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的公子?杨念晴心头浮起一个念头,立即望过去。

四目相接,那唐公子先是一愣,随即挑眉,上下打量起她来,用的是标准的色狼眼光,也不知是不是认出了她。

一声咳嗽响起,却是李游。

“放肆!”见儿子如此失礼,直盯着人家大姑娘看,叶夫人倏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有客在,怎地没规矩!”

唐公子仿佛没听见,轻浮地笑:“哟,哪儿来的美人呢?”

“忧儿!”叶夫人急怒。

唐公子这才懒懒地答了声:“在——”

看他一脸拒绝与母亲交流的表情,杨念晴脑海里就只有四个大字:中二少年!有这印象垫底,杨念晴完全没有被冒犯的意识,反倒为那声“美人”沾沾自喜起来:“谢谢夸奖。”

唐公子再一次愕然。

叶夫人也愣了下,见杨念晴不计较,又暗暗松了口气:“忧儿,你去哪里了?”

“儿子去哪里,母亲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唐公子回神,略扫了其余人一眼,“儿子累了,失陪,母亲慢慢会这些贵客吧。”说完,他竟自顾自进里面去了。

单薄的身子气得直发抖,叶夫人好半天才冷静下来,颓然坐下,唇边泛起一抹凄凉而苦涩的笑:“这是不孝小儿可忧,叫诸位笑话。”

原来他叫唐可忧。杨念晴暗道。

李游开门见山地问:“堡主之事,夫人可有线索?”

叶夫人已经缓过来,摇头:“我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一切有劳诸位费心。”她望着儿子离开的方向,语气里满是担忧与无奈:“我只担心今后……先夫一走,忧儿无人管教,便成了这副模样。”

她并没像其他死者家属那样大叫着替丈夫报仇,大概是将心力全放在儿子身上了,可惜儿子并不争气。

半晌,叶夫人略收了悲哀之色,含笑留众人住下。

住下来无疑更方便调查,她这么坦然,反倒为自己减少了几分嫌疑。李游看看何璧,见他没有意见,便顺势答应下来:“那就多谢夫人。”

叶夫人站起身:“诸位不必客气,先夫之事有赖诸位调查,但如今我最担心的是忧儿,他又不肯听我半句……”说到这里,她便哽咽。

李游微笑着安慰:“唐公子年轻,过几年自然就好了,夫人何必忧心至此。”

叶夫人摇头:“几位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年少有为,往日忧儿也常提起你们,很是钦佩,只求你们闲暇时能教导于他,贱妾不胜感激。”

她矮身向众人作礼。

众人忙站起来,南宫雪尴尬地拒绝:“此乃夫人家事,我等外人怎好插手……”

“我知道此事过分,让你们为难了,”叶夫人拭泪,“只求你们看在九泉之下的先夫面上,若忧儿再这样……我……”

她转过脸,说不下去了。

.

下人领了吩咐,带众人去后面客院安顿。

见杨念晴神色不对,李游以为是中毒的缘故,便拉着她落在后面,低声问:“怎么,还有哪里不舒服?”

杨念晴咬唇看看他,道:“没有,我就是觉得好像忘了什么。”

李游失笑:“姑娘,你还有什么没忘的?”

“不是失忆的事,我没跟你开玩笑!”杨念晴不高兴地瞪他一眼,推开他,走到前面去了。

唐家堡有专门的客房,所有东西都是现成的,下人们言行规规矩矩,态度也很热情,可见他们对主母很尊敬。邱白露对俗事不感兴趣,直接进自己的房间休息了,其余众人则聚集在何璧的房间里,坐着喝茶。

李游接过仆人递来的茶水,苦笑:“我们是来查案,怎么成了替人管儿子的?在下实在不想惹那位唐公子。”

“案要查,公子也该管,”那仆人长着圆圆的脸,一副机灵的模样,他放下茶盘,冲众人笑嘻嘻地道,“小人姓王,叫王五,夫人交代过,请诸位千万不要客气,有事尽管吩咐小人去办。”

南宫雪含笑问:“你家公子往常不这样吧?”

王五立刻摆手:“公子以前虽说贪玩,但在人前是很规矩有礼的,堡主出事后,他才变成这样,或许是想念堡主,心里难受吧。”说完也拿袖子擦擦眼睛。

杨念晴吃惊。还真是自己猜的那样,少年失去父亲,悲伤过度犯了中二病?

王五是嘴快的那类人,打开话匣子便滔滔不绝:“可怜了夫人,如今她整日茶饭不思,还总是发呆。”

李游道:“当年‘把臂三侠’威名犹在,唐堡主一世英雄,与夫人感情甚好,突然遇害,你家夫人自然伤心。”

王五摇头:“夫人是在担心公子。”

对古代女人来说,丈夫与儿子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丈夫不在了,儿子就是最后的希望,这种关切并无可疑之处,不过李游还是随口问:“你怎知她不是在思念唐堡主?”

王五看看门外,低声道:“自然也有的,堡主出事后,夫人不吃不喝愣坐了两日,只是这一年来,她与堡主不知为何总是争吵,堡主经常夜不归宿,唉,如今她大概是在自责。”

李游笑了:“小哥在说笑吧,你家夫人脾气这么好,怎会与堡主争执?”

