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好疯狂。

“也许事情很疯狂,”桃儿承认,“或许疯狂的是他。做这种职业什么时候要求过要心智健全呢?这一行的逻辑就是有钱好办事,还有什么好讨论的?如果你把你那行的人一个个杀掉,那你就有更多工作找上门。这么一来,你就能接更多工作或是抬高身价,无论如何,你的荷包都会赚进更多钱。”

“可是谁会这么想?我做这一行这么多年,所做的也不过就是接到电话就过来这里,然后去客户派我去的地方。老头会告诉我该去哪里、做什么,我听命去他说的地方、办他交代的事,然后回家后我就能收到钱了。我没想过要设法去赚更多钱。因为我不必,我从来没缺过钱。”

“你从来不必出去拉生意。”

“当然。”

“你让生意找上你。”

“而且一向如此。”他说。

“啊哈!记得我登过的那个广告吗?”

“登在那本杂志上,不是《向钱看齐》,是另一本。叫什么来着?”

“《佣兵时代》。”

“我们因此接到了一个案子,”他回忆,“还得偷偷摸摸的,防着老头发现,然后那个客户还想赖账。”

“结果这点害惨了他。但重点是我们去拉了生意。出面拉的人是我,但整件事就是这样。”

“那是特殊状况。当时老头脑袋坏掉了,不断把生意推掉。”

“我知道。”

“工作很多,我们只是都没去接。”

“我明白那个状况,凯勒。我只是举例。”

“噢。”

“还记得我怎么接到那个波士顿的工作吗?那个客户告诉我,他第一个打电话找的人就是我,但我不相信。”

“因为他不喜欢跟女人做生意,我想你是这么说的。”

“我想他联络我之前,打了几个电话。我想做你这行的人愈来愈难找了,而我不认为是这个国家的道德风气忽然大幅提升的原因。我想这个狗娘养的正在全国各地跑来跑去杀掉杀手,而且我想他的策略奏效了。你这个职业的人数已经减少了。”

“而他有更多工作找上门了。”

“更多工作和更多钱。”

“桃儿,他要那么多工作干吗?工作够大家分的了。”

“比五年前少了。”

“我接到的还是跟以前一样多啊。”

“也许是因为这个家伙正在逐渐剔除从业者。他在帮你的忙,你可以用这个角度来看。”

“我不认为是这样。桃儿,他觉得他需要多少钱?”

“对某些人来说,‘足够的钱’这个词儿就像路易斯维尔那家伙手上拿的牌子一样,毫无意义。根本没有足够这回事。”

“他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买更多他原先买不起的东西。凯勒,你在集邮上头花了很多钱。有没有你买不起的邮票?”

“开什么玩笑?当然有,这种多得很,一张可以贵到六位数。”

“那你没杀的那个艺术家,尼斯万德。你买过他的画吗?”

“没有。”

“可是你考虑过。如果你想要的话,可以买一张,对不对?”

“那当然。”

“那假设你想买一张毕加索。”

或是霍普。“好吧,”他说,“我懂你的意思了。”

“那家伙是猪,”她说,“得到愈多,他就愈贪心。他希望成为唯一的杀手,这样他就可以得到所有的钱。动机到底是什么,根本没差别,也不必问。该问的是,我们打算怎么办。”

如果有人要杀你,你就该先下手杀了对方。看起来似乎很明显。但怎么做?杀人对凯勒来说不稀奇,他的职业就是这个,但当你知道对象是谁、在哪里,事情会比较容易。杀人的整个执行过程相当明确,需要决心和机灵,若是懂得随机应变,也会有帮助,但杀人不是航天科学。

“我一直认为他是住在路易斯维尔,”他说,“但说不定他跟我一样,是搭飞机过去的。你知道,我在出口碰到的那个人不见得是他,他可以随便找个游手好闲的家伙,给个十块钱替他拿牌子,他则在旁边睁大眼睛盯着。”

“一定有办法可以找到他。”

“怎么找?”

两人沉默下来,想着这个问题。然后桃儿说,“你会怎么做,凯勒?”

“我就是想不出来,而且——”

“不,”她说,“假设你是他,你想成为杀手界的微软公司,消灭其他竞争对手。那你会怎么做?”

