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后的日子平和而静好, 安谧之余,又有些老夫老妻相处久了的默契与温馨。

乔毓是闲不下来的,即便嫁了人也还是这样, 变革由她而起,却不能从她结束, 她是一粒火星,将那从柴火点燃之后, 还要有人发扬光大。

“什么叫储妃?”她叫了赵杳娘来, 谆谆教诲道:“她是皇太子的妻子, 是要匡扶夫君, 叫他走正道,行明政的人, 是要为天下女人谋权益,做表率的人,而不仅仅是拘泥于后宅之中,勾心斗角,妻妾争宠。”

太子妃能够被乔毓选中,自有她的过人之处,现下听她旧话重提, 笑道:“儿臣明白母后的心思, 近来与武安大长公主和常山王妃多有会晤, 更加明了其中真意。”

比起叛逆不羁的乔毓, 温雅大方的太子妃, 其实更适合跟命妇们打交道,无论是慈善总会的事儿,还是女学的事儿,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乔毓最初还不放心, 着人去瞧了瞧,见她行事妥当,并无冒昧之处,终于放下心来。

第二日,常山王妃进宫探望,跟小妹打听消息:“听说,圣上打算对东突厥用兵了?”

“的确有这么一回事,”这算不上什么隐秘,乔毓并不隐瞒:“东突厥内忧外患,覆灭只在顷刻之间,只是事后消化北方地区,应对高句丽,会有些麻烦——此次出征,林缙仿佛也要同行……”

常山王妃点头道:“男人有志气是好事,只可惜他们夫妻刚刚成婚,便要分离。”

月前,韩国夫人便在皇帝的主持之下与林缙成婚,风风光光的嫁到了林家。

武安大长公主心胸豁达,林缙的父母也并非迂腐之人,他们既是有情人,长辈们也乐得成全。

女人日子过得如何,脸上完全能够瞧出来,韩国夫人容色原就鲜艳,这会儿更是明媚的跟朵花儿似的,一看就知道夫妻之间极为和睦。

“东突厥哪儿早就乱了,怕也没什么硬仗打,林缙去那儿走一遭,安全是没问题的。”乔毓笑着说了句,神情中忽的染上几分感怀:“只是不知三弟近来如何,是否安泰……”

过了七月,朝廷便开始对东突厥用兵,以卫国公为统率,并副将、偏将十数人,十五万大军北征突厥,势如破竹,直抵王帐。

乔毓四个月的身孕,肚子已经有些显了,皇帝知道她挂心前线诸事,每每得了消息,便叫人送过去,好叫她安心。

孔蕴在外历练的久了,气度中也带了三分爽利干练,她性情温和,又不像乔大锤那样爱以锤服人,倒有些像常山王妃。

乔毓是亲眼见着她从青涩转为成熟的,心里实在欣赏,见她奔波在外,忙的脚不沾地,便将三弟赵德言交托给自己的小媳妇周五娘送到她那儿去了,既是历练后者,也是给孔蕴添个帮手。

“女官就要有女官的样子,留在内廷中服侍帝后皇族,跟宫人内侍有什么区别?”

周五娘很上进,陈国公夫妻也颇支持女儿,孔蕴悉心教导之下,倒也算后继有人了。

上行下效,这话总是有道理的。

有京中贵女牵头去念女学,又有昭和公主与宗室一干县主捧场,大唐境内其余州郡之中,女学也如同雨后春笋一般,迅速的发展起来。

最开始的时候,还只是面向官宦女子,但时日久了,影响力总会辐射到平民女子之中。

韩国夫人的《明德报》在地方上有人手,第一时间将这新气象作为新闻之一,送到了长安,后者吩咐人登载之后,又叫送进宫里,去给乔毓瞧了。

“好啊,真是好,”乔毓认认真真的看了几遍,心中欣慰之意沸腾:“能有一星半点的变化,也算是我的功德了。”

昭和公主在边儿上吹彩虹屁:“阿娘好厉害,阿娘好棒!”

乔毓给惹笑了,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下,又吩咐白露:“把这页报纸剪下来,好生留下,来日女学进一步发展,再对比今日数据。”

八月中秋人团圆,北征大军却还没有还京,乔毓吃了块枣泥月饼,再瞅瞅天上明月,想要赋诗一首,奈何自己肚子里没几斤墨水儿,只得惺惺作罢。

皇帝摸了摸她肚腹,笑道:“我备了份礼物给你,只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什么礼物?”到了乔毓这地步,还真没什么能放在眼里的:“奇珍异宝,还是边关捷报?”

