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复制多了,不小心重复了,不能删除,等我明天写出来再补全,字数只多不少qaq

万分抱歉!!

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响从背后传来,犹如凶兽愤怒到极致的咆哮。阴森森寒风不知从何而来,吹动巫嵘的发丝。他背对着傅清与大天坑,看不到后面发生了什么。将后背交给旁人对多疑的巫嵘而言是件难事,尤其在开始前傅清能说过,无论发生什么,听到任何声响,都不能回头。

到这种境地,要怪都怪傅清南。

绷着脸,巫嵘心里又记上一笔。心中思绪却没耽搁权杖刺下。杀库库卡不是简简单单杀了他就可以,而是要摧毁烙印所在的地方——这地方指的可不是一手一脚或某个器官这么简单,傅清说库库卡在大天坑地下呆了数十年,凡被大天坑污染的地方都是烙印所在。

落杖的时候巫嵘在想,是不是卜到了这点,当年的傅清南才在七大天坑各处留下能让其中人保持一丝理智的后手。

有理智在,大天坑就无法完全将人污染。而被完全污染的人已经彻底成了大天坑中的傀儡,就算置死地而后生也救不了他。

如果是正常人,在面对昔日曾拯救世界的英雄,还要用凌迟般的方式将他杀死时,恐怕都会背负上莫大的负罪感,甚至连看都不敢看,崩溃大哭。但巫嵘并非如此,他早知道自己情绪似乎淡漠的很,与常人都不相同。他也能有种种情绪,但那些情绪就像浮在事物表面的尘埃,风一吹就散了。

他只估摸着背后傅清的进度,权杖或急或缓落到库库卡的身上。每一下都能打的他焦黑身躯凹陷下去,激起大片煤块碳屑似的黑色碎渣。这应该是很疼的,因为那些黑色碎渣就算是库库卡的血肉,权杖落下时巫嵘甚至能感到库库卡身躯在微微颤抖。

但库库卡没有闭眼,他仍瞪着巫嵘,紧紧闭着嘴,像头倔强又永不服输的小兽。明明身如焦炭,被严重污染,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好的地方,巫嵘也能从他眼神中找到那种对生命的渴望。是痛苦的活着,还是轻松的死亡?没有真正经历过痛苦的人可能会选择前者,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最痛究竟有多痛,无知带来无畏。

但缠绵病榻多年,只能靠仪器维持生命的人,很多却会选择后者。做出这种选择的人不会被旁人简简单单一句‘你有勇气去死,难道没勇气活着吗’所打动,对他们来说活着就像煎熬,需要的勇气比寻死更多。当听到傅清‘置死地而后生’方案时,巫嵘心底有一瞬质疑。

库库卡饱经大天坑折磨,灵魂都被污染几近崩溃,又遭受了正阳火的残酷洗礼,如果没有大天坑的烙印在,他早就死了。而傅清打算做的,却是碾碎那些融入库库卡身体骨头中的烙印,将他从大天坑的束缚下带走。

这可能吗?库库卡能撑得住吗?

没有大天坑的支撑,只凭自己的一口气与信念,他真能撑到粉碎全部烙印的时候吗?

‘库库卡会活着。\'

似是觉出他内心所想,傅清开口。他语气坚定,充满了力量,就像在说一个真理,没有半分动摇。他的话犹如火漆般烙印在巫嵘心头,并且痕迹伴随着他一杖杖的落下越来越深。

当看到库库卡漆黑眼底不屈坚韧的求生意志时,巫嵘才真正信了傅清的话。只有真正经历过生不如死的折磨,却没有放弃,仍旧选择活着的人,才明白活着一个词需要付出什么。他们的生命之火如宝石般璀璨,闪闪发光,正如库库卡。

他的生命就像风中残烛,仿佛只要一阵大风就能将其熄灭,但那么微弱的火光却一直燃烧着,像岩缝里长出来的植物,看起来那么柔弱,却又如此坚韧。

这种坚韧甚至让巫嵘觉得美,他最欣赏这样的人,连带着对库库卡的目光都稍微温和了些。

库库卡:?

