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设置了自动防盗,订阅比例≥50%方可正常阅读。  “来啊!看我不打断他的腿!”赵红英摆手叫袁弟来一边待着去,顺口回了一句,“你家呢?有人借粮不?”

“没,白瞎了我特地把菜刀磨得蹭光瓦亮的。”赵红霞一脸的可惜,全然没注意到刚走出两步的袁弟来被她们姐俩这番话吓得面如土色,只自顾自乐呵呵的说,“你知道不?咱们队上这两天老热闹了!”

是挺热闹的,别看老宋家这头安静得很,可队上其他人家那是真的一天到晚都没个消停,每家每户都是鸡飞狗跳鬼哭狼嚎的。这么说吧,甭管是上门借粮的还是不愿出借的,所有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既拼演技又拼脸皮,简直就是拿生命在唱大戏。

为了照顾喜宝,赵红英自打秋收后就再没出过门,这会儿一听,倒也觉得挺有意思的,赶紧催她接着往下说。

“前头二秃子那老舅妈来借粮,他家婆媳仨都上了,把人挠了个满脸开花。要我说,该!前头得有十好几年没碰面吧?这会儿倒是蹦出来摆长辈的谱了,早干啥去了?傻子才会为了舅舅一家子饿死自家人!”

“咱们那七叔公也是命不好,一把年纪了还叫人给赖上。他孙媳妇儿娘家真不像话,把自家孩子往人家院子里一丢就跑了,还说啥反正回去也是等死,就看他们家良心了。”

为了挣条活路,所有人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偏粮食有限,救了别人,自家人就得饿死。只要想通了这一点,要做到铁石心肠其实一点儿也不难。

“对了,还有那老袁家!”

“一帮子窝囊废,看有人上门借粮,老袁家的爷们都溜出去了,躲得老远,喊都喊不回。剩下老婆子和俩儿媳能顶啥用?一家两家的都上门借粮,只要有一个顶不住,粮食就保不下。我听人说,他们家已经没粮了,少说也借了二十家!”

听到这里,赵红英就忍不住呵呵了,这下她可算是明白袁弟来为啥会是那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了。不是没吃好喝好,也不是叫人挤兑了,而是娘家没粮了。

一个没忍住,赵红英就把这事儿说了出来,顺便她也想讨个主意。

“这还不容易!”赵红霞立马脱口而出。

“有啥好法子?赶紧说说!”一听有门,赵红英一叠声催促着,还不忘调整怀里的襁褓,好叫喜宝睡得舒服些。

赵红霞摆摆手:“不就是怕她断奶吗?了不起叫你家老大媳妇喂,谁还一定得吃亲妈的奶了?惯得她!”

可不是嘛,吃谁的奶不是吃?赵红英恍然大悟,怪只怪她先前急上头了,竟然没拐过这个弯儿来!

想通后,当天吃晚饭时,她就爆发了。

也怪袁弟来太能作,一碗香喷喷细挂面都摆在她面前了,她不光不吃,还一个劲儿的掉眼泪。见状,赵红英直接点了张秀禾的名儿:“老大家的,以后好吃的都给你,你来喂喜宝,干不干?”

“干!!”

张秀禾好悬没直接跳起来,那头点得就跟鸡啄米一样,面上更是一脸的喜色,并且不等赵红英再开口,就一把抢过了细挂面,心下暗道,前头秋收那么累,咋就没让袁弟来累断奶呢?白瞎了那么多精细粮食。

生怕赵红英反悔,张秀禾抢到了面条后,立马拍着她那圆润厚实的胸脯,大声保证:“往后我先紧着喜宝喂,臭小子吃啥都行。”

饶是赵红英已经烦透了袁弟来,看到老大媳妇这般迅猛的举动,还是被噎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就点了点头:“那你赶紧吃,吃饱了喂奶去。”看了一眼袁弟来,“老三家的,以后喂奶没你的事儿了,月子也不用坐了,干你的活儿去。”

顿了顿,又问张秀禾,“你自个儿做吃的能行不?要不叫老三家的帮你?”

