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在大约凌晨五点多的时候就醒了,但是我没有继续睡觉而是直接起了床,我知道我今天走之前必须把事情都完成。

趁着放洗澡水的空隙,我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我带着倦意打开了我的电脑,希望能发现点什么有趣的东西。在最后的这几天里,我都会收到理查德关于工作进度的报表,我到那儿之后我会接着这项工作做下去。他说他之所以要这样做,是让我能很快地跟上进度,但是我也知道他这么做的另外一个原因——可以让他抒发一下对于我要过去的激动之情,这也可以向我表明他现在已经有多么成功了。

当我收件箱的提示框弹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行事风格还是没什么变化,就算是地震也不会改变他发来的邮件的内容。头两封邮件都是对数小时前大家通过的新条款的总结,附件里是刚刚开始的交易的备忘录。这时我听见了咖啡煮好了的声音,所以剩下的邮件我没有立刻就打开,我准备先弄点吐司,泡个澡之后再过来一边看一边吃早餐。

我打开最后一封邮件的时候,看到开头是附言里头最陈词滥调的句子,而且看起来写得很匆忙,很像理查德的一贯作风,通常这种情况都是他有趣事想要表达但是又没有时间。当我开始读这封邮件的时候,我一下就僵住了,根本不能继续看他写的这些东西,但是我知道这些东西意义重大。

“附件就是想向你道歉,很抱歉我一直忘了说这事儿。你永远都猜不到上周我见到了谁。你会习惯的,因为这个世界真的是很小……桌子对面的那个英国老人说他不能过来喝结尾辞那杯酒了,他见到了他的女儿,还有他女儿的男朋友,他要赶着去机场。我们开始喝了一个小时左右,他又出现了,看起来非常生气,他说他女儿放了他鸽子。接下来,他喝得烂醉,然后给我讲了这世上最奇怪的一个故事。哎呀,我要走了,露辛达说在尖叫的那些是我的儿子!(你相信吗!)你来之后我再给你讲,你还记得那个女人吗?那个带领我们走向胜利然后又消失回到美国的奇怪女人——克雷格,那家伙的姓是克雷格,但是我记不得她的名字了。什么克雷格。一路平安。再见。”

当我第二遍读完邮件的时候,前几周一直纠缠在我脑子里的各种事件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挨个儿摆在我的面前,好像随时都要倒下去了,仿佛有些事情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我自己没有意识到罢了。之前这些事情一直被埋得很深,现在它们自己显露了出来,在我混乱的思绪中出现。

这些事情浮出水面变得清晰,这时它们不再沉睡了,我的整个身体因为惊讶而变得非常迟钝,我把那杯烫咖啡顺着我手倒在我的腿上,我还有澡没有洗完,所以当我想着这些的时候,我的卧室和阳台上到处都是水。

清晰显现的这段记忆是很久之前的了,但是一切还是很清晰的样子。我闭上眼睛还能清楚地看到,我和理查德工作的第二年的一个冬天的早上,一起走在去到大厅平台的楼梯上。我知道我坐在电脑前将要看到什么东西,我感觉得到在我背后有人走进来了,然后往我的脖子里倒了一桶冰。

离吃早餐还有几个小时,我们正在去老图书馆工作的路上,这时离哈顿强加给我们的模拟考试只有十天了。我们走到门卫室边的小亭子的时候碰到了一群参加男子八人单桨赛艇训练的人,因为天气寒冷,他们呼出来的气都变成了蒸汽,他们全都跳上跳下地做着热身运动。理查德走进门卫室去拿什么东西,我听见他们言语粗暴地说他们那该死的舵手要求他们六点钟就要到那儿集合,结果只有舵手自己迟到了。

他们中一个站在人群边缘的人密切地注意着:“她来了,这位美丽的女士,终于他妈的来了。”然后他们都转了过去,我也跟着转身,我们都看着茜茜·克雷格飞快地从广场那边跑过来,身上穿的卫衣的帽子被上下系着紧紧地包着她的头,她的身形小得看起来就像一个少年男孩。然后这些运动员开始唱歌。

“当她到来的时候,她会绕过大山前进!”

他们慢慢地拍着手打着节拍,这时她又加快了步伐,以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我们猛冲过来,她的身体前倾得很厉害,就像刚刚离开起跑器的短跑运动员。

她跑得飞快,一下就跑到了广场顶上,几大步就下完了楼梯。跑到等她的那群人那儿的时候,她立刻就跑到他们中间,丝毫也没有暂停那么一下,然后这一群人就像一个整体开始移动,穿过小门开始他们的跑步训练。我上前走了几步,为他们最后的几个人把着门,我看见他们跑着穿过马路去到格洛斯特绿色车站。这群人长得又高,相互之间又隔得很紧,完全把那个戴帽子的给淹没了。

接着这段记忆继续按照原样往下播放,我记得瑞秋死的那天,警察给我看的那段监控里的连续镜头。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哈利关于他看见的那个从广场飞奔上来的黑影的描述,因为我一直坚持我没有看到那个黑影。接着,我还是说我没有看到,他们就一遍又一遍地放这个身影从大门溜出去然后消失在门口的一群学生中间的画面。当我重新回到理查德的邮件的时候,我意识到当我坐在警察局听着他们重复哈利的话和播放那些画面给我看的时候,我感觉我之前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种场景,事实上我真的看到过。

