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熄了灯,宁姒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就像年幼时做下的傻事,要等到长大之后才后知后觉地羞耻,她对姜煜说的羞话、做的羞事,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明白之后便觉得浑身都要烧起来。

阿煜哥哥会不会觉得她满脑子都是那种事啊……

宁姒“嗷呜”一声抱住了被子,她不色啊,她就是看着姜煜那张脸、还有他的手,便觉得心里痒痒的,要做些什么才能满足。

而姜煜呢,宁姒倒不觉得他像常氏说的那般“难耐”,在马车上她甚至解了衣襟邀他吸个红印出来,姜煜也没有陪她玩。

阿煜哥哥是不是不想跟她做那种事啊……

宁姒胡思乱想。

她心知姜煜待她多多少少还有些像兄妹,除了偶尔一个亲吻拥抱,其余时候的照顾有加、体贴温柔,都如同长兄的包容。

他甚至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宁姒一边喜爱着这样的相处,一边又担心这不正常,她是头一回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没有别的经验可借鉴,只能稀里糊涂地走下去。

……

翌日,姜煜如约去了郡王府。

这是河西郡王在京城的府邸,常年不住人,唯有几个下人日日清扫着冷清的宅院,如今郡王府迎来了它的小主人,倒一下子热闹了些。

江临初在院子里耍戟,一旁的辛来恭恭敬敬地捧着汗巾。

下人直接将姜煜领到这里,行礼后无声退下。

江临初不停,姜煜便也不出声,只静静地观察他。

短短的时间里,姜煜瞧出江临初的一招一式里都带着戾气,仿佛发泄心中郁气一般。而一旁的辛来身姿板正,眉眼端凝,是练家子,且身手不俗,就算在郡王那里也是颇受重用的人物,如今却毕恭毕敬地侍奉江临初。

江临初停下来从辛来手中抓过汗巾,擦去了脸上颈上的汗,而后随意地丢给辛来。他对郡王大概恨意不减,连带着对郡王身边的人也并不仁慈。

大概会有人觉得他一边享受着郡王给的权势地位与财富,一边又深恨着郡王,是典型的白眼狼。姜煜却很能理解,在江临初心里,这大概也是报复郡王的一种手段,如果他当真和郡王划清界限,从此陌路,反倒叫郡王好过。

但这不妨碍姜煜抓着这一点攻讦他。

正如江临初也洞悉着姜煜的冷漠之处。

冷漠?他江临初难道就是个热心的大善人了?

“世子,姜某特来登门道谢,多谢世子对姜某未婚妻出手相助。”姜煜甚至没有重读“未婚妻”三个字,便是自然而然地宣示主权。

江临初偏过头,笑看姜煜,“姜公子一如既往的虚伪。”

姜煜笑而不语。

“不过姜公子十年如一日地伪装,直到面具长到了脸上,倒和真的没有了区别。”江临初意味不明地叹一声,“师妹年纪小不经事,偏被你迷了去。”

说到宁姒,姜煜面上地笑容真切了些,“奉劝世子莫要小瞧了她,姒儿妹妹并非天真不知事,有时候她看得比谁都要明白。”

宁姒当真不知姜煜的性情吗?或许早在从边疆回京的路上,姜煜破天荒地选择出手相助时随从那一个惊讶的眼神便能瞧出些许。

但姜煜对幼童又保有怜悯心,所以在蜀中时才会帮助那个时常面对生父菜刀的女童。宁姒见他伤势,气得说了句什么来着?她说,“你不是不爱管闲事的么?”。

姜煜便知他早已被宁姒看清。

但她还是喜欢他。

江临初瞧见姜煜勾起的唇角,心里不爽,“你不过胜在比我早一些遇见她,那时师妹对兄长的期盼得不到满足,便在你这里找补。”

姜煜轻轻挑眉,倒是头一回听说这个说法。

听他笃定的语气,想必是宁姒亲口与他说的。

果然,“这是师妹亲口所言,姜公子,若是换了一个人来,遇见那个时候的她,想必也能得到她的喜爱。”

直将宁姒与姜煜之间的感情贬得如同街边论斤贩卖的大白菜。

姜煜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走近了一步,“世子以为姒儿妹妹什么样的都能喜欢?若是肤浅至此,早在我离京那三年内,她便转头去其他人那里找补所谓的‘对兄长的期盼’了。”

他丝毫也不像寻常陷入爱河的毛头小子一样患得患失,姜煜的内心更为强大,面对情敌的挑拨离间寸步不让。

若连他也怀疑这份感情的真挚与独一无二,江临初势必会发起猛攻,步步紧逼,直到他丢盔弃甲。

姜煜漫不经心地拨着腕上的手串,“世子,姜某无意向你炫耀,却要好意奉劝你一句,姒儿妹妹不是你能撬动的墙角。”

江临初固执地沉默着,瞧不出有没有被说动,只是在气定神闲的姜煜面前,气焰一时被压制。

而姜煜半点没有见好就收的仁慈,笑了一声,问江临初,“世子,姜某很是好奇,两年前你还只是暗暗里搞些小动作,如今我与姒儿妹妹婚事都定下了,你却不管不顾,明目张胆地离间我们,是何道理?”

