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武侠,班门弄斧,曾发布在榕树下的。

月明星稀,冷风习习。青衫男子仗剑穿行于山坳中,他轻身功夫极为了得,只眨眼工夫已经跃入密林之内,林中黄叶纷飞,静若寒蝉,男子冷艳一瞥,但见地上躺着两具尸体,一老一少,喉咙处犹自有鲜血冒出,想是被高手一剑封喉。男子微微皱眉,轻叹道:“还是晚了一步,这一年来,凶手已经连毙数十名江湖中德高望重的英雄,若我能早一点收到消息,雌雄双杰今夜也不致惨遭毒手,唉。”

忽然,他心中一凛,宝剑已然出鞘,剑身寒光隐隐,静如秋波,端地是一柄绝世好剑。黑暗中有唏嘘声传来,男子浓眉微挑,也不见他手中动作,身后已经有三名黑衣人躺在地上,受剑处也都是咽喉,但却未有半滴血液的痕迹。青衫男子探手在黑衣人身上摸出一柱香,色呈青绿,犹如潜伏在密林中的青毒之蛇。男子脸色赫然大变,恨道:“催魂夺命香,你终于重出江湖了!”

汴京城外古道上,有老马徐徐行来,青衫男子无力地伏在马背上,风尘仆仆,多半是累日赶路所致。此时的他醉意朦胧,壶中美酒兀自流出,洒了一地。男子浑然不觉,轻轻欠身,将几乎滑到马腹的头抬起,自言自语般道:“江湖恩仇古来多,不若壶中半滴酒。”说罢又轻啜了一口壶中美酒。

老马耷拉着头,没精打采,也不知是对主人遭遇的同情还是被酒香所醉,然而它那足有九尺的身躯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偶尔有行人路过,也都纷纷侧目,但却不敢议论只言片语,多半是忌惮男子背上的古朴宝剑。虽然剑芒被剑鞘所敛,但却让人心生寒意。

临近城门时,一名白衣少女突然挡住了老马的去路,少女身配长剑,眉目清秀,如云的长发随意束起,衬托着她一张白玉似的脸,如梦如幻,特别那双忽闪忽闪的明眸,晶莹剔透,美仑美奂,似乎随时会滑下扣人心弦的青泪,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恋之意。

少女瞥一眼马背上的男子,直到从男子的眼中没有看到半丝异样之色,她才恭谨道:“晚辈昆仑派玉雕,敢问这位大叔,封肃封大侠的苍穹宝剑怎会在你身上?”见男子不说话,她眉黛微蹙,正色道,“方今天下,金贼侵我大宋疆土,屠我中原百姓,大好山河岌岌可危,是可忍孰不可忍?听闻封大侠八年前曾败尽天下英雄,实可说是当今武林第一人,倘若大叔能告知封大侠行踪……”

“噗——”男子刚喝到口中的酒渍突然尽数喷在了玉雕白净的脸上,她虽然对男子恭敬有礼,但受到如此对待,如何不恼?也顾不得擦拭脸上的酒渍便欲发作。

男子突然含含糊糊道:“小姑娘,你刚才叫我什么?”说罢又一头栽倒在马腹上,鼻息也逐渐沉重,似是睡着了。末了,他又呢喃道,“大叔?我真是老了麽?”

玉雕又是恼怒又是尴尬,只恨得牙痒痒,见老马绕道前行,她便欲拦住老马,却恍惚中看到男子的侧脸,五官奇正,皮肤古铜,即使胡须邋遢,碰头乱发,也丝毫掩藏不住他的俊美。玉雕俏脸泛红,一时间竟不知所措。直到老马消失在城门口,她才反应过来,脸上有浅浅酒窝浮现,一颗芳心更是跳个不停,有一个声音在她心中响起:“是他,就是他!”