我突然发现哈利说的瑞秋死之后几分钟那个从广场跑上来的黑影其实是茜茜,根据理查德邮件里的内容,我还意识到茜茜现在还在某处很好地活着,所以我是有可能找到她的。我在桌边站起来,努力地回想帕丁顿第一班车的发车时间,我决定马上就动身去牛津,到那儿之后直接去警察局。但是我又意识到我应该先跟理查德谈谈,了解一下茜茜的爸爸在那次醉醺醺的谈话中除了说他被他女儿和女儿的男朋友放了鸽子以外还说了些什么,到底这个“最奇怪的故事”有多奇怪呢。

我走回到桌子边,拿起电话拨了理查德的号码,但是接电话的是露辛达。当我问我可以找一下理查德吗,她回答:“没问题,亚历克斯。我是说,你好。能听到你的声音真好,但是我这里现在是半夜,我以为你明天再来,你能来了再说吗?”

我回答说很抱歉,但是事情很紧急,我能听见她把电话拿开,安慰双胞胎中的一个的声音。她说好的,如果我要坚持的话,她会去叫醒理查德,但是她先得要喂奶,然后才能去叫他。

等待的时候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茜茜·克雷格”。我想,安东尼在跟踪瑞秋那段时间里对哈利说过,说他在晚上搜不到什么关于茜茜的内容,如果哈利连这也相信了的话,他真的是和艾薇一样太容易相信别人了。要不他就是对互联网一无所知,无法证实安东尼说的话的真假。

我有点恨自己,当哈利告诉我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居然没有发现这一点,我居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如此明显的谎言,这也证明安东尼肯定隐瞒了些事情,隐瞒了一些关于茜茜的事情。搜索完毕之后,我发现除了几条九十年代早期关于伍斯特轮船俱乐部的消息以外,真的没有别的什么了。这个结果让我稍微平息了一点怒气,但我还是满心的疑惑。这时理查德打来了电话,他立刻就解释了为什么我什么都搜索不到。

“是,是,是。茜茜。当然,你是对的。这是她的名字。但是她爸爸好像喊了她一个别的名字。对了,亚历克斯,我说,这可是他妈的半夜啊。实际上露辛达可生气了。好吧,我是说,其实我自己也是很疲惫了。这是过去两星期里我头一次三点之前睡觉啊。”

“但是你确定是同一个人吗?你说的是茜茜吗?你确定那个老头是她爸爸?”

“亚历克斯,你根本就没听我说话,是吧?你还好吗?”

“就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如果不重要的话我还会问你啊?你确定是同一个人?瑞秋的朋友?那个舵手?为什么她爸爸要用别的名字喊她?”

“是的,亚历克斯,是同一个人。但是她现在不叫这个名字了,那个男的肯定他妈的是她爸爸。你能不能直接说重点,我真的很想睡觉啊,我明天也可以谈啊。噢,天哪。这下双胞胎都醒了。等一下。”

说完他就离开了电话,我能听见孩子的啼哭声,同时理查德和露辛达听起来好像也在吵架。

他又拿起电话说他必须得挂了,说我知不知道他们两个,在如此的一个夜晚,还要喂奶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哎呀,不。”

我说:“我没指望我能知道。我觉得我也不愿意知道,是吧,理查德。至少现在不愿意。”

“哦,天哪,亚历克斯,我很抱歉。但是我们能不能明天再谈啊?你确定你没问题吗?你是不是喝酒了?”

“我没事,理查德。我也没喝酒。我只是需要你的帮助而已。而且我现在就要,不是明天。对不起,我不知道如何解释。事情太复杂了。如果你能为我做一件事,我将会感激不尽,好吗?”

“什么事?”

“相信我。就是这事儿。相信我。我要问你一些问题。我希望你相信我,你要尽力全力回忆起那个男人跟你说的话,这真的非常非常重要。再过一个小时左右,我要把这些都告诉警察。他们会亲自打电话给他,但是我需要确保他们给他打电话的时候知道从何说起。”

理查德什么也没说,我还以为我断线了,他又接着说:“亚历克斯,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在做傻事啊?真是个十足的傻瓜。我很抱歉,但是我开始在想为什么我要邀请你过来。我给你做担保的时候,对你的声誉还是很信得过的,你知道吗?”

“然后呢?什么?你是说你不想我过去了?”

“看在上帝的分上。从心理上看,刚刚的行为让你看起来根本没有好转啊。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茜茜·克雷格和这些到底有什么关系?”