“噢,我懂你的意思了。我怎么晓得该从哪里开始?我根本不认识其他的同业!又不是每年都会召开年会。”

“很好,因为我实在不想看到你们一堆人戴着可笑的帽子。”

“他也不认识其他同业,”他说,“这就是为什么他要在机场等。不过他怎么知道要去哪个机场等?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吗,桃儿?推掉工作。”

“怎么推?”

“我接到一个电话,问我能不能去做掉一个奥马哈的某某家伙。我得知所有这份工作该知道的事情后,然后编个借口,说我为什么没办法接。”

“你祖母的葬礼,这种借口一向不错。”

“撞期啦,之前已经答应啦,谁在乎什么借口。我告诉对方他得去雇别人,然后我去奥马哈,看看谁会来。”

“等到你的候补办完事情,再把他做掉。为什么要等?”

“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假设在路易斯维尔,他第一天就把我做掉。假设他没假装找罗夫,而是躲在我门口,一等我开门就给我脑袋两枪。马上,客户就会知道了。”

“那等你完成任务后呢?”

“最好的方法,就是跟踪我回家。”

“他就这么办了,可是却走错了房间。”

“不,”他说,“我是说一路跟到我回家。回纽约家里,査出我是谁、住哪里,然后趁我过日子,休闲的时候下手做掉我。”

“比方看电影的时候,”她说,“或你把邮票贴进集邮册的时候。”

“都可以。他就是这么对付那个死在睡梦中的家伙。跟踪他回家,然后找个好时机下手。”

“可是对你,他却不能等。”

“显然是,不晓得原因什么。但这也是好事,否则他就可以牢牢控制我,而我根本不会想到要去提防。而如果他在纽约想杀我,结果杀错了人,那他可以第二天再来试一次。”

“这个可悲的王八蛋。”

“说得没错。”

“他又不是没生意上门。照你的说法,他每次都推掉工作。”

“嗯,换了我就会这么做。”

“我敢打赌,他就是这么搞,这个耍阴的混蛋。他犯了个错,这下他可麻烦了。”

“他可麻烦了?桃儿,我们根本不晓得他的任何事情。不晓得他的身份或他住哪里或他的长相。他会有什么麻烦?”

“我们知道他的存在,”她阴阴地说,“这样就够了。凯勒,回家去吧。”

“啊?”

“回家,放轻松,翘起脚来。玩你那些邮票。今天这个家伙不危险。或许他做掉路易·迈纳特就以为他杀对了人。或即使他晓得杀错人,他也不晓得要去哪里找你。所以你就回家过自己的日子。”

“然后呢?”

“然后我就来打电话,”她说,“问几个问题。这个不顾江湖道义的王八蛋,看我能打听出多少他的事情。”

“我不懂的是,”她说,“这玩意儿为什么要叫长岛冰茶。里头一定有半打不同的烈酒,但有任何茶的成分吗?”

“你问错人了。”

“没有茶,”她判定,“叫这名字是反讽吗?比方在长岛的人把这当茶喝?或你看这会不会是禁酒时代的黑话?”

“考倒我了。”

“我打赌你也根本不在乎。嗯,我只能说,喝一杯就够了。我逛街时希望保持清醒,而且我最不希望的事情,就是晚上看《狮子王》音乐剧时睡着了。”

他们坐在麦迪逊大道的一家餐厅里。桃儿不常来纽约市区,每次来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像个进城来,打算白天逛街、晚上去剧院看表演的郊区妇人。很合理,他心想,因为她的活动也差不多就是这样。

菜来了之后,她说,“好吧,我们来谈正事了。我不想在电话里谈,而且既然我无论如何都要进城,又何必让你大老远跑去白原镇?我好久前就订了这个戏票,久到觉得自己简直就像看过了一样。我打了几通电话。”

“你说过你会打。”

“然后我发现一两件有关罗杰的事情。”

“那是他的名字吗?”

“或许不是,”她说,“不过他都用这个名字走江湖。没有姓,光就是叫罗杰。”

“他住哪里?”

“没人知道。”

“一定有人知道。不见得知道他的地址,而是他住哪个城市。”

“寄宿者罗杰,”她说,“但不管他寄宿在哪里,那都是个秘密。”

“如果有人想联络我,”他说,“就会通过你。那你要通过谁联络罗杰?”

