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日伸保安公司提供的号码,中村给土屋昌利的老家打了个电话。刚刚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对方,问了一句“您儿子的遗体打算怎么处理”,接电话的老人,就已经慌得说不出话来了。

中村有些不知所措,看来,日伸保安公司,还没有把土屋昌利的死讯,告知他的家人。从这一点也能看出,日伸保安公司对待死者的态度,十分复杂。一方面,公司对于死者,自然会抱有同情;而另一方面,公司也认为土屋昌利的死,影响了公司的形象,拖累了公司,多少有点责怪他的意思。因此在对待死者家属方面,就多少有些不周到了。

这同时也从侧面说明,土屋昌利这个人,确实没什么朋友,公司里要是有关系比较好的同事,出了这种事情,肯定会马上通知他的家人吧。

接电话的可能是土屋的父亲,听声音,感觉岁数已经很大了。而且,一听到这个惊人的噩耗,又立刻显得苍老了许多。中村赔着小心,先安慰了一番,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到正题上。中村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地向对方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不由得生起气来,日伸保安公司怎么搞的,这种告知工作,明明该由他们来做,居然连死者家属都不联系一下。

终于把事情经过交代完毕了,中村听见老人在电话那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么,遗体怎么办?”中村无奈地再次问道。

老人回答说,马上就去把他领回家处理,家住得离新干线车站不太远。言外之意是说,让儿子孤零零待在那里,于心不安。

中村原本想劝对方明天再来,但转念一想,有些情况早一点问出来,可能会更有帮助,于是说道:“我们会派人去东京车站接您。”

然而对方却说:“不用了,我还得和他妈商量一下,坐哪趟车还没有决定,你们就不用接了。东京我们多少也认得路,我直接上警视厅去找你们吧。”

中村答复说:“那也好。”然后,把自己的办公室号码告诉了老人,然后挂上了电话。

接着,中村又给日伸保安公司打了个电话,把自己跟土屋亲属联系的经过,告诉给了专务。没想到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哦,是吗?……这样啊。”

中村一听,不由得来了气,问道:“你们公司是不是觉得,把不幸的消息告知亲属,是我们警察该做的事?哪有你们这么做事的?”

专务一听对方的口气不对,显得有些惊慌,口中连连赔罪,并解释说:自己以为公司里,已经有人通知了死者亲属,自己的确做事不周,并以这两天实在太忙为借口。最后还特别强调说:“后来发现,土屋把值班室的起火自动报警装置给关上了。当然,这事不一定就是土屋当天干的,也许这套装置之前就有故障。”

中村马上就明白了,专务说这些话的意思。他的言外之意是说,我们公司虽然处理不周,但死者本人,也有对不起公司的地方,你们也就别一个劲儿地埋怨我们了。

中村说:“死者的家属,马上要来东京了,他们的住宿,你们打算怎么安排?”对方答复说,我们这就去安排,并且会准备好把土屋的遗体,送回小田原的车子。

中村最后说:“死者家属到了之后,我会再通知你。”这才挂上了电话,他却总觉得心里的气还没有消。

土屋的父亲在傍晚七点钟来到了警视厅。接到电话后,中村赶紧坐电梯,来到了一楼的大厅,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已经等在那里了。

看到慢慢走近的中村,两人低下白发苍苍的头,行了个礼。土屋的父亲应该有六十多岁,但看上去精神很矍铄,仪表堂堂,身高近一米八,虽然体形偏瘦,却相当结实。

土屋昌利的母亲也很高,相貌和死者土屋十分相像。有一对这样的父母,也难怪土屋昌利的身材那么棒。中村连忙把两位老人请进了接待室。

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两位老人却依旧一言不发。中村问道:“喝红茶行吗?”两位老人几乎同时,不假思索地点头说了声:“行啊!……”

中村向两位老人,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同时摘下了贝雷帽。土屋的父亲解糊,自己已经什么都不干了,所以没有名片。

中村连客套话也省了,单刀直入地直奔正题:“我听说你们的儿子已经订婚了,是真的吗?”这是中村最想问两位老人的问题。可以说,让两位老人来这里的目的,很大程度上就在这个。

“哦,你是想问和他订婚的那个女孩儿吧。”土屋父亲的脸上,闪过一丝苦笑。中村的心里一阵暗喜,对下面的对话,简直充满了期待。

“我儿子在信上提到过两、三次。”

“提到那个女孩儿的姓名和家庭情况了吗?”