“相不相信我,你说了算,理查德。但是请尽快作决定,好吗?实际上,我还要去赶火车。”

这个时候他妥协了,他说他不能对我说太多,这个对话对他来说其实没什么意义,对他来说都只是一个在牛津时候认识的同龄人出现的这样一个巧合而已。他能告诉我这一点其实已经足够了,我一个问题接着一个地问他,他就利用他律师的记忆力挖出记忆深处储存的信息来回答我。

他说茜茜的爸爸去见他女儿和女儿的男朋友之后,失望地从机场回来。他一直在找他们,他在路上就给她发了信息,说他碰到了一个她在牛津时候的好朋友,他相信自己能弥补这一切,这样他们就可以趁她还在城里的时候聚在一起。

当他到机场的时候,飞机已经着陆了,但没有看见他们,所以他只得回到舞会上接着喝酒。理查德说他简直失望透了,他喝了很多的酒,其实他喝不到这么多的,在那之后他就变得很情绪化了。

我打断了理查德问他关于这位茜茜的男朋友的事情,问老头有没有提到这个男的。

理查德说有,现在他开始回忆了,老头说这个男朋友是个英国人。

理查德说:“我好像记得老头说这个男的名字叫爱德华,要不就是泰德,不然就本杰明或者别的。不对,叫本,哦,不是不是,等等。本·尼迪克特,本·尼迪克特·威尔森还是什么的。不对,不是威尔森,听起来像是个意大利名字。但是可以确定的他是个英国人。”

然后我又问他,老头有没有说他们坐的那班飞机是从哪儿来的。

理查德说:“上帝啊,亚历克斯,那老头喝醉了,我也醉了,那时我也是筋疲力尽的。而且我现在比当时还要累。”

但是接着他说:“噢,等等,好了,我想起来了。”我说:“看在上帝的分上,从哪儿来的,理查德?”

他说是从亚利桑那州图森来的。这样一来我就可以确定,瑞秋死的那天晚上茜茜在那里,而且安东尼和她在一起。

接着我又问他,为什么茜茜的爸爸会对他们取消约会这件事情如此的伤心。

他说这就是事情开始变得奇怪的地方,他说很抱歉他俩当时都醉得不醒了,再加上考虑到我的下一步行动,所以其实他是不怎么愿意继续讲下去的。他说如果我有这么多的问题要问,为什么我不自己打电话给那个老头,他问我要不要那个老头在华盛顿的电话号码,他就是回华盛顿去了的。接着,他又立刻向我道歉,他只是很累了。

他说那老头说他和他女儿关系不和好些年了,就是之前她从牛津毕业就回去了,是辍学回去的,这可能是跟毒品有关。接着她自己去了亚利桑那州的什么公社去了,理查德说她是去那儿“治疗”的。很明显在那期间她都不愿意跟她爸爸说话,她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都归咎于她爸爸。

理查德说他觉得机场的那次爽约其实是一次失败的关系协调。她爸爸说自从她愿意和他说话起,他就一直在尽力缓和他们之前的关系。然后理查德回忆说,最后的时候这个老头还说了一些关于自己被指责的事情,他很担心她会被某些狂热的信徒所困。她在亚利桑那州的时候,他一直在派侦探调查她。当侦探跟他说了一些他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知道的事情,就是关于他女儿正在交往的英国男朋友的事情的时候,他给他女儿寄了封信,他祈求她回家,但是她写回信说这是她忍耐的极限了,还说他最好不要再想着见她,永远不要。

然后理查德说他不能跟我说别的了,他已经累到无法思考了,他不知道我要带着这些信息去哪儿,但是如果我觉得需要这样做的话,我就应该去警察局,然后把剩下的一切都交给警察去处理。他让我好好地考虑一下,想想茜茜的爸爸是个什么人物,如果我判断错误的话我的工作怎么办。我对他说了谢谢,说我到那儿之后自会解释一切的。而且我肯定是深思熟虑过的,不然他觉得我在牛津的每一天每一分钟都在干什么呢。他说好吧。我让他替我向露辛达道个歉,他说他会的,让我别担心她。这些日子她是有点急躁,但是她会熬过去的。

我们的谈话结束之后,我穿好衣服,不怎么情愿地拖干净了流满我卧室的洗澡水,然后把我所有的纸、图表、时间线、图解和笔记塞到一个包里,带着从警察退还给我的盒子里拿出来的几样东西就出发了。我走下楼梯,走到新北街上,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帕丁顿。

当我到了牛津的时候,我知道自己肯定不能想出所有问题的答案,而且我也不能把杀死瑞秋的人的名字告诉他们,因为还不确认。但我可以确信的是我能告诉他们的东西可以让他们能够解开瑞秋的死亡之谜。当火车驶出车站的时候,我就像瑞秋会建议我的那样,给自己找了张桌子,然后开始认认真真地把事情再想一遍。我的第一步还是以艾薇的不在场证明是真的为前提,除开这些与茜茜有关的新的信息,然后就是安东尼的故事的影响力,我也猜想哈利对我说的关于他劝瑞秋去参加会面的事情都是真的。我知道这些假设都需要警察的调查来证实,他们很可能会从艾薇和哈利开始,因为他们之前的证词里面有些虚假的成分。警察可以重新调查艾薇的不在场证明,还有哈利告诉我的他那个版本的事情经过,这两部分我基本上插不上手。于是我又把箭头转向安东尼和茜茜,因为我确定他俩当时是在那儿的,我还确定他们肯定在湖边见着了瑞秋,所以我觉得就是这次会面导致了瑞秋的死亡。

我很清楚的是,对于那晚他们到底都扮演了什么角色这件事情我是没有能力想出个准确的结果来的。我也不知道茜茜是不是穿着她的套头衫,只露出一张恶人的脸从广场跑上来,或者其实她仅仅只是安东尼计划中的帮凶。我意识到,我也不能确定他们那晚犯下的罪行是不是预谋好了的。但是我知道很有可能是他们去了湖边,安东尼说他非常想要那一声抱歉,而且茜茜也想要这么一个抱歉。在这种情况下,气氛如此紧张,我可以看到的是事情很轻易地偏离了预计的轨道,瑞秋很可能说了什么激怒他们的话,然后他们其中一个就袭击了她。

