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那确实是颗钻石,正在离蓝色砖墙六英尺的草地上熠熠生辉。很小,不会超过四分之一克拉,是颗裸钻。我把钻石装进口袋,开始在草坪上尽可能详细地搜罗——却也还不至于五体投地。

莱格特家前门打开时,我刚搜完两平方码的草皮。

一个女人站在宽石阶顶上,带着善意的笑探寻般地俯视我。

她跟我年纪相当,四十岁,发色暗金,面容圆润讨喜,粉红的脸颊上有酒窝。她穿了一身白色的家居服,上面有熏衣草的图案。

我停下手边的工作走向她。“请问莱格特先生在吗?”

“在,”她的声音和她的表情一样平静,“你想见他?”

我回答说是。

她微笑着,看着我和草坪。

“你也是个侦探,对吧?”

我承认了。

她领我走上二楼一间以绿色、橘色和巧克力色为主色调的房间,让我在一把织锦坐椅上坐下,然后去实验室叫她丈夫。我在等待的时候环顾四周,然后发现脚下发灰的橘色地毯或许是货真价实的东洋古董,房里的胡桃木家具可能是手工打造的,而墙上的日本画看来也不像是个老古板的品位。

“抱歉让你久等,一直没法脱身。你发现了什么吗?”埃德加·莱格特走了进来。

他的声音出人意料地刺耳粗糙,态度却还算友善。他肤色黝黑,脊背笔直,四十五六岁,中等身高,体型精瘦。如果不看额头上深深的刻痕和明显的法令纹,他深色的面容可以称得上英俊。暗色头发留得挺长,卷曲着盖住宽广而沧桑的额头;角框眼镜后一双红棕色的眼眸格外明亮。他的鼻子细瘦而高挺,精薄的嘴唇被线条锐利的下颌衬得很有活力。他的衣着黑白相衬,做工高端,并且被精心打理过。

“还没有,”我回答了他的问题,“我不是警探——我来自大陆侦探社,是保险公司找我来的——而且我才刚开始调查。”

“保险公司?”他似乎很惊讶,深色的眉毛挑起来,抬高至暗色镜框上缘。

“是啊,难道——”

“当然。”他笑着说,轻轻挥手止住我的话。那手长且窄瘦,指尖因过度劳作而轻微变形——和大多数训练有素的手一样略欠美观。“当然,钻石应该是投保了,我刚才没想到。你知道,钻石不是我的,是霍尔斯特德的。”

“霍尔斯特德-博尚公司吗?保险公司没跟我提到任何细节。钻石是被你拿来鉴定的?”

“不,我把它们应用在实验上。霍尔斯特德知道我在研究玻璃——完工之后的镀色、点色或者染色——所以他对这个工序产生了兴趣,它或许也能应用到钻石上,尤其是用来提高钻石的成色,去掉黄斑或者褐斑,强化蓝色。他希望我能做些尝试,就在五个星期前把那几颗钻石交给了我。总共八颗,没有一颗是特别值钱的。最大的只略超过半克拉,还有几颗只有四分之一克拉,而且除了两颗以外,成色都很差。小偷拿的就是这些了。”

“那么,你的实验没有成功?”我问。

“老实说,”他说,“我一点儿进展也没有。这种处理需要更高的精度,而且材料的硬度也不够。”

“你把钻石保管在哪里?”

“平常都随便放在外头——当然,一直都在实验室里。不过上回实验失败以后,这几天我都把它们锁在柜子里。”

“有谁对这些实验知情?”

“任何人,每个人——没必要保密。”

“钻石是从柜子里被偷的?”

“对。今天早上我们发现前门开着,柜子抽屉被人撬开,钻石都不见了。警察在厨房门上发现了痕迹。他们说小偷是从那里进来,然后由前门离开的。昨晚我们什么也没听到,而且也没有其他财物失窃。”

“今天早上我下楼的时候,看见前门开了个缝。”莱格特太太站在门口说,“我上楼把埃德加叫醒,我们俩一起搜了屋子,发现钻石不见了。警方觉得我看到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小偷。”

我问她是哪个男人。

“昨晚看到的。大概是在午夜,我上床前把卧室窗户打开的时候,看到一个男人站在街角。现在想来,我还真说不上他的样子算不算鬼鬼祟祟。他站在那儿好像在等人。他确实是朝这个方向看的,不过感觉不像是在监视我们的房子。我想他应该四十多了,又矮又壮——体格跟你有些像,不过他留了毛茸茸的棕色八字胡,脸色苍白。他戴了顶软帽,穿着大衣,深色的——我想应该都是棕色的。警察说加布丽埃尔看到的也是那个人。”

“谁?”

“我女儿加布丽埃尔。”她说,“有天晚上她很晚回家——我想是星期六——然后看到一个男人,以为他是从我们家石阶走下来的。不过她不太确定,也没再多想,等失窃后才提起来。”

“我想跟她谈谈。她在家吗?”

莱格特太太转身找她去了。

“钻石没被镶嵌吗?”我问莱格特。

“当然没有,全摆在霍尔斯特德-博尚公司的专用牛皮小信封里——每颗一个,上头都用铅笔写了编号跟重量。信封也不见了。”

莱格特太太带着她女儿回来了。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穿一件白色无袖丝绸裙子。她中等身高,看起来比实际上要苗条。她的头发跟她父亲一样卷,而且差不多长,只是棕色要略淡一些。她的下巴很尖,肤色十分白皙而光洁,五官里只有那双棕绿色的眼睛特别大,前额很窄,嘴和牙齿都非常小。我站起身接受引见,然后向她询问她看到的那个男人。

“我不能肯定他是从屋里走出来的,”她说,“甚至说不上是不是从草坪过来的。”她沉着脸,好像不喜欢被人问话,“我觉得有这种可能,但当时我只是看到他往街这边来了。”

“他长什么样?”

