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名字是路易·迈纳特,绰号‘有何不可’,”他告诉桃儿,“尸体身上没有身份证明,但警方有他的指纹档案。他被逮捕过十儿次,罪名从小窃案到开空头支票。”

“嗯,你本来想不通,什么样的人会去偷别人的雨衣。结果原来是个小流氓。”

“有人用0.22朝他的头开了两枪。”

“从数学上看,相当于用0.44开一枪。”

“够让他送命了。我猜手枪装了消音器,不过也无法证实。迈纳特走进波士顿公园,有个人一直等到附近没人——那种天气不会太难,然后那人走近他,朝他开枪,然后走掉。”

“凶手一定是个治安委员会的委员啦,”桃儿说,“一看到有人偷雨衣,他就要报仇。拍电影可以找查理斯·布朗演他。”

“你对我们的客户有什么了解,桃儿?”

“我没办法相信这会是他派人干的。我就是没办法。”

“事情一定是这样,”他说,“某个人在监视埃克塞特街。事实上……”

“怎么?”

“当时有辆出租车开过来,就在那栋公寓门口放一个男人下来。我原先还以为就是他,叫什么名字来着,舍诺尔。倒不是长得像,可是我在街对面从背后看过去,看他对着那栋公寓看了好一会儿。可是后来他就走掉了,只不过他可能只是走得远一点,在那边等着。”

“看着你进去又出来。”

“穿着我的漂亮绿大衣。然后他跟踪我到吃午餐的地方,我离开时他又跟上,只不过这回他跟踪的人不是我。”

“是路易·迈纳特。”

“他穿着我的大衣,在那种天气里,雨下得那么大,他没办法好好看清我的脸,只能认我的大衣。他盯着那件大衣。迈纳特走到波士顿公园,凶手也跟着他,等时机到了……”

“砰砰。”

“或噗噗,如果他用了消音器的话。”

“谁知道你会去埃克塞特街?答案:那个客户。可是我还是不敢相信。”

“警察相信。”

“什么?”

“我们已经知道迈纳特的大衣是什么颜色。那要不要猜猜看,他大衣里面有什么?”

“钥匙和刀子。”

“是拆信刀。”

“随便啦。我都忘了这回事了,凯勒。警方把两件事兜到一起了吗?”

“嗯,怎么可能忽略呢?一名男子被刀刺死,而另一名男子被发现死在不到一英里以外的地方,口袋里面还有把拆信刀?警方也发现刀子上头有血液反应。”

“我还以为你擦过了。”

“我是擦过了,可是没送到洗车机器里头去洗。警方发现了上头有血迹,或许不够做DNA比对,不过可以验出血型,跟舍诺尔的血型一样。”

“而且伤门跟那把拆信刀符合。”

“对。而且钥匙也符合那两道锁。”

她缓缓地点头。“很容易就可以重建现场。迈纳特这回升级干大票的,去当杀手,在埃克塞特街把舍诺尔送上西天,然后赴约去波士顿公园拿钱。结果钱没拿到,却吃了两颗子弹,砰砰或噗噗,因为死人不会泄密。”

“警方就认为是这样。”

“可是我们比警方更清楚怎么问事,对不对,凯勒?迈纳特对着那件别人的雨衣说‘有何不可’,顺手拿走了,结果害自己被误杀。杀他的人是我们客户派来的。”

“你刚刚才说你不敢相信的。”

“哎,凯勒,你说我还有其他选择吗?我非得相信不可,不管我愿不愿意。”

“那倒不见得。”

“我大半夜没睡,”他说,“在想事情。你还记得路易斯维尔吗?”

“我还记得路易斯维尔吗?好像我会忘记似的。牧草的芬芳,冰冻玻璃高杯里冰镇薄荷药酒的滋味。丘吉尔坪赛马场里拥挤的看台,众多赛马雷霆奔腾在跑道上。凯勒,我从没去过路易斯维尔,所以能记得什么?”

“你懂我的意思啦。”

“你去那儿旅行,那回你有一种不好的感觉。然后有个老公一路跟踪他红杏出墙的老婆到你住的汽车旅馆里,在你原来住的房间内杀了她和她的情夫。”

“用0.22子弹朝两个人脑袋瓜各开两枪,送他们上西天。”

“耶稣基督啊,可是警方抓了那个老公,还记得吗?”

“不是他干的。”

“你确定吗?”

“警方确定,”他告诉她,“他有不在场证明。”

“警方还有其他嫌疑犯吗?”

“我不认为他们会多认真去找,”他说,“因为他们还是认为是那个老公干的。他们认为是他设计的,虽然他看上去不像是那种会杀掉两个人的类型。但警方认为他雇了人跟踪那个老婆,然后杀掉。因为看起来就像是职业杀手干的。”

“头上中了两枪,限时抢答开始,滴答滴答滴答。”

“钟声响起了,对不对?”