关于安东尼和茜茜离开牛津之后何时又相见的这个问题,我实在找不到一个比较具体的建议给警察:有没有可能是安东尼搬家到亚利桑那州之后偶然发现茜茜也在那里,说不定他们是某一晚在图森酒吧偶遇到的;或者会不会是在卡萨布兰卡舞会之后其实他俩一直都有联系。这样一来,安东尼一开始就搬到了图森,然后茜茜又搬了过去,即使那个夏天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其实他们之间的友谊只是出了问题,而不是完全破裂了。这些事情都有可能是真的,现在我知道安东尼给哈利讲的那个故事其实只有一半是真的,而且还把任何会牵扯到茜茜的细节都剔了出去。

接下来我想到的就是关于茜茜的名字的问题,理查德非常肯定她爸爸喊了她一个别的名字,所以我在网上搜不到任何关于她的信息。同时我觉得,警察面对的所有这些问题中,这个有可能是最简单的一个,只需要给她爸爸打个电话就可以解决。让我烦心的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伍斯特用了另外一个名字,如果是个昵称我应该会记得才对,但是我不记得她有过昵称。我觉得其实她就是完全改了自己的名字,她现在用的这个名字跟她的过去没有关系,最明显的解释就是“茜茜”这个名字本来就只是个昵称,其实真名叫塞西莉亚,或者爱丽丝,或者别的什么。不管是什么,离开伍斯特的之后她就重新开始用那个名字了。

我把我在哈利那儿听到的故事上做的笔记都展开在火车的桌子上,摆在我面前,还有我画的那些图表。我又看了它们一遍,我在想茜茜离开牛津之后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还有她和安东尼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把这些东西读了几遍之后,我脑子里却出现了更多的选择岔路,我这么慎重的思考反而没有任何进展。然后我转念一想,我是不是能够想一下如果是她杀了瑞秋的话,会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要不然,她宽恕了安东尼犯下的错,然后做了安东尼的帮凶。

从另一方面看,如果他们去湖边索要道歉的,只是为了搞砸事情的话,那么我不禁要问,一开始她真的觉得有必要这样把瑞秋算计进来吗?

理查德告诉我的关于茜茜爸爸雇侦探调查她的事情让我想起她告诉唐雷的关于她伤疤的来历的事情。我想起他们两个,在海上单独待了好几周,她的伤口开始在绷带下面有些感染,我好奇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人。

接着我想起他来牛津看她的时候,就算是去演讲她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现在我明白了他的出席其实就是证明他很为他女儿获得的成绩而骄傲,而且那都是他对她的影响。

我试着想象那个六月,她从牛津回家并告诉他说她不会回去了的时候他是什么反应。对我来说这很完美地证明了她对瑞秋怀恨在心,安东尼这一生估计也跟茜茜一样憎恨瑞秋。

在那个仲夏的夜晚,当茜茜走出哈顿办公室然后搭飞机回华盛顿的时候,她也丢掉了自己的学位。她曾说过如果她爸爸知道她也参与到这次寄信事件中的话,他估计会杀死她,现在她还断送了本该属于自己的美好的未来。因为安东尼一直都很喜欢瑞秋,所以他对她的感情都是很强烈的。但我还是不明白这些事情是如何让她想杀死瑞秋的念头和安东尼的一样强烈。

然后我又开始看我从瑞秋的盒子里拿出来的那几样东西,我把它们放在桌子上。

这时,我最后一次跟艾薇谈话的时候,她说的一些东西,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那时我根本没有注意到,对于我来说就像一个脱口而出的评价一样,有一个一直潜藏在我已经剔除的信息里面,那个评价对瑞秋来说就是诽谤。其实很明显一点就是艾薇对瑞秋到现在为止都一直怀有嫉妒之情,只是她用漂亮的词汇装饰了一下。

她说如果我把我的妻子看作是一个圣人的话,其实是看错了的。她还问我有没有发现实际上她只考虑她自己,她活着的时候伤害了很多的人。

说到这儿她还补充道:“那个可怜的美国女孩儿是真的爱上她了,亚历克斯,这你是知道的,对吧?”

我没有回答她。

当然,我一直知道瑞秋和茜茜有过身体接触,舞会那晚我也看见她们在里克酒吧的舞台上相互亲吻。但是如果亲见卡巴莱歌舞,我也是只是听说而已,基本上都是我从理查德、唐雷还有瑞秋在切尔西房子里办的所谓的周末聚会上听来的。然后我脑子里出现的就是哈利和艾薇从不同角度描述的那些只在安东尼的故事里出现过的那些“迷乱的下午时光”。

然后我又想了一下艾薇说的话,我的思绪转到唐雷抱着瑞秋穿过草坪然后把她送到医院,我想起那晚里克酒吧舞台上的瑞秋和茜茜,然后其他的一些画面也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想起挂在哈利墙上的那幅他们的黑白合照,茜茜的手臂懒懒地搭在瑞秋的肩上。

