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玄关外响起男人浑厚的声音。

在客厅里踱圈子的安孙子立即冲出玄关外。

玄关前站着鼻下蓄留胡髭的圆脸中年绅士,偕同腋下挟着皱巴巴医事包的白衣护士,门外可见到似是医师驾驶前来的绿色可乐娜汽车。

“听说有急症病患,我们匆匆赶来……”

“是的,症状很严重。请这边走。”

安孙子脸上浮现松口气的表情,摆好两双拖鞋时,万平老人和黎莉丝快步跑过来了。

黎莉丝一把接过护士手上的医事包,走在前头带路。安孙子将医师的巴拿马帽挂在衣帽架后,紧跟在后。

坐在纱缕女身旁凝视她的牧数人,见到医师进入,慌忙站起,但是,仍很有礼貌的致意后,让座。

“我去拿脸盆。”黎莉丝想走出走廊。

医师阻止她,打开护士递上的消毒器盖子,用沾着酒精的脱脂棉迅速且仔细的擦拭过手指。

护士以熟练的动作脱掉病患钮扣,准备敞开胸前。

“我们回避一下吧!”说着,牧和安孙子一同出了走廊。

安孙子很担心似的凝视静静关闭的房间,始终一言不语。

牧也相同,默默咬着小指指甲。

不久,万平老人端着盛放热水的脸盆上楼了,知道医师已开始诊断后,神情凝重的呆立门前。

三位男人异常热心的凝神静听室内传出的轻微声响。

急救约莫有十分钟之久吧?门开了,黎莉丝表情僵硬的探头出来,说:“进来……”

踏进房内的瞬间,牧和安孙子都敏感的察觉到,病患的生命已接近绝望。纱缕女眼眸半睁,夏天用的毛巾被拉盖至下颚,似已完全失去意识了。

“医师,情形如何?”牧问。

医师瞥了床上一眼,蹙眉,轻轻摇头,用万平老人递出的脸盆里的热水洗手,仔细以毛巾擦干后,将医事包推至一旁。

桌上散乱放着听诊器和几支注射针筒。

“很明显是中毒!不管你们同意与否,身为医师的义务,必须报警才行。麻烦你去一趟派出所找和田。”等万平老人离去后,医师重新望向这几位男女大学生,“派出所距这儿不远,只要打一通电话通知警局,刑事们应该很快能赶到,所以在那之前我希望能得到预备知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因事关重大而紧张的医师,同时似也对病患如何被下毒有很大的兴趣,他热心听完牧的说明后,抬起脸,问:“那个盛可可的茶杯完整保存了吗?”

“有,已经请万平老先生保管了。”

“很好,但是,能让我看看吗?”

花子马上拿来茶杯,医师接过,用小指指尖沾些可可在鼻尖闻嗅,接着沾一点在舌头上分辨味道,之后,低声说:“依症状判断已大致可明白是砒霜系列的毒物,这种东西无臭无味,任何人都不会去注意到。”

牧、安孙子和黎莉丝彼此对望,眼眸皆似迸射出火花般,安孙子正想开口说什么时,门开了,行武进入。

“呀,辛苦啦!”

行武似未听见黎莉丝慰劳之言,快步走近床边,望了一眼后,也没问医师任何话,漠无表情的退到房间角落,但是,当他的视线停在牧的口袋中露出一截的扑克牌时,立刻浮现惊异的表情。

“喂,那张扑克牌是怎么回事?”

“放在信箱里的,是黑桃但是,。”牧似想试试看行武会有何种反应,语尾加重的说。

“目前这种情况下,请别开玩笑。”行武马上狠狠的说。

“我没开玩笑,这是事实。”牧静静回答。

医师不懂行武为何如此反应,蹙眉,责怪似的抬头望着他。

行武察觉了,慌忙想改变话题似的问:“橘呢?”

“尚未回来,可能在哪里钓鱼吧!”

“找过了吗?”

“我去找过了,却怎么也找不到人。”安孙子冷冷的回答。

行武反唇相稽。“大概是找的方法不对吧!”