“我没必要告诉你。”江临初对此有些抗拒。

姜煜撩起长睫细细打量江临初,心下觉得眼前这个眉眼阴郁却秀丽的少年,似乎有个大秘密。

江临初在姜煜面前,有一种紧绷感,而在宁姒身边则是全然的放松,说话时眉眼也舒展,仅仅因为宁姒是他喜欢之人,而姜煜是他的情敌?

姜煜觉得不尽然。

“如果世子是真心喜欢姒儿妹妹,姜某倒能尊重你这个对手,若你只想玩一场撬墙角的游戏,恕不奉陪。”

被姜煜说得如此低劣,江临初眉心一蹙,“姜公子,激将无用。”

“并非激将,而是警告。”姜煜笑了笑,“姜某言尽于此。”

说完一挥袖,转身便走,步子从容优雅,如来时一般。

江临初紧紧盯着姜煜离去的背影,只觉得此人无论何时都是一副从容淡定的做派,仿佛没有过狼狈的时候。

他如今贵为世子,早已不是当年寄人篱下的少年,可在姜煜面前,仍旧是那个需要仰望他的人。

姜煜什么时候才能卑微一点?

……

姜煜坐上马车,前往宁府。

平日里当真不能提宁姒,一提便要想她,一想她,便要顶着被宁大学士臭骂的压力前去看她。

马车在宁府停下,姜煜下了马车,却见一女子拎着裙摆迎上来。

“表哥!”是谢林晚。

姜煜意外地挑眉。

“表哥,我去找你,听说你不在府上,便来宁府等你。”这么迫不及待,可见她是有急事要说。

谢林晚左右看了看,然后上了姜煜的马车,留着车帘未放下,“表哥,上来与你说。”

姜煜好奇谢林晚这般神秘是为哪般,依言上了马车,“发生什么事了?”

谢林晚眼睫一颤,极力压制着颤抖的嗓音,“表哥,我娘亲之死,好像有隐情。表哥我求你,帮帮我,帮我查一查……”

姜煜沉默不语。

“表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谢林晚没有听到料想之中的追问,于是缓慢抬眼,轻声问姜煜。

声线飘渺得好似要随风散去。

姜煜只说了一句,“杨氏的父亲起复了。”

谢家二房贵妾杨氏,属杨家旁支偏房,原本家境尚可,但其父被卷入了一桩贪墨案,流放一千里,这才甘为妾室。

如今,杨氏的父亲洗清了污点,重新得到朝廷重用。

大臣之女,不能为妾,杨氏势必要除掉华氏这块绊脚石,铺好自己的正妻之路。

谢林晚怔怔地看着姜煜,眼眶倏尔红起来,“表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表哥,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姜煜沉声道,“晚晚,你冷静些,我也是才得到消息不久。”

谢林晚连连摇头,“表哥,你是首辅门生,这样的消息怎么瞒得住你?”

“杨氏的父亲是什么大人物?老师根本不曾关注他。”姜煜定定地看着谢林晚,倒没有怪她不由分说责怪自己。她现在的思绪必定一塌糊涂,哪里能冷静思考?

“对不起……”果然,谢林晚很快为自己方才的误解道歉,“表哥,对不起,我不该臆测你。”她一边道歉,一边控制不住地呜咽起来。

“无碍。晚晚,你要尽快冷静下来。”眼见谢林晚哭得不能自已,姜煜却没有半分动容,沉着得有些残忍,“你生在这样的家里,早就练出一身的本事,大概是近些年和宁家走得近,叫你一时安逸了些,心性也跟着倒退了。”

谢林晚怔怔抬眼。

“若是那个孑然一身的谢林晚,面对此种情形会如何做?短暂地哭过之后,她会立马坐下来思考下一步怎么走,是隐忍还是报复。”

他说得不假。宁姒的温暖可爱,宁澈的单纯真挚,将谢林晚一颗冰冷的心解了冻,却叫她难以再适应那个属于她的冷酷环境。

她一日未出阁,便一日属于那个黑暗冰冷的地方。光明可以肖想一时,不能长久沉迷。

谢林晚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冷声道,“我要报复,我要他们生不如死,要他们通通下地狱!”

话里含着切齿的恨意。

姜煜这才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

“表哥!求求你帮帮我!”谢林晚噗通一声跪倒在姜煜脚边,“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内宅尚可以勉强应付,外头的事却万万办不到。求表哥助我一臂之力!”

姜煜并未急着扶她起来,而是说,“我只有一个条件。”

“表哥请说。”

“无论如何,你的复仇之路不应牵扯到宁家兄妹。”这时候,姜煜的偏爱便显而易见了。

他直言不讳地告诉她,他要护着宁家兄妹,万事不能沾他们身,哪怕事关谢林晚的命运。

“表哥,晚晚怎么会牵扯到姒儿与宁哥哥?”

“你还记得你方才失去理智的模样吗?”连姜煜这个她唯一能捉住的稻草也不留情面地责怪起来。

谢林晚郑重应下,“表哥,晚晚答应你。”

而后,谢林晚戴好帏帽,下马车离开了宁府门口。

姜煜掀开窗帘瞧了眼她的背影,到底还是叹了一口气。

不到十六岁的少女,肩负了多少仇恨,然而这条路只能她一个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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