我赶紧检查这些我从警察送回来的盒子里拿出来的东西,我发现了一个我离开公寓时抓起的一个信封,能塞进去的照片我都塞进去了。

我浏览着这些照片,我想着我可能会忘记装那张照片了。但我还是发现了它,那张瑞秋在土耳其站在甲板上的照片。

她把这张照片切成了两半,然后这一直锁在她的抽屉里。昨天我坐上火车的时候,仔仔细细地看着站在她身后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头放在瑞秋的肩上,手臂挂在她的胸前,此时我才意识到那太阳帽下冲着我微笑的人正是茜茜。

我开始想,她们之间的“友谊”可能比我看到的要深厚得多。我放下照片,开始看这封情书,在伦敦的时候警察两次找到我让我帮助他们从中寻找线索。

我手上的只是个复印件,我一边看着它一边回想起原版是一封航空信,没有贴邮票的信封,连日期、地址,甚至连署名都没有。但是这次我读这封信的时候,我发现不需要这些东西我也可以很清楚地知道,这封信的作者只可能是茜茜。

我们曾谈到爱,你和我,那时我们一起倒在草地上,相互拥抱着。当你说我是你唯一在乎的人的时候,我真的认为你是真心的。昨晚我却发现我错得太离谱了。

像我之前说过的,不论发生任何事情,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我也觉得你不会忘记我,至少不是永远忘记我。你现在可能觉得有一天你会忘记我,但是我所知道的是:无论你多努力,你始终没有办法忘记我。那么,再见吧。今天下午我就走,我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猜这就是你想要的吧。

信里面的线索分量不是很足,得需要向警察做一些解释才行。但是对我来说,我完全可以确认这封信出自谁的手笔。是她说话的方式出卖了她的身份,我之所以能抓到文字中她的痕迹,都是因为哈利在讲故事的时候,他说他很注意别人用词造句的方式。

“不论发生任何事情”这句话就是我的第一个怀疑点,我一边听着她说话,一边描绘着最初的那个下午,她让另外两个人跟着她说这个童子军的咒语,把他们的秘密都封存在他们这个小圈子里。

“像我之前说过的”这句话也让我觉得就是她的语气。她的声音从纸面上飘起来,音量刚好让我能在火车的汽笛声中听到她的声音。我想起哈利告诉我,卡萨布兰卡舞会的那晚,瑞秋在医院对他说过这些话。哈利说那时他对她的用词方法感到吃惊,还回想起这其实是茜茜的惯用句子,他还发现瑞秋对这个句子的再次利用证明了她们俩的关系已经非常密切了,因为她们都开始这样相互吸收对方的语言了。然后我也听见茜茜在这样说着,她的声音回响着,让我又看到了那年,在她被发现和安东尼在亭子后面打架之后的一个小时左右,瑞秋告诉了哈利他们的所在。我又描绘了一下事后的场景,那晚在哈顿的办公室,当她意识到自己的一切都完了的时候,她用了这个短语,我几乎能感受到她当时的愤怒。

我记得哈利告诉我的茜茜对于哈顿最后的警告的回应:“像我之前说过的,你就是个混蛋。”

她的美国腔接着说:“那么,再见吧。”

然后她便走出了他的小别墅。接着我想起哈利跟我说过,第二天早上,哈顿在他的收件箱里发现了一封她写的信,信里她说她要离开牛津,而且永远不会回来。

于是我又读了这封信的最后两行:“那么,再见吧。今天下午我就走,我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猜这就是你想要的吧。”

我意识到这封信可能是在同一个早上写的,然后她把这封信放在瑞秋的收件箱里,然后就永远地离开牛津了。

窗外的景象发生了变化,火车已经快要到牛津了,我用“广角镜头”又重新读了一遍这封信:

我们曾谈到爱,你和我,那时我们一起倒在草地上,相互拥抱着。当你说我是你唯一在乎的人的时候,我真的认为你是真心的。昨晚我却发现我错得太离谱了。

我想茜茜经历的这些事情很可能就是她提到的“昨晚”发生的事情。我记得哈利向我描述茜茜对瑞秋说的话,还有在亭子后面对安东尼说的话,还有那晚上他俩的打斗。我反复思考她爱上瑞秋这个想法,正如我所见,是真的相爱了。

我想她是不是有可能恨她恨到要杀了她,或者成为杀死她的帮凶。这就是她的激情所在,也是她的痛所在,因为知道自己被这个她爱的女人拒绝了,或者是自己会错意了,她以为这个女人也会爱她。

我闭上我的眼睛,看到安东尼把茜茜打倒在地上,然后爬到她身上;我看到茜茜在挣扎,还咬了安东尼的手;我看见她利用唯一可以出声的机会呼喊了瑞秋的名字;我看见瑞秋站在那里看着茜茜被侵犯,听着她呼喊她的名字;我还看到她流着眼泪微笑着说:“加油,小茜。我知道你很享受的。这只是一次做爱而已,这不是你说你想要的吗?”

