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贝克星期三早上离家之前先打电话给科尔贝里。他们的对话简短扼要。

“我是科尔贝里。”

“嗨,我是马丁。我现在要出门了。”

“好。”

车子开进斯卡玛布林的地铁站时,科尔贝里已经在月台上候车了。他们习惯搭最后一节车厢,这样有时候就算没有约好,也会一起进城。

他们在市民广场下车,走到福古加街。这时是九点二十分,淡而无味的阳光有一搭没一搭地从灰色的天空中洒落。他们竖起外衣领子抵御凛冽的寒风,沿着福古加街朝东走。

他们转过街角来到东哥特街,这时科尔贝里说:

“你有没有听说那个生还者的情况如何?那个叫什未林的人?”

“早上我打电话到医院问过。手术成功了,至少他还活着,但仍然昏迷不醒。在他醒来前医生无法下任何判断。”

“他会醒来吗?”

马丁·贝克耸耸肩。

“他们不知道。我当然希望他会醒来。”

“我想知道媒体要多久才会发现他的事。”

“御林军医院保证不泄露出去。”马丁·贝克说。

“话是没错,但你知道那些记者是什么德性,就跟水蛭一样。”

他们转到柴豪夫路,走到十八号。

门口的住户名牌上标示的名字是“托雷尔”,但三楼的门牌上夹了一张白色卡片,上面用墨水绘图笔写着“奥克·斯滕斯特伦”。

应门的女孩儿身材娇小,马丁·贝克直觉地估算她的身高约是五英尺三英寸。

“进来把外套脱了。”她说。

他们进来后她把门关上。

女孩儿的声音低沉,颇为沙哑。

奥萨·托雷尔穿着窄管黑长裤,矢车菊蓝的罗纹开领毛衣,脚上厚厚的灰色滑雪袜大了好几号,那应该是斯滕斯特伦的。

她的眼睛是棕色的,黑发剪得非常短,脸型有棱有角,既不能说甜美也称不上漂亮,只能说很有特色。她体态轻盈,肩膀和臀部都很纤瘦,胸部也小。

她静静地站着,马丁·贝克和科尔贝里把帽子挂在帽架上斯滕斯特伦的旧帽子旁,脱下了外衣。然后她领路走进房间里。

客厅有两扇面街的窗,气氛温馨愉快。一面墙立着一个巨大的书柜,两边有雕刻,还有顶饰。除了书柜和一张高背扶手皮椅之外,其他家具看起来都很新。一张鲜红的手工长毛地毯覆盖了地板的大部分,羊毛薄窗帘也是同样的红色。

房间呈不规则状,离门口最远的角落连接短短的走道通往厨房。透过走道上一扇敞开的门可以望入其他房间。厨房和卧室面对后面的中庭。

奥萨·托雷尔坐在皮椅上,把脚缩在身下。她指向两张帆布椅,马丁·贝克和科尔贝里坐了下来。他们和她之间的矮桌上有个烟灰缸,里面的烟屁股已经满出来了。

“希望你了解我们对于必须来打扰你感到很难过。”马丁·贝克说,“但我们必须尽快跟你谈谈,这非常重要。”

奥萨·托雷尔没有立刻回答。她拿起烟灰缸旁边还没熄火的香烟,深吸了一口。她的手似乎随时会抖颤起来,眼睛周围有着黑眼圈。

“我当然了解,”她说,“你们来了也好。我一直坐在这张椅子上,已经……自从我得知……我一直坐在这里,试着告诉自己这是真的。”

“托雷尔小姐,”科尔贝里说,“你有没有任何亲友可以来陪你?”

她摇头。

“没有,反正我也不要任何人来。”

“你父母呢?”

“妈妈去年过世了。我爸也死了二十年了。”

马丁·贝克倾身向前,仔细地打量她。

“你睡过觉吗?”他问。

“我不知道。昨天来的人给了我一些药,所以我大概睡了一下吧。无所谓,我没事的。”

她捻熄烟头,垂下眼睑喃喃说道:

“我只是得设法习惯他已经死了这件事。这可能要花点儿时间。”

马丁·贝克和科尔贝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马丁·贝克突然注意到房中很闷,充满了香烟的烟雾。沉重的静默压迫着他们三人。最后科尔贝里清清喉咙,严肃地说:

“托雷尔小姐,你介意我们问你一些斯滕斯——奥克的事情吗?”

奥萨·托雷尔慢慢抬眼,突然她眸中闪耀着光芒,微笑起来。

“你们不会是要我称呼你们贝克督察和科尔贝里侦查员吧?那就请叫我奥萨,因为我想叫你们马丁和伦纳特。其实从某方面来说,我对你们知道得挺多的。”她淘气地望着这两人,又加上一句,“当然是通过奥克。我们在一起很久,同居已经好几年了。”

科尔贝里和贝克先生,你们是殡葬业者啊,马丁·贝克自忖,振作起来,这女孩儿没事的。

“我们也听说了你的事。”科尔贝里稍微轻松了一点儿。

奥萨走过去打开窗,然后把烟灰缸拿到厨房。她的微笑消失了,表情变得僵硬。她拿着新的烟灰缸回来,再度缩回椅子上。

“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她说,“昨天没人告诉我细节,我不想看报纸。”

马丁·贝克点起一根烟。

“好吧。”他说。

她一动也不动地坐着,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重述昨天命案可能的发生经过,只省略了某些细节。他说完后奥萨问:

“奥克要去哪里?他为什么会搭那班公车?”

科尔贝里瞥了马丁·贝克一眼说:

“我们正希望你知道呢。”

奥萨·托雷尔摇头。

“我不知道。”

“你知道他当天稍早在干什么吗?”马丁·贝克问。

她惊讶地望着他。

“你们不知道吗?他整天都在工作。你们应该知道他在做什么吧?”

马丁·贝克迟疑了一会儿。然后他说:

“我最后一次看见他是上星期五,他上午去了办公室一下。”

她站起来踱步,然后猛然回身。

“但是他星期六和星期一也都上班了,我们星期一早上一起出门的。难道你们星期一没看见奥克吗?”

她瞪着科尔贝里,后者摇摇头。

“他说要去瓦斯贝加吗?”科尔贝里问,“还是国王岛街?”

“他没说要去哪里。他一定是在城里办别的案子,八成是这样。”

“他说星期六也上班?”马丁·贝克问。

她点点头。

“对,但不是全天。我们早上一起出门,我一点下班后就回家了。奥克不久之后也回来了,他还去买了东西。星期天他没事,我们整天都在一起。”

她坐回皮椅上,双手抱膝,咬住下唇。

“他没告诉你在办什么案子吗?”科尔贝里问。

奥萨摇头。

“他平常会不会告诉你?”马丁·贝克问。

“哦,会,我们无话不谈。但最近不太一样了,这件案子他什么也没说。我觉得他不跟我说很怪,特别是案子好像很棘手的样子。或许他本来不应该——”

她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接着抬高音量说:

“干吗问我?你们是他的长官啊!如果你们想知道他有没有对我透露什么警方机密,那我可以保证没有。过去三个星期以来,关于工作他一个字也没提。”

“或许是因为他没啥特别的可告诉你。”科尔贝里安抚道,“过去三个星期日子平淡得出奇,我们都没事可做。”

奥萨紧盯着他看。

“你为什么这么说?可是奥克忙得不得了,他几乎是日夜都不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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