是夜,悦来客栈的马棚中多了一匹枯瘦而高大的老马,和其他十几匹马同在一个马棚,它似乎很不情愿,时不时用头撞一下靠近它的马匹,不知道它是因为孤傲还是习惯了独自在大漠中前行的日子。负责侍候马匹的小童连连喝斥:“你这天杀的老马,要不是你的酒鬼主人有钱,小爷岂会服侍你这畜生?”说罢又将一袋马料放入槽中,“唉,这世间只要有钱,人都得服侍畜生,当真可悲。也罢,待会领了工钱就能给娘请大夫了。”

正欲优哉游哉地离开马棚去找掌柜的领工钱,小童的脖子上突然架了一柄森寒的利剑,剑身修长明晃,在阴冷的月下发出夺人心魂的光芒。小童何时经历过这种凶险,心下一慌就要呼救。提剑的人黑衣蒙面,见状忙将小童的嘴捂住,小童吓得魂飞魄散,眼中满是惊恐之色。黑衣人不忍,便低声道:“想要活命的,就告诉我这匹老马的主人住在哪个房间,不然……”他晃了晃手中的长剑,吓得小童慌忙跪倒在地,急道:“天字三号房!”说罢裤裆已经湿成一片。

黑衣人和身后的六名同伴对望一眼,当先跃身而起,只一下就隐在了房檐之上的黑暗中,几个同伴也都施展出自家的轻身功夫,往黑衣人方向跟去。

此时天字三号房中灯火昏暗,男子正举着一壶酒斜坐在床前,透着虚掩的窗户,有月光洒下。男子的双目顿时迷离,朦朦胧胧中回想起玉雕的容颜,便顾自嘲讽道:“八年了,而今我已经是别人口中的大叔,你却还是那个笑靥如花的美人吧?”恍惚中,他似乎又来到了魂牵梦萦的百花谷,在这里,有妙龄女子低低呼唤着他:“师兄……师兄……”女子一身素白衣裙打扮,眉黛轻灵,顾盼生辉,男子当即赞道:“群芳初洗苍松下,素女长成闺阁中。”

突然,男子的记忆顿时僵住,似乎是不愿意继续念想。他眼中逼射着杀人的目光,似不可抑制般狠狠一掌挥出,房中的八仙桌受掌风震撼,有如清风拂面一般,动也没动就化为了纷纷的木屑。一掌之后,他眼中满是凄然和落寞。躲在窗外的七名黑衣人看到男子这一掌之威,更是深信他就是封肃。

十年之前,素有武林至尊之称的龙门在一夜之间被灭满门,七百五十三名帮众无一幸免。两年之后,十八岁的少年横空而出,公布神驹踏破六大门派总坛,苍穹宝剑败尽天下豪杰,这个少年,就是封肃。少年自称是龙门之主封神的独子,执意说六大门派合谋害死了封神,是以才会寻仇。短短两个月不到,六大门派的掌门相继命丧苍穹宝剑之下。此后,封肃突然离奇消失,有人说他是害怕仇家追杀,因此躲了起来,也有人说他是被仇家杀害,暴尸雁门关外。

七名黑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眼下应该何去何从。正不知所措间,房中的男子突然沉沉道:“六大门派的新掌门是来寻仇的吧,何以不进来取封某人的项上人头?”说罢袍袖轻轻一挥,原本紧闭的房门应声而开。

众黑衣人大惊失色,但仗着人多,便也就理直气壮地走进房中,封肃顾自喝了一口酒,继而指着众人一一道:“少林寺的玄幻大师,武当派的华舟道长,华山派的易云,峨嵋派的红妆,昆仑派的庄休,丐帮派的慕容腾……”看到最后一名黑衣人,他突然捉摸不定,“咦,这位是……是了,你就是先前称我为大叔的小姑娘。”话刚说完,他突然抓住玉雕的双臂,道,“小姑娘,我真有这么老吗?”虽然封肃只不过是随意抓住玉雕的手腕,但却令玉雕动弹不得,不得已,只得呼道:“师父,救我……”想是运功抵御的原因,转眼间她已然气喘吁吁,不知所措。

那先前被封肃点出名字的昆仑派掌门庄休见爱徒受欺,猛然将蒙面黑纱摘下,他怒道:“封大侠,枉你武功无敌,竟然欺负一个小辈!”说罢已经握住了剑柄,但却似乎没有拔剑出鞘的打算。封肃听他这么说,只随手一送就将玉雕推到了庄休的怀中,转而道:“昔日我受奸人误导,是以错杀无数好人,倘若众位要寻仇,尽可取走封肃的性命。”说完这话,他冷眼遍扫众人,那原本忧郁的目光中闪出摄人的寒芒,令人不寒而栗。