“都不是。”夜风微冷,皇帝解下身上大氅披在她肩头,揽着妻子站起身来。

“你们且在这儿玩闹,我们先走一步。”他如此嘱咐几个孩子。

皇太子几人面面相觑,显然也不知那礼物究竟是什么,昭和公主实在好奇,急忙道:“父皇,我也想看!”

晋王附和道:“我也想看!”

“小孩子凑什么热闹,”皇帝一手一个都给按回去了:“老老实实的留在这儿吃月饼!”

那俩孩子悻悻的坐了回去,乔毓却被他抱上了马,揽着她腰身,慢慢悠悠往城门外去。

“什么情况?”乔大锤一脑袋问号:“难道你在城门外准备了烟花?不是我找茬啊李大郎,这也太土了!”

夜色安谧静好,路边灯火映照得她面颊生辉,皇帝凑过脸去,轻轻在她耳垂上咬了一下,低笑道:“你的话太多了。”

乔毓闷哼一声,与他一道到了城门,却见前后无人,心下狐疑,又问了几句,皇帝却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了。

她猜不透这事儿,便也不再问了,只静静等待,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却听远处有马蹄声达达,夜色中伴着飞扬尘土,一路往长安驶来。

乔毓心猜皇帝大概就是在等这个,抬眼去瞧,却见一行人高头骏马,身着劲装,马蹄翻飞间,已然到了近前。

为首之人身量挺拔,面孔上裹挟着风吹日晒之后的风霜,胡须遮住了半张脸,唯有一双眼睛,锋锐逼人。

乔毓久久不见他,一时看得怔住,忽然回过神来,七手八脚要往马下爬。

皇帝赶忙将她扶住,将人给抱下去了,乔毓脚一沾地,人就扑过去了,紧紧抱了他一下,这才分开。

“怎么也没个消息回来?”他离去时潇洒坦荡,归来时满身风霜,乔毓看得有些眼酸,一个劲儿的拍他的肩:“平安归来就好,平安归来就好!”

赵德言启唇一笑,倒显得满口牙齿雪白,他什么也没多说,只轻轻唤了声:“大锤哥。”

乔毓一拳打在他肩头,笑容感怀:“这次回来,就别走了,我们大家都很挂念你……”

“铁柱哥哥也是这么说的,”赵德言显然早就见过苏怀信,闻言笑道:“不走了,以后就扎根长安,赶也不走了。”

乔毓抬手将眼角泪珠拭去,又道:“吃过饭了没有?哦,我糊涂了,这个时候,必然是没有的,先进城去吃点东西,再去见见五娘……那是个好姑娘,一直在等你,你来日若辜负她,看我怎么捶你!”

这一席话说出来,哪一句不是关怀。

赵德言心头泛酸,却笑道:“大锤哥,你真是要做母亲了,嘴也跟着啰嗦起来……”

久不相见的兄弟再度重逢,自然是感慨的,赵德言身份特殊,不好进宫,便就近往乔家去,叫人备了酒菜,相对说话,从初进草原,到为人幕僚,最后,又说起覆灭东突厥的这一战。

乔毓甚少敬佩人,却是由衷敬佩赵德言:多少生在污泥之中的人,就那么倒下去了,爬不起来了,可他却硬生生趟出一条路来,咬着牙走到终点。

回宫的时候,她笑着问皇帝:“你曾经说过,他若能回京,便册封燕候,这话还算不算数?”