“叮当个屁。一整个钟琴敲得可响了。拜托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还有把那该死的玩意儿给关了,吵得我都没法思考了。”

电视机的声音关掉了,就跟她平常一样,但他明白桃儿的意思。他按了电源钮,荧光屏暗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说,“不是路易斯维尔的那个客户,也不是波士顿的客户,是另有其人冲着你来的。”

“只有这样才讲得通。”

“我只能想到这个解释,凯勒。不可能是什么复仇天使,要替舍诺尔或替路易斯维尔那个谁报仇。”

“赫什霍恩。”

“随便啦。在波士顿,那个家伙盯上你,等着你把差事干完,然后他就采取行动。他才不在乎舍诺尔被杀了,他只是为了要干掉你。”

“而在路易斯维尔……”

“在路易斯维尔,他一定是监视着赫什霍恩的房子。你在那个车库里面让他一氧化碳中毒之后,那个人就跟着你回到汽车旅馆,然后——”

“然后?”

“讲不通喔?他不可能跟踪你到那个房间,因为你十二个小时前已经退房了。”

“继续讲下去,桃儿。”

“跟你说,如果我有张地图和一把手电筒,事情会容易点。现在我眼前一片黑暗。如果他进错房间,就是你原来住的那个,那是因为他原先知道你住哪里。你干掉赫什霍恩之前,他就知道你住在哪间了。”

“答对了!”

“肯定不是那个客户,”她说,“因为他怎么知道你会去住哪间?他甚至不晓得你在哪里。凯勒,我推理到这里就撞墙了。帮点忙吧好不好?”

“还记得那个醉鬼吗?”

“他在找他的朋友,对不对?他的朋友叫什么来着?”

“叫什么有差别吗?”

“没差别,不管了。”

“叫罗夫,如果有差别的话,但是——”

“哪有什么差别?他根本不存在,对不对?我的意思是根本没有罗夫这个人。但显然那个醉鬼存在,只不过我不认为他真喝醉了。”

“或许吧。”

“他已经知道你在哪个房间,他是怎么知道的?你没从房间里打电话出去吧?”

“我想没有。就算我用过房间里的电话,那也是他来敲我门之后很久的事情了。”

“你在那个汽车旅馆没用真名登记吧?”

“当然,那还用说。”

“那他一定是从机场开始盯上你。或者在你车上装了导航追踪器,可是车子是客户提供的,而我们已经确定不是那个客户干的。所以另有其人知道你来了,或者是,老天,从纽约就开始跟踪你——有可能吗?”

“不可能。”

“你确定?”

“够确定了。好吧,我想我知道是谁了。”

“天老爷,是谁?”

“我们先回到路易斯维尔。我下了飞机,机场有个人在等我。”

“跟事先讲好的一样。”

“跟事先讲好的一样,然后还有另外一个家伙,拿着个我看不懂的牌子。我走向他,几乎走到他眼前了,想搞懂他那张牌子上到底写着什么。”

“就是那个家伙吗?”

“我觉得是这样。”

“因为他不会拼字?”

“因为他根本没在等人,除非我也算在内。你想想,桃儿,他一定不知道我是谁。”

“那他怎么办?随便乱挑几个人来杀掉?”

“他知道我是杀手,”他说,“但不知道我是谁。如果他知道我的名字和地址,他就不必全国跑来跑去追在我后头。何苦在我工作而且很警戒的时候跟踪我呢?不工作时我做些什么?看看电影、散散步、出门吃个饭。”

“也许他想追求挑战。”

“不,”他说,“我想不是。我想他认得出那个跟我碰面的家伙,看到就认得出来,而且他知道那家伙要到机场接一名外地来的杀手。所以他自己也做了个牌子,上头的名字不可能符合任何下飞机的人,然后他站在旁边等待。然后等我出现,确定可以让他好好看清楚我的长相。”

“然后你找到那个该去接机的家伙,确认彼此的身份。”

“那个人跟着我们,到客户替我准备好停在长期停车场的车子那边。等我开车走掉,他就跟在我后头。”

“一路直奔那个汽车旅馆。”

“我在路上停下来吃了点东西,还有看地图,可是之后我就继续往下走,找到了一个汽车旅馆,要跟踪我不会太难。我根本没提防,没道理去提防这种事。”

“然后他跑来敲你的门。假如你开了门,然后会怎样?砰砰?”

“我想不会。”

“为什么?很容易,不是吗?”

“接下来两天随时都很容易。不过他要等到我干掉赫什霍恩。而在波士顿,他等到我干掉舍诺尔。”

“他干吗等啊?礼貌吗?让别人先走?”

