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哈利开始讲这些故事到描述完医院的场景后,他第一次停了下来。往椅子前面挪了一下,擦了擦眼镜,说,要是我不介意的话,他想要休息一段时间,并希望我能理解,讲这些故事很伤体力,并且劳心。他拿出怀表,开始看时间,然后“啪”

的一声关上,说,“亚历克斯,已经几个小时了,我想休息下。接下来还有很多要说的,真的有很多,我已经不如你这般年轻有活力了。我想如果现在不给些喘息的机会的话,我怕自己撑不下去。”

我想可能是自己太过于沉浸在他的故事里了,过了几分钟才回过神来,明白他在说什么。第一反应就是怎么可能,这不可能的。甚至有些生气,跟当时他一直坚持要我读完勃朗宁的信才给我讲故事一样的生气,我要他必须继续讲下去,不能就这样停下来了,至少不能在这个地方停下来。但当我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他好像突然苍老了许多,感觉已经有些许蜷缩了。很明显,他已经非常疲惫了,就在那一刻,我也感觉到了自己的疲惫。看了看我自己的手表,已经凌晨四点过了,于是同意了他的说法,离开了屋子,商量说中午的时候再过来。

出来我就径直走向了院子中间,回屋的路上一直都在想哈利最后说的那个部分,就快要说到跟我有关的那个部分时,却要求休息了。

根据瑞秋那天在约翰·雷德克里夫那儿告诉哈利的,就是说艾薇在接到哈顿的电话后,就直接去了医院,然后断了与教女的联系。哈利说,尽管当时瑞秋说可能只要几个月时间就能缓和,但实际上过了好几年她俩才算和解。当时瑞秋的原话是,“她会明白的,她总是这样威胁我说不给我钱了,从我十五岁开始就这样给我说了,但最后都妥协了。”

哈顿其实在电话中还给艾薇说了一些那学期早期发生的事情,特别是因为她的一些恶劣行径而受到了罚款的事情。

“根本就没有必要告诉她这些的,你不觉得吗?哈利,我的意思是,就像我说的,如果他不说,不大嘴巴,艾薇是不可能知道的。”

她还继续说着,哈利当时其实有些震惊了,因为这些话感觉都是茜茜会说的词,突然觉得她们已经多么相似啊,说话的习惯竟然都在无形之中渗透到了对方的语言中。

“她会明白的,但是我想这个暑假是不可能的了。我肯定是回不去切尔西了,交了那笔罚款后,我就彻底破产了。现在暑假都没地方住了,更不用说大学的账单了。哈利,我没有选择了,除非你帮我,不然我只有放弃学业,然后搬回伦敦,随便找个工作什么的养活自己,一直等到艾薇不生气了。”

哈利给我说,他完全不能明白艾薇居然会威胁瑞秋断了她的经济来源。

根据他的理解,这个女人可是她的母亲啊,一个做母亲的在孩子还小的时候,应该担负着养育他们的责任啊,人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哈利说,艾薇居然以威胁瑞秋完成学业的机会来解除与她的关系,这也是瑞秋完全没有想到的,哈利想这大概是任何一个人对自己关心和爱的人都不会做的事情吧。

上楼梯时,我发现自己一路从院子走回来,已经很冷了。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楼梯,直接穿着衣服就上床了。突然回到非常暖和的房间,脸有些通红,可是胃里却很恶心,四肢都很不舒服,我想不仅是身体,连我的思绪都已经快成碎片了。

我以为我一躺下就能睡着,但是在头几个小时都是时而有意识,时而无意识的状态,之后突然就从梦中惊醒了。梦中的那些画面让我实在是无法入睡了。我坐起身,走到窗户边,打开窗户,深吸了一口气,满腔都是冰冷的空气,沁人心脾。这般寂静是我从未经历过的,就像是这股冷气已经把这气氛都冻住了,一切都显得非常肃静,感觉无论是什么东西要移动或是要弄出什么声响,必须先等到这里的空气融化了,才能透过窗户进来似的。

我身子又朝外靠了一点,再次仔细聆听着这寂静,把头伸出去,看着一直延伸到湖边的草地。心里想的,眼睛看到的都是瑞秋在唐雷的怀里,在纪念活动场地的右边,还有我和理查德正在做的事情。