皇帝也颇喜欢这年轻人,失笑道:“当然算。”

赵德言的归来,似乎只是一系列好消息的开始,不几日,太子妃便被诊出了身孕。

“北征大胜,你又有了身孕,真是喜上加喜,”第二日皇太子与太子妃往太极宫去问安,乔毓欣然道:“你是头一胎,要多仔细些,叫你母亲送个靠得住的嬷嬷来陪着,诸事也好提点。”

太子妃微微红了脸,道:“是,儿臣多谢母后。”

乔毓又道:“这是下一辈儿里头一个孩子,儿女都是福气,生男固然是大喜,生女也值得庆贺,你心里别有压力。”

这话她说的真心实意,但太子妃还真没法儿全然往心里去:谁都知道,生男跟生女是不一样的。

没法子,谁叫家里边儿真的有皇位要继承呢。

可不管怎么说,婆母能说出这么句话来,她就只有感激的份儿。

因为这几件事,整个八月,长安都是喜气洋洋的。

皇帝亲自降旨,表彰赵德言的功绩,加封燕侯,韩国夫人也很给面子的在《明德报》上给了他一个版面,介绍他的丰功伟绩,一时之间,赵德言算是成了年轻人疯狂追捧的偶像。

周五娘等到了心仪的情郎,陈国公夫妇总算也松一口气,等赵德言过府拜会时,便正式提及成婚的事。

“我家中是何光景,大锤哥你也知道,”再次见面时,赵德言同乔毓道:“我母亲去世的早,爹虽活着,但也跟死了没什么两样,上边也真没什么正经长辈,思来想去,还是叫你跟铁柱哥哥来帮我操持一回吧。”

乔毓倒还记得从前那位极关爱他的老管家,顺嘴问了句,便听赵德言笑道:“他老人家年高,实在不好再折腾这些,我叫他在屋里歇着,届时只管受礼便是了……”

“也好。”乔毓真心拿他当兄弟看待,便应了下来:“只管交给我和铁柱。”

“我当年进京之时,何等苍凉,亏得遇上二位哥哥,”赵德言知她有孕,饮不得酒,只以白水相敬:“千恩万谢,都在这里边儿了!”

乔毓笑着饮了口水,却又想起远在北方的苏怀信来:“只是不知铁柱几时回来。”

“想是快了,”赵德言就是从东突厥那儿回来的,自然知道那边进行到哪儿了:“我归京时,战事扫尾基本结束,只是圣上另有吩咐……”

说到此处,他压低声音,这才继续道:“叫人将突厥降卒押解到北境铁矿那儿去,叫去帮着开采,想来还要安置些时日。”

了不得,上辈子吃了夷狄无数亏的李大郎,居然闷头干了这么件好事,真是被锤化了啊。

乔毓有点感慨,又道:“婚期是什么时候?我也好看着准备。”

“快了快了,”赵德言提及此事,喜意盈目:“就在十月。”

“十月?”乔毓听得一怔:“是不是太赶了?”

“她心仪我,我中意她,我们都不想再等下去了,”赵德言坦然一笑,道:“婚姻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儿,只要我们心满意足,为什么要理会别人怎么想?”

倒也是这么个理儿。

乔毓莞尔一笑,也没再追问什么,又跟他寒暄几句,方才起身回宫,叫尚宫局和内侍省帮着参谋,务必要将这场婚事办的体面。

九月的时候,被晾了良久的倭国使臣终于被鸿胪寺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了,三层高的楼船载着他们,入海杨帆,一路往倭国去,倭国使臣们不觉得荣耀,只觉得胆战心惊。

大唐这是想做什么,去采风吗?

鬼才信呢!

对于开发倭国这事儿,皇帝摩拳擦掌已久,在乔毓那儿,也不是个新鲜事,听人提了一提,便略过去了,哪知没过多久,就有内侍满面惊慌的来太极殿送信。

“圣上,娘娘,晋王殿下不见了!”

内侍们敢来说这句话,想是已经在宫内外找过了,故而皇帝一听,眉头就是一跳,扭头见妻子同样显露出担忧来的面孔,心头不禁升起三分怒意。

明知道皇后月份大了,怎么还专门喊出来给她听?若真惊了胎,又该如何是好!

他心里暗怒这内侍糊涂,又忧心小儿子,握住乔毓的手,以示安抚,忍气道:“怎么回事?”

那内侍忙道:“殿下说是要出宫去玩,进了王府,人却不见了,奴婢们在府里边找了一圈都不见人影,回宫来寻,却得知殿下根本没回来……”

秦王晋王逐渐长大,也快到了要娶王妃的时候,各自的王府都是早就建好的,不时的去走走,也不奇怪。

乔毓听得蹙眉 ,倒不像皇帝想的那么担心,扭头看看丈夫,低声道:“——那混账东西,不会是偷偷跟楼船一起出海了吧?”

皇帝目光微亮:“还真有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修改掉吧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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