张秀禾这会儿已经往嘴里塞了两筷子面条了,听了这话立马摆手:“不用,哪就那么金贵了,我自个儿能行。”自个儿做自个儿吃多好,煮面都能多下两根,再说就那点儿活,值当啥呢。

几句话工夫,喜宝的口粮就变了——袁弟来卸任,张秀禾上任。

当然,就算挂面被抢了,袁弟来依然不会挨饿,毕竟红薯稀饭和红薯饼还是管够的。

可吃饱并不等于吃好。粗粮拉嗓子,尤其是红薯饼,干巴巴的没啥味道,咬一口后得喝一大口稀饭才能勉强咽下去。不过,就如今这年景,家家户户都这么吃,他家好赖管饱,也就没啥好抱怨的了,毕竟就连赵红英吃的也是这些。可袁弟来却委屈极了,呆呆的看着跟前的饭桌,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勉强捱过了晚饭时间,袁弟来直到回了房还没止住眼泪,等她男人进屋顺手关了门,她才悲悲戚戚的问:“卫民,你说妈这是咋了?”

宋卫民瞥了她一眼,瓮声瓮气的答着:“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还能把妈看穿了,我有那能耐?”

这话还真没说错,宋家兄妹五人里头,论蠢笨老三宋卫民绝对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名。

袁弟来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只觉得愈发悲凉了。先前,她以为赵红英对她好,是因为想叫她养好身子再怀一个。经过了晚饭那事儿,她算是彻底歇了这个想法,可她怎么也想不通,老太太咋就对喜宝那么好呢?

“不就是个赔钱货吗?对她再好,不一样是替别人家养的?折腾啥啊?”怎么想也想不通,袁弟来索性不睡了,坐在床沿上委屈得直抹眼泪。

见状,宋卫民很是无奈的再度开口:“咋又哭上了?好就好呗,妈以前对菊花也很好啊!”

宋菊花就是赵红英的小闺女,长得好看嘴巴还甜,打小就特别招人喜欢。旁的不说,这宋卫民打小就没穿过一件新衣裳,可菊花却正好相反,她就从没穿过人家的旧衣裳。

脱了褂子躺在床上,宋卫民见他媳妇还在那儿哭,终于不耐烦了:“前两天妈不是还让大哥给菊花送了两袋子口粮吗?搁别人提一句借粮,腿都能给打折了,菊花呢?一句话没说,粮食就给送上门了。”

宋卫民觉得,他妈才不重男轻女呢,反正他活了二十多年,就没被重视过一天!

袁弟来更懵了,打小养成的三观遭受了严重的冲击,可到最后她也没能想通,只能哭着睡了。

打从这天起,袁弟来就跟精细粮食永别了,偏她身子骨弱,之前有好吃好喝的供着,奶水倒还算勉强够,一旦换了粗粮,没两日就断了奶,直接绝了她想把喜宝哄回来的想法。更叫她心寒的是,换了口粮的喜宝竟然没有半点儿不适,美滋滋的喝着张秀禾的奶,隔几天一看,居然还胖了一圈。

赵红英很满意,张秀禾也很高兴,她天天给自个儿开小灶,除了一天一碗糖水鸡蛋外,还能吃上细面条和小米粥,想吃多少都成,吃完了把嘴一抹顺便把碗筷给涮了,小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了。

有回叫赵红英瞧见了,也只是笑眯眯的瞅着她,叫她多吃点,又问红糖还剩多少,听说不多了,赶紧把大儿子唤到跟前。

“改明个儿你再往城里跑一趟,叫菊花想法子多弄些红糖。对了,我记得菊花她小姑子是老师吧?正好,喜宝还没起大名,叫帮着想个好的。记着,别叫花啊春啊的,土得掉渣,要那种一听就很有文化的。”

说到名字时,赵红英一脸的嫌弃,全然忘了她另仨孙女分别叫做春丽、春梅、春芳,而她亲闺女就叫菊花。

好在她本人没这感觉,宋卫国一时间也没听出来,想着这两天刚好得空,他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出门了,等下午回来后,塞给赵红英一个油纸包和一张小纸片。

油纸包里装的是红糖,份量虽然不多,可这玩意儿本就稀罕,能弄到就算不错了。赵红英接过油纸包就顺手塞给了张秀禾,横竖家里现在就她一人喝红糖水。

张秀禾颠颠儿的接了过来,心里盘算着回头还能叫强子喝两口红糖水。鸡蛋她是不敢分,就怕叫那心黑的撞见了同妈告状。

至于那小纸片……

赵红英瞅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张秀禾好奇的凑近一看:“写的啥啊?”

宋言蹊。

这是宋菊花她小姑子给喜宝起的名儿,说是出自《史记》,原句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意为品行高洁者自会受人敬重。

然而,面对亲妈和媳妇疑问的眼神,宋卫国挠挠脑门:“说是叫宋言蹊,啥意思我给忘了。”

那你可真能耐!

