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去世,并非天下人统统戴孝,但是京城上至官员下至百姓是必须穿孝的。官员不用提,天子脚下的百姓往往有各种优待,这个时候就该还回来了。是以书院里不止谢麟一家穿着孝衣,程素素还得给上下人等都准备点白布。好在非亲非故的,穿孝的日子短,按惯例,会有一份“遗诏”又或者是新君、政事堂的命令,下令几日除服。

安排好这些事情,程素素第一时间请住在书院的谢涛夫妇回府:“阿婆是必要入宫哭灵的,恐怕四叔四婶在府里又是陪伴又是看家分-身乏术,请三叔三婶回去照应。”

继而与谢麟商议:“才见大蔡兄,这一回要去寻一寻小蔡兄了。”

小蔡兄管城门,这个时候谁往京外递了什么信了,政事堂派的什么人往哪去了,一一要严查。掌握了这些大致的动向,对判断局势会有重要的影响。

谢麟道:“我与你同去。”

“且慢!”赵骞拦住了谢麟,“此事娘子去办即可。芳臣,你还要做一件事。”他让谢麟写个惊闻皇帝大行之后感慨的诗文,回忆一下自幼被皇帝提携的事迹等等。再在书院里哭几声,这个时候,谢麟一定不要上蹿下跳出现在众人眼前,一定要绷住形象。

程素素独个儿去见了蔡八郎。

蔡七郎已受过一番惊吓,蔡八郎做好了心理准备,见到她的时候,依旧忍不住弯了弯腰,软了软脚:“程、程兄!”

程素素好言安慰他,不意说话越软,蔡八郎的脸上哭意愈浓,程素素只得作罢:“瞧你那样儿!站好了!”

蔡八郎瞬间站得很直。

程素素这才说了要求。

有事交待他做,蔡八郎奇迹地不紧张了,拍胸脯保证:“放心,都记下了!我每天一次派人送到书院里。”

两人接完头,程素素驱车回到书院,路上却时不时见几团行人,哭委于地:“陛下,陛下您老人家怎么就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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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人大概很难理解皇帝死了的时候,有许多人痛哭流涕伤心不已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些人里,还有许多在皇帝活着的时候骂个不停,就差指着鼻子说他是昏君了,此时也哭得快要昏过去了。

京城毕竟是京城,镇定的人也不少,老一辈还记得现在“大行”了的皇帝他爹出殡时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情状。有好事者躲在窗户后面,对着路上往来匆匆的官吏差役们指指点点,口里对年轻人说:“现在这些人呐~急脚猫儿似的~比起当年先帝的这个时候,差远啦~”

当然差远啦,那会儿古老太师说一不二,上下一个声音,又没有边关急警来捣乱,藩王们但有点小心思便受到了无情的镇压,一个一个被赶得很远。现在可没有一个那样强势的人来主持局面了,李丞相固然有手腕,新近被参,边事又吃紧,可比不上古老太师那个时候了。政事堂里,丞相们一面想着维持大局的稳定,一面也要趁着这个机会发展一下自己的势力,这便又掰起了腕子。

东宫比起乃父要讨喜得多也聪明不少,但是只有一个人,他的加入,不过是角力的人又多了一个,让情况更复杂而已。

皇帝之死,它的意义,超过了死亡本身。

京城暗涌无数。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还没有人为了抢肉吃而砸锅,政事堂维持了正常的运转。一道一道的命令传下来,驿马、信使不绝。往各地发布这一噩耗的、往藩王等处报丧的、往京外帝陵准备的,各司其职。

李丞相作为东宫信任的老师,才蒙东宫说情,眼下更为东宫考虑。在对藩王的问题上,他与昔年古老太师是一个路数——卡着不许他们生事。办法却是截然相反的,召令各地藩王携眷奔丧!

东宫本聪慧,只是伤心惊怒令他一时难以理解,问李丞相:“诸藩若在京中生事,可如何是好?”

李丞相道:“他们与京里断了几十年了,想生事,也要生得出来才行。殿下该知道,如今北地不太平的。”万一内外勾结起来,一个有着皇室近枝血统的伪政权,可比明晃晃立在外面的异族对朝廷的威胁更大。

“是我糊涂了!”咬牙切齿的声音,“老师一向说的对,阿爹就不该信任僧道之流,更不该服什么丹药!”

李丞相道:“这些交付有司便是,眼下要紧的是稳住。大行皇帝的丧礼要备好,您的大事也要准备好。只要名份早定,再有风浪也不会很大了。再有,要往伪魏那里发国书报丧的。”

“这……只怕彼会趁虚而入。”

李丞相口角一抹冷笑:“难道京里会没有伪魏的探子吗?我看不至于一个也没有的,这样的消息不是机密,不如挑明了。再有,政事堂会请两宫旨意。”这两宫,指的是吴太后与袁皇后了。折腾藩王,且让吴太后顶在前面,名义上她是“母”,比起尚未正式即位的太子,她更是名正言顺。

有李丞相的规划,虽则许多事情上还是要互相争抢,譬如谥号、庙号的拟定等等,一般事务进行得还算顺利。李丞相将边事托给王丞相,使叶宁与燕丞相等议尊号,他自己准备着新君登基与两宫安置等事。