众人微微后退半步,少林寺的玄幻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我等夜访尊驾,确实有失妥当,但却不是寻仇而来。”封肃奇道:“哦?如此各位是……”庄休抢前一步,恨道:“封肃,你与六大门派的恩怨来日再算不迟,你杀我师兄魏明志,此仇不可不报。”

玄幻大师将他劝退,才又续道:“封施主,你隐居八年,不问世事,此次突然出现,恐怕是有什么要事吧?”封肃道:“不瞒大师,在下长居漠北,不久前得到消息,说金国将军完颜雄踞招揽了无数西域高手潜伏汴京,不但要杀害武林义士,更有可能会夜袭皇宫……”玄幻大师眼中露出欣喜之色,他本以为封肃因为嫉恨中原武林,会联手完颜雄踞为祸宋室江山,不料封肃竟是为了对付完颜雄踞而来,心中欢喜,也不等封肃说完,他便接口道,“封施主说得不错,这一年多来,我江湖人士离奇死亡失踪无数,我等也是在最近才查出真凶乃是完颜雄踞,但汴京之大,如何能查出他潜伏在何处?是以我等才会派出门徒四处寻访封施主,希望封施主能解武林之浩劫。”

封肃冷笑道:“恐怕众位找我,不仅仅是为了对付完颜雄踞吧?”见众人哑口无言,他心中更是笃定,暗忖道:“你们这些人自视甚高,岂会需要我封肃出手相助?只怕担心的是我会暗中纠结完颜雄踞,是以才会不遗余力地找我。”想到这些,心中苦笑,便道,“江湖中的尔虞我诈封某已经受够了,看到众位掌门,恐怕我今晚睡不着觉。”说罢再不看众人一眼,转身便往床榻走去。

庄休怒不可遏,喝道:“臭小子,你太无理了!”话刚说完,手中长剑霍然出鞘,一时间华光大盛,照得房中一片通明。庄休长身而起,以一式“鹰搏狡兔”攻向封肃的后背。此时封肃背对来剑,又猝然遭袭,众掌门见了,眼中纷纷露出惊异之色,玄幻大师更是口宣佛号,暗叹道:“封肃一死,恐再无人能对付金贼。”想着不觉露出可惜之色。眼看剑气就要穿透封肃的背脊,庄休更是不敢大意,全力催发真气,一时间剑芒更是高涨,在这昏暗的房中,有如九天光华。绚烂的锋芒之下,封肃单薄的身体隐隐显出一丝凄凉和柔弱。

突然,万千光华骤然消失,黑暗在瞬间吞没了一切。在烛光熄灭的瞬间,众人听到了庄休的惨呼。紧接着屋内突然生出一股凛冽的森风,众人忙不迭退身避让,直到敞开的木门轰然关闭,这股冷风才逐渐平息。

玄幻大师慌忙摸出火折子点亮灯火,灯光照耀下,众人都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但见庄休跪倒在地,右臂兀自流着鲜血,而他的剑,更是化为铁屑撒了一地,冷风从窗口吹来,将那些铁屑吹得到处都是。易云惊道:“封大侠呢?”这时候,众人才发现封肃已经没了踪影,华舟道人骂道:“准是刚才庄掌门激怒了封大侠,是以他才会不辞而别,倘若他一气之下投入完颜雄踞帐下,我等就是大宋的罪人。”说罢狠狠一脚踢在一言不发的庄休身上,玉雕忙咬牙护在庄休身前:“不许伤我师父。”柳眉一蹙,直直瞪着华舟道人。

玄幻大师忙打圆场:“我等也不必太过自责,老衲相信封施主的为人,他一定不会投靠邪魔外道的。”说话间已经一人走到了窗口,“唉,昔日若非我等排挤龙门,封施主一家又岂会被灭满门?虽然我等不是杀他满门的元凶,但和帮凶又有什么区别?”众人听了他的话,也都面露愧色。