看懂了亲妈眼里的意思,宋卫国赶紧缩着脑袋跑了,一出门就看到强子在院子里瞎蹦跶,顺手给了他一记脑瓜崩儿:“吵啥呢?出去玩!”

转念一想,喜宝都有大名了,瘌毛头比喜宝还大了半个月,也是时候起个像样的名字了。叫啥好呢?有了,大儿子叫宋强,小儿子就叫宋刚好了。

强子、刚子,一听就知道是亲哥俩!

宋家三兄弟都很担心,其中又以老三宋卫民为最,他最担心的还不是自顾自生闷气的老爹,而是徒然间就跟变了个人一样的老娘赵红英。

赵红英何止是变了个人,简直就跟鬼上身一般无二。要说先前袁弟来还怀着身子时,对她好是可以理解,可这会儿都生了,生的还是个丫头片子,再这么拿她当祖宗伺候着……

就问你慌不慌!!

家里的细白面吃完了,赵红英就给她熬小米粥喝,也不怕费柴禾了,熬个小半日,都把米油熬出来了,稠稠的一大碗小米粥,喷香扑鼻。这还不算,临晚间还要给她煮一碗糖水鸡蛋,热乎乎的下了肚,一准儿能睡个好觉。

米粥也就算了,这一天一枚鸡蛋呀!

要知道,他们宋家三兄弟,都已经有大半年没吃上鸡蛋了,当然老宋头和赵红英也一样。这年头,鸡蛋是很金贵的,三个鸡蛋能换一斤盐,四个鸡蛋换一斤煤油,多的是舍不得吃鸡蛋拿鸡屁股当银行的人家。像老宋家这样,壮劳力多不愁饿肚子的,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回鸡蛋。

见赵红英这般,连先前还有些不满的张秀禾都不敢吭声了,她总觉得婆婆这是疯了。早半个月前,她生下小儿子就断了鸡蛋,还能算是用完就丢。可这会儿叫啥事儿?怕不是真被刺激得疯了?

这么一想,她就老实了。

不怪她胆小,而是赵红英如今这状态实在是太渗人了。光是吃□□细还不算,自打袁弟来生下女儿后,不单每天都能吃到小米粥和鸡蛋,甚至都不用照顾刚出生的女儿,因为有赵红英在。

赵红英整个儿白日就搂着小孙女不放手,哪怕入了夜,也把人往自个儿房里抱。她还给小孙女起了个小名,叫喜宝。一天到晚的就听到她在那儿唤着“喜宝,奶奶疼你”,“喜宝,看看奶奶”,“喜宝,奶奶的心肝宝儿哟”……

一天下来,赵红英能唤上个七八十遍,且唤的时候,那声儿就跟掺了蜜糖一样,甜腻的叫人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

旁人就不说了,反正张秀禾是怕了,她千叮咛万嘱咐,叫几个孩子没事儿千万别往奶奶跟前凑,就算真有事儿了,叫他们爹宋卫国去,反正一定要尽可能避得远点儿。

这般惶恐不安的过了十来日后,秋收到了。

说来也是真稀奇,他们生产大队今年的庄稼长势格外得好,熟得也比往年快了好几日。经年的老庄稼把式老早以前就说了,今年绝对是个大丰收年,就算交了公粮,剩下的粮食也足够他们吃一年的了。

老农民辛苦一整年图个啥?还不是指望地里那点子收成,好叫来年不必饿肚子。因此,他们早不早就开始眼巴巴的瞅着地里,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给盼到了收获之日。

全生产队上下斗志昂扬,就连还没出月子的袁弟来也跟着忙秋收去了。不过,赵红英提前跟她那身为生产队大队长的娘家大侄儿打过招呼了,特地给她安排了个轻省的活计,不必下地收割,只需要待在坝上帮着将收获的粮食摊平晒干就成了。

这年头,能坐满月子的女人几乎没有,就说张秀禾好了,只比袁弟来早生产了半月,等她弟媳生孩子时不也跟着忙了一整夜吗?事实上她统共也就休息了那么十日左右,之后就该干嘛干嘛去了。所以,袁弟来过来忙秋收,没人觉得奇怪,倒是对于赵红英特地跟大队长打招呼一事,很是羡慕。

