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幽林,深山鸟鸣。

陈禾蹲在地上,用一块稍微锋利的石片做工具,认真的开始挖坑。

他没用灵力,也不取巧,就这样把那丛凤尾竹原来所在的土壤挖下去一层,随后折下大量竹叶枝干丢进坑里,准备用篝火燃烧后的灰烬掩盖。

“火…”

陈禾憋了半天气,沉睡在丹田里的石中火还是一动不动。

“这家伙,要它有什么用!”陈禾忿忿想。

荒山野地,他没火折子,更没学过法术神通,去哪找火种?

陈禾长到十七岁,只能说有三天的记忆,他暗自懊悔师兄把自己养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连冷掉硬掉的食物都没吃过,更不要说生火了。

灌顶秘法不是万能的,因为灌顶秘法不负责传授经验,许多人都知道如何生火,结果在野外初次尝试时还是被烟呛得半死。

“师兄怎么没想到教我个火焰掌什么的?”陈禾嘀咕。

据说西域佛教密宗多奇术,火焰刀烈阳掌听起来都威风凛凛,打斗实用性不知道,不过至少能点火。

“封印得这么死,完全不能用?”陈禾不甘心的又试。

沉睡的石中火大约感觉到主人焦躁心情,微微动了一下,

“嗤。”

一缕火苗自陈禾指尖冒出,点燃了竹叶。

火苗立刻窜起数尺高,在土坑里熊熊燃烧起来——三昧真火的好处,点上就着,不用折腾,哪怕是带着湿气的木柴也照烧不误。当然了,为避免黑烟冒出惹人注意,陈禾折下来的都是干燥竹叶,以及比较细的枝干。

眼见焚烧殆尽,火势有蔓延出去的趋向,陈禾果断一招手。

火焰立刻像藕丝一般被拉过来,重新随着灵力流转回到丹田,在陈禾看来,缩成极小一团的石中火就像懒懒打了个鼾,冒出一个泡泡,紧跟着又吸了回去。

坑里的温度立刻降了下来。

成堆的灰覆盖在坑中,陈禾满意的拍拍手,让灰烬自然的扬开一些。

紧跟着他重重踩下步伐,将竹林向两边拨开,伪造成一个凡人深山跋涉,趟过小溪夜晚离开水源,白天又回到溪边的样子。

竹林尽头的山溪旁遍布着野兽足印,想仔细追踪根本没辙。

陈禾就这样忙乎了一个时辰,这才心满意足越过山溪,跳下深谷,迎风踏过万顷竹海,奔向远处一座山崖。

确定自己没留下任何踪迹后,陈禾这才小心翼翼撩开倒坠的藤萝,钻进一个略微狭窄的山洞,里面原先栖息的黑蟒缩在角落里,听到声音警觉抬头,看见是陈禾后它下意识的抖了一下,继续将头埋进身体盘起的圈圈里当自己不存在。

释沣足不沾地,悬空而坐,双手置于膝上。

右腿没有盘坐,而是覆压在左足上,然后自然垂下,外袍艳红似血,周身气流涌动,却只限于释沣方圆半丈,陈禾站在圈外竟不能感受到丝毫灵力波动。

内含木中火的真元,就像燃烧在释沣身侧的光焰。

散落长发,不时因真元微微鼓动,向后飘飞,露出释沣的耳鬓眉梢。

陈禾紧紧盯着释沣左额,那里赫然有三粒细小的红痣——之前释沣一直用头发遮掩,他没有见过。

不由自主的伸手摸自己的眉梢,陈禾的第一次对自己的记录起了疑心。

师兄左鬓也有红痣的事,为什么自己没提到过?从未发现?

师兄为什么也会有呢,难道师兄与自己是血亲?

云州陈家的事不是真的,他没有那样状若疯癫的堂兄,也没有为了家产谋害他的二婶,更没有对他不闻不问的亲人。师兄才是他的血脉至亲,玉球里的记忆都是假的!

陈禾垂在身侧的手掌握紧又松开,最后他低头走到洞口,从茂密的藤萝缝隙里远眺,天际朝阳欲升,流云散尽。

手指拈起玉球,又郑重的塞进怀中。

——他已经不是三岁幼童,知道世事不是自己一厢情愿,就能变成那样。

师兄是不会骗他的。

红痣只不过是巧合,他只是陈家那个走丢又没人要的傻子而已。

陈禾又度过了漫长的一夜,前天夜里他在赤风沙漠,清晨时分也紧张的守在师兄身边。出神的想不知昨夜他忙碌半晌布置的障眼法是否有效,那伙私盐贩子让他知道,说谎就要尽善尽美,话说得再好,也没有精心准备的细节有效。

