃,出神了半响,才道:“哦对了,耿家姐姐今儿晌午来过了,我将库里剩下的二两虎骨都给了她。”

“做的好。”顾廷烨赞道,随即叹着,“老耿家里底薄,京里也没什么亲朋,咱们能帮就帮着些。”正说着,却见对桌的女孩眉头轻皱,便问,“怎么了?”

明兰轻咬唇瓣,有些犹豫,支吾道:“其实……耿家姐姐先去的国舅府。”她不知如何说下去了,顾廷烨神色一肃,“怎么?”语气叫人发怵。明兰叹道:“若论名贵药材,自然是国舅府最多。可惜今日恰巧张夫人回了娘家,是那位邹姨娘出面待的客,耿家姐姐空手而回了。”顾廷烨重拍了下案几,怒道:“如此浅薄妇人,从兴兄弟也……!”

他生生忍住下头的话,长长出了口气,“唉,算了!”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话外头人终归不好说,他随即转过话头,“幸亏皇上英明,后来又遣成泳兄弟领了一营人马赶了上去,这才没酿成大祸。”若巡盐御史出师未捷身先死,清查盐务又不知耽搁到什么时候。

看丈夫满面不悦,明兰过去抚着他的臂膀,柔声劝道:“你也别心急上火的。这多少年的积弊,想要一朝除旧布新,哪那么容易。”说着自嘲道,“别说朝廷大事了,便是家里这一亩分田,我这不还悠着么。”

顾廷烨伸掌贴着明兰的肚皮,眼神忽尔柔和:“你千万别累着了,有什么事就告诉我,我替你出头。”明兰十分感动,不过看男人的目光正深情的对着自己的肚皮——此时她站着,男人坐着,她很疑惑顾廷烨这番话是对自己说的,还是肚里的那位说的。

肚里的小混蛋很乖,一般多在个时段舒展拳脚,午睡后,晚饭一盏茶后,半夜时前后,明兰总结出这个规律,顾廷烨便按着时辰常来父互动,有时跟公孙先生说到半道上,也会借口回屋一趟。他最爱将面庞贴在明兰肚皮上,细细感觉那一下一下有力的胎动,明兰半靠在床头,轻轻抚摸他粗硬的头发,灯前身畔,她只觉心中一片平静温馨。

外头局势不好,正是用人的时候,依着男人的野火性,早出门打拼去了,她知道,他是为了自己,才舍不得离京。

“若是……皇上有得用你的地方,……你,不必记挂我,总是大事要紧。”明兰觉得舌头有千斤重,一句短短的话,说的结巴断续,满嘴苦涩;她不愿他离开。

顾廷烨抬起头,沉峻的面容不可思议的柔和,隔着冰封的河流,远处缓缓渲染的乍然春光般,他抚着她的肚,微微而笑:“你就是我的大事。”是他一辈最大的大事。

他定定看着她,却见她眸光离合,柔皙的皮肤隐约透着一种昙花乍现般的瞬艳,她脸上有一份怔忡的恍惚,好像不知往哪里去迷孩童般无措,甚至带着几分苦恼。凝视入神之际,他忽然心头浮现一个苍老的身影,人皆道他父二人,无论形貌性都是酷似,只这么心念一动间,他顿觉不详,立刻甩开这思绪。

外面雨急风骤,他只愿将她护在自己羽翼之下,倾力盖个温暖安全的窝,莫让风刀雨雪惊了她,叫她一世喜乐无忧才好。

入了四月中,朝堂争斗愈发严苛,几名言官联名上奏疏,参威北侯沈从兴以权谋私,下列奏侵占民田,巧取豪夺,结党不轨等十一条罪状。若只是虚告也还罢了,可左都御史刘素仰为人耿直,不偏不倚,这次也竟上书发难;帝责刘正杰严查,一查之下,竟觉空穴未必无风,其中尤以沈从兴长在外仗势凌人,及其姻亲邹家放印钱,逼出人命为甚。

一时间,奏疏纷纷,攻讦不断。

“若是那严正不阿之人,当是对事不对人。可若是那奸邪小人,想要坏事,便要反其道而行之,对人不对事。”公孙白石摸着稀疏的胡须道。

“这便是说,其实那伙人是不忿皇上的一连串举措,可碍着君臣名分和大义道理,他们不好张口,便性刀口对准了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简单来说,就是我不好阻挠你的政策,那就诋毁执行的人,从而破坏既定线。明兰捧着肚皮,忧心忡忡,皇帝这回似是动了气,已下明旨指责沈家了,小沈氏来哭过一回,她只好来请教公孙老头。