待确定庄休只不过是重伤昏迷,玉雕才放下心来,她褪去蒙面黑纱,奇道:“大师,听您的口气,似乎封大侠一家灭门是一个大阴谋,到底是怎么回事?”玄幻大师道:“这事老衲也是从先师口中得知。十年之前,龙门副门主北冥不灭在封神门主面前捏造假证,说我六大门派意欲联手剿灭龙门,封神门主何等神通,自然识破了北冥不灭的诡计,但他没有怪罪八拜之交的北冥不灭,而是将那些假证封存了起来。

之后不久,北冥不灭勾结金国高手发动内乱,当时封神门主正在玉龙雪山闭关修炼绝世神功,不能分身,是以飞鸽传书向六大门派求救,然而六大门派却置之不理,导致龙门被灭。封神门主知道龙门被灭后,走火入魔,气绝身亡。

怪只怪天意难违,大难不死的封神门主之子封肃无意中得到了北冥不灭捏造的假证,是以才会苦心专研武学,两年之后,他以封神的成名宝剑‘苍穹’横扫六大门派,扬言替父报仇。六大门派的掌门人虽然抵死反抗,却不是龙门绝学的敌手,最终都惨死苍穹之下。”

玉雕听了这陈年旧事,越发觉得封肃的遭遇令人心疼,便道:“如此说来,真凶乃是北冥不灭,那他后来怎样了?”易云咬牙切齿道:“北冥老匹夫自那一夜之后就再没出现,兴许是糟了报应,葬身在了火海中也未可知。”慕容腾摇头道:“那倒未必,我丐帮弟子耳目众多,几年之前曾打探到金国狗皇帝有一名谋士也叫北冥不灭。”易云不信道,“兴许是同名不而已吧?”玉雕的脑袋转得很快,听了二人的对话,担心道,“各位前辈,完颜雄踞这次潜伏汴京,会不会是受到了北冥不灭的唆使呢?”众人一听,也都陷入了沉思。

整整一宿,玉雕的脑海中一直都是封肃的影子:他醉意朦胧却又透着伤感的双眼,他卷曲邋遢的胡须下俊俏的脸,他发髻中微微发白的烦恼……想着想着,玉雕突然撅嘴道:“讨厌,谁让你不知道收拾,那么长的胡子,头发更是乱成一团,害得人家以为你是大叔。”

想到封肃喷在自己脸上的酒水,玉雕的手情不自禁往脸颊摸去,嫩滑的感觉从她白净的手掌一直传到心里,虽然她已经洗过脸,但却似乎还能闻到脸上的酒香。或许她的鼻子先天就比常人灵敏,抑或许那香味已经深入她的骨髓。

良久之后,她会心一笑:“呵,女儿红,的确是美酒配英雄。”想到这里,她白皙的脸颊突然绯红火辣,有一个让她自己都觉得害羞的疑问突然在她心中生起,“不是说美女配英雄麽,难道美酒本身就是美女?”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玉雕忙强迫自己睡着,但越是这样,封肃的样子就越真切,总也挥之不去。

迷迷糊糊中,玉雕在帮封肃刮胡须,铜镜中的男子,是如此的俊美……

三天之后的夜晚,玉雕百无聊赖地走在街上,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感觉很失落,也许是今日阴雨不绝吧,她这样告诉自己。自从庄休告诉她,曾经封肃深爱过一个女子后,她就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她想知道让封肃倾心的女子是谁,但没有人知道。汴京城是京师,街上的行人络绎不绝,但对于玉雕而言,这一切都和她没有半点关系。置身在人海中,看到街道两旁的花灯和冰糖葫芦,她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唯独想的就是封肃,还有那个曾经让封肃深爱的女子,玉雕叹道:“封大侠深爱的女子,一定是风华绝代的俏佳人。”

恍恍惚惚中,她竟走到了张府的门口,刚开始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到张府,后来才发现是被一股异样的香味吸引来的,那香味若隐若现,似乎是从张府的高墙之后飘出来的。玉雕的鼻子异于常人,多年以前,她曾在昆仑山上闻到一股腐尸的臭味,后来昆仑派弟子扩建总坛时挖出一具深埋地底的白骨,这事引起轩然大波,玉雕的鼻子更是成为一方奇谈。