我记得我们当时正在“裁缝”帐篷外做那些丢脸的事情,而且还完全忽略了哈顿的呼唤,扔了我们的无线对讲机后,到了里克酒吧,蜷缩在角落喝酒。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清晰,感觉就在眼前,甚至回忆着这一切的时候,都有股冲动要跟他说话,要告诉理查德这一切,要问他我要怎么办。

想到这里,我立马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开始拨他的电话号码。我的拇指还在键盘上徘徊,想到就算我拨通了之后,要说些什么呢,他又会回些什么呢?

最后还是把电话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没有打这个电话。我想理查德肯定也不知道哈利告诉我的这一切,肯定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我告诉他了这一切,把我已经知道了的这一切都告诉他,他肯定也无能为力,只能告诉我说,镇定点,直接回伦敦吧。如果我写邮件告诉他说我接受了哈利的邀请,他就会说在他看来,这肯定不是我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看来都是这样的。

他和露辛达两个人都觉得我应该认真地考虑他们的建议搬去纽约,虽然不是说立马,但是也应该要尽快。他说我真的应该要去面对已经发生了的事实,查出真相是警察的工作,而我应该去过新的生活,虽然有些痛苦,但是要朝前看,做些什么事情,而不是一直让自己的日子活在对过去的纪念中。我知道他考虑的都是为了我好,在他那些无趣的劝说后包含的是他满满的爱,他一直都在关心着我的幸福。但是同时,我也很奇怪,他怎么会这么急着要我忘记过去呢,而且他居然会觉得警察能够查明真相。

我知道,等到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我唯一能与之讨论的人是艾薇。她是唯一一个能够回答那晚我在窗户边看着黑夜想出的问题的人。关于那个装满文章和信件的文件夹的疑惑,还有我回伦敦的那天晚上她要我把它快递给她的那个电话,也只有她能告诉我,在约翰·雷德克里夫那天,她和瑞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在接到哈顿的电话后,会如此极端,断了与瑞秋的关系。

想到这里,我直接打电话到她那儿了,但是两次都是接通到了语音信箱,第二次的时候我留了个语音说我现在应哈利的邀请,在牛津的,很希望现在她能回电话过来,帮我弄清楚哈利给我讲的几件关于瑞秋的事情。然后我便出门去位于纳菲尔德楼的电脑房,给她写了一封邮件,希望她能解释为什么当时她不和我一起讨论文件夹里面的内容,为什么在我寄给她之后,她没有直接交给警察。最后我还说,我觉得现在是时候把那个文件夹拿给警察看了,而且我还告诉她可能哈利要给我讲更多的我不知道的事情,所以,如果她愿意的话,也可以告诉我一些事情。

我在打字的时候,感觉把压抑的情绪全都发泄在了键盘上,一字一键敲打得十分用力,感觉每一下都是在敲自己的心。

我很生气,像火山喷发一样开始暴躁起来,气她有这么多事情瞒着我,也气瑞秋居然从未告诉过我这些事情。在邮件的最后,我问到了艾薇在纪念活动那天晚上到约翰·雷德克里夫那儿去看瑞秋的事情,并且就那天断了与瑞秋的联系,我希望艾薇能够从她的角度再给我说说那天的事情。

按完发送键后,我长吁了一口气,然后又迅速走回了屋里,在晨曦中的大楼走廊那儿站了会儿,想着能够让自己好好清醒下。

我不记得哈利到底讲到哪儿了,也不知道他最后要怎样把所有事情连接在一起,凑成他所谓的瑞秋死亡的理论故事。

更让我无法确定的是,瑞秋是否会尽她所能地帮助我去寻找真相。我以前觉得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秘密没有什么个人隐私,但事情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她有太多的事情瞒着我,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一面。我真的挺不开心的,很讨厌现在自己什么都不能做的感觉,就站在窗边继续看着延伸到湖边的草地,告诉自己哈利会把这一切都说清楚的。我要听完他讲的所有故事后,再决定要怎么处理这一切。我现在应该好好休息,再去听接下来的故事,我想这样的话,可能会更好地接受接下来的内容。