公孙白石微笑着点头,眼光瞟了明兰的大肚皮一眼,希冀将来的小侯爷也能这般聪慧。

“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呀。”明兰头大如斗的低号,她记得沈家长今年才十二岁,小沈氏没口的说她侄如何淳厚老实,能闹出什么事来呀。

“无它,分利而已。”公孙白石嘴角撇出一个讥讽的弧,“盐务,边贸,海船,市舶司,还有六部九卿处处关口,要紧的肥缺,皇上想叫他们挪出位来,好安上自己的人。一来充盈国库,二来,以后下旨办事能利落些。他们不干,如此而已。”

“他们也是,那么多肥缺,吐出些银来又如何!”明兰盼望和谐社会,大家好好说话。

公孙白石冷笑出声:“便以潜国公为例,他的儿尚了圣德后的公主,他与另几家把持海船商贸近十五年,每年少说也有两万两的进项。又上缴了多少?哼哼,他们舍得吐出?便是吐了,一朝天一朝臣,皇上自有自己的亲信要提拔。”

明兰眼前又是一阵雪花银飞舞,好容易定下神,才低叫道:“都这么多年了,也该吃饱喝足了,便是收了手又如何呢!”

“人心若是知足,又岂会得陇望蜀。”公孙白石总结的干脆利落,贪钱怎么会有尽头。

明兰无奈的点点头,的确少见贪官自动觉悟的。不过这事公孙能看明白,旁人自然也能,只要沈国舅沉得住气,加上有岳家英国公府鼎力相助,想来也无大碍。

不过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沈国舅会叫人盯上,也是治家不严,有些虽是对头们穿凿附会添油加醋,但有些事却是属实的,公孙白石顺口漏了句,前阵邹家人居然还想插手军粮的采买,真是狗胆包天。鄙夷完沈家,他着力表扬了明兰一番,夸她理家清明,约束下人得力,又有顾廷烨六亲不认的恶名在外,顾氏族人反倒没叫查出什么来。

公孙老头素来嘴巴刻薄,眼珠朝上,鲜少能吐出几句好话来,明兰被夸的心花怒放,顿时觉得这满脸皱褶的老头顺眼了不少,嘘寒问暖了一番后,又把昨日小沈氏送来的上等新鲜大核桃分出一半,另从库房里提了株灵芝出来,给这老头改善下日渐稀薄的秃脑门。

心情愉快,乐呵呵的散步回屋,春日里垂下来的藤架也带着草木香气,明兰正想伸手摘一朵花苞,一旁的小桃已眼明手快的扯下一串,主仆俩对视而笑,正在这时,只见绿枝急匆匆的从那头过来,额头上沁着汗,脸上却是既惊且喜。她步迈过两步,赶紧凑到明兰耳边,轻声道:“夫人,逮住那小蹄的错处了。”明兰眉头一挑:“什么事?”

绿枝看身旁只一个小桃在,便低声道:“炉上炖着您的雪梨燕窝呢,她却跑了出去。”

明兰闭了闭眼睛,叹道:“得了,我们过去吧。”

绿枝掩饰不住兴奋,却迟疑一下:“那……那里……?”她指的是王氏。

还不等明兰开口,小桃先低叫起来了:“咱们该劝的也劝了,夫人该提点的也提点了,她死性不改,咱们有什么法。要生气也没辙,再说了,咱们如今又不吃的饭。”

绿枝两眼放光,狠命点头。她不顺眼彩环不是一天两天,因怕明兰说她不够宽厚,这才装模作样的多问了一句,表示自己其实也很有爱。她们几个自幼一起长大,对于后来加入者,自然难当做自己人,何况彩环那个妖娆矫揉的做派,简直是房妈妈教课中的经典反派形象,让她们反射性的产生生理厌恶。

明兰叹了口气,看看自己隆起的肚腹,轻轻抚着;若只是为了自己,能含糊过去也就过去了,可为了它,卧榻之侧岂能留异心之人,她不能冒这个险。

慢走回屋后,小桃先服侍明兰换上双柔软的拖鞋,斜斜靠在炕头,才见丹橘领人进来。这一次她再无半分犹疑,器宇轩昂的走在前头,后头跟着委委屈屈的彩环和夏玉。

她一见了明兰,噗通就跪下了:“夫人,我知错了,就饶了我这回罢。”一边连连磕头,一边不停的辩解着,“我们原本好好看着炉的,谁知有人来寻我说话,偏夏玉又出去小解了……我这才稍离了一小会儿……夫人,饶了我罢……”