羡慕她能有个这么体贴的婆母。

这个时候,几乎全生产队都知晓袁弟来头胎生了个闺女,又有好些人亲眼见过赵红英见天的抱着小孙女,那喜欢的样子绝对不是假装出来的,再说也没必要假装呢,生产队上下哪个不知道她赵红英是重男轻女的偏心眼儿?只是,经了这事儿之后,大家伙都对赵红英改了看法,纷纷夸她有思想觉悟,顺便再度对袁弟来表示了羡慕。

袁弟来不咋爱说话,人家主动凑上去同她说话,她倒是会应两声,不过总得来说还是胆小怯弱的性子。既然婆婆叫人照顾她,她就老老实实的听从吩咐在坝上干活,虽然这是个轻省活儿,可那也是相对来说的,人家从地头用小推车将粮食拉到坝上,她要帮着卸下来,推得平平的,以确保将粮食晒干晒透。

正值酷暑,坝上是完全敞亮的,丁点儿遮盖都没有,这会儿日头也高,袁弟来原就身子骨弱,哪怕将养了许久,也没改变体质,她才刚生下孩子不到半个月,才干一会儿就觉得腰酸背疼的,忍不住停下来歇了口气。

远远的看到又一辆小推车过来了,拉车的不是别人,正是袁弟来娘家亲妈。虽然同属一个生产大队,可袁家跟宋家隔得老远,加上宋老太赵红英还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两家平日里少有来往。袁弟来倒是想跟娘家人亲近,可她之前不是怀着身子吗?之后也忙着坐月子,今个儿还是她头一回出门。

见娘家亲妈过来了,袁弟来忍着劳累跑上前帮忙。

今年的收成是真的好,好到粮食那是一车车的往坝上运,每一车都被堆得冒了尖,光是这么一车,就有大三百斤的粮食。一个人肯定是拉不动的,他们这儿是一人负责拉,后头还有一人推着,饶是这样,一趟下来也能叫人汗流浃背,衣裳就跟在水里浸过一样,湿哒哒的冷冰冰的,偏如今日头还大,头上被晒得晕晕乎乎的,身上还觉得冷,又是冷又是热又是累的,只能说秋收是真能去掉半条命。

“妈,你歇歇,我来吧。”袁弟来一面帮着卸粮食,一面劝她妈歇会儿。

其实也没啥好歇的,坝上无遮无拦的,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想歇也就是站着喘几口气,能稍微松快一些。就听她妈喘着粗气说:“你现在过得好了,听人说你生了个丫头片子,你婆婆都没骂你?还见天的给你煮小米粥,给你吃鸡蛋?唉,真是享福了,可怜你弟弟你侄子呀,别说小米粥鸡蛋了,能混个半饱就算不错了。还是老宋家日子过得好,真好。”

袁弟来听着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可她也不知晓咋回话,毕竟老宋家的日子哪怕在生产大队数得上号,能天天小米粥加鸡蛋的,也就只有她一人了。

帮着卸了粮食,袁弟来只能目送她妈推着车再度往地头赶,她自个儿则继续晒粮食。日头太大了,晒得她头晕眼花的,不过想想在地里头干活的人,她这活儿是真的轻省。

可不是轻省吗?等晚间归了家,老二媳妇儿忙着做晚饭,赵红英抱着喜宝过来叫袁弟来喂奶,张秀禾没见着人影,估计也是回屋奶孩子去了。至于老宋头父子四人累得是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了,匆匆扒拉了一口,回屋倒头就睡。

等袁弟来略慢一步回了屋,她男人早已呼声震天,睡得昏天暗地了。她只能咽下了憋了一天的话,默默的躺下合眼睡去。

秋收这几日,生产大队上下都忙得脚不沾地,结结实实的被累得蜕了好几层皮。也有人吃不消中暑了,可顶多就是在树荫底下略歇一会儿,稍微好点儿就继续下地干活了。

等地里头所有的粮食都收了上来,坝上也倒腾了好几次把粮食都晒干晒透了,直到粮食都入了仓,秋收才算是彻底结束了。

离交公粮还有好几日,而分粮食肯定要等交完公粮之后。所以这会儿人人都有空,甭管是想回家歇着,还是串门唠嗑,都没人管。一时间,生产大队上下都清闲得很,处处都见欢声笑语。

万万没想到,就在粮食入仓的第二天,刚过了正午,好多人都躺屋里歇午觉呢,只听平地炸响一记惊雷,吓得人能直接从床上摔下来,就觉得心口猛的一颤,半晌都回不过神来。大人也就算了,小孩子被吓得尿裤子的都有,更多的则是闭上眼睛扯开嗓门嗷嗷大哭着叫妈。

