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出宿舍的日子就快到了,我正在自己房间整理着行李,只听见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我答应道“请进”,开门的是脸色大变的阿久根。

“竹谷先生!”他叫道,“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我问。

“武智先生被逮捕了!”

一瞬间,我愣住了。我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欸,什么?”

“是的。”

“逮捕?”

“是的。”

“开玩笑吧?”

“没有。”

“究竟是不是真的,这事?”

“现在起到九点的新闻正要播出。所以我才想着过来告诉你。”

一听到这消息,我猛地站起来,飞奔出房间。

我边跑下楼梯边问阿久根:“什么嫌疑?”

“棒球赌博。”

“棒球赌博?!”我失声叫道。

“而且好像还不止这一项,好像还有毒品,似乎还死了人,跟黑社会扯上了关系。”

我又一时说不出话来。毒品、死人、黑社会,所罗列的简直是另一个世界的话语。这些字句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我确信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因为在我印象里,武智是洁身自好、和犯罪或逮捕等字眼最不沾边的人物。到底哪里弄错了才传出了这种不得了的谣言呢?我认为他一定是无辜的。

“今晚的比赛呢?”

“所以就不能让武智先生上场了。”

横滨队击球阵容失去了中心击球手,对手却是棘手的对阪神队三连赛,而且与前一名巨人队有一局半的差距,这大事件正出现在锦标赛的紧要关头。我想横滨水手队是没有希望取胜了吧。

电视前聚集了一大群二军选手。新闻开始后,果然开头就播出了武智被捕的影像。画面上出现的是正在爬上伊势佐木署前的石阶的武智。他没有戴手铐,也没有把脸挡住,被好几个穿着西装貌似警察的人包围着,气氛十分凝重。武智的表情有些僵硬。

“这时候还没有被逮捕,好像是在之后的审讯中发展成紧急逮捕的。”阿久根作出说明。

根据新闻的说明,事件的概要如下:黑社会Y联合会的决算显示,在非法公司里正举行大规模的棒球赌博,现今已成为全国性的组织,一晚有以亿为单位的资金进出,昨晚对巨人队三连赛的最终战由于是锦标赛的最终阶段,而且是事关胜败的最重要的一场比赛,所以仅一晚就有超乎想象的巨额资金流动,如果第九局下半场武智失机退场,那么Y联合会将会获得巨额利益。

新闻并没有描述事件的详情,所以以下为我的想象:眼见暌违十年的冠军触手可及,球队与市民的情绪都无比高涨,队员们也都斗志昂扬。

在完全无法想象有做手脚的把戏的状况下,而且第九局又是满垒,击球手是自夏天以来击打率有四成的武智。只要一击就能逆转比赛,最坏情况下也是同分。谁都会这样想吧。而且武智是能够实现它的人。

一球猛地直击野手正面的情况还是有可能的,失机退场就很难想象了,更别提挥空被三振这种场景了,这是大家做梦都想不到的。这样一来,的确有机可乘。这几场比赛,武智没有一次挥空棒而被三振。不论什么样的球都一定会被球棒击中,武智就是这样一个击球天才。

这一点,为他一直投了一年球的我可以肯定。

让他打空可是何等的不容易啊。这形势下,无论如何球棒都必须击中球。为了避免最糟的挥空棒,武智多半应该放弃本垒打。因为没有必要得四分,得三分就够了。至少平时的武智一定会这样想。

昨晚失机退场的场景的确不得不叫人生疑。

面对警察的追问,武智可能已经交代了事情的大致经过,承认了嫌疑。也就是说,武智为了让Y联合会盈利,故意在第九局的击球时被三振。我想,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问题可就严重了。

这可是运动员绝对不能做的事。不仅仅因为武智践踏了棒球迷真诚的感情,而且更为严重的是,武智让横滨市民获得暌违十年的冠军的渴望跑了汤。今后棒球迷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他。这是武智棒球生命的危机。

新闻里还说,另有其他黑社会盯上棒球赌博所带来的巨大利益而与组织争夺利润,黑社会间相互争斗,并且出现了死者。Y系组员射杀了一名争夺利润的K会的组员。从此次杀人事件的搜查中发现了大规模的棒球赌博组织。这起事件虽然是在与武智毫不相关的地点发生的,但人们都不会这样想吧。如果没有这起杀人事件的话,事态说不定会略有不同。武智的印象因此而决定性地恶化。

并且,这个棒球赌博组织还进行兴奋剂、大麻等违禁药物的交易,一个因当掮客而被捕的人供出了武智的名字。这个人曾经是高中棒球联盟的相关人员,的确是武智认识的人。不过他并不是特别重要的人物。他供述武智曾拜托他做药物买卖的中介。但这项嫌疑被武智否定了。不过不管怎么说,武智都身背数种嫌疑,而且嫌疑都相当大,所以他将继续被拘押在伊势佐木署接受调查。