雪山神师,凉千山。

陈禾用灵力灌注指尖,在一截空心竹上写下字迹。

一开始还因为不熟练而歪歪斜斜,摸清力道后,字就变得匀称,连笔流畅,甚至能透出扑面而来的不忿。

随后陈禾接着写了三个字,聚合派。

犹豫半天,最终陈禾还是没有把北玄密宝写上去——他必须要考虑到东西有落到别人手中的可能,竹筒不是师兄炼制的苍玉球,会分辨灵力气息。

探指在竹筒内侧书下北玄派,又在后面画了个肉包的涂鸦作为提示。

就在陈禾思索怎么隐晦留下更多暗示时,身后释沣气息一变,灰白色真元尽数收拢,长发缓缓落于肩上。

陈禾手忙脚乱的将竹筒塞进袖里,想想又觉得不安全,重新抽出来□□腰带侧边,再拿袖子一盖,也不算太明显。

双眸睁开,右足踏地,整个山洞都轻微的一震,释沣已经收功,他一眼就看到师弟慌慌张张藏东西的模样。

头发上有露水,鞋履沾着泥土与竹叶,肯定是偷偷跑出去遮掩踪迹了。

释沣不觉一笑,伸手一招,陈禾藏起来的竹筒就自动飞来。

“啊!”陈禾懊恼的站在原地。

手指抚过竹筒上的字迹刻痕,释沣笑意尽散,他抬头看陈禾,发现师弟躲闪着目光装作若无其事,释沣忽然感到说不出的窒闷。

他的师弟,这般努力只想记得住发生过的事。连凡人都能轻松做到,对陈禾却是一种奢望。

示意陈禾到自己身边来,释沣从须弥芥子法宝里取出一颗没用过的苍玉球。

陈禾眼睛一亮。

“这些纷扰之事,我本不愿让你记住。”释沣摸摸陈禾的头发,瞥向凉千山名字时目光中尽是漠然,“原本等我们回到黑渊谷,事情就再与我们无关。”

“原本?”陈禾敏锐的抬头,因为猜出暗示而有点茫然,“师兄是说,我们回不去了?”

“是。”

陈禾绞尽脑汁的思索,很快得出了答案:“因为北玄密宝?”

“不错。”

释沣多年不言,面对凉千山时他一心嘲讽,但没怎么觉得,现在要向师弟解释北玄密宝的复杂来历,反而有点踟蹰。

“师兄等等。”陈禾夺过玉球就开始摆弄。

鉴于不知何时才能回去,释沣可不想看到以后陈禾手腕脖颈挂满玉球的可笑模样,他赶紧制止师弟,把怎么控制使用玉球的法术教给陈禾。

趁这个机会,释沣也想好了措辞,只因他不愿谈及自己的过去,准备一句话带过。

“北玄派盛极一时,数千年前是天下最大的宗门,但历经劫难后,一再没落,如今只剩下你与我二人。”

陈禾听后眨眨眼,没问北玄派究竟发生了什么仅余释沣一人。

“在上古时期,魔修与正统修真者的划分并不明确,同一个门派中,有妖怪,有鬼修,也有最老老实实的炼丹者。

八千年前凡间改朝换代,新国旧朝争斗不休,诸家外门子弟投效两方,最后导致整个修真界都被卷入。两方阵营各推北玄派与南合宗为首脑,经年大战,多少修真者横死,无数小宗门断了传承。

他们的遗物都由两方首脑接手,最后北玄派支持的新朝胜利,南合宗覆灭,这场战争这场修真界劫难给北玄派带来的诸多无主灵器功法丹药,这就是传闻中的北玄密宝!”

陈禾顿时一凛。

事情比他想象中还糟糕,名叫北玄密宝,其实这个宝藏并不属于北玄派。按照修真界的惯例,修真者死后,遗物可交由好友代寻传承。

陈禾有灌顶秘术的常识,他知道八千年前那场席卷了人间、修真界、天庭的浩劫之战。天下宗门,十不存一。北玄派掌握了这么多好东西,不被觊觎才怪!

“找传承不是容易的事,人有亲疏远近,资质还有高低划分,北玄派必然先为亲近的宗门忙活,前后没千八百年都办不完。

何况还有一些曾经杀死北玄门人的宗派传承,也从南合宗落到北玄派手里,想也知道,北玄派根本就不会为这种找传承。

问题就出在这里,能杀死北玄门人的,功法灵宝哪个都不差,有了确凿证据就会引来更多的怀疑——人们自称是死去修真者的隔代弟子或者血脉后裔,上门讨要灵丹法器心诀功法,连从北玄派这里拿到传承的人,也翻着古老典籍,嘀咕着自己获得的东西不全,对一些法宝在战争中毁掉的说法将信将疑。”

释沣深深吸了口气,神情冷肃。

北玄派势大,人们将怨怒与疑惑藏在心中,代代相传,等到这个古老门派势微时,整个修真界一下就爆发出来。

“三千年前,魔修联合六大宗门以及诸多散修攻占了北玄派驻地,将所有东西都翻了个遍。最后用门人弟子的性命,逼当时的掌教林青商说出北玄密宝的下落,并抢走了历代掌门传承的名录典籍,还因疑心有密道烧了整个宗门殿宇房舍,使北玄派驻地成为一片瓦砾。

虽然除了魔修之外,没有肆意杀人,林青商还是因为悲愤难当,加上重伤不愈,一年后就死了。他的弟子们,只能抬着灵柩,远离中原,来到大雪山。”

“大雪山?”陈禾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那时还没有乾坤观,大雪山曾经属于无家可归的北玄派。”

陈禾握紧拳头,低声问:“那些混蛋得到北玄密宝了吗?”

“不知道。”

释沣目视远方,悠悠的开口,“关于这件事有许多说法,林青商说密宝已被埋葬多年,最后一个知晓秘密的掌教飞升后,这个地点就失传了。他赌咒起誓,若这话有半分虚假,就让他魂飞魄散心魔噬身,死无葬身之地,这才换来众人撤退。传到修真界中,又有人说六大宗门已经获得了密宝,只不过放出这个风声来糊弄大家,更有说拿到宝藏的是魔修,甚至有人疑心林青商未死,赶到大雪山挖坟开棺…”

山洞里一片安静,只有风吹藤萝瑟瑟声响。

“最后,还是没人知道宝藏下落。以后每隔数百年,就会有北玄密宝的消息传出,又重新制造无数冤魂。”

陈禾迟疑半晌,还是小声问:“师兄,万一这次是真的呢?”

释沣低头看他:“我不想冒这个风险,你比北玄密宝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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