夏玉也是吓到了,跟着一起磕头。

明兰静静坐在上头,视线从炕几上的佛手形双鱼莲纹的青瓷小罐,一直慢慢挪到乌木镶银掐丝的小几脚,然后看到彩环。她心里不无怜悯,这次,她是有意的。发落个丫鬟并不是难事,只消做主的存了这个想头,逮住个把柄,立时就能发落了。

彩环心里存了怨怼,又不知深浅的和院外的人结交,别有用心的人很容易就能趁机。如今自己怀了孕,正要十二万分小心的当口,这个既不忠心又满脑不当念头的彩环,她是不能留在身边了。

“谁来寻你说话?”明兰的声音好像浮在半空中。

彩环揩着脸颊,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丹橘冷笑一声,替她说了:“向妈妈身边的一个丫头,叫什么玲珑的。”

明兰轻轻笑了,彩环用力磕头,连声道:“夫人,是我的不该,我错了……”

“听说,私下里你们聊天时,你总怨我不叫你近身伺候,总远着你,冷着你。”明兰慢慢陈述,彩环瞳孔一紧,恨恨的瞪向绿枝和丹橘,小桃看了,很实诚的连忙道:“是我告诉夫人的。”彩环愤恨的转而瞪她。

“夫人,奴婢心里是有些该打的念头。”彩环眼见求饶无效,开始辩解了,“可当初我在身边服侍的,想着替尽忠,要好好服侍夫人,没想……”她揩了一把泪,“夫人却不肯拿我当自己人,我这才有些多说的……”

明兰慢慢直起身,弯低了身,直直看着彩环,一字一句道:“你是个聪明的,进顾家门已过一载,如今府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势,你是真不知?”彩环一下住了哭声,怔怔的看着主。明兰挑起唇角,“你口口声声要替服侍我,可我怕的是什么,忌惮的是什么,你这么久看下来,难道全然不明白?”

彩环脸上的血色慢慢退了,除了几个常要办事的大丫头,满院的女孩都恭谨小心,绝少和外头人交联,每每夫人那边的人来套交情,众人都躲之唯恐不及。

“我不喜欢外头知道这院里的事,可这些日来,从你嘴里漏了多少事出去,你自己心里清楚。”明兰缓缓道,“你不是不知道厉害,不过是另有想头罢了。”彩环从心眼里没把自己当做主,于是四处找靠山和帮手,想着能借力上位。

彩环唇颤如筛,哆嗦的说不出话来,她忽想起若眉的告诫,莫非……夫人这是要发落自己了?!她一阵后怕,连忙上前扯着明兰的裙摆,高声哀求:“夫人,我真知错了,倘若夫能早这么说了,我定然不敢的!”

明兰摇了摇头:“你错了顺序,不是要我先信任你,你再来忠心;而是你要先叫大家伙儿信重,我再拿你当自己人的。”

彩环满面慌乱,泪水和脂粉混在一起,顿时花了脸,“可,可是……”

“可你等不及了。”明兰替她说完,“你岁数不小了,比丹橘还大了一岁半呢。”她怕没等自己熬成姨娘,就被明兰嫁掉了。

“这可真是难为你了。”

明兰悠悠的最后总结,她心中全然不气,只是有些无奈和怅然,彩环也算谨慎了,叫她细细侯了半个多月才逮住这个错处。屋里静默了半响,只听见彩环和夏玉的抽泣声。明兰定了定神,转头道,“叫崔妈妈她们进来罢。”

崔妈妈领着两个粗壮婆进来,明兰一眼瞥过去,两个人都袖里鼓鼓的,想来应是藏了绳和塞嘴布。彩环和夏玉一见了这阵仗,早已吓的不行了。

明兰肃了神色,端正道:“挨罚也叫罚明白了。崔妈妈,您来说罢。”

崔妈妈早磨刀霍霍了,眉头皱如墨斗,面无表情:“这儿的规矩,夫人身金贵,一应饮食药需仔细小心。”明兰的餐点心是葛婆亲手料理的,出她手,由丹橘等大丫头亲手接过,中途不经二手,其余炖药补都在这院里架小炉,由专人看管,每班通常两人,便是一个出去,另一个也得守着,决计不叫炉离开视线。

“今儿你们二人看着炉,夏玉事先报了你去小解,但中道儿溜去屋里拿点心吃,又和旁的丫头说笑了会,耽搁过长;彩环更是不该,居然敢擅离了职责。”崔妈妈说的一板一眼,“今日若不罚了你们,以后也没法约束旁人了。这院里,你们不可再待了……”

她话还没说完,夏玉就惊天动地的哭号出来,彩环反倒镇定了神色,直起腰肢高声道:“崔妈妈说的是,可我是叫来服侍夫人的,崔妈妈这么撵了我,回头问起我来,不知妈妈如何答复。”

崔妈妈气的不轻,正要开口骂,只听门口传来一声低沉威严的男声:“怎么回事?!”