张府乃是汴京城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自唐代以来,张府就一直是当地的大富豪,没有人知道张府何以会有富可敌国的财富,甚至同城的百姓也都不知道张府中究竟住着什么样的贵人,只知道如今当家的叫张员外,至于他的真名,却没人知晓。

玉雕看到张府门口一字排开的家将,暗忖道:“张府虽然行事诡异,但却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森严的守卫,莫非里边藏了什么财宝不成?”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她看到一道黑影从高强之外飞跃而入。黑影的速度虽然奇快,以玉雕的武学修为,自然看不清黑影是谁,但只是一瞬间,她就想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美男,狐疑道:“封大侠?”此念一出,她已经从隐密处飞身而起,翻入了张府的高墙之后。

高墙过后,是数不尽的假山亭台,琼楼玉宇绵延不绝,玉雕何曾见过如此气派的豪宅,只觉眼花缭乱,一时间竟是分不清东南西北。就在这时,身后隐隐有脚步声传来,她心中一惊,气灌双足便欲往假山深处遁去,不料背后突然涌来无穷大力,任凭她如何用力也动不得半分。

惊恐之余,她索性将内力运至掌心,然后缓缓转身看去,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先下手为强。但当她真正看清身后之人后,所有的惊恐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欢喜。还没来得及说话,封肃突然探手而出,一把抱起玉雕便往不远处的假山之巅飞去。半晌过后,有一队夜间巡逻的家将提着明晃晃的大砍刀从两人之前站的地方走过。

如此近距离的感受封肃那夹杂着酒香的呼吸,玉雕只觉全身瘫软,面颊绯红,一颗芳心跳动得实在厉害,就好像一个不留神就会从心口蹦出来一般。她希望时间能永远凝固,这样,她就能永远躺在封肃的怀中,可惜,只眨眼工夫两人就停在了假山上。封肃放开玉雕的时候,玉雕惊呼一声,差点跌落到湖心,封肃忙又将她拉着,低声调笑道:“小姑娘,昆仑派的轻功有这么不济吗?”说罢就要舍玉雕而去。

玉雕娇吒道:“本姑娘过了今年就十七了,还……”话没说完,封肃突然将头往玉雕凑去,玉雕还没来得及反应,两人的唇已经严严实实地印在一起。

“是谁?”随即有女子的说话声从假山下的凉亭中传来,声音虽然很低,但却让人心神荡漾,单是这声音,就足以迷倒众生。

玉雕本以为封肃是乘机轻薄自己,正要挣脱,陡然听到凉亭中的说话声,顿时不知所措。封肃的双唇很凉,让她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麻痒,天幸身在黑暗中,亭中之人未必能发现自己。正庆幸间,玉雕顿时就惊呆了。她看到跃身而起的女子是那般绝美,血红的衣裙,飘扬的长发,就连女子手中杀人的玉剑也让玉雕怦然心动。她在心中赞道:“这位姐姐身上的香味真好闻,虽然味道怪怪的,但却让人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红衣女子自然不知道此时玉雕的想法,不然一定觉得玉雕的鼻子有问题,因为她从来都不会涂抹香料。她轻飘飘地落在一处凸起的石头上,看到眼前搂抱在一起的男女,先是一愣,继而娇嗔道:“好不知廉耻,竟然在张府中卿卿我我!”玉雕芳心大乱,慌忙死命挣扎,想要和封肃分开,不料封肃却根本没打算放手,就这么拥着玉雕。良久,他突然冷笑道:“不知廉耻?姑娘说的是在下还是姑娘自己?”封肃没有回头,红衣女子根本看不到他的脸,但却被他的说话声怔住了。

记忆中的某一处神经似乎突然被触动,那些铭刻在内心深处的往昔突然如激流一般喷涌而出,灌入她的脑海里。好半天过去,红衣女子白净的脸颊上突然有一行热泪淌过,她强压着内心的狂喜,试探般道:“师兄,是你麽?”封肃没有再说话,夜风拂过他单薄的青衫,显出他骨瘦嶙峋的身体,红衣女子鼻子一酸,又道,“我知道你还在恨我,但我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住口!”封肃突然打断她的话,然后转身,看到红衣女子,他的拳头突然捏得紧紧的,骨节咯吱作响,半晌过后,他突然寒声道,“叫北冥不灭出来见我。”红衣女子呆呆地看着封肃那饱经风霜的面容,心中一痛,更是涕不成声。封肃继续咆哮道,“北冥老儿,你杀我父母,又害我我错杀六大掌门,你已经躲了十年,还不出来偿命?”说话间更是连挥数掌,掌风所过,震得四围乱石横飞。有碎石屑滑过红衣女子的脸颊,殷红的鲜血像是一朵绚烂的牡丹,封肃微微一愣,终于抑制住了内心的狂暴。