库库卡没觉察到那一咪咪的温和,他瞪向巫嵘的眼神仍凶的很,甚至有一刻瞳孔骤缩,浑身用力,引得焦炭碎裂的咯啦啦声响炒豆般爆起,狰狞裂痕遍布全身。这一刻巫嵘都觉得他是要挣脱桃木剑束缚,暴起而攻了。手里权杖更快落下,刺向库库卡胸膛,就在这时,傅清的声音从巫嵘身后响起。

“天坑裂缝异变……哼。”

受创的闷哼伴随着刀锋割裂□□,血液泼洒大地的声音。血腥味浓到刺鼻,巫嵘能闻出这是傅清的血。他在以血布阵,难道身后形势已危机到这般地步?

“快,巫嵘,带着库库卡走。”

即便傅清的声音仍旧平静,巫嵘也能听出其中难掩的虚弱,血腥味更重了,他似乎受到重创,只能勉力支撑。而且那伤口无法愈合,一直在流血,形势危急,甚至透出股濒死的意味。

“阴阳契我会解开……我只能再撑半分钟,你带库库卡走,记住,不要回头……唔。”

阴阳契,同生共死,傅清说出这种话。意味着他判断形势糟糕到了极点,决定自己留下抗住一切,换巫嵘逃离。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如群蚁爬行。这一刻的巫嵘听觉无比清晰,他听到什么东西刺入血肉的声音,听到傅清竭力压制,却仍从喉咙中溢出的闷哼声。

傅清的呼吸越来越弱,生机淡去,但危险并没消失。浓重的危机感从巫嵘背后传来,直指他的要害,死亡阴影仿佛已然笼罩下来。即使巫嵘真正冷情冷血,不管傅清死活,他也该为自己的生命着想,趁傅清拖延尽快逃离这里。

要么回身与傅清并肩作战,要么头也不回独自逃离,面对生死险境只该有这两种办法。

但巫嵘没有动。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带着库库卡走,巫嵘的手仍旧很稳,一杖杖重重落到库库卡的身上。仿佛此刻巫嵘眼前心里就剩下爆揍库库卡这件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事能让他有半点分神。

他全神贯注,不受外界丁点影响。就算傅清生机消散,血腥味浓重刺鼻,肩头背后湿漉漉的,像有什么恐怖事物爬上巫嵘后背,他也没有丁点恍神,沉默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见他是真的不受影响,库库卡紧张到崩裂的身体逐渐放松,他望向巫嵘目光奇异,似乎重新认识了他一样,认真打量。

“你,很好。”

带着不知道哪里口音的普通话响起,库库卡说话有些吃力,毕竟巫嵘揍得他还是很疼的。要不是几十年被吃的经历打底,寻常能力者可能挨上这么一下就得歇菜。但库库卡不是,他半个身子都被敲碎了,竟然还有力气说话。只是说的很艰难,磕磕巴巴本就不流畅的普通话,伴着巫嵘揍他的节奏,听起来更是断断续续,像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刚才,是,大天坑,力量。”

库库卡跟大天坑打交道几十年,刚才大天坑的力量甫一出现他就敏锐觉察到了。他知道大天坑的幻境有多恐怖,担心巫嵘扛不住幻境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想提醒但开口就是一串印第安话,情急之下才浑身紧绷异变,试图以自身变化提醒巫嵘。

但当发现巫嵘是真不受幻境影响,从开始到现在甚至连揍自己的节奏都没变后,库库卡稍稍放下心,对这个人也生出一丝钦佩好奇。又为自己之前发泄般的骂语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本质上库库卡是个好孩子,当怨念污染被剥离敲碎,理智随着痛苦逐渐回归后,他越发觉得这次有可能真的不是幻境,有可能他这次真的能逃离噩梦。

这样的话,他骂眼前这个人可太不应该了。

库库卡有点小愧疚,他想道歉,但对着这个一直在狠揍自己,毫不留情,看起来板着脸很凶的人,他憋了半天,紧张下就容易忘词,愣是想不起表示感谢该怎么说。到最后搜肠刮肚,只能挑自己会的话说。

“你,你好看。”

趁权杖两次击打的间隙中,库库卡急急道。他想说巫嵘比猪好看,又觉得这话不太好,干脆省略了几个字。而且这人确实长得挺好看的,除了傅清南外,库库卡再没见过皮肤白的跟雪似的人。这句好看他也说的格外心甘情愿。

说完后,库库卡悄咪咪望向巫嵘,揣摩他的神情。只是他这双焦黑开裂的大眼再用余光去瞟,看起来也跟凶神恶煞瞪视一样。

“嗤。”

于是库库卡听到一声轻嗤,这人的眼睫低垂,眼眸居高临下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是那种很恶劣,很傲慢的姿态。

“管好,你,自己。”

这人一字一顿,慢悠悠说道。气的库库卡当即两眼暴瞪,身体开裂,简直要被气成河豚。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竟然还学他说话!

