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检察官以华丽的肢体动作陈述站在被告席上的爱德及奈吉的罪状,让坐在一旁的陪审团了解到两人是如何地残虐成性。主犯是爱德,奈吉是从犯。

“已故罗伯特·巴顿氏是知名的内科医师,甚至被允许入宫。我想他光辉的事迹,各位陪审员也都知之甚详。罗伯特·巴顿氏并且大力资助其弟丹尼尔·巴顿氏。然而身为丹尼尔·巴顿氏弟子的被告爱德·特纳,却毫无根据地认定自己的研究成果遭到罗伯特·巴顿窃夺,对他强烈地怀恨在心……”

西敏区治安法官约翰·菲尔丁在安·夏莉·摩尔的陪同下,坐在旁听席的最前排。预防斑疹伤寒的药草和醋水的气味刺激着鼻孔。由于感冒鼻塞已经痊愈,法官必须承受这超出必要的强烈气味。开药的奥斯本医师说,感冒如果置之不理,会拖上一星期;但如果加以治疗,七天就可以痊愈。经验丰富的医师的这番话耐人寻味。

爱德得以幸免于经历长期收监于新门监狱之苦。公判举行前的十几天时间,他被关在法官官邸的拘留室里。约翰法官全力安排,使审判尽速召开。从犯奈吉以审判开始前要随时明确交代去向为条件,免于拘禁。既然已经交付老贝利法庭,治安法官的责任已了。审判的主角是主任法官曼斯菲尔德伯爵威廉·马雷,以及主任检察官雷吉纳尔德·波尔,还有被告的律师尼可拉斯·霍柏。

主任法官马雷和主任检察官波尔,都是众所皆知会拿钱办事的人,可是这场审判并没有受到脏钱影响,约翰法官可以确定。

但他感觉检察官的论告过为偏颇。他完全没有提到爱德与奈吉的行为是为了丹尼尔这一点,而把罗伯特颂扬为一个高洁之人,将爱德唾骂为一个拥有强烈被害妄想、阴险莫测的恶人。

检察官的目的是要让被告被判有罪,偏颇强辩是当然的,而律师也同样为了让被告赢得无罪判决,使尽千方百计。

“然而,这名生性凶残的年轻人为了发泄他扭曲的恨意,欲将罗伯特·巴顿氏诬陷为杀人凶手,居然将无辜的少年纳森·卡连……”

陪审团和旁听席一阵哗然。卡连夫人的号泣穿插其间。

霍柏律师这号人物,约翰法官是第一次听说。据安描述,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经验,是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

丹尼尔曾说要委托在奴隶审判中一举得名的律师。若是那个律师,约翰法官也曾见过。因为出名,律师费也相当昂贵。为何要委托一个连辩论技巧都有待商榷的年轻人?奴隶审判的律师开出了丹尼尔负担不起的天价吗?还是丹尼尔已经放弃,认为什么样的律师都无力回天?

决定将爱德与奈吉送交老贝利后,约翰法官就没有再接见丹尼尔等与本案相关的人。审判之前,他避免任何可能招致暗中交易疑虑的行动。

主任检察官的论告结束,次席检察官要求原告卡连夫人上台作证。

夫人因为呜咽,说得结结巴巴。

“次席检察官握住夫人的手鼓励她。”安低喃道。

“主席法官是什么样子?”

“一脸无趣地看着指甲。”

对曼斯菲尔德伯爵而言,这应该是一场没意思到了极点的审判。无论哪一方赢或输,伯爵都没有任何利益。约翰法官看出他一定很想照着陪审团的结论迅速结审,回去休息。

丹尼尔与弟子们一样坐在旁听席的最前排,与法官相隔几个座位。

丹尼尔极度亢奋,又极度沮丧,处在一种无地自容的情绪中。

爱德与奈吉的行为完全无从辩护。除了死刑以外,不可能有其他判决结果。不,他们还年轻,或许也有可能被判流放新大陆,当做劳动力……但这比死刑更要残酷。像奈吉,连半个月都撑不下去吧。想想两人的所作所为,死刑、流刑是当然的结果。但即便如此,每当主任检察官做出贬损爱德的发言时,丹尼尔仍无法不喃喃:“不对、不对。”最后他甚至大吼出来:“那不是事实!”法警警告要把他赶出法庭。

律师不可靠的态度也让丹尼尔急躁。他原本打算委托在奴隶审判中运用交换陪审团的奇策获得胜利的律师。他手头拮据,也认真想过要把标本拿去典当。在亚伯等人面前那样说的时候,他是半开玩笑的,但现实已经无法将它当成戏言了。然而,爱德在会面的时候得知这件事,脸色大变。老师,您以为我是为了什么甚至不惜杀人?老师这种可能失去标本的行为,会在死刑之前先害死我。

丹尼尔去找坦普尔银行的休姆先生商量。休姆先生介绍他霍柏这名律师。律师费很便宜。休姆先生向丹尼尔保证霍柏绝对可靠。

然而看看那个律师,那是什么德行?

休姆先生说他会带着妻子一起来旁听,但还没有到。丹尼尔已经为休姆夫妻占好了旁听席的位置。

“辩护人。”法官唤道。“请进行反诘问。”

“哦。”霍柏不可靠地漫声应道,把取下的假发放到脑门上,站了起来。

然后霍柏就这么沉默不语了。“开始反诘问。”法官不耐烦地催促。

站在证人席上的卡连夫人以满含怒意的眼神瞪着律师,他正准备为夺走她儿子性命的年轻人辩护。

“辩护人,开始反诘问。”

“这个嘛……”

霍柏的眼神游移着。

此时,丹尼尔听见有人匆匆走过旁听席的通道,回过头去。

“约翰阁下,休姆先生与他的家人到了。”安悄声向法官呢喃。

法官也听出休姆的脚步声了,“有三个人。除了休姆先生以外还有谁?”他小声问。

“我是第一次见到,但应该是休姆夫人。还有保母也抱着婴儿一起来了。”

“抱歉来晚了。”休姆边用手帕拭汗边道歉。“马车在路上碰到要赶去市集的鹅群。”

这时辩护人霍柏开口了:

“卡连夫人,我想请教,你认识……”

那个人吗?——霍柏指向休姆一行人,问题都还没问完,卡连夫人已经用行动回答了。

她离开证人席,冲了上去。

休姆夫人从保母手中抱起小丹尼。

卡连夫人注视着保母,一把扯下“她”的白布帽。垂在布帽外的栗色鬈发随着帽子一起脱落,露出了底下的一头短发。

母子紧紧相拥在一块儿,宛如一座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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