“显然是。”

“好绅士哟,”她说,“我想搞清楚,凯勒。他来找罗夫好确认你的确住在那个房间。然后呢,一旦他确定了,他就坐着等,静观其变。”

“他或许还跟踪了我一阵子。”

“跟踪你去买邮票,还有开车过河到印第安纳州。那条河的另外一头是印第安纳州吧?”

“没错。”

“然后你终于动手干掉赫什霍恩,他又盯你盯得很紧,所以知道这件事,接下来呢?他跟着你回到汽车旅馆?”

“他不必跟我跟得那么紧。他知道我会回到那里。”

“所以你们两个都开车回旅馆,然后你回到你的新房间,而他走到那个旧房间。”

“我把车停在后头,接近那个旧房间,”他回忆着,“我想是出于习惯吧。他看到了那辆车子,知道我回去过夜了。然后他给我一点时间好放松一下,上床睡觉,接下来他就来动手了。”

“他有钥匙?”

“或者有足够的专业技术,在不用钥匙的状况下,打开一扇汽车旅馆的房间门。那又不是世上最困难的事情。”

“他进了门,枕头上有两个头。他一定以为你走了桃花运。”

“我想是吧。”

“当时很暗,所以他没注意到两个头都不是你的。他事后没开灯吗?你会以为他希望有机会欣赏自己的杰作。”

“有可能。”

“可是不需要吧?”

“既然他知道事情确实搞定了,干吗多此一举呢?但如果他开了灯,接下来又怎样?”

“这回他一路跟踪你,凯勒,他一定知道你的长相。”

“他射杀的那个人可能长得够像我,”他说,“尤其是他的脸在枕头上,脑袋里还有两发子弹。不过我们假设他明白他杀错人了。那他能怎么样?挨户敲门去找我吗?”

“不行啦。”

“他有可能以为我已经丢下那辆车,退了房,找人载我去了机场离开了。无论如何,反正他跟丢我了。但我猜想,他始终没打开灯,也不知道他杀错了人,直到看到次日的报纸。”

“我试着想把整件事搞懂,”她说,“可是不容易。你要喝点冰红茶吗?”

“好啊,不过你不必动,我去倒。”

“不,活动一下有助于我思考。路易斯维尔之后,你做了些什么?”

“回家过自己的日子。”

“我指的是工作。有个纽约的差事,那个案子让我感觉很坏,因为我应该拒绝的。那你在办那个案子的时候,我们的朋友去了哪里呢?”

“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你在纽约的信息,即使他跟丢了你,反正他晓得你的姓名和地址。可是看起来好像没有。凯勒,你想

要怎么摆脱他?他的警觉点是什么?”

“他一定是知道有人找好了杀手,而且杀手已经展开任务了。”

“所以他知道目标是谁,但不知道杀手是谁。”

“一定是这样。”

“然后他监视目标,或者设法找出那个接近目标的杀手,就像他在路易斯维尔认出你一样。纽约那个艺术家的案子,或许他根本不晓得。”

“可能吧。”

“或者他知道,但他无法在途中找出你。没有人遇到你,没有人指着那个艺术家。他叫什么名字?”

“尼斯万德。”

“你去参加了那个画展的开幕式。”

“还有曼哈顿下城的半数食客。”他说。

“如果他盯紧尼斯万德,等着某个人来杀他,好吧,那他现在还在等呢,因为你后来没杀目标,倒是动手杀掉了客户。接下来是什么案子?”

“坦帕。”

“坦帕。什么叽里狐拉滩的。”

“印第安岩滩。”

“你同一天去了又回来。就算他等好了要跟你玩,在他瞄准你之前,事情就完工结案了。接下来是波士顿,让我们回到现在,除非中间我忘掉了什么。”

“我想没有遗漏才对。”

“你在波士顿看到了他,刚刚你是不是这么说的?他下了出租车,看着舍诺尔的房子?”

“那不是舍诺尔的房子,我想是那个妞儿的。”

“真高兴你澄清了这点。重点是你看到了他,对不对?”

“我看到了某个人。或许那是他,也或许不是。”

“真是个好问题。之前你又看到了谁?”

“不知道。”

“就像在路易斯维尔,站在旁边拿个牌子的。”

“我看到他下出租车的时候,”他说,“还以为会是舍诺尔。我看到了什么?一个戴了帽子穿着大衣的家伙,包得紧紧的以防被雨淋湿。而且我只看到背影,没机会看到他的脸。”

“所以或许就是你在路易斯维尔看到的那个人,也或许不是。”

“好有帮助喔,不是吗?”

“回到路易斯维尔,”她说,“当时你仔细看过他吗?”