我看到从茜茜躺着的地方可以看到的景象,安东尼的手重新又捏着她的嘴;我看见瑞秋从空地走开,留下茜茜听天由命。我感受到了茜茜那时的感觉,她被她所爱的人抛弃了。

对我来说,这就够了。当然我还不知道茜茜是不是真的像她自己想的那样深深地爱上了瑞秋,我也不知道瑞秋有没有爱过她。我记得的只有在我问她茜茜离开伍斯特之后,她有没有和茜茜保持联系的时候她奇怪的回答,而且当时我也觉得就这样和茜茜断开联系本身就很奇怪。我只知道,尽管她们之前的关系有些紧张,而且茜茜也还在生气中,如果她爸爸告诉瑞秋的事情是真的话,那股怒气就是没有找到方法去释放的。因此,这么多年以后,不管是不是有意的,她都很有可能通过暴力来表达她的愤怒。

我看向窗外,想着瑞秋,想着茜茜,然后我想到在瑞秋从凉亭那里走开,又在草地上遇到唐雷和哈顿之后,肯定吓得发抖。当哈顿出现在凉亭背后的时候,他们才知道是瑞秋告诉他他们的位置所在的。我意识到,就是这一刻,瑞秋对他们施下的咒语已经被彻底打破,令人不解的就是她似乎还对此抱有希望。因为两年来他们在一起的这些时光里如果茜茜和安东尼都爱着瑞秋,如果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带着一种希望的话,如果不是非常期望她也能爱他们的话,就在这一刻,他们终于明白自己心中怀着的期望是一件多么愚蠢可笑的事情。

我想着他们去高地那儿,按照她吩咐的到烟草商那里去买金嘴的香烟。我听见瑞秋提出以勃朗宁为借鉴写信这个点子,一开始其他两个人很兴奋地同意了,可是最后这个游戏只剩下安东尼一个人玩了。我又想起舞会之前,茜茜用手臂环抱着瑞秋,我看见她在土耳其的船上也做了同样的动作,接着我又一次地想起了瑞秋忠实的仆人安东尼,为了保护她的名誉还打了理查德的头。接着我发现其实没有别的角度可以让我来看待这些事情了:很多年以后,当哈顿在一个仲夏夜又去到小凉亭的时候,在瑞秋的指引下,他不仅阻止了安东尼和茜茜的打斗,他还把他们从瑞秋的奴役中解救了出来。

当我想着瑞秋从他们身边走过走到草地上的时候,想着哈顿和唐雷也看到了她,然后唐雷就跑去营救她。接着我想起哈利描述的瑞秋的身体是如何地在颤抖,有可能是因为她在呕吐,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在哭。突然,一切变得很明显,是这封信的问题,她之所以会如此用力一边抽泣一边颤抖都是因为她知道,她的戏份终于结束了,一直以来都被她当作玩笑话的事情居然成为了现实。这样一来,哈利说的,他们四人小组中的每一个人都被她伤害了,但是她也绝不是有意如此。就在这时,我觉得事情变得更加清晰了,我意识到她玩这些游戏根本就是无意的,她只是让无父无母的自己能与周围的世界隔开,她一直把自己困在自己的意识和过往的日子里,她要让自己相信她在那儿遇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即使我知道我认为这些事情不是我所搜集到的信息,也没有按照我想要的方式出现,但这些事情让我可以尽可能地推算出她死的那一晚在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这一过程中,我所扮演的角色,需要严谨地对待这些事实真相,然后整理再传递,这样我就可以让别人开始着手调查了。但是无论我做得多么严谨,我发现我自己还是在想象那晚在湖边会发生的事情。最后,当火车穿过牛津郡的时候,我给自己草拟了一个故事。

故事是这样写的:茜茜可能一直在梧桐树后等着的,安东尼在秘密花园里监视着瑞秋,哈利从老图书馆窗户看见了两次闪灯可能是他们两人在相互打信号,表示瑞秋已经在路上了,这样安东尼就可以在这时从秘密花园溜下去,然后站着等待瑞秋从下面的通道出现。

我一遍又一遍地想这个故事,我想象着他跟她打招呼,然后我想象着他们一边穿过草坪一边说话的画面,瑞秋根本不知道茜茜也在那里。我看见他们走到梧桐树下,安东尼跪在草地上,瑞秋也跪在他旁边,然后茜茜从树影下出现,悄悄地举起了一块石头,向着瑞秋的头砸了第一下。然后我听见了瑞秋的尖叫声,我看见茜茜又对着她的头砸了几下,砸到大概第四下的时候,我看到瑞秋停止了反抗,向前倒去,她的脸直接就接触到了草地。然后我又看见茜茜丢下石头,穿过草地跑了回去,穿过走廊,然后跑到广场上面,她用帽子紧紧地包裹着她的头。然后我在楼梯上摔倒的时候她刚好从我身边跑过。我看见哈利一脸吃惊地站在平台上背对着,我看见安东尼捡起瑞秋的包之后跑着穿过了通向院长花园的桥,穿过运动场,藏在灌木丛中,一直等到门卫弯下腰来看我抱着的瑞秋的头。接着我看见他沿着运动场的边缘走,然后蹑手蹑脚地爬向水管道的边界,接着推开下面的灌木,直接沿着墙滑到了水里,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地溜走了。

火车在牛津站停下,我踏上月台,觉得这里的早上还是要比那边的冷些。我快速地从车站广场走出来,开始朝着山丘走去,我的目的地是圣阿黛特。这些年来,我经常发现,在我工作的大部分内容中,特别是当我在写诉讼相关的东西的时候,当我面对意义非常重大的事件的时候,要不就是当我处理的事务模型非常的密集和复杂好像根本不可能行得通的时候,我都会无意识地变得很关注一些根本不重要的点。我经常认为我之所以会这样做只是因为面对着其他更大的困难的时候,这种行为使我能有掌控感,能让我安心,给予我安慰。