见他不信,王五辩解:“小人不敢有半句虚言,他们吵的那阵仗,不只小人,他们都见过呢!”他摇头道:“夫人那样和气的人,发起火竟厉害得很,小人当时还被吓了一大跳。”

看来他们夫妻不睦的消息是真的。李游与何璧对视一眼,问:“叶夫人为何会发火?”他故意停了停,道:“夜不归宿,莫非唐堡主在外面有……”

王五笑起来:“别人听到都要这么想,那可冤枉我们堡主了,不是小人吹,天下再难找第二个像堡主这样的男人,他除了去林公子那里,再没去别处过夜的。”

杨念晴好奇:“林公子是谁?”

王五解释:“是堡主的结拜兄弟,城里小石头街的林星公子。”

又扯出个林星?众人意外。

王五大约也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议论主人,露出几分懊恼之色,连忙陪笑补救:“这些事下人们都知道,诸位提起,小人才多了两句嘴,不敢到外面乱讲的。”

见他这样,众人都好笑。

王五尴尬,再说两句闲话便告退了。

何璧看着门外,突然道:“她会武功。”

杨念晴忙问:“王五吗?”

南宫雪摇头:“叶夫人。”

杨念晴想了想:“可提起唐堡主,她的伤心不像有假啊。”

这倒是真的。

.

午饭后无事,杨念晴打算进城逛街,她近日也没再去纠缠南宫雪了,何璧与邱白露既是“神”又是“老板”,往常陪玩这种事都是找李游的,然而杨念晴迟疑了许久,到底没有找他,跟着几个采买的唐家下人进城了。

到城内,几个大婶自去买东西,杨念晴与她们约定了会合的地点,便独自在街上逛。

这个世界江湖味更重,民风开放,管制不严,白天大街上男男女女都有,不少人佩带着宝剑、大刀等武器,杨念晴还看见几个衣饰特别的弟子进了酒楼,他们手上都带着金属的袖筒,听周围人议论,他们是来自蜀中唐门。

“这里也有唐门?”杨念晴自言自语,又忍不住摸摸额头,望望四周,“总觉得忘了什么……”她忽然动作一顿。

一男一女并肩朝这边走来,状似亲密。

男的穿着红袍,瘦瘦高高的,眉眼端正,女的则披着黑披风,手执紫箫,竟是曹玉!

心头警钟大起,杨念晴立即放下手,躲进旁边的小巷里。

街上人来人往,那两人也没留意到她,继续朝酒楼走。男人有说有笑,曹玉边走边听着,不苟言笑的脸上也难得带了笑意,她今日没带那柄大刀,少了煞气,比平日显得温柔许多。

这情况不对啊!

杨念晴探头,眼看着那两人走进了酒楼。

那男的看曹玉的眼神,瞎子也能猜到什么意思,他分明对曹玉心怀不轨,何璧岂不是要被绿了?

认定何璧是朋友,杨念晴便不忿起来,生怕曹玉被占便宜,要过去又怕尴尬,一时有些着急。

回去报信!

“对,告诉何璧!”杨念晴举起拳头,“竟敢勾引有夫之妇,揍他的!”

背后有动静。

似乎是衣袍摩擦的声音。

直觉不对,杨念晴陡然生起危机感,待要回头看,颈间便是一凉。

“别动。”耳后有人低声道。

刀锋紧贴着脖子和下巴,冰凉。杨念晴浑身僵硬,哪敢再乱动,乖乖地举起双手:“大侠饶命!我不动,保证不动!”

那人带着她缓缓移动,退到了巷子深处。

“慢点哎慢点,要割破了!”杨念晴差点没吓死,战战兢兢地跟着后退,无比配合,“有话好说,你是想要钱吗?我很穷的,不信你看!”她拍拍腰间干瘪的荷包。

“没钱?”对方是个男的,声音压得很低,还有点气音,应该是刻意改变过的。

真是抢劫,这古代治安太差了!杨念晴暗暗叫苦:“不骗你,我逛了半天其实什么都没买,就是因为没钱。”

对方道:“你的名字?”

抢个劫还要报家门?杨念晴莫名,来不及多想,脖子上的刀锋就贴紧了些,杨念晴吃吓,下意识地回答:“杨念晴,我叫杨念晴!”

对方道:“姓杨?”

“对啊!”杨念晴口不择言,“你不是想绑架我吧?其实我是失忆人口,根本不知道自己家在哪儿,你绑我也没用的!”

对方不再说话。

沉默间,杨念晴心头一跳,意识到不对。

此人听到没钱就信了,都不搜身,根本不像是专业抢劫犯,那他为何要挟持自己?难道是……

凶手!

他装劫匪试探自己,是在确认自己失忆的事情!

寒气顺着脊背往上窜,杨念晴汗毛都竖起来了。

自己平时有李游他们保护,慢慢适应了江湖生活,竟然忘记了这个身体另有身份!凶手之前杀过她一次,刚又用寂寞梧桐毒杀自己失败,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会再下手,自己居然还独自跑出来,简直太大意了!

杨念晴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不能慌,要镇定……

凶手没有二话不说就“咔嚓”自己,证明他未必想要自己死,也许他只是害怕自己想起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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