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崎屋为音次郎腾出一间榻榻米房,主人也在座,正等着茂七。待在一旁的系吉似乎对此很不服气,茂七倒觉得无所谓。大抵说来,年轻伙计与出入舖子采买的叫卖小贩女人有染,本来就是舖子这边的过错。茂七打算教训对方一顿。

音次郎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身材结实而且高大,诚如阿势自夸的那般,是个相当俊秀的男人。只是,发生了这种事,他那双骨碌碌转个不停的眼睛,总让茂七觉得不顺眼,而那双与身材极不相称的白皙细长的手,也散发出一股拈花惹草的味道。

“我和阿势姑娘交往半年了。”音次郎爽快地承认。“不过,我想先说明一点,我没有勾引她,而且一开始就说明白了,我不可能和她成亲。”

“只是暂时的交往吗?”

“男人与女人之间也有这种事吧。”音次郎挑衅地抬起头说:“头子,您大概不会说有了男女关系就必须结婚这种蠢话吧?”

正因为这样,自己才不去阿势家,幽会时都选在茶馆或租船酒馆,而且时间很短——音次郎如此表明。

“这么说来,你和阿势都是偷空匆匆幽会?”

“是的。”大概音次郎也觉得心虚,斜眼偷着主人。“尽管是这样,我从没给舖子惹麻烦。”

野崎屋主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说:“关于这一点,音次郎说得没错。他负责采买,不出门办不了事。有时也得出远门,有时也必须花些交际费。可是,就算花时间花钱,他也绝对会谈成划算的生意。我们批发的东西,是全江户数一数二的上等货,但是我们的进货价格是一般行情的七折,这都是音次郎的功劳。”

茂七对主人的开场白充耳不问,他问音次郎:“你最近和阿势见面是什么时候?”

“去年年底,大概是岁末中旬。那时只站在后门闲聊几句而已。”

“站着闲聊?”

音次郎大声说道:“因为我正想和阿势姑娘分手。我和阿势姑娘发生关系之后,很快就发现她是个危险的女人。我明明叮嘱过好几次,她却经常提出结婚的事,不管我怎么说,她都听不进去。我认为这样的话就只有分手,这点我也向阿势姑娘说了。我说不能再和她见面了。可是她就是不死心,来找过我好几次,想叫我出去。当然,她没在舖子里大吵大闹,但很罗唆,我对她也实在没辄。”

音次郎又说,因为不想和阿势见面,每次她早上来采买时,总是尽量躲开。

“好吧,那岁末中旬你和阿势见面时,有没有对她说佣工休息日一起回家见你母亲?”

音次郎冷笑地说:“我怎么可能说那种话。”

依据多年来的经验,茂七知道音次郎在说谎,但他不动声色。

“你爱上阿势哪一点?”

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音次郎怯懦地“啊”了一声。

“因为爱上她的哪一点,才和她发生关系吧?”

“是的,那当然。”音次郎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不时偷瞄着主人和头子。“那个人正如大家所看到的那样,身材高大,性子是非黑白分明,年龄也比我大许多……让我觉得好像跟姐姐在一起。大概就是爱上她这点吧。所以我根本没料到那个人会缠着我。”

真是个任性的男人。阿势没有看男人的眼光。

“你昨天一整天都在哪里?尽量说得详细点。”

音次郎说昨天下午都在外面。“毕竟是新年,去探望老主顾和去钱舖。”

音次郎依次说出地点与待在该处的大约时刻。

“不过,傍晚……太阳下山那时,我在大川旁乱逛了约四分之一个时辰(三十分钟)。”

“为什么?”

“想事情。”音次郎气愤地说。“想想到底该如何应付阿势姑娘。明天是佣工休息日,我必须回家,让母亲看看我平安无事的样子,一想到不能让她担忧,便更觉得苦恼。要是让阿势姑娘一直缠下去,会毁了我的将来。”

茂七很惊讶音次郎竟然说得如此坦白。就音次郎的情况,为了不让人起疑,一般人通常会说自己深爱那个死去的女人,不可能杀害她等等。

难道说音次郎真的没有杀死阿势?还是,杀了女人,但自己非常有把握,绝对可以否认到底,不会东窗事发?

“音次郎昨晚六刻半(下午七点)回到这里。”主人说道。“他来和我打招呼说‘刚回来’,所以绝对没错。”

“为什么知道是六刻半?”

“我房里有漏刻,每天都是由我亲自维护调整,绝对不会不准。昨天音次郎回来时,不久那漏刻就报时六刻半。”

阿势回到东永代町源兵卫大杂院是六刻,从那儿到御船藏前町这舖子,以男人的脚力可能在不到半个时辰内赶回来吗?

如果只是去去就回来,这是有可能的。可是,如果音次郎在源兵卫大杂院杀死阿势,再剥光她的衣服,然后将尸体沉入河里,之后再回来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假若,音次郎是先在房里等她回来,之后立即将她杀死,这也必须留意四周的动静,就算他再怎么迅速,也得花上四分之一个时辰。而且,从死人身上剥掉衣服,比想像中的更花时间。

如此一来,音次郎便必须在剩下的四分之一个时辰之内赶回去。这是绝对办不到的。

茂七像是在看细微的东西眯起眼睛说:“晚上呢?”

“晚上音次郎一直待在舖子里。”

音次郎也点头同意老板的话。

“今天是佣工休息日,昨晚是休息日前夕,要对帐什么的,琐碎的事堆积如山,多得必须挑灯赶工。”

“我回来之后马上跟大家去澡堂,只有在这个时候出了门,其余时间都待在舖子里。您可以随便找个人问,跟大家确认一下。”

音次郎说完,正视着茂七。

毋需音次郎的提醒,从那个时间到深夜,茂七问了舖子里所有的佣工,证实了野崎屋主人和音次郎的说词。

原来是这样,茂七心想。难怪那家伙一点也不怕自己会有嫌疑。

茂七说“今天到此为止”,要离开野崎屋时,音次郎送至厨房后门,他双手贴在地板送茂七离开,当他抬起头时,不知是不是想起不愉快的对话,就像哪里痛似地令他皱起了眉头。茂七心想,虽不知他什么地方痛,但绝不是为了阿势的死心痛。

那晚茂七回到家中,一度怒火中烧,连酒都觉得难喝,又因激动而毫无睡意。音次郎那张有点狂妄的脸,不时在眼前浮现。

茂七认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杀死阿势的就是那个家伙,可是,他有自信不会东窗事发,才会那样坦白。

六刻至六刻半,这个时间绝无问题吗?

茂七反复地一会儿站着一会儿坐着,怎么也想不出任何办法。头子娘很清楚茂七的性子,这种时候不会理他,任他去,所以应该已经先睡了。

想不出办法,让茂七非常气愤,如此这般,他肚子饿了。

这才想起白天系吉说的那个到了深夜还在做生意的豆皮寿司摊贩。

茂七套上草鞋,打算去瞧瞧。尽管对现在的脑子没有什么帮助,但总可以填饱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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