想起哈利给我讲的这些,突然意识到我现在的处境就如同以前我在每场诉讼中见到的客户一样,总是以为事情一定会得到进展的。我通常会在案子中遇到这种场景,感觉周围全是不相关的事情围绕着,而且进展飞快,让自己都无法跟上任何一个进程。我刚开始做律师的时候,还很不适应这种环境。直到我看了大量的法庭案例之后,才慢慢开始适应这种处境,开始有种奇怪的自信心,那就是无论我现在面临多么困难的问题,总之最后都会有一个说法,成功还原事情原本就有的样子,然后一系列的事实便会不断呈现,最后令对手都无法招架。

但是就算在这种处境中,也还是让我很不安,虽然我被承诺了会弄清楚这一切的。我现在没有那些充满热情的助理人员给我打开文件,然后一一读给我听,也无法去图书馆找到那些无法回答的问题的答案,更加没有晚间还上班的秘书给我准备好录音机,把我们所发现的线索打成文件,列出需要陈述的问题或是会用到的文件,也没有晚上召开的团队会议了,不会大家一起分析,找出应对策略,最后形成反击计划。现在这一刻,我能感觉到的只有我自己了,最多还有哈利在旁边指导着我。

如果我能说我还是有个委托人的话,那就是瑞秋,就是那张挂在哈利墙上的照片中的瑞秋,她一直都在盯着我,但是也无法给我任何指导。

我慢慢从草地上走回来,回屋后,便开始洗澡,把自己埋在水里,周围全是水蒸气围绕着,感觉快要窒息了。等到我穿好衣服,再次坐回窗边的椅子时,我回忆起了第一次卷入这件事情的时候,走到圣爱戴的警察局那时候的事情。我把手伸到夹克衫的口袋里找我的电话的时候,发现落在电脑室了。于是跑过去,顺便看看艾薇有没有回电话或邮件,因为我想,已经这时候了,应该看到了我的信息了吧。于是打开电脑查看,发现果然有一封邮件,完全就是一整段无缝的文章,感觉在写的时候也有如同我一般的愤怒。

亚历克斯,我没想到你居然和哈利·加德纳在一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回你信,但是我现在要去一个晚会所以不能直接和你聊天。我不想错过晚会,你不要打电话过来了。你写的东西完全就是狗屁。好吧,我能明白你对我隐瞒了一些事情感到困惑,但我这也是为了你好。我想有些关于瑞秋的事情,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了。而且不管怎么样,只要你发现事情有一丁点儿不一样的话,或是警察也不能百分之百地确定我说的事实的话,我都绝对不会被允许离境,然后在东京定居的。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小心和哈利相处的。而且,我会完全忘记他,还有他那些泄密的愚蠢行为。

回到伦敦,过自己的生活。亚历克斯,他正在给你说一些谎话。不仅是这些,还有他也是隐藏瑞秋的这些事情的人之一。我们就举个小例子吧,就一个——哈利说我在纪念活动当晚去医院看了瑞秋就不是真的。我从未去过那儿。对,哈顿是打电话给我了,告诉我说她在那儿,而且还告诉我了,她整个学期都在浪费我给她的零花钱,全用在了不正经的事情上。就是因为这个事情,我一直很生气,在我为她做了这些之后,她居然这样,真的已经是忍无可忍了。之后我打电话到约翰·雷德克里夫那儿了,他们给我说她已经完全没有什么问题了——而且还把电话给了她,我们简单地交流了一下,就是这样。我从没去过那儿,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给你说。这对我来说也很难,亚历克斯,真的很难。当然我知道有些事情我本来应该告诉你的,但是我决定不告诉你,不仅是因为我自己,也是为了你好。天啊,亚历克斯,放手吧,看远点。

回到伦敦。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不得不打电话,但如果你一直坚持的话,好吧,反正我今天一晚上都会在外面的,所以明天再打吧。

我关掉电脑,再次拨通了她的电话。

结果再次听到语音信箱的提示,只好挂断了。走下楼梯,走到了外面,我的呼吸比之前更急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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