红衣女子幽幽道:“师兄,我爹在半年前已经去世了。”这话就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得封肃呆若木鸡,久久不能回过神来。一直以来,为了寻找仇人,他没日没夜地练武,足迹踏遍天下山川,但突然知道追寻十年的仇人死了,这让他不知道接下来应该何去何从,他在心里道:“或许,十年之前的那一场大火应该让我和龙门一起毁灭。”

抬头看到眼前的红衣女子,他突然就呆住了,曾几何时,自己为了这绝美的容颜,苦苦追寻。那时候,他还很天真,看到走在前面的白衣女子,他笑道:“雪儿,你走慢一点,我都快跟不上了。”北冥雪回头俏皮地冲封肃做了一个鬼脸,转而以更快的速度往百花谷深处跑去,就像是翩跹的花蝶,徘徊在白花之中,她笑道:“师兄,你来追我啊!”

封肃一发狠,拼命往前狂奔而去,惊得花间的蝴蝶纷纷起舞,但始终追不上北冥雪,眼看北冥雪以轻身功夫在花中上窜下跳,他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不跑了不跑了,雪儿耍赖皮。”北冥雪见状,秀眉微蹙,一个腾身便到了封肃面前,她撅嘴道:“我哪里有耍赖,明明是师兄自己不好好练武,现在却来抱怨我。”封肃据理力争,道,“学武有什么好的,既不能济世安民,也不能匡扶社稷,不若学圣贤之文,人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不就是因为读书好吗?”北冥雪几乎气结,道,“倘若有朝一日我被人欺负,你又不会武功,那你如何保护我?”封肃一时无可辩驳,北冥雪忙又道,“师兄,你一定要记住,要为我而学武。”

封肃一时间头大如麻,忙欲翻身逃跑,不料胸口吃痛,定睛一看,北冥雪的玉剑已经从后面刺入他的胸膛。“为……为什么……”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惨白的北冥雪,那个曾经不止一次说过长大以后只为自己穿上嫁妆的女孩。

北冥雪含泪摇头道:“师兄,我对不起你,但我真的不想让你死……”说罢她决绝地转身,“今生我欠你天荒地老,如果有来世,哪怕是万水千山的阻隔,我也一定会还你。”

北冥雪这一剑刺得极其巧妙,刚好避过心口的位置,让封肃只是暂时昏迷,而不至于丧命。是夜,封肃看到龙门的方向火势滔天,一直烧了三天三夜也没熄灭。

玉雕喃喃道:“原来封大侠喜欢的女子,竟是杀父仇人的女儿。”想到封肃和北冥雪微妙的关系,她的心为之一痛。就在这时,四周突然响起敲锣声,紧接着无数火把蜂拥而来。看到封肃犹自沉浸在记忆中,急忙道:“封大侠,张府的家将发现我们了,赶快逃吧。”

封肃冷眼横扫脚下的无数火把,长声道:“跳梁小丑而已,何足惧哉?”说话间他已经往前踏出两步,北冥雪,也就是红衣女子忙将他拉住,道:“这些人都是西域高手,个个武功卓绝,我不准你犯险。”封肃先是一愣,继而冷笑道,“昔日你一剑刺穿我的胸口,说是不想我死,但我全家却因此葬身火海,现在你又阻止我消灭金贼,也是说不想我死,这一次我又该失去什么呢?”他狠狠将北冥雪推开,“你放过我吧,我全家已被你害死,我已经一无所有。”

北冥雪被他一推,几乎倒地,玉雕忙将她扶住,继而对封肃道:“封大侠,你怎么能以如此恶毒的话说这位姐姐?”北冥雪摇摇头,示意玉雕不要再说下去,末了,她突然跪倒在地,道:“师兄,我求你不要和他们拼命。”这一次,她没有再流泪,眼中的坚决却让封肃寸步难行,犹豫了很久,封肃终于道,“罢了罢了!”