“何不大家分头去找呢?未婚妻变成这样之下,还悠哉的钓鱼,搞什么嘛!”黎莉丝气愤的说。

黎莉丝的话没错,在此之前,众人都过度关心病人的状况而未考虑到,事实上,必须尽轨把橘找回来,让他陪在未婚妻枕畔才行,否则,纱缕女未免太可怜了,而作梦也想不出会发生这种事的橘同样很可怜。

四人出到走廊,决定好寻找的路线时,发现入口大厅有人来访,同时传来男人的声音,其中一人一听即知是万平老人,而,另外一人的声音也很熟悉。

“好像是上次那位刑事……”安孙子的声音接近尖叫。

“怎会来得这样快。”牧的神情也不安了。

不久,走在前头上楼的人果然是那位刑事,他背后跟着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

刑事已和大家熟识,轻轻点头招呼后,轻拍行武肩膀,说:“果然如你所猜测一样,对不?”

进入房内,两位男人似和医师谈论一会儿,之后,带着些许紧张的表情走出,对几位男女学生说:“请到前几天使用的客厅,有一点事向各位请教……”

同时,不等众人回答,立刻催促大家下楼。

客厅圆桌上仍放着西洋棋盘,盘上摆着棋子。刚刚正在对弈的行武和安孙子因惊讶而站起的椅子,以及纱缕女痛苦挣扎而碰倒的椅子,还是保持原状。

男女学生们彷佛正凝视古战场的观光团一般伫立门口。

“你们在那边等一下。”刑事和另一位男人在门口处制止众人进入后,好像要记下现场情景般以锐利的视线一面望向客厅四处,一面看着圆桌四周。

“可以了,请找位子坐下。啊,椅子不够,没办法,我只好坐这张不祥的椅子了。”刑事在纱缕女坐过的椅子坐下,盯视众人苍白的脸孔。“坦白说,为了调查上次那位烧炭男人离奇死亡的事件,剑持探长一行人由县警局前来,我正陪他们在派出所休息,园田老人来了,所以立刻赶过来。我帮各位介绍,这位是剑持探长。”

探长坐着不动,一颗大头朝众人点了点打招呼。学生们也同样坐着回礼。探长是身材魁梧、身高将近六尺的人物,双手像捧着突出的小腹,感觉上颇有威严。

“听说信箱内被丢入黑桃但是,的扑克牌,在谁那里?”

“我。”牧从口袋里掏出扑克牌置于桌上。

刑事也从自己口袋拿出扣押为证物的黑桃A,互相比对后,递给探长。

“凶手很明显终于进行第二次杀人……对了,冲泡可可的人是谁?”

“是松平小姐,亦即是她自己冲泡的可可里被掺毒。”安孙子宏当场回答。

“自己冲泡的?”刑事的表情似很意外,“总不会是自杀吧?”

“也可以认为她是自杀的。”安孙子很认真的说,“当然这只是我的想象,不过,我推测也许杀死那位烧炭男人的正是纱缕女。”

“哦,这是新的推论呢!但是,当时她不是和橘先生一同散步吗?”这时,刑事才发现橘不在场,问,“咦,橘先生呢?”

安孙子没回答,急促的开始说明自己的推理:“可是,刑事先生,纱缕女和橘是否始终在一起,并未深入求证过,对不?两人正在散步时,纱缕女忽然见到走在悬崖边的尼黎莉丝,而之所以会认为是尼黎莉丝,当然是因为烧炭男人身上披着她的风衣,才产生误认。

“对于尼黎莉丝,纱缕女可能有着我们所不了解的行凶动机,因此她找了适当的借口离开橘,暗中接近尼黎莉丝,将对方推落崖下,又丢下黑桃A的扑克牌后,才若无其事的回到橘身旁……

“橘完全对松平纱缕女着迷,更不可能想到她是凶手,也应该不会注意到她会利用短暂的时间杀人。不过,也可以认为他是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甘愿当帮凶。”

“或许吧!你的看法相当有趣。”刑事的褐脸上浮现微笑,说。

另一方面,剑持探长仍沉默无语。

“这么说,松平是预期终有一天会被发觉,而决心在受司法审判之前自杀?难道无此种可能?”