“这些他没有提过,只说有个女孩儿儿,想跟他一起过日子……”

“那么,您二位有没有见过那个女孩子呢?”

“没见过。”

“两个人都没见过?”

“是的。”

“连名字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所以,是不是真的订婚了,都很难说……”

“哦,原来是这样啊。”

听到这里,中村的失望之情,已经非常清楚地显现在了脸上。两位老人忍不住,低头叹了一口气。接着,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向中村问道:“是不是那个女孩儿也出事了?”

“是这样的,我们有些事,急于找到她当面问清楚,不少事情只有她才知道真相。”中村小心地说着,“你们的儿子,已经和她像夫妻一样,住在一起了。听邻居说,这个女孩儿年纪很轻,说话带些东北地区的口音。目前我们就只知道这些。怎么样?能想起什么,和这个女孩儿有关的事吗?您儿子跟您提过,她的什么事没有?……”

“这……这个。”土屋的母亲像是有什么要说。

“喂,老伴儿啊,知道什么就快说啊!”

但是,土屋昌利的母亲,却重重地摇了摇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我们俩跟昌利的交流一直都很少。他不爱给家里打电话,我们想打,可他那里又没有安电话。平时就靠写信沟通,但每次他都只写几个宇,可能是懒得多写吧。”

“信写得也不多?”

“是啊,一个月顶多一封信……不对,没这么多,一年也就四、五封吧。”

“这样啊。他在信里,是怎么说那个女孩儿的?”

“他只说今年过年,想带她回老家,跟我们见个面,说一切都等见了面再说。”

“哦,原来是准备过年时带回家啊。可是,他连那个女孩儿的名字,都没有提过吗?”

“是的,最近寄来的三封信里,都提到了那个女孩儿儿的事,不过,确实―次都没说她叫什么名字。”

听了这样的陈述,中村不禁歪了歪脑袋。在好几封信里,都提到了那个女人,还说过年要带她回家,却不提名字,这实在不太正常。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非要这样做呢?莫非是女孩儿刻意不让他写?

不过,至少从两位老人口中得知,土屋昌利准备过年时,把那个女孩儿儿带回家,这多少算是一个收获。

由此能得出一种推论:那个女孩儿出于某种原因,不想跟土屋结婚了,但土屋死缠烂打,死活不肯分手,于是双方产生了矛盾。女孩儿执意离开,最终下狠心,把男的给杀了。

这并非不可能。中村当警察这么些年,这种案例可没少见过。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么,那个女孩儿杀死土屋昌利的原因,就是时间紧迫,从现在到年底,满打满算也就剰下一个月了。

“最近寄来的三封信,分别是几月份收到的?”

“最近的一封,不是十一月中旬,就是十一月初收到的。前面那两封,我想想看……可能是九月吧,具体时间我记不住了,回家看一下邮戳就知道了。这样吧,回去我把那几封信,给你寄来吧,如果想要,今年收到的信,我都还留着。”

“那太感谢了,麻烦您都给我们寄来吧。”中村说。

“警官先生,你们这么认真地调査这件事情,是不是说,我们家儿子的死,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是不是昌利得罪了什么人,才被杀死的?……”

“这倒不是。”中村轻描淡写地否定了一句,但看到土屋的父亲一脸困惑的样子,又不禁解释道,“首先,这起火灾看起来,像是有人蓄意纵火,另外,日伸保安公司说,您儿子土屋昌利,工作一向认真负责、表现优秀,对于他在上班时间睡着了这件事,大家都有些不相信。不过话说回来,谁没有个犯困打盹的时候,事实到底是怎样的,现在还不好说,也可能是我想得复杂了。哦,对了,土屋昌利有兄弟吗?”

“只有一个哥哥,他排行老二。”死者的母亲说道。

“他的哥哥现在在哪里?”