“几个经纪人的其中之一。或者你可以直接打电话给他。”

“嗯,那就对了。他的电话一定有区域号码,是几号?”

“309。”

“我不知道有这个区域号码。”

“在伊利诺伊州的皮欧利亚市。不过你打过去,只会接到他在斯普林特电话公司的语音信箱,而斯普林特离皮欧利亚可是十万八千里。你打了电话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然后他回电给你。”

“你想他会住在皮欧利亚吗?”

“有这个可能,”她说,“但跟我中乐透的几率一样,何况我没买过彩券。我想他是有一回去皮欧利亚,在那里买了一个移动电话,以便用那个语音信箱。”

“他回电给你,”他说,“说不定都不是用自己的移动电话,说不定他那个手机只用来听语音信箱。接下来呢?”

“你告诉他有关这个工作,看他接不接。”

“你告诉他姓名和地址,还有其他细节。”

“还有一切他需要知道的。”

“假如想把目标指给他看呢?”

她摇摇头,“罗杰不需要安排带路人,从来没有人接过他的机。”

“换句话说,没有人见过这家伙。”

“对。”

“嗯,这招的确聪明极了,”他说,“从现在开始,我们做生意也要这么办。但并不是因为我们怕客户。”

“而是因为我们怕罗杰。”

“也不完全是怕,但是——”

“但是也够接近了。你的小牛肉怎么样?”

“很好。你的是什么,比目鱼鱼排吗?”

“很好吃,”她说,“只是长岛冰茶当餐前酒好像不太对劲。不过还是很好吃,很精致。但是你没说错,再也不要接机,不要再有机会让更多混蛋提供你车子和枪。”

“不过,”他说,“他一定有个方法去收预付的前一半酬劳,或者如果你想把钥匙或枪给他的话。”

“联邦快递。”

“联邦快递送到哪里?”

“联邦快递的某个分区办公室,然后他去拿。”

“我想他每次的联邦快递办公室不会都一样。”

“从不重复同一个办公室,也从不重复寄到某个城市。事后要付后半尾款时,就换成另一个城市的另外一个办公室。而收件人姓名每次也都不同。这个家伙不会犯明显的错误。”

“的确。”

“他很专业。”

“没错,专业,”他说,“你知道,自从打波士顿回来之后,我就忍不住四处提防,变得很神经质,坐立不安。”

“可以想象。”

“可是慢慢也习惯了这样。一开始我心想,好吧,我要收山了。谁想过这种日子?我以前考虑过退休,这回我就收山吧。”

“可不巧了,现在你把所有退休基金都花在邮票上了。”

“不是全部,”他说,“花了不少,但不是全部。不过就算我能拿回那些钱,就算我退休得起,我愿意让这个狗娘养的逼得我退出这一行吗?”

“我懂你的意思,答案是不。”

“我们要非常小心,”他说,“我们要学习罗杰。不跟客户或任何他派来的人碰面。如果客户坚持,我们宁可不接。”

“另外我会问些我平常不会问的问题。比方你来找我之前,有谁拒绝过?有时合约经过好几个中间人,所以打电话给我的人可能不知道之前有谁拒绝,但我会尽量认真去追追看。如果感觉到罗杰有任何风吹草动,我就编个理由不要接。”

“我也要把眼睛放亮点。”

“小心点总没错。”

“照这个方法做,”他说,“我们就能找到个方法,标出他的痕迹。”

“‘标出他的痕迹?’这什么意思?”

“西部片都这样讲的,”他说,“我不确定确实的意思是什么。反正我们会追着他留下的痕迹,跟在他后面,诸如此类的。”

“我猜也是这么个意思。”

“总之我们就这么办,”他说,“他很专业,但那又怎么样?我自己也很专业,但这不表示我没犯过错。这么多年下来,我犯过太多错了。”

“他也早晚会犯一个错。”

“他妈的没错,”他说,“而当他犯错时……”

“砰砰。对不起,最好是噗噗。”

“不,砰砰很好,”他说,“等我逮到这家伙,我才不在乎要制造出一点噪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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