库库卡气的不行,嘴一闭不说话了,就用眼睛狠狠瞪着他,焦黑大眼里满是无声的谴责,就算是再铁石心肠的人内心都得升起一点愧疚。但巫嵘心肝比铁石更映,完全无动于衷,见巫嵘完全无视,库库卡气的更厉害了。

【复制错误,不小心复制多了,对不起qaq!!!接下来的内容明天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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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嵘从来没有见过白金色的火焰,相比原本或金红或赤红的正阳火,白金色的火焰带给他极端浓重的危机感,从头发丝凉到脚底,心跳加速,油然而生的畏惧戒备仿佛远古时期的野兽第一次看到炽热火焰时的躁动。

不仅是躁动,还有敌视,戒备,以及随之而生的强烈战意。水火天生不相融,最强者只能留下一个。但契约就像双方间的缓和剂,柔风般抚平战意,明明对阴气过重的巫嵘来说,白金色阳火对他也有致命克制的,但掠过他身畔的火流虽然仍旧炽热,却更加温和,像午后暖融融的阳光,只带来温暖,没有任何敌意与攻击性。

契约仍在,巫嵘相当于火焰的第二个主人。签订阴阳契的双方本就该是彼此守护,彼此信赖,而不会互相伤害的。但现在傅清,或者说傅清南的力量实在太强悍,就算巫嵘站在傅清身后,又有契约存在,那股能焚烧世间万物的恐怖热度仍没有被完全挡住。

炽热的风掠过身体两侧,带走一切水汽,就连皮肤都干燥起来,面皮发烫。过于刺眼的白光让巫嵘下意识闭上了眼。这就是至阳至刚的火焰,难以想象被白金正阳火包围的鬼童正遭受多么强悍恐怖的攻击。

“啊——!!!”

闭上眼后其他感知反倒更加敏锐,巫嵘听到火流燃烧时如狂风呼啸一般的声音,听到鬼童刺耳尖锐的嘶吼声。这嘶吼中少了几分怨念,多了许多复杂难辨的情绪。正阳火是天下一切邪物污浊的克星,如脏污的积雪注定会在阳光照耀下溶解。

阴阳契仍在,不必睁眼巫嵘就能感知到傅清的动作,而且比用眼去看能‘看’到更多。他看见傅清浑身都弥漫着白金色的火光,火焰灌入他手中的桃木剑,灌注到他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熊熊燃烧的火焰激荡起浩瀚磅礴的威势,水波般一圈圈向外扩散。

这气势甚至引动了外界事物,巫嵘‘看’到一个光点从远方疾驰而来,如流星划过天际,最后落于傅清手中。光点来的方向是尸洞,巫嵘猜测可能是那柄拂尘。光点毫无阻碍就融入到这片茫茫白金光晕中,火焰随之暴涨,黑夜亮如白昼,苍穹之上像是升起了另一个太阳。

在如此强悍威势下巫嵘条件反射将五感尽数封闭,身体恢复正常,不留半分骨头和阴气在外。即便如此他仍觉得像处在火山爆发的现场,就连鬼童尖锐嘶吼声都听不到了,四面八方尽是火焰猛烈燃烧带动的呼呼风声,以及桃木剑撕裂空气的刺耳声响。

在这种强压下巫嵘体内的力量也开始自发运转,原本阴气过剩阳气式微的身体得到纯粹阳气的冲击,带动阴阳二力都在巫嵘体内旋转起来,此消彼长,消尽又生,如同两条互相追逐的阴阳鱼,而核心处正是茧化后的蛊种。

巫嵘能清晰听到蛊种的心跳声,那从它结茧后就再未听到过的声音由弱变强,从缓慢到急促,最后和巫嵘的心跳声合到一起,强健有力,迸发出旺盛蓬勃的生机。蛊种已经准备好孵化了,只要融入金属性纯粹之物它就能立刻破茧而出,与此同时巫嵘的意识与蛊种连接到一起,一个个陌生漂亮人影从他眼前闪过,或严肃或慈善,或年轻或年老,绝大多数都是女子,皆美貌明艳,楚楚动人,唯有一两个男人,却也阴柔胜过阳刚。