“在小田原老家,结婚之后,他就接手了我家的文具店,我们老两口就不干了。”

“他叫什么名字?”

“叫健太郎,媳妇叫美智子,也是小田原人,托人介绍的,结婚好多年了。”

中村掏出记事本,把一些重要信息记上了。

“健太郎在东京待过吗?”

“没有,他是在名古屋念的大学,没在东京待过。”

“我看您身体很棒,是不是经常锻炼?”

“不行不行,已经老啦,以前,我还练过一段时间剑道和田径,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

“您可真厉害,身体真好啊!”

最后,中村又向土屋的母亲,询问了土屋的血型、镶金牙的位置,以及左脚踝的旧伤,究竟是怎么来的等一些琐事,所有都和法医的鉴定结果相吻合。死者就是土屋昌利,这一点没有任何疑问。

询问到此为止,中村决定,带他们去停尸房。土屋的父母还算坚强,看到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并没有像中村想象的那样,哭得昏天黑地、一塌糊涂。中村多少放松了一些。

趁他们在停尸房收拾的空当,中村赶紧给日伸保安公司,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土屋的父母现在就在警察署里,专务答应,马上安排车来接他们。

把两位老人送进涂有“日伸保安”标志的车后,中村回到六层的办公室,给住在土屋家隔壁的那位主妇,打了个电话。

中村说,自己是刚才去过的那位警察,主妇马上说“知道、知道”,然后客客气气地问“有什么事”。

“我想问问,住在你们家隔壁的土屋昌利先生,在昨天下午四点到四点半之间,出去上班时,您有没有刚好碰见过他?”

中村心里并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主妇回答得很肯定:“有,有,我碰见过他。”

“啊……您见过?几点?”

“大概是四点半吧。”

“你肯定是他吗,没看错吧?”

“错不了,我亲眼看见的。”

中村有些气恼,这么重要的信息,她刚才怎么不说。

“那么,那位跟他住在一起的女孩儿,是几点钟离开家的,您有没有什么印象?”

“这个……”主妇想了想,回答道,“也就前后脚,隔了一小会出去了。”

“家庭主妇整日闲着没事做,别人家的事,倒是知道得不少,再问估计还能问出东西来,比派个警察守着还管用。”中村暗暗想到。

“前后脚,能说出大概几点吗?”

“具体几点还真说不准。我记得,最多也就在他家那个男的,出门后一个钟头吧,可能还没那么长。”

“那个女孩儿走时,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怎么说呢?……那时候天已经有些暗了,看不太清楚,不过,我记得她好像身上背了个大包。”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假设那个女孩儿,是在昨天五点左右离开家的,而土屋值班的大楼在半夜一点起火,中间就有八个钟头的时间,这八个钟头里面,那个女人会去哪儿、干什么呢?

“再请您想一想,她出去以后,有没有再回来?”

“这一点我可以确定,一直到你们来我家那会儿,都没见到她回来过。”

“实在太感谢了,这些情况对我们非常有用。”

“等一下!……”正说话的中村,又想起了一个问题,“那位女子不是一直在上班吗?昨天是一月三十号,礼拜二,又不是休息日,她怎么会在家,下午五点左右才出的门。她一天都没去上班,跟单位请假了?”

“等一下,昨天不是休息日啊,您却看见她白天在家?”

“是啊,这么说起来,还真是呢。”电话那头的主妇,似乎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过了一会儿,她语气坚定地说:“我敢保证,昨天白天,她的确一直在家。”

“她平常是每周礼拜天休息吧?”

“没错,是这样的。”

“像昨天那样,不是礼拜天,却在家的情况,时常发生吗?”

“这我倒说不准,应该不多吧。不过我也不太清楚。”

“好的,我知道了,那个,不好意思,麻烦您现在过去看一下,看看她有没有回来。”

“现在吗?不在家。”

“要是您看到她回家了,就马上给我打电话,可以吗?……给您添麻烦了。”中村向那女人求助,“另外,你再想想,隔壁的男人,是怎么称呼那个女孩儿的,要是想起跟女孩儿有关的任何事,都麻烦您给我打个电话,拜托了。”

中村把自己的号码告诉她,随即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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