“而且故意在信箱内投入黑桃但是,?”刑事以不能同意的表情反驳。

“那是因为……其实只要分析凶手的心理即可了解的,亦即不希望被知道自己是杀人者,尤其不希望被自己心爱的橘知道,因此才会有必要伪装成自己是第二位牺牲者。”

由木刑事尚未回答,行武打岔了:“自杀的论点虽可以成立,问题是,那样的话,岂非也能认为是过失致死?她想杀尼黎莉丝之点,由误杀烧炭男人事件即可明白,但是,第二桩事件中,喝可可的人只有松平纱缕女和尼黎莉丝两人,计划杀人的纱缕女当然会事先准备毒药,在厨房内将毒药掺入尼黎莉丝的杯内,再将多余的部分冲掉,毕竟若不丢掉毒药而随身携带,事后被搜出就麻烦。”

刑事轻轻颌首。

“接下来回到客厅想分配茶杯时,相信当时的情形各位都记得,尼黎莉丝一见到她回来立刻邀她下西洋棋,当然,她一定困惑不已,问题是,如果拒绝反而会引人怀疑,不得已只好答应了。”

“但是,这一着失错却导致全盘皆输!安孙子丝毫不知其中内情,在送饮料给众人时,却把掺毒的那杯可可送给了松平纱缕女。”

“哦,茶杯是你分配的?”刑事问。

被刑事这么一问,安孙子瞬间浮现“糟了”的表情。

行武却不理会的继续说:“以松平纱缕女的立场,她陷入不得不孤掷一注的窘境,不,亦即是生死的机会各半,不是自己死亡,就是杀死尼黎莉丝……不过,踌躇的话又会引人怀疑,等于承认自己是凶手。当时纱缕女是一口一口慢慢啜饮,尼黎莉丝却是一口喝完,我当时还很佩服,那样浓稠的可可竟能一口喝光。”

行武狂热的说完后,似想知道有何回响般,正面凝视黎莉丝。

但是,黎莉丝却用怀疑的冷淡眼神凝视这位不怀好意的九州岛男儿,沉默不语。

行武难堪的望向安孙子,但是,安孙子同样不发一言。

“嗯,不错,我也记得。”牧微笑回答。

“那么,安孙子先生,可可虽是松平纱缕女自己冲泡,但是却曾离开她的手,交到你手上?”

“是、是的,只是很、很短暂的片刻。”

“除了你,还有人碰到茶杯吗?”由木刑事用毫无顾忌的眼神环顾众人。

从方才开始,完全由刑事一个人问话,又胖又壮的探长连一句话也未说,但是,这样的态度却反而令男女学生们感到阴森、恐怖。

“我没碰。”

“我也没有。”黎莉丝说。

“松平纱缕女端盘子进来,放在那张小桌上就开始下棋,而安孙子就坐在小桌旁,由他分配茶杯乃是极端自然的事,如果有别人故意去动茶杯,绝对会被见到。”牧说明。

由木刑事让众人坐回当时的座位,实地测定和小桌的距离。

若是安孙子以外之人下毒,无论如何都得站起来,但是依众人的记忆,很明显当时并没有人离席。

“对于松平小姐误饮掺毒的可可而死亡之推论,我没办法有同感。如果有哪个茶杯里掺毒,她不应该会饮用可可的,而是会先让尼黎莉丝小姐先饮用,确定是否有毒之后再饮用,更何况,没有立刻喝可可并不见得就会受到怀疑,因此她没必要去冒生命危险。”刑事干净利落的驳斥纱缕女是凶手的推论。

这么一来,分配茶杯的安孙子之立场更不利了。

“对了,安孙子先生,昨天你曾讲过奇妙之言,亦即松平小姐令你失恋,所以她的可爱反而更令你憎恨百倍,对吧?”

安孙子蹙眉,似很后悔自己为何要说“由爱转恨”那样的话。

“刚刚你说松平小姐误认烧炭男人是尼黎莉丝小姐,而将他自崖上推落,但是,如果更换凶手和被狙击的人物,岂非也可以解释得通?亦即,凶手不是别人而是你,你把烧炭男人误认为松平纱缕女,将其推落崖下。你说命案发生时刻人在房间,但如果是男人,由排水管爬上也并非不可能。”刑事说完后,忽然改变语气,转脸望向其它人,“怎么样?除了安孙子先生外,还有人曾与被害者之间有过纠纷吗?”

立刻,黎莉丝的唇际浮现微笑,挑拨似的回答:“我从邮局回来时,见到纱缕女和行武互相瞪眼,也许是发生什么问题吧!”

“不,那没什么,不能够夸张的说是争执或纠纷。”牧否定了。

“是怎么回事?”

“很无聊的事,只是行武和松平在稍微争辩。”

“无论如何请说出。”

“刑事先生,这位行武根本就是天邪鬼转世,一向好辩,每天都会和别人发

生几次争执,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牧先生,我和一般人同样好奇,别人愈想隐瞒,我就愈被激起好奇心。不管多微不足道的事也行,谁愿意告诉我呢?”