也有胆子大的人,站在屋门口探出头往外头看,一开始只有不断炸响的惊雷,没过多久,就是电闪雷鸣暴雨如瀑。动作稍慢一些,就被雨淋了个透心凉,躲在屋檐底下都不管用,只得赶紧往屋里头钻。再往屋外一看,外头已是连天的雨幕,稍远处就看不真切了。

老宋家的堂屋里,赵红英搂着个大红襁褓,一面不停的走动着,一面用她那掺了蜜般的声儿哄着:“喜宝乖,喜宝不怕,奶奶在。得亏咱们有喜宝,粮食都收上来了,不怕饿肚子了。”

消息一出,不说其他生产队了,他们第七大队也都松了一口气。等救济粮一到,就再没人上门借粮了,这下总算可以安生过日子了。

就在救济粮到的那一日中午,赵红霞兴冲冲的从外头归来,直奔隔壁家。刚一进院门就听她高声嚷嚷道:“姐,建设他被上头领导表扬了,听说还给发了个簇新的搪瓷缸子,走,咱们去瞧瞧!”

院子里,张秀禾刚涮了碗筷,正打算去给喜宝喂奶,就先听赵红霞嚷了这么一声,她听了脚步先唤了声婶儿,回灶间搁好碗筷,这才走进了堂屋。

堂屋里,赵红英正搂着喜宝跟赵红霞说话。张秀禾进屋接过喜宝,笑着对赵红英说:“妈,你跟婶儿出去转转呗。喜宝有我看着,你还不放心?”

赵红英确实没啥好不放心的,张秀禾生养了四个儿女,各个都敦实得很,就说只比喜宝早出生半个月的瘌毛头,瞧着都有两个喜宝那么大,可见有多壮了。想着自己是有段日子没出门了,出去走走,松松筋骨也好。

“那喜宝交给你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张秀禾“嗯”的应了一声,目送婆婆和婶儿出了门,抱着喜宝就往自个儿那屋走去。恰好这时,袁弟来从她那屋出来,低着头快步的走出了院子。

老宋家是五间大瓦房,最正中的是堂屋,两边各两间屋子,东面住的是老俩口并老大俩口子,西面则叫老二、老三他们住了。许是听见了推门声儿,她隔壁的老二媳妇王萍开了小半扇窗户,往院子里瞧,刚好看到袁弟来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

“她就这么走了?”王萍一脸的不敢置信,她这会儿怀里还搂着小女儿春芳,见她大嫂冲她招手,索性抱着女儿就往东屋去了。

妯娌俩进了东屋,虚掩上门,张秀禾冲着墙边的大床说:“你把芳芳搁床上去。”

东屋的床上已经有三个孩子了,分别是张秀禾的俩闺女春丽、春梅,还有小儿子瘌毛头。不过,真正睡着的只有春梅一人,瘌毛头正蹬着两条光溜溜的小腿,呜哩哇啦的哭着。一旁的春丽则拿了把大蒲扇给弟妹扇风,倒是自个儿头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子。

春丽今年五岁了,兴许是女孩子的缘故,她倒是比她哥强子更懂事,打小就带着妹妹一道儿玩。不过,到底年岁摆在这儿,对于这个刚出生一个月的弟弟,她就没辙儿了。看到她妈进屋,她忙说:“妈,毛头咋老哭?是不是又饿了。”

“你瞅他屁股湿不湿。”张秀禾边说边挨着床沿坐了下来。

一旁的王萍把女儿放在了侄女身旁,听了这话,顺手就把瘌毛头捞到了怀里,扯开尿片瞅了一眼:“没尿,大概是饿了。”又嗔怪的道,“丽丽才多大,你也真舍得。躺下躺下,这大中午的,好好歇会儿。”

宋春丽摇了摇头,她看了看打着小呼噜半点儿没受影响的亲妹和堂妹,又瞅了一眼被二婶抱在怀里还哭个不停的弟弟,手脚并用的蹭到了她妈身后,伸长脖子去看她妈喂喜宝。

因为喜宝已经叫张秀禾喂了好几天了,宋春丽当然认识她,不单认识,她还挺喜欢的:“喜宝比毛头乖,比毛头好看。”

“所以你妈眼里就只剩喜宝了。”王萍其实很不理解,扭头看她大嫂,“你说你帮着喂奶也就算了,咋还帮着带呢?她是没奶,又不是没手!”