巫嵘意识到这是什么,这是历代收复蛊种的巫家人,而当他看到最后那个略显模糊,但仍旧美丽动人的背影时,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情绪从巫嵘心底升起。

那人是——

……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刻钟,也可能是一小时。眼皮外覆上炽热温度,是人类掌心的热度,他轻声温和对巫嵘道:“可以睁开眼了。”

巫嵘缓缓睁开眼,那种玄妙的感觉随之消散。他最终没能看到那人转过身来,但巫嵘并不遗憾,他知道那个人就是巫桡,他的姨婆。冥冥中的预感让巫嵘明白,等到孵化蛊种的那一天他们会再相见。

闭合许久的双眼不适应外面的光亮,但对方的手很体贴地挡在巫嵘眼前,没有立刻挪开。巫嵘终于睁开眼,看向眼前的天师。熟悉的黑白道袍,布履竹簪,熟悉的收剑动作,不熟悉的是他的眼神。那是历经沧桑却仍旧平静的眼神,犹如一汪深潭,有着岁月烙印上的智慧与安静。

这种安静平和甚至超越了俊逸非凡的外貌,让他能融于人群与自然万物中,就像天生该在那里一样自然随和,不会引起过多的注视。天师迎向巫嵘略带审视的目光,在他想开口时竖起手指,抵在自己唇边。

“不要说出我的名字。”

天师轻声道,宝石般的瞳仁里倒影出巫嵘的身影:“还不到我该回来的时候。”

“他可是已经叫过好多次了。”

巫嵘不咸不淡道,意有所指,目光挪到鬼童身上。就见符阵已彻底崩解,水桶粗的符绳如一条条切段的蟒蛇挂在四方崖壁,地面,深坑中,颜色从鲜红转为腐朽红褐色,再没了之前的恐怖威慑力。而鬼童趴在大天坑裂缝边上,整个人焦黑蜷缩,一动不动。桃木剑穿过他的肩膀,将他定死在地面上。

傅清南击败了鬼童,毋容置疑。

“结束了?”

“并没有。”

傅清,姑且仍称他为傅清,手中拂尘一扫,指向大天坑裂缝的方向:“你看。”

起初巫嵘什么都看不到,但盯得久后就发现有蚂蚁似的黑点从大天坑裂缝中一队队爬出来,爬向鬼童。黑点练成的线并不比发丝粗多少,却给人一种挥之不去的惊悚恐怖感。

“大天坑会回收它的祭品,重新将其烙印上符文带回坑底。”

傅清唇角微勾,露出个煞气四溢的冷厉笑容。而他脸上原本为温和冰消雪融般褪去,显出几分暴戾冷酷:“出来了,就别想再把人带回去。”

“怎么了?”

觉察到巫嵘正在看他,傅清望过来,冰冷瞳仁浮出些许暖意:“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

巫嵘眸光闪了闪,慢吞吞道:“去过四川?”

“没有。”

虽然不明白巫嵘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傅清仍好脾气道:“我能下山时,四川已经不再了。”

没去过四川,变脸还学的这么好,真有天赋。

最后这句巫嵘没说出口,他算是信了对方‘还没回归’的说法,眼前这人一会像傅清,一会像南,一会四不像,整个一精神分裂,喜怒无常。而巫嵘与他之间的阴阳契约仍在,能清晰觉察到他心中时而低至谷底,时而剧烈波动的情绪,这很有趣。

要知道过去傅清没有情绪波动,大鬼就像罩在一层厚壳中,从不显示出他波动的情绪,巫嵘还是第一次感知到契约对方的情绪变化,就像能看穿对方心中一切似的,甚至能通过契约影响到对方的心情,这很有意思。

“看够了吗?”