玉雕见封肃答应离开,心中大喜,正欲当先开路,却觉头晕目眩,眼看就要晕倒过去,封肃眼疾手快,慌忙将她扶住,道:“怎么了?”“毒……香……”玉雕话没说完便晕倒过去,封肃急忙为她把脉,一探之下脸色骤然大变,“催魂夺命香?”北冥雪也是一愣,诧异道:“我爹都已经去世了,这世上怎么可能还会有人会使用催魂夺命香?”话刚说完,她已经感觉到头昏脑胀。

就在这时,假山之下的凉亭中有笑声传来:“哈哈,雪儿,这次为夫活捉封肃,你功不可没。”封肃听了这话,恨恨瞪向北冥雪:“我早该想到你是引我进入张府的诱饵!”说罢一把将北冥雪提起,跃身到了凉亭中。

此时亭中正首坐着一名光头胖子,他身着锦衣,雍容华贵,身后有十几名手执长剑的侍从护卫。封肃看到此人,先是一愣,继而诧异道:“大师兄,你不是被北冥不灭杀死了麽?”胖子身后一名侍卫喝道:“大胆,这是我们大金国的完颜雄踞将军。”完颜雄踞笑道:“师弟,你一定以为山头槐树上吊死的人是我,对吧?”封肃一愣,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完颜雄踞续道,“其实那根本就不是我,而是师娘,只不过她死后衣不遮体,胴体诱人,我怕有恶鬼玷污,是以脱了我的衣服为她遮羞。”

“什么?”封肃怒道,“原来是你害死我娘的?”完颜雄踞摇头道:“害死你全家的是雪儿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岳父,这不是天下皆知的事情麽?”封肃愕然道,“岳……岳父……”完颜雄踞上前将神志不清的北冥雪扶住,道,“三年之前我已经和雪儿成亲,目下她还怀着我的孩子。”

封肃脸上的肌肉微微耸动了一下,但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恨道:“你既然已经位居金国大将军之职,为何还要杀害中原武林人士?”完颜雄踞道:“这个你只能去地府向阎王爷请教了,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那就是这一切都是为你而布的局。”封肃心中一沉,道,“原来我得到的情报是假的,六大门派的掌门人也是骗我,你们根本就是想引我入局,然后借你之力杀我?”想明白了这点,他突然叹道,“六大门派想要杀我报仇,但你又为何与我过不去?”完颜雄踞的手中突然现出一柄长剑,他的语气也随即变得森然起来,“你难道忘了吗?我是师父的私生子,只不过师娘不让我认祖归宗,还说我是野种。”说话间,他手中的长剑已经往封肃的面门刺去,剑影重重,竟不知哪一道剑光才是夺命一剑。

封肃心中一惊,暗忖道:“大师兄的画影剑更厉害了!”眼看剑影扫来,他突然腾身而起,险险躲过来剑,继而飞起一脚,直取完颜雄踞面门。完颜雄踞长啸一声,屈身避让,又顺势弹射而起,无边剑影瞬间将封肃包围,封肃喝道:“画影剑再厉害,又如何是苍穹之敌手?”说罢反手握住苍穹的剑柄,正欲拔出,胸口骤然一痛,心知不妙,他慌忙踉跄着往后避让,但画影剑奇快,只瞬间就刺入他的左肩。

完颜雄踞一击得手,更不迟疑,长剑横扫,剑芒将封肃震飞,重重摔倒在地,完颜雄踞见状,笑道:“师弟,从小到大你都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你现在还中了雪儿亲手为你准备的催魂夺命香。”封肃只觉头昏目眩,半分气力也提不起来,勉强挣扎了几次,也都无济于事,他恨道:“原来你是嫉恨我爹对我太好。”完颜雄踞冷冷道,“哼,就因为我是私生子,所以处处受人白眼,特别是你的婊子母亲更是视我为眼中钉。我就不知道爹为什么会喜欢那样的婊子,于是我很小的时候就暗暗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趴在那婊子的身上,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封神那个伪君子连我这个亲身儿子也不要。”说话间,他眼中已经露出贪婪之色,“嗤嗤,婊子的身体真是软和,完全不像是三十几岁的妇人,那一夜,我让她在我的胯下受尽煎熬……”