结果,昨天我也是这样做的。当我开始朝着城堡山走去的时候,我又开始回忆理查德信里说的茜茜已经不被叫做茜茜了,她爸爸提到她的时候也是说的一个别的名字。我穿过罗利街,沿着海瑟桥街走到管道的地方,这时我看见伍斯特广场上的树沿着牵道在我右边站立着,我想知道哈利有没有在他的房间里,独自一人坐在炉火边,他是不是也在担心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接下来我想,如果他不在房间里,他又会在哪里,他会和谁在一起。我觉得我应该给他打个电话让他知道我来了,但是我想我应该不会碰到他的,然后我转身向城堡山走去,把伍斯特留在我的身后。

如果我见到他的话,我知道我能很轻松地为自己解释,我可以告诉他是什么导致我要跑这一趟。但我还是不想告诉他,因为我根本不想跟他说话,如果我和他交谈的话,整个过程肯定会非常尴尬。我回想起那次拜访中有过很多次这样的感觉,我开始想我是不是真的每次都是那样的,是不是哈利的一些举动才导致这种尴尬的呢。接着我又想起那晚吃点心的时候我喝了很多。想到他扶着我,带着我穿过广场,我感觉我的脸颊有些发红。当我回想起在广场上,我努力读出墙上的东西来让自己清醒的时候,我意识到那个时候尴尬的气氛完全是我自己造成的。

我猜想这其实是我的潜藏记忆正在浮出水面,我想起了墙上写的东西,这让我联想到了理查德在邮件中提到他醉得记不清茜茜的名字了,但是他提到她的时候说的是“那个领导我们走向胜利的古怪的美国女人”。

就在这时,我转向右边的脚步停下了,我又沿着我来时的路走回到了伍斯特街,我还是要去伍斯特。不是我解开了茜茜的姓名之谜,只是我知道应该如何找到她的名字。

我的思维已经突然回到了那个下午,我和理查德站在伊西丝神像旁,跟着大家一起欢呼着,这时她被她的队员们从船上抬下来,扛在肩膀上。昨天我扭头是因为即使我走着的时候,我也能刚好看到她被他们抛向空中,一次比一次高,欢呼声从水面上穿过,还传到高处的运动场那边,整个大学都在用队员们给她取的昵称谈论她,这个名字还被加粗用大写印在了她那天穿的T恤的背后。

我知道这些细节警察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调查清楚,但是当我意识到事情在我的掌控中的时候,我心里不由得感觉有一丝满足感,我想把我的这张拼图的最后一块碎片展示给他们看。这就是我要又一次绕回到学校围墙的原因。

我小跑步到了伍斯特街,我想要沿着我之前走到广场的路线再走一次。当我到那儿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我可以再看看墙上的东西,然后找出我喝醉时遗漏的地方:我可以读出那个夏天她在队伍里的名字,不管她的名字是什么,都会被写到墙上最顶上那一排。但是当我走到伍斯特街和博蒙特街的交界处的时候,耳边响起了我以前经常在河边听到的合唱,但是他们的声音很微弱,微弱到我几乎不能把它们赶出我的耳朵。

这时候我发现,事情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因为现在是冬至期的晚上,大门早就被关了,这样一来我就不能到石板路那里去敲木门了。

我真的被深深地打击了,但我觉得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已经要接近尾声了,我已经给自己做了标记,我奋力地把想要跑出来的东西关在里面。因为我决心要看到事情的结局,所以我决定停止我的悲伤,完成我的使命。但是我又被打败了,面对着这禁闭着的铁门和铁门外的木门,我抬起我的一只手,然后触摸着冰冷的铁门哭了起来,我真的很希望我已经进到里面去了,而且控制住了在里面等着我的线路,我又看了看我从伦敦带来的东西,这样一来我对瑞秋也算是有所交代了。

我不知道我昨天在大门前待了多久,我只知道最后我不是站着而是跌倒在地上的,我的手脚都已经冷得麻木了。我站起来开始慢慢地折回我来时的路,我朝着城堡山走去,走到玉米市场的时候我转向了右边。我沿着下山的路向警察局走去,我到了那儿之后,几个探长和我一起走进了一个审讯室,然后我们就开始了谈话。一个小时左右过后,他们给伦敦那边打了电话,然后来了更多的探长。当我把哈利和我的故事都讲完之后,我又尽我所能地回答了他们提出的问题。

他们看了我带给他们的所有的文件和照片,然后又给其他国家的人打了电话,然后不顾这严冬的寒冷,给伍斯特学院院长打电话要求他开门。

因为我所讲的这些故事,他们昨晚就订了很多机票,我也给自己订了一张。有一男一女已经启程去图森找安东尼和茜茜了,他们还要找茜茜的爸爸雇来一直监视她好些年的那个男人。还有人是正在去东京的路上,艾薇会被邀请去深入谈一谈关于她在她教女的一生中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还有关于她的教女的死。她还需要告诉他们,那个年轻的男人给她提供不在场证明的事情。现在,还有一些人应该正在登上飞往华盛顿的飞机,这些人会去调查茜茜的爸爸。