“勉强。”

巫嵘泰然自若,似乎刚才尝试调动傅清情绪,让他大悲大喜的不是自己一样。傅清瞥了他一眼,眸中含笑,并不生气,唯有一点纵容无奈,无限包容,从不生气,温温和和好脾气道:“来帮我一下,好不好。”

“一会……”

他顿了顿,似乎不习惯说这种话,眸中柔光软和得似新棉花,声音都低了下来:“一会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巫嵘挑了挑眉,并没再说什么,而是跟在傅清身后。强大无比的实力与格外好的脾气,无限度的纵容以及说稍微直白的话都会耳尖泛红,让人忍不住想步步试探他的底线究竟在那里。

但他是不是真的好脾气。

这点刚被烧焦成碳的鬼童最有发言权了。

**

好烫……

库库卡蜷缩起来,涛涛烈焰在身外燃烧,将他包围。血液蒸发,皮肉烧成灰烬,骨骼焦黑如炭。鼻端萦绕着腐朽焦灼的恶臭,这是怨念被阳火焚烧后留下的气味。库库卡曾在闻到过这种气味很多次,在前往大天坑路上那些被他们杀死的鬼将鬼王身上,在那些大天坑里的怪物身上。

他没想到有一天会在自己身上闻到这种气味。

但总比血腥味要好。

想到自己被击败了,库库卡心里竟有几分放松。烈火烧去了他身上凝而不散的怨念,剧痛随之而来,像被人敲碎再重组一样。但库库卡并未蜷缩的更紧,难得从无边无际的混沌失控中重得半分清醒,剧痛也变成了享受,他甚至想舒展四肢身体,让烈火将怨念烧的再干净些。

即便他清楚,一旦再回到大天坑,那些怨念和肮脏的东西扔回像跗骨之蛆般再攀附上来,侵入他的体内。

束缚祭品的符文已经从天坑裂缝中爬出来了,库库卡能感受到熟悉痛苦的窒息感传来。耳畔似乎响起了狗叫声,他条件反射一哆嗦,焦枯眉峰紧蹙,唇角紧抿,挣扎起来。被困在大天坑底折磨数十年,饶使库库卡有再坚韧的意志也不再做无谓的反抗。

但这次不同,火焰焚烧的痛苦不同于被撕咬吞噬的剧痛,人间冰冷的风和大天坑里浑浊污秽的空气不同。即便知道不可能,都是无用功,库库卡仍挣扎起来。他浑身怨念尽褪,几乎被烧死,挣扎动作微乎其微,但他仍希望自己的挣扎反抗,能让他再在人间停留一会。

被折磨数十年,他仍旧没有完全堕落,留恋人间。

库库卡的挣扎很微弱,但并非完全没有效果。他对周围的感知更清晰,风声,模糊交谈声,火焰声,甚至符文爬行时不详的嘶嘶声。人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有无比强大的吸引力,此刻库库卡不追求旁的东西,他只希望再被绑入地狱前,他能睁开眼睛,看一眼人间的风光,看一看傅——

“要这样……好……你做的对。”

是傅清南的声音!

库库卡激动起来,烧焦的眼皮因过于用力而胀痛不已,难以忍受,无法睁眼,他竭尽全力去捕捉外界的声音,不放过一分半毫。终于,原本模糊不清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楚起来,和记忆中相比更年轻,也不太低沉,但库库卡能确认,说话之人正是傅清南,他终于能再听到傅大哥的声音——

“你……对我来说不一样。”

这说的是我吗?

即便情绪因大天坑污染变得扭曲不正常,这一刻库库卡仍觉得受宠若惊,不敢置信,甚至有些心虚。就像犯了错误的小孩得到小红花的奖励。印象中傅清南对每个人都不偏不倚,没有袒护过谁,也没有格外关注过谁,对他来说世界众生的地位都是等同的,没有谁能得到特别优待。

库库卡努力回想起过去和队友伙伴们相处的时光,却发现他们的面孔已经因岁月变得模糊,唯一清晰的只有贪吃蛇这款小游戏的画面。

游戏真好玩……不,不对,现在不该想这些。库库卡竖起耳朵竭力去听,不顾疼痛,拼尽全力想睁开眼睛。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库库卡,或者其他人叫我,都无所谓。”

“只有你,与众生不同。”

库库卡放弃努力,安详闭上了眼。

太恐怖了,这是假的傅清南,他确信。

真的傅清南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库库卡冷哼一声,心中不屑。大天坑想再骗他,动摇他的心智,这是痴心妄想。他怎么会忘记,大天坑最擅长的就是先给人希望,再令其绝望,以此来将人彻底玩弄摧毁。几十年来库库卡吃过不少亏,痛彻心扉有,濒临崩溃也有,但经历次数多了,他也变得沉稳老练起来,不再是会轻信旁人的孩童。