这时,本来像凋萎的花朵般低垂着头的安孙子忽然精神百倍的抬起脸,以带着敌意的视线望向行武苍白的脸孔,开口道:“情况由我来说明。当时正好收音机在播放阿根廷探戈音乐,行武询问曲名,但似对松平纱缕女的回答很不满意,开始生气。”

“错了,刑事先生。”行武无法忍受的站起身,“如果说只因不满对方回答就生气,感觉上岂不是会给人我是脾气暴躁、欠缺思虑的男人之印象?”

“哦?这么说,你是有生气的正当理由喽?是什么理由?”

“在那之前,我觉得疑问的是,这项无聊的事会成为杀人的动机吗?若是发作性质的凶行则为另一回事,但像这样的计划性杀人,身为凶手,应该已觉悟一旦被揭发会受到法律严重制裁才是,因此,以自己性命为赌注的凶行,我认为必须有更符合的重大动机才对,像我自己,就不可能为某些微不足道的蠢事杀人。或者,我这种想法有错?”

行武边拂高垂覆额际的头发,边神情愤懑的说道,同时凝视着刑事。

“的确是这样没错。”刑事掏出香烟,点着,缓缓吸了一口。等行武坐下后,继续开口,“当然,凶手似有百分之百的自信,所以或许未对万一被揭发的后果有所觉悟。另外,顺便提及一点,发生这类事件时,站在侦办刑事的立场,无论何等琐碎之事都不能忽略,毕竟,不见得会对事件的解决毫无帮助。因此,我希望再问一次,松平小姐告诉你曲名时,你生气的正当理由何在?”

似后悔被抓住话柄,行武眉头一紧,说:“看样子是非说不可了,牧,由你来说吧!”

“既然你同意了,没办法。”牧脸上浮现困惑的表情,望着行武,“行武说的没错,他并非因松平纱缕女的回答态度生气,而是针对回答内容。”

“回答内容?她如何回答?”

“她说是‘蓝色夕阳’。”

“蓝色的夕阳?没听过这样的曲子啊!”

“不,只要听原曲名,任何人都知道,就是‘草原,再会’。”

“啊,那首曲子吗?传入美国后就变成‘蓝色夕阳’了?”

“就像‘浓情蜜意’变成‘热吻’一样。”

在这些琐碎的会话中,事后回想起来,是隐藏着足以解谜的关键,但是,即使是非常知性的刑事,当时也并未注意及此。

“行武先生,那曲探戈的什么地方令你不高兴?”

行武仍眺望着庭院的美人蕉,没有回答。

“行武先生,你没听见吗?”刑事再度叫着。

行武猛然转向刑事,以用力敲打铜鼓般激烈的声音怒叫:“不,我不能回答,不管你们怎么说,我都不想回答。”

“若是这样,我也不勉强。虽然多少要花一些时间,我们还是会查清楚的。”

“随便你们,我无所谓。”行武耸耸肩。

探长沉默的凝视行武。

似在尝试缓和这种尖锐气氛,牧打圆场了:“但是,刑事先生,行武和她的冲突是今天正午过后的事,然而第一桩事件却是很久以前已发生,所以我觉得没必要拘泥于探戈的问题。”

“这样讲也对。”出乎意料之外,由木刑事爽快的回答。看样子他一定是为了缓和现场的气氛,以便有利于调查进行。

“怎么样?各位,还有谁对松平小姐有动机吗?”

“那个人如何呢?”黎莉丝似恨不得有许多人涉嫌,立刻回答,“她一定很恨纱缕女的。”

“那个人?是谁?”

“被抢走橘的人哩!她心中一定对纱缕女恨之入骨。不过,既然人已回东京,应该与事件无关。”

“哈、哈、哈,你是指日高铁子?能详细说明这中间的内情吗?”

黎莉丝迅速说明橘和纱缕女宣布订婚的事。

两位办案人员频频颌首。

牧似乎对她的饶舌感到有些厌烦,眉头上挑。另一方面,行武和安孙子或许因为对铁子均有好感,以含着憎恨的眼眸瞪睨黎莉丝翕动不停的嘴唇。

也因此,日后当她遇害时,刑事能够马上回想起当时这几个人所显露的不同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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