几小时以后,一辆火车会从图森出发去曼彻斯特,他们要找安东尼的妈妈。与此同时,还有些警官会到伍斯特里面去给广场墙上的那些名字拍些照片,他们还要去检查学校档案管里面的轮船俱乐部报告里被尊为英雄的茜茜的档案,他们还要去搜索一下湖边的痕迹,还要再一次地测量一下老图书馆的视线范围。然后,在偏南边一点的地方,在伍德斯托克路口,一个衣着朴素的警察会敲开哈利家的房门,那时的他会在充满满足感的睡眠过后打开他的大门,因为他知道没人知道他手上握着的另一个男人的老婆的死亡之谜。

我完全无法预料,坐在飞机里的那些侦探落地开始他们各自的任务之后,会发现什么样的事实。当我昨天开口跟警察谈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只是把这些事件告诉他们而已,而且我的故事并不比哈利的更真实。毕竟我能提供的只有一些线索和想象空间,但是我越来越清楚地知道,实际上,如果他们到达目的地之后真的查到点什么的话,他们发现的事情可能会很恐怖。

我不可避免地设想着,尽管我去拜访过哈利,尽管我做了很多笔记,还有我对事情的梳理归纳以及叙述,所有这些工作都很艰苦。回到伦敦之后,无数个夜晚我都坐在瑞秋的书桌边工作到很晚,我走上阳台看着地平线,看着月亮落进水里;尽管如此,等他们回来以后,我也不能给他们提供更多的信息了。

我禁不住想,我的这些故事很有可能会被发现不构成主要线索;那样我就会令瑞秋失望,因为所做的一切统统都失败了。我以一种理论的方式来提供信息,或者搜集一些关于瑞秋之死的判断在理论上可能是对的,但都只是巧合,唯一一点可以用来作为有力证据的就是在那本诗集的其中一页的角落上的污点到底是不是血。

我觉得是血。在佛罗伦斯度蜜月的一个下午,瑞秋绝望地丢下一本小说,然后我问她怎么了。她告诉我说,仅仅建立在巧合上的故事根本不值得一提。

我们坐在一家户外咖啡馆里,全然不顾天气的寒冷。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那是在圣洛伦佐露天广场的时候,我们俩都围着围巾,一边读书一边捧着我们的茶,希望这样做可以让我们的手不至于被冻着。

我对她的结论提出了疑问,我要她向我解释一下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是怎么用“巧合”这个词的。我提议说,在某种程度上,如果一个人要深究一样东西的出处的话,他会发现在整个历史上,每一点知识都是由于巧合而获得的。

我们就这个话题争论了一会儿,并不是很激烈,最后我留意到她说的东西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英国每个法院的每个案子的输赢,几乎都是建立在一些细小的日常生活中的巧合上的,可以确信的是,大多数的结局都是这样来的。

“在小说里可不是,亲爱的。”

她一边笑着一边说:“在生活里是这样的。这样的事情经常都会发生,这我知道。但是到文学上的时候就需要有些规则了。这是固定不变的,如果要打破的话,后果只能作者自己承担了。”

接着一边笑着一边在包里找另一本书,然后她说她没有别的书可以看了,她建议我们穿过露天广场走到街对面的市场上去看看我们是否能在那儿找点东西来读。

“走吧。”我说,我很高兴我们要换地方了,于是我们朝着那一排我们来时经过的二手书店走去。

“如果不建立在巧合上,那会是建立在什么上呢?”

早上我躺在房间里,天还没有亮,我问她这个问题是希望她能帮助我让我放慢思考的速度,好让我能进入梦想。

“归根到底,除了巧合,我们还需要继续聊别的什么吗?”

她根本就没有仔细听我的问题,于是我不屈不挠地接着说:“可以不谈这个。”

我在黑暗中把我的手伸向她问道:“其实我俩对于其他的东西都一无所知,是吧?”

她一直沉默,我以为她会说些什么,但是没有。

我躺着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我觉得如果要把一个事实用更权威的方式来归属的话,单单是因为它是通过某人的独创性而发现的,或者是通过他们的努力工作得出来的正确的结论,或者是因为他们在工作中所做出的努力就决定的话是很荒谬的,因为相反的情况也时常出现,这个里面就要涉及到一个比较抽象的寻找事实的分级,但是现在我还不能赞成这种说法。有了这样的结论,同时我也知道瑞秋肯定会嘲笑我还在想这个问题,她会告诉我说这就是我只能是一个律师而做不成小说家的原因。最后我终于能够睡着了,我很感激现在的这种情况,还有别人现在正在研究这个故事,他们肯定比我总结得更好。

哈利告诉我说,他的故事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很清楚地意识到,昨天我已经把这个故事告诉了警察,所以我现在已经不是所有者了。他们觉得怎么样合适他们就会怎么做,这早就不在我的掌控范围内了。这个故事已经不是我的了,同时我也不确定我到底什么时候拥有过这些故事。无论如何,把这些故事交给别人让我感觉好多了。刚才,我接到一通电话告诉我说车已经到了,于是我最后一次关上我阳台的门,穿过走廊去拿我的行李箱,锁好我的前门然后把钥匙贴在信箱背后,我现在很开心,我终于不用再承受这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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