更别说这次大天坑的幻境设置的实在太拙劣,太简陋了。用这样的傅清南能骗得了谁?或许他早在被唤醒的时候就已经陷入了大天坑的幻境了吧,竟然还幻想着傅清南真的会出现,将他带出深渊。这太难了。

刚进入大天坑前几年,库库卡总期待着傅清南能将他救出去,带离地狱。时间长了他被大天坑污染,也怨过,也恨过,但偶尔清醒的时候,思想却发生了转变,他希望如果傅清南真的还活着,还呆在外面的话,那就好好呆在外面,不要再回来。

离开大天坑真的太难了,真的很难。他们九个人里有一个伙伴能摆脱束缚,离开大天坑,库库卡都由衷为对方高兴。

“睁开眼,我知道你醒了。”

呵呵,库库卡不为所动,消极抵抗。对大天坑的幻境不再做任何反应。这种事情他经历过太多了,当每月被恶犬吞噬撕碎成为家常便饭,疼痛都变得习惯,不能再引起库库卡任何情绪波动时,大天坑就会幻化出种种幻象。有其他伙伴惨遭折磨的,也有各种模拟出虚幻和平幸福的情景,再被打破的。

库库卡小孩子心性,在这上面吃过很多亏,但凡他心灵出现漏洞就会被狡猾的天坑意识趁虚而入,久而久之库库卡早习惯收敛自己的一切情绪,对任何场景都不做反应。就算看到他最敬重的傅清南和猪结婚都能无动于衷。

这次大天坑意识又弄出来了个什么?和傅清南结契的男人?

太弱了。

库库卡不屑一顾,懒得理会。

**

当傅清说‘对我来说你不一样’的时候,巫嵘正从崖壁上拔下深扎入其中的权杖。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头看了眼傅清,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之前不让自己叫出名字那事。

“因为我们有阴阳契?”

对于大天坑的事情巫嵘有些兴趣,对傅清所说的‘还不到我回来的时间’更感兴趣。这件事和念名字有什么关系,难道说他叫了傅清南的名字,这残魂和主体就会直接融合,还是说傅清南的存在会被某些东西觉察到?

“如你所想。”

嗤,巫嵘懒得理这种说话不说全的人,哂笑一声。对方似乎觉察到巫嵘心里在想什么,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巫嵘颠了颠权杖,提着它走过去。他注意到傅清的目光在权杖上顿了顿,却没说什么。这说明他知道权杖的存在,而且认为它并非敌人。

意识到这点后,巫嵘若有所思,随手将权杖插到原本老苗刀的刀鞘里,走到傅清身边,正看到他拿出什么红色的粉末,在库库卡身周洒了一圈,默念几句,白金色的正阳火燃起,将那些从大天坑裂缝中探出的,发丝似的符文隔离在外。

巫嵘敏锐发觉火焰燃起时,库库卡焦黑如炭的身躯微微动了动。

“睁开眼,我知道你醒了。”

但对方却无动于衷。

“正阳火已将他身上的怨念污秽焚烧干净,但是烙印未除,无论他逃到世界各处,大天坑的锁链都会穷追不舍,最后将他抓回坑底。”

傅清淡淡道,微微闭了闭眼。巫嵘发现他眼底微青,显出几分倦意。显然现在灵魂合体与刚才的白金正阳火海对他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但当他睁开眼时,眸光锐利清明依旧,如同一杆劲竹,无论风霜雨雪都无法将他摧毁折服。

“只有彻底清除大天坑烙印,才能有脱离大天坑的可能。一会我会毁掉大天坑裂缝,争取时间。在这之前我需要你的帮忙。”

“需要我做什么?”

巫嵘利落道,看了眼天:“如果你想做什么的话,速度要快。”

黑夜再漫长也终将过去,符阵失效,洪崖那边的人们很快就会醒来。到时候说不准会有人来再探峡谷。

“很快,不会浪费太长时间。”

傅清望向巫嵘刀鞘中的权杖,正色严肃道:“我需要你用这根权杖,将库库卡打死。”

撕拉——

有什么紧紧黏连在一起的东西被硬生生撕开的声音,巫嵘看向声音源头,发现蜷在地上焦黑若死的鬼童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干瘪下陷的空洞眼瞳恶狠狠的,充满敌意地瞪着他。

**

库库卡忍不了了!