各人干着自己那一摊子,也没忘记将手往别人那里伸一伸,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新君的喜好最要紧,王丞相关心边事之余又请增加宫中守卫,叶、燕二人一边吵着是中宗还宪宗,一边说到了天子守孝的问题。李丞相安排着登基事项的同时,还要总揽事务。

这里面又有太子生母淑妃的地位问题,生母嫡母,比老婆和老娘之间的争执还令人吐血。

好在东宫自己比较清楚,以为:“皇后,大行皇帝嫡配,袁氏一门忠烈,与同休戚。何氏何得何能,可与之比肩?”将亲舅舅压了一头。朝廷上下都以为新君比他爹强得多。

东宫脾气很好,比大行皇帝更能听得进谏言,关键是他没有什么奇怪的爱好。眼下唯一的坚持就是,一定要把大行皇帝嗑药嗑死的事情给瞒住,同时要把给皇帝炼药的僧道野人都掐死!

这是相互矛盾的两个条件,不想大行皇帝死得不光彩的真相——嗑药嗑死的——给传出去,又要让相关人员受到谋害皇帝相应的处罚。

比起其他的事情,这就算小事了,一群老官油子接手了此事。李丞相素来不喜欢算命的,推而广之,道也厌、僧也厌,连跳大神的都讨厌,一甩手,将玄都观给推上前去顶上了吴太后想要的法事。再来交道箓司,考大行皇帝临终前接触过的炼丹道士的执业资格——必须是不合格的。然后再追究这些人以非法手段混到大行皇帝身边的用心险恶。

实则该知道的,已经都知道大行皇帝是怎么死的了。东宫心底一片父子之情,要的不过是落到字纸上的官样文章好看一些而已。几十年后,却有一大批休致的老大人们开始写笔记,千百年后,大家都知道大行皇帝的死因了——这是后话。

李老师如此为学生鞠躬尽瘁,做学生的也投桃报李。原本东宫便信任程犀,此时将程犀的假期给勾了,调到了自己身边来,一则程犀本来就是大行皇帝给儿子储备的人才,二则趁机算还了李老师人情,一举两得。

于是皇室各人晋位、官员升迁(这个变动很少,最大的变动当在登基之后数年内)之类,许多都由程犀起草记录,拟旨发放。

与大行皇帝的丧事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的,是新君的登基。一切仪礼皆准备妥当,这个朝廷,跟北边魏国死磕还在吃亏,然而京畿卫士震慑藩王还游刃有余的。且新君的亲叔叔,藩王里战力第一,一人挑一群兄弟的齐王,他站在侄子这一边,居然不想趁机造个反自己干!一心一意扶着亲侄子顺顺利利地正式坐上了宝座。大行皇帝成了先帝,吴太后成了太皇太后,吴皇后比何淑妃先一天成了太后,何淑妃先太妃再进太后,太子妃也成了皇后……诸如此类。

照惯例,这是要普天同庆的,其中之一便是大赦天下。赦也不是随便赦的,小罪赦免,大罪重罚转轻,砍头的不用砍了……如此而已。

这里面又涉及到了一些被流放的罪官,此处不得不提一提大行皇帝的老冤家古老太师家了。先帝一向记仇,时不时就将古家人再往泥里按一按,前番还出了点私自逃回的事情——梅、李之争时躺枪的。

程犀便提出:“古氏也当在赦还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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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君子啊!”石先生万分感慨。

他父子都是明白人。古老太师独断专行,对皇帝不够尊重,对百官过于苛刻,都是取亡之道。然而皇帝的小心眼,追在后面咬了几十年也是有失人君的体统的。这对君臣,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相处不好才是正常。

虽说如此,古家总是自家亲戚,石先生也不想古家总这么惨。然而先帝在时,谁敢求情?

现在程犀就敢了,还出面说服了新君:“先帝末年,已不愿再追究了,何不顺了先帝之意呢?史笔提及,也无损圣名。”依着新君,赦也就赦了,顾虑的是先帝的名声以及自己做人儿子的“无改父道”。程犀一苦主之后都这样讲了,便顺水推舟了。

李丞相那里问了程犀一句:“不怕报复吗?”

“天无绝人之路的,族诛之刑,尚且不及三族、五服之外。”程犀答得也很得体。

换了别人或许会觉得这是惺惺作态,程犀偏有一种做多么肉麻的事情都令人信服的本事。一件事情,只要加上了他的名字,就好像被写了包票一样。程犀顺利地将古氏赦还,亲笔拟的草稿,新君审阅之时犹自夸奖:“寥寥数语,情真意切。”程犀摇头叹道:“论文章,还是芳臣。”

新君顺口道:“记得谢老便是在那年这个时候没的,他也该起复了吧?都回来帮帮我吧。”

新君的意思传到政事堂,叶宁微愕——他还想着这几天怎么把外甥弄回来呢,怎么就……叶宁以为程犀是个正人君子,是绝不会给妹夫开后门的,哪里知道程犀的鬼主意是只多不少的呢?

两样消息一齐传到书院,整个书院顿时忙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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