看到封肃怒目横队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完颜雄踞更是兴奋,续道:“看到你痛苦的表情,我就说不出的舒服,也罢,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免得你做一个糊涂鬼。还记得当年的那封信麽,你当时以为六大门派掌门人是你的灭门仇人,于是错杀无数人,在你得知那封信是北冥不灭伪造的之后,你又做何感想?是不是做梦也想杀了他?但其实你又错了,那根本就不是北冥不灭写给封神的,而是我以他的名义写的,本打算离间龙门和六大门派,不想竟成了你错杀各掌门的证据,真是天助我也!”

封肃不甘地叹道:“如此说来,你才是真正的凶手?”

完颜雄踞道:“不错,我早就偷学到催魂夺命香的配制方法,在离间龙门和六大门派不成后,我又选择和北冥不灭合作,暗中与金国高手密谋,先以催魂夺命香毒倒龙门弟子,然后再尽数围歼。北冥不灭以为那一役之后会成为下一任门主,不惜命令雪儿置你于死地,殊不知他自己早就中了我的催魂夺命香,当夜就葬身火海。”

封肃疑惑道:“北冥不灭不是做了金国皇帝的谋士,半年前才死的麽?”完颜雄踞看到封肃临死也不能理解自己的苦心设计,更觉高兴,道:“你没听说过易容术吗?”封肃恨道,“难怪我三入金国也都未曾找到北冥不灭!你何以要处心积虑隐瞒北冥不灭的死讯?”完颜雄踞看向怀中早已昏死的北冥雪,“如果不这样做,当年雪儿又如何肯委身下嫁于我?”

封肃只觉背脊发凉,怎么也没想到曾经那个单纯憨厚的大师兄竟有这般心机,然而事已至此,他只恨自己已经无力手刃仇人。完颜雄踞看到他一脸的无奈,知道他已经认命,于是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说罢手中的画影剑已经抵住封肃的咽喉。腕间不及用力,画影剑突然落到地上,完颜雄踞不可置信地看着穿胸而出的玉剑,诧异道:“雪儿,你……”

北冥雪挣开他的怀抱,又是一掌劈出,正中完颜雄踞的面门,将立时有鲜血从完颜雄踞的额头溢出,北冥雪恨道:“你为了让师兄中毒,不惜以我身体为饵,在我身上暗下催魂夺命香,你不为我着想,难道就不想想我腹中的孩子麽,那可是你的骨肉!”

完颜雄踞跪倒在她面前,道:“雪儿,你……你……”北冥雪冷冷道:“你是想问我为何中了催魂夺命香还能活命吧?”说罢她将一枚绿色药丸递给封肃,“师兄,江湖中人以为催魂夺命香无药可解,实际上是谬传。先父一生专研毒药,在研制出催魂夺命香之后不久就研究出了解药,不过没有记载在《毒经》中而已。”

封肃喃喃道:“原来你早就知道大师兄的阴谋?”北冥雪怅然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死者终究不能复活了。”说罢她抬头看向漫天星斗,晶莹的泪珠滑过她绝美的脸庞,带着无尽的幽怨。封肃道,“你既然知道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为何还要嫁给他?”良久,北冥雪才道,“因为我要让你亲眼看到,当年我刺你那一剑真的是想救你。”封肃听了这话,心中一痛,再也说不出话来,其实他早就已经猜到北冥雪十年前那一剑是故意没有刺中他的心脏,只是一直不能释怀而已。

这夜,玉雕一直将封肃和北冥雪送到了城外十里的长亭,才怅然而归。许多年后,继任昆仑派掌门的玉雕在长亭遇到了昔日倾慕的俊美少年,可惜,玉雕已经是年过花甲的老人,她问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昂然道:“晚辈封夺命。”

玉雕再问:“那你爹娘又叫什么名字?”

少年理直气壮道:“我爹叫封肃,我娘叫北冥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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