原本他压制情绪波动,如老僧入定般想忽略外界,但外面的声音仍一个劲的往他耳朵里钻。尤其是当正阳火再次燃起,驱逐束缚‘锁链’时,库库卡心中也有一瞬的波动和犹豫。

会不会——外面的真是傅清南?

心潮一动就再无法平息,库库卡心里暗道坏了,恐怕又上了大天坑的当,但反正也这样了,他干脆破罐子破摔,更认真听起外面的话来。并将那些话记在心里,反复细品琢磨。

他说的……似乎有道理啊。

库库卡浑身紧绷起来,如果他心脏还能跳动的话,那现在他心跳该快的惊人。这次似乎和以往大天坑的幻境不同,更像真的,也更令人想要相信。即便库库卡明白这极大可能只是大天坑的幻境再次进阶升级,为了个体带来更大的打击,库库卡也忍不住想要相信。

直到他听到那句话。

都是骗人的!

愤怒的力量让库库卡豁然睁开眼,恶狠狠盯着眼前那人。如果眼里能射出毒针的话,库库卡早把他里三层外三层都扎满了。

可恶,可恨!虽然库库卡早自嘲认为这一切极有可能仍是大天坑的幻象罢了,但当血淋淋的现实真摆到面前时,他仍难以抑制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下地狱去吧!”

库库卡虽然能听懂中国话,但不怎么会说,会的那么几句普通话都是‘你好’‘吃了吗’‘饭好吃’这种日常话。一到激动愤怒的时候他就不由自主吼他们部落那边的印第安方言。

“你,你的罪孽,就算被烈火焚烧都无法洗净!”

库库卡口不择言,他凶狠瞪着眼前这人,不去看之前说话的傅清。就算对方是大天坑幻化出来的,库库卡也永远不会对他说那些恶毒诅咒的话。就像当初大天坑给他看傅清南跟猪结婚的幻象时,即便用言语刺激他的都是幻化出来的傅清南,库库卡也只骂那头猪。

这是库库卡的原则!

“就连猪都长的比你好看,丑八怪,下地狱去吧!

**

“&%¥#@¥@*!”

被烧焦的小孩瞪着那双能吓死人的焦黑大眼,竹筒倒豆子似的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边说边恶狠狠瞪他,像是要用目光把他给剐了似的。

“他在说什么?”

巫嵘脸色不善起来,即使听不懂,他也能觉出这小孩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他夸你长的好看。”

巫嵘怀疑看向傅清,见他虽然面不改色,如白玉雕琢而成的脖颈处却有些泛红。

天师说谎话可真容易露馅。

巫嵘懒得跟连谎话都不会说的人计较,只是板着脸,用权杖尖警告般敲了敲库库卡头边的地面。却没想到他猛地扭头,用那种能把头扭下来的幅度狠狠一口咬到权杖上,那架势恨不得用一口钢牙把权杖咬断。

‘啊——’

巫嵘听到权杖发出一声长长的,惊恐万分的绝望啜泣声:‘我脏了,呜呜。’

随后它再没了动静,昏死了一般。巫嵘觉得有点丢人,又有点嫌弃,幸好只有他才能听到权杖的声音。用比刚才更阴沉些的脸色,巫嵘将权杖从库库卡嘴里□□,看到上面有一圈焦黑色的牙印。

“要开始了。”

傅清肃然道,桃木剑仍将鬼童钉在地上,他手里只拿着拂尘,站到大天坑裂缝旁边。那柄拂尘巫嵘曾在尸洞里,看傅清南的纸人拿过。但现在巫嵘看向傅清,才意识到正主和纸人间莫大的区别。他手里的拂尘正在发光,明明没有风,拂尘坠上的黑白阴阳鱼却无风自动,如真正的小鱼般追逐游动,循环往复,透出难以言喻的道义来。

“置死地才能后生,唯有用大天坑里的东西将你杀死,才能彻底消除烙印。”

傅清是在与鬼童说,也是在和巫嵘解释。置死地而后生,先死再生,巫嵘负责死的方面,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傅清。

“你都听到了?”

时间紧迫,不再浪费。提起权杖,巫嵘站到库库卡的面前。这小孩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刚才傅清说的话,仍用那种桀骜不驯的小眼神瞪着他。说来也怪,明明是傅清说的话,库库卡却只瞪巫嵘,跟和他有仇似的。心里又给傅清南记了一笔,巫嵘提杖站好,回头看向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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