众人一齐回头,只见顾廷烨身穿朱红官服,一手端着乌金纱翼双翅顶戴,面沉如水,站在那里,明兰吓了一跳,她瞧今日天色还早,特意挑这个时候发作,省的叫顾廷烨见了心烦。

“侯爷回来了。”她连忙跳下炕床,想跻着软拖走过去。

顾廷烨长腿阔步,连走几步,一把按住明兰,放柔了声音:“你坐着,别着急起身。”

一旁的小桃十分机灵的上前,双手接过官帽,颠儿颠儿的去放好,并且坚决不再回来,只躲在门口偷偷观看现场。

顾廷烨坐在明兰身旁,一手垂在炕几上,脸上点滴不惊:“妈妈继续说,该怎么罚。”

崔妈妈面露为难的看向明兰,到底是盛家陪来的丫头,当着姑爷的面这般处罚,似乎落了盛家的脸面,连明兰也有几分踯躅,不知如何开口。

在顾廷烨威压的目光下,崔妈妈只好照实道:“彩环去西边角看空屋,夏玉到二门去使唤……”她越说越轻,在她求救的眼神中,明兰赶紧接过话头,“也不是什么大错,只是不罚她们,不足以约束旁人。好了,你们下去罢。”

她对彩环没什么深仇大恨,好吧,其实是她既没魄力也没胆色置人于死地,回头等自己生下孩,有了空,给她找个婆家就是。

“侯爷!”彩环哭的梨花带雨,神奇的挣脱了两个婆的挟制,一下扑倒在顾廷烨脚边,“求您开开恩,叫夫人别撵了我罢。以后我定然用心服侍,是盛家叫我来的呀,我若这么离了去,以后奴婢的老娘如何抬头见人!”力气之大,居然扯歪了顾廷烨的袍服下摆。

崔妈妈急了,上前捉住彩环的胳膊,硬要把她拖开,绿枝大怒,上前去扯住彩环的另一边胳膊,用力往外拖。

“慢着。”顾廷烨道,疑惑的看着彩环,“是你?”

在记忆中慢慢,某一个黄昏,眼前这丫头似乎给自己上过一次茶,后来叫那个桃急急的叫了出去。彩环顿时满脸希冀,眉尖蹙得异常风情,抬头正想说什么,谁知顾廷烨皱起眉头,斥责道:“怎么又是你?!上回不是和你说过,夫人有身,闻不得脂粉味儿,嘉禧居上下俱不可涂脂抹粉。你今日怎么又这幅样?!”

此言一出,崔妈妈和绿枝立刻松了劲儿,适才急慌发愁的丹橘也松了口气,明兰抬头看看天窗,她很想冲着彩环大叫一声‘你也不敬业了,想勾引男人,至少研究下对象吧’!

像她,为了了解自己的老公兼老板的种种喜好和习惯,以便更好的完成工作,多么用功刻苦呀,几方向侯府老仆们打听,知道因着有一个体贴的好继母,顾廷烨十四岁上就已一屋莺莺燕燕,真是环肥燕瘦,什么种都有。除此之外,顾二少爷十九岁那年,还曾在京城某著名娱乐场所足足住了半个月。更别说在混江湖那段日里,他又有过多少艳遇。

扮娇弱,装委屈,人家早见识过更高级别的了,一个内宅丫头的这点业余表演,实在没什么技术含量,所以说,她从不担心彩环的这些伎俩会奏效,她担心的,只是彩环在屡次不奏效后,会主动或被人利用而对自己不利。

“侯爷……”彩环也傻了,张大嘴巴,糊着满脸脂粉,愣在那里。

顾廷烨心头不悦,面色冷峻,转头对崔妈妈厉声道:“这种屡教不改的东西,还留在府里作甚!撵到庄里去,若再不听话,直接卖了就是,岳母那里,我去说!”

崔妈妈如闻天赦,喜不自胜,两个婆也恢复了活力,当下一边一个,拿绳一把捆住,又堵了她的嘴,直挺挺的把人拖了出去,夏玉再不敢啰嗦半句,连忙自动退出去。

绿枝兴奋的跟着出去,打算帮她们收拾‘行李’,丹橘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还是小桃心理素质过关,笑呵呵的从门后出来:“今儿新到的六安瓜片,给侯爷沏一杯罢。”然后轻手轻脚过来,不着痕迹的把丹橘拉走。

众人都出去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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