新闻转移到其他话题上后,大家仍一片沉默。

二军宿舍食堂里的每个人都很迷茫。大家都不知道球队、进而整个职业棒球界将会变成什么样。我虽然不知道这件事的详情,不过可以确信的是,这是前所未有的丑闻。至少过去横滨水手队应该并没有与不法行为扯上关系的历史。因为预想不到今后会演变成如何严重的大问题,所以在座的人都被一种沉重的气氛所笼罩。此刻多半球队的事务所也是如此吧。如果事情向着糟糕的方向进展的话,或许会发展成无法控制的大问题。有可能仅解雇武智一人都不够。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拜此所赐,我明年留在球队里的可能性变成了零。因为这件事,横滨水手队将被阴沉的乌云所包围,迫切渴求的冠军肯定是要拱手让人了。但在此之前,武智不在了,他的专属陪练投手就没有用了。

正如所预想的那样,此后横滨水手队迎来了球队开设以来的最大的考验,每天都如同身在地狱一般。对阪神队的比赛三连败,继而对中日队又接连失败,一下子落到了第三名,球迷的热情迅速地冷却,赛季以一种任何人都没想到的形态落下了冷清的帷幕。

锦标赛结束后,武智仍拘留在伊势佐木署。

接下来他将要接受审判,如果他也与假比赛以外的嫌疑一一像是兴奋剂的交易、或是黑社会之间的杀人事件有关联,那么拘留将不会被解除,并且他将会被直接送往看守所。在横滨,对武智的谴责之声非常大,向往和憧憬之情直接转变成了等量的憎恨。这种心情我大致能理解,但我恨不起来。

并且,这种对武智的谴责声逐渐扩散至日本全国,看样子他是无望回归职业棒球界了。轻而易举地获得天才名号的强打者武智就这样被世人硬是夺走了球棒,终结了棒球生活。但几乎听不到惋惜他的才能的声音。

球队决定解雇武智,冢原领队引咎辞职。教练们也全部辞职了。球队也决定解雇我,讽刺的是,球界的顶级人才武智与最底层的自己竟步伐一致地离开棒球界。

虽然我没经历过什么大型的活动,但需作退队告别的尚有几人,除了诸如此类的工作、交接以外,甚至还被要求对后辈加以指点,这恐怕也是二军上层考虑到大概这样做我会比较有面子吧,就这样,赛季过后,我仍留在二军宿舍有两周左右。

在此期间,又传来一条冲击性的新闻。武智的父亲在夏威夷跳楼自杀了。他是从酒店的楼顶跳下的。据说他所经营的公司破产了,而且有庞大的借款。自家的房子似乎早就被收作抵押,没有留下东西。这条新闻向民众传递出他为儿子引发的丑闻而感到苦恼的理解。武智的形象进一步恶化。民众进入了对武智肆意妄评的态势,记者们甚至争相写出极尽所能恶意诋毁武智的报道。

这事件接着又让报纸电视热闹了好一阵子。

在此期间,武智给我打了电话。阿久根来喊我时,我还在想这时间吃午饭还早了点吧,他说有电话找。我想着大概是母亲或者滨松的朋友吧,一接竟是武智。阿久根几乎没有跟武智说过话,所以听不出他的声音。话虽如此,就算听得出他的声音说不定也听不出来是他。他的声音非常低沉,就像换了个人。你也要挂电话吗?他问。不,我说。他用晦涩的声音说,我想见见你。

我?我问。对,就是你,他说。我没人可见,只有你。如果你愿意的话。他无力地说。我当然不会不愿意,而且我想问的事、想说的话也堆积如山。这是从警察署打来的电话吗?我问。不,昨天我被放出来了。因为我棒球赌博以外的罪名已经被洗清了,他说。

我问他在哪儿,他说我不想给你惹麻烦,希望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北镰仓的一个叫风水庄的小旅馆里。经营者是父亲的朋友,我从小就熟识,我现在就躲在他那儿。那山下町的公寓呢?我问。正托人帮我处理掉,他说。

他问我,你要在宿舍待到什么时候?我回答说后天。我又说明道,说好了后天的早晨从这里搬出去,我现在正整理行李。说是行李,却并不算多,球队说了会承担费用送到滨松,所以我打算明天把行李送出去。

听完,武智这样说道:现在我只有你一个朋友。我很想到你这儿来,但是现在我没法到水手队来。也没法走在横滨的大街上。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现在就到北镰仓来?当然,如果你没有不愿意的话,他又说。你找我什么事?我问。他说我有事只想告诉你。他说,在旅馆见不大方便,不如我们在附近的紫阳花寺见面吧?现在不是紫阳花的季节,只要不是周末的话人很少,里面很大,我们可以好好地说说话。

我也没什么特别的计划,就答应了他。他问,你知道紫阳花寺吗?我说,听说过名字。他便向我详细地说明在北镰仓站下车后到紫阳花寺的路线。接着,他说,我在进门左首方向的长凳上等你。真不好意思,要让你掏门票钱,我倒是想买好票等你,但是我站在外面会被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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