“我有仔细看过他吗?有。我现在能讲得出他长什么样子吗?不,没办法。我看他拿的牌子还看得比较仔细呢。”

“这没帮上什么忙耶,凯勒。他现在可能不拿那个牌子了。”

“他穿着一件皮夹克,”他说,“这点也没有帮助。他身高跟我差不多,不年轻,但也不老。不胖,不瘦。没有什么特别让人难忘的地方。”

“这也可以用来形容你自己,凯勒。”

“这个嘛,我讲的不是我。”

“是啊,如果是你的话,你会记得的。他的天使是什么?跟你说,他的作风对我来说不像正义侠士,他让路给你,先等你把合约履行完毕。如果这一切都是为了真理与正义和美国精神,那他不是应该先下手为强吗?”

“的确是该这样。”

“那他在等什么?在波士顿他可能没有其他选择。他可能直到你出来才知道是你。但在路易斯维尔,他可有大把时间。他在等什么?”

“或许他是体贴。”

“体贴谁我的老天?不会是体贴赫什霍恩,当然。那是体贴你喽?看来他是想给你点时间让你好好享受胜利的滋味,然后再把你送上西天?总之我不这么想。所以还有什么可能?”她眼睛睁大。“耶稣啊,他是体贴客户!”

“我不晓得还能有谁。”

“但他干吗在乎客户?等一下,我有点想通了。他不想把客户的事情搞砸了,这就是为什么他先让客户的杀人任务执行完毕,再干掉杀手。那为什么他要在乎客户?”

“因为他也是干这一行的。”

“我想从一开始就很明显。我是说,看看他的注册商标。0.22口径朝头上开两枪?这不是西部片里面的枪战手法。那是他工作的行家签名。”

“可是他对我有什么不满呢?”他站起来。“不可能是因为私人恩怨。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他是想拉我进工会吗?我根本不晓得有这么个工会,但我会跟其他人一样乖乖缴会费。”

“只要有团体保险的话,”她说,“这个钱可能花得值。凯勒,或许你太自我中心了。”

“他想杀我是因为我太自我中心?”

“或许不是因为你个人。”

“你知道,”他说,“不可能是因为我个人,对不对?因为他是从合约着手,等着接案的杀手出现。所以我们因此明白了什么?他是做这一行的,而他想杀掉这一行的其他人吗?桃儿,这有可能吗?这样我们不是应该会听到一些风声吗?”

“还记得那个纽约的案子吗?”

“当然记得。我们刚刚才提到啊。”

“你还记得我曾打电话,找平常会替我办纽约的案子那家伙吗?”

“他的电话不通。”

“对。”

“后来你才知道……”

“别停下来,凯勒。继续往下推。”

“他死了。他不是死在床上吗?”

“路易斯维尔那对好男女也是,记得吗?”

“但我还以为他是心脏或什么的。”

“他的心脏停止跳动了,”她说,“那对好男女也是。你死了,心跳自然就停了。这是常识。”

“你认为他是被人杀掉的?”

“我想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如果记录上是自然死因,这个嘛,你这么多年来做过的工作,有多少是这样列入记录的?”

“有一些。”

“而每件案子里头,”她说,“他们的心跳都停了。”

“所以你认为,你认识的那家伙接了个工作也办完了,另一个人则等他办完,跟踪他回家,然后……”

“然后让他心跳停止。”

“为什么?”

“为什么有人会做这种事?这是你的问题吗?”

“是呀,因为我没搞懂。”

“这个嘛,凯勒,你跟他是同行,所以我要问你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你要选择这个职业?”

他想了想。“安德莉亚说过这是我的‘宿命’,”他说,“不过我不太懂‘宿命’是什么意思。也许在我的星图里有,不晓得。也许我的大拇指因此会去做这些事,用某种我还没了解的方式,也或许——”

“凯勒,别说了。”

“怎么了?”

“别讲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了,”她说,“我又没问你这样一个好女孩干吗要选这种工作。我指的是你现在,你是做这行的,一个工作找上门,你接了。为什么你要接?”

“什么意思,桃儿?我为什么要接?因为这是我的职业啊。”

“为什么你要做这种工作?能带给你什么?”

“能带给我什么?这个嘛,你知道的啊。”

“讲出来让我高兴一下嘛。”

“呃,为了钱,”他说,“我能赚到钱嘛。”

“答对了。”

“这就是你希望我讲的?说我能赚到钱?我还以为这是不必讲的。所以重点是什么?有个人想杀我,因为有人付钱给他?”

“不,他是为了钱。”

“什么钱?”

“这是个投资,”她说,“长期投资。凯勒,为什么可口可乐要赢过百事可乐?他正在除掉竞争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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