“不知道。当时很暗,我在车里,他朝街这边走。我没仔细看他。大概是你的体型——天知道,有可能就是你呢。”

“不会是我。那是星期六晚上对吧?”

“嗯……应该说是星期天早上。”

“几点?”

“呃,三点,三点多吧。”她不耐烦地说。

“你当时是一个人吗?”

“不是。”

我问她跟她在一起的是谁,然后好不容易才问出个名字:埃里克·柯林森。我又问她可以在哪儿找到他。她皱皱眉,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他在斯皮尔斯-坎普-达菲证券公司上班。接着她就说她头痛得快炸开了,希望我可以允许她离开——因为她知道我不可能会有别的问题了。然后,没等我回答,她就扭头离开了房间。在她转身时,我注意到她的耳朵几乎没有耳垂,而且耳朵上沿尖尖的,形状很奇怪。

“你们的仆人呢?”我问莱格特太太。

“只有一个——米妮·赫尔希,是个黑人。她不睡在这儿,而且我很确定她跟这案子没有半点关系。她跟我们已经快两年了,我可以担保她的品格。”

我说我想跟米妮谈谈,莱格特太太便把她叫了进来。女仆长得瘦小而结实,是黑白混血,棕色的五官和黑色直发让她看起来像个印第安人。她非常有礼,坚持说她跟钻石窃案毫无关系,而且她是那天早上来上工的时候才得知发生了窃案。她给了我她家的地址——在旧金山的黑人区。

莱格特夫妇带我上楼到实验室去。房间很大,不过只占了三楼面积的五分之一左右。白墙上两扇窗户中间挂着图表,地板铺了原木。一台X光机器或者类似的机械、四五台小型装置、一座熔炉、一个大水槽、一张很大的镀锌桌子、几张比较小的瓷桌、几个置物台、几个摆满玻璃器皿的架子,还有个虹吸式金属槽——这类物件充斥了大半的空间。

曾经用来保管钻石的柜子是个绿漆钢柜,六个抽屉共用一个锁。上边第二个抽屉——原本摆钻石的那个——是开着的。抽屉边缘上留着凹痕,像是被人用铁撬棍或者锉刀从夹缝里插了进去。其他抽屉都还是锁着的。莱格特说小偷硬把摆钻石的抽屉锉开,弄坏了上锁系统,所以他还得找锁匠才能把其他抽屉打开。

我们走下楼,穿过一个房间,那个混血女孩正在里面推着吸尘器走来走去。然后我们进了厨房。后门和门框之间也有撬痕,跟柜子的情况一样,显然用的也是同样的工具。

我看完门之后,从口袋里掏出钻石给莱格特夫妇看,然后问:“这是其中一颗吗?”

莱格特用拇指和食指把钻石从我手掌中捏起来,迎向光线翻来覆去地检视,然后说:“对,刻面上有个雾点。你在哪儿找到的?”

“房前的草坪上。”

“哦,小偷匆匆忙忙,把他的战利品都搞掉了。”

我说我深表怀疑。

莱格特镜片后的眉头深锁,眯细了眼眸看着我,然后凌厉地问道:“那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钻石是刻意摆在那里的。你们这个小偷知道得太多了。他知道该撬哪个抽屉,没浪费半点时间。当然侦探最爱说‘这是内贼’,因为要是能在现场找到人,就可以省掉不少麻烦;不过照我看,现在还真没有别的解释。”

米妮走到门边,手里还拖着吸尘器,然后开始哭着说她是清白的,谁都没有权利说她哪里不对,有谁想搜她家就搜好了,凭什么因为她不是白人就乱说,诸如此类的话。不过她的话还真是难以完全听懂,因为吸尘器还在她手里嗡嗡作响,而且她讲话的时候一直抽抽搭搭的,眼泪流下她的脸颊。

莱格特太太走了过去,拍拍她肩膀说道:“好啦,好啦,别哭了,米妮。我知道你跟这事儿没关系,大家都知道。别哭了啊。”她没用多久就让那女孩收起眼泪,上楼去了。

“你怀疑是屋里的某个人干的?”莱格特坐在厨房餐桌的一角问。

“某个在这里待过的人,嗯。”

“谁呢?”

“还不知道。”

“这——”他微微一笑,露出的白牙几乎跟他女儿的一样细小,“就表示每个人——我们全部——都有嫌疑了?”

“咱们先去看看草坪吧,”我建议道,“要是再找到别的钻石,我这内贼的说法可能就不成立了。”

我们穿过屋子走向前门,途中碰到了米妮·赫尔希。她穿了件棕色外套,戴一顶紫罗兰色的帽子,过来跟她的女主人道别。她淌着眼泪说,她不可能在有任何人怀疑她偷了东西的地方工作。她可跟别人一样清白,而且有些人恐怕还比不上她,所以她也有权得到尊重。在这里得不到的话,她大可以上别处去,因为她知道,有些人家不会在她足足做了两年工却连一片面包都没拿以后,还诬赖她偷东西。

莱格特太太恳求她,规劝她,斥责她,最后命令她留下来,可是统统不管用。深肤色的女孩心意已决,头也不回地走了。

莱格特太太看着我,从那张和悦的面容上竭尽所能地做出一个严厉的表情,然后责备地说:“都是因为你。”

我说我很抱歉,然后她的丈夫就跟我走出去察看草坪。我们没发现别的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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