“喜宝多讨人喜欢,大不了,我就当多生了个闺女呗。”张秀禾的目光落在了美滋滋吮着奶的喜宝面上,低头亲香了一口,“有人犯傻我可不傻。”

王萍想想也对,边哄瘌毛头边说:“你说她是不是看不出来妈稀罕喜宝啊?”

“那就不是傻,是瞎了。”张秀禾调整了下姿势,好叫喜宝吃得舒服些,随口回道,“我看她是惦记着娘家那点儿破事呢。”

“不是说救济粮下来了吗?”王萍有点儿纳闷,不过她对老袁家的事儿并不感兴趣,只问,“妈跟婶儿干啥去了?我刚在屋里就听到啥搪瓷缸子?”

张秀禾就把刚才那事儿说了出来,说完后瞅着喜宝像是吃饱了,赶紧抱着她起身在屋里走了走,又叫她把奶嗝打出来,这才哄她睡了。

等喜宝睡着了,她才抱过瘌毛头喂起了奶。似乎是饿到了,瘌毛头吃得很凶,没一会儿就吃光了,舒舒服服的打了个嗝,小脑袋一歪,直接睡过去了。

得了,孩子都哄睡了,唯一没睡的春丽又是个乖的。也是到了这会儿,张秀禾和王萍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俩人各自的大儿子又不知跑哪儿野去了。不过,男孩本就淘气,六七岁又是猫嫌狗厌的年纪,横竖附近也没啥河沟,不用担心小孩偷摸着下水,因为很快就丢开这事儿,拿了针线开始缝补衣裳。

这年头啥都缺,衣服裤子那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好在她俩的手艺都不错,哪怕是打补丁,看着也不是很丑。她俩一面做着活儿,一面低声闲聊着,间或瞅一眼睡得喷香的孩子,倒也能打发时间。

……

这会儿的赵家可热闹得很。

赵家跟宋家一样,几房兄弟都是挨着住的。不同的是,虽然长辈都已过世,可赵红英跟她哥感情很好,赵红霞却自打父母故去后就不再跟兄弟来往,又因为她们姐俩走得近,每次回娘家,都是直接往赵红英她哥那院子去的。

赵红英她哥名叫赵满仓,十来年闹灾荒时他媳妇没捱过去,他也没再娶,就守着唯一的儿子过日子。好在他儿子争气,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生产队大队长,家里的日子当然过得不差,也算是老来享福了。

这不,今个儿一大清早,赵建设就去红旗公社那头开会了,中午回家时带来了一个搪瓷缸子。

等赵家姐俩过来时,就看到赵满仓双手捧着个锃光瓦亮的白底蓝边的搪瓷缸子,上头印着几个工农兵,还有“劳动最光荣”这五个大字。

看到两个妹妹,赵满仓二话不说就把手里的搪瓷缸子给她俩瞧,一脸喜色的跟她们说儿子被领导表扬的事儿。

亲侄儿被表扬了,赵红英当然高兴得很:“这回建设可给咱们生产队长脸了。”

一旁的赵红霞也连连点头附和。

赵满仓都笑得合不拢嘴了,好在他还记得儿子叮嘱的话,临了改了口:“建设说,那是咱们队里所有人的功劳,不能都算在他头上。”不过到底跟前这俩是他妹子,一个没忍住,他又说,“全公社就建设一人得了奖励,我这心里高兴啊!”

确实应该高兴,整个红旗公社十一个大队,只有他们第七大队全额上交了公粮,还提前了两三天。其他的生产队,别说交公粮了,还得手心向上跟国家借粮食吃,虽说迟早都要还的,可就现在这情况来看,啥时候能还上,还真不好说。

两下一对比,可不是愈发显得赵建设这个大队长能耐了吗?

这档口,队上其他社员也过来了,他们是来问问,救济粮那事儿是不是真的。

赵建设明确的告诉他们,救济粮是下来了,不过肯定不是一年的量,最多也就解决下短期内的粮食问题,接下来该咋办还得听上头的意见。

对于社员来说,这已经算是好消息了,起码短时间里,应该没人再来借粮了,他们总算能过安生日子了。

正高兴着呢,外头忽的跑进来一人,满脸焦急的挤到人群前头,大声的问赵建设:“队长,那咱们生产队的救济粮呢?人家都有,咋咱们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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