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垂着绯红色的布幕。唯一的装饰是在布幕的前面,摆着一个奇形怪状的雕像,洁白如雪。白色和绯红色形成鲜明的对照。

要恰当地说明雕像的形状是很困难的。它既不象是岩窟,又不象宇宙的象征,也不象是荒郊倒卧的树根,总之可以说它什么都不象。在前卫雕像中,形象观念是不需要的。

这座雕像是“新群”的一名雕刻家,为装饰盟友和贺英良今晚独奏音乐会的“舞台”而准备的。

按照一般人对音乐会的理解,这根本算不上演奏会。因为一个演奏家也看不见,音响是从放置雕像的布幕后面传出来的。

演奏的乐曲并不是从台口传出,而是从观众头顶上、脚底下,从四面八方传过来,这是为了产生立体声效果,在不同的位置上都安上了扬声器。

音乐以一种奇怪的音响在这座大厅里的听众头上回荡。不,这种说法不确切,因为乐声还自下而上地传出。

听众在阅读着说明书,极力靠它来摸索作曲家的意图,来理解眼下的音乐。

听众很多,几乎全是青年人。在这儿,看不到低头品味的面孔,因为欣赏的不是古典名曲,用不着象往常那样,看着乐谱来鉴赏,现在听的是新型音乐。

曲名叫做《寂灭》。主题写的是释迦牟尼物化时,万物恸哭、天地垂泪的神话。这是和贺今晚演奏会上的压轴节目。

音乐时强时弱或呻吟、或颤抖、或踌躇;有金属声,低沉得仿佛人们在哄笑,在这里时而分解,时而汇合,时而急促,时而弛缓,时而又出现高潮。

很难说观众对这个乐曲已经有所领会,每个人都蹙着眉头,挺着身子,在努力琢磨这一新型音乐。

这是一场劳累听众的沉闷音乐会,人们脑力的消乏比听觉更为疲惫。可又不好表示困惑不懂。所以从这一点说,每个听众在这首乐曲面前都感到了自卑。

乐曲演奏完了,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但是舞台上没有堂皇灿烂的乐团,观众一时不知是谁鼓掌。

不久,接受掌声的人从舞台右侧闪出来了,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这就是和贺英良。

关川重雄向后台走去。

一进门,人就挤得水泄不通。本来房间不大,正中并排放着三张桌子,上面摆着啤酒和冷盘,众人都围桌而立,挤得转不开身。

室内烟雾腾腾,笑语喧哗。

“喂,关川!”有人从旁边拍了拍关川的肩膀,原来是建筑家淀川龙太。“怎么来迟了?”

关川点点头,侧身从人缝里挤到前面。

和贺英良依旧穿着刚才谢幕时的黑色西装,满面春风地站在中间。旁边站着身穿雪白礼服的田所佐知子,在她那白嫩的颈项上,一个珍珠项链围了三圈,配上那套精心设计的礼服,不化妆而直接走上舞台,也会光彩照人。

关川拨开人群出现在和贺面前。

“祝贺你!”他向唱主角的朋友笑了笑。

“谢谢!”和贺手里举着酒杯点点头。

关川把目光转向旁边的女雕刻家。

“佐知子小姐,恭喜你!”

“谢谢您。”因为是未婚妻,所以同和贺一样地答谢也不奇怪。

“关川先生,您好吗?”

佐知子抬头望着关川,双眸在微笑,“啊呀,我可害怕您发表什么高论。”

“还是别让辛辣的评论家在这里发表评论为好。”和贺半开玩笑地把话题拉了过去:“总之,既然你向我祝贺,我也就老老实实地接受了。当然,照我的解释,你祝贺的是听众踊跃。”

“这不是也很好吗!”关川道,“目前还没有哪一次独奏音乐会有这么多听众哩!”

“真是太精彩了!关川先生,你说是不是?因为乐曲太美了,听众才那么多,你说对吗?”

歌手村上顺子的声音从关川身后传来。她和往常一样,穿了一身绯色西装。她对自己漂亮的容貌很得意,所以,笑起来放浪而又娇媚。当她站到舞台上,在灯光的映照下,她的美丽就更为突出。

“也许是吧。”关川笑着表示同意。

“来,先生,把杯子拿起来!”

歌手为关川斟上酒。她稍带夸张地把杯子高高举起来,眼睛等同地望着和贺和佐知子:

“祝贺成功!”

佐知子大声笑着说:“关川先生真象个绅士啊!”

“我本来就是个绅士嘛!”关川对佐知子讲的话以及其中的含义坦然接受了。

后台的祝酒虽然简单,但是热闹得好似庆祝会一般。

“红得发紫了!”建筑家淀川龙太在关川耳边小声说,“还是音乐家好。象咱建造多少房子也没有人给举办如此的盛会。”

建筑家的羡慕也不无道理。因为不仅仅是音乐爱好者,就连许多毫无瓜葛的人物,也都聚拢在和贺周围,而且有不少人是上了年纪的长者。

“这伙人啊,”淀川小声说,“都与田所佐知子父亲有关系。所以姑爷也就忙起来了。”

“你别那么眼红,”关川背向着和贺走开,“对他本人这也是个负担。”

“不,你看和贺的表情,可不是那样。”

朋友们继续议论着。

“倒也得意洋洋呢!”

“不,那是看到自己的艺术受人欣赏而高兴吧。”

“你真会说话,到底今晚上的听众有几个人能理解和贺的具体音乐?”

“喂,你讲活要小心点!”关川责怪道。

“不,我不象你那么会讲好听的,我只会直言无隐。”建筑家涨红了脸说。

“你讲话真古怪!”

“都是实在话,因为我自己就没听懂。”

“连你这个搞前卫建筑的也……?”

“在你面前,我不怕丢丑。”

“群众,”评论家关川重雄发表见解道,“他们常常对新生事物感到难懂,可是慢慢就会习惯起来的。适应了也就理解了。”

“你是把一般艺术的规律性也套在和贺身上了吧?”

“不要牵扯个人问题,”关川避开了谈论的中心,“总之,在这儿讲的是礼节,我要说的话,请你看报好啦!”

“讲你的真心话吗?”

“是啊。总而言之,不管我们大家相互议论什么,和贺是了不起的。因为也干出了他要干的事情。”

“那还不是靠他的境况优越吗!任何人有他那样的好条件,都敢干。其实他是趁水行舟!单凭田所大臣的东床佳婿这个关系,舆论界就会另眼相看的。”

“关川先生,”报社的一个高个男子捅了捅关川的手臂说,“定在明天的早刊啦,傍晚五点以前务必写出来!”

“出席了和贺英良的新作演奏会,看到许多观众的神态是茫然不解,这是不足怪的。舞台上既没有演奏家,也没有一件乐器,看到的只是照明灯光和一件抽象的雕刻品。乐声是通过扬声器从头顶上、从脚下,从身前身后塞到耳膜上。所谓具体音乐,与传统的管乐、弦乐世界完全断绝了关系。那里有的组织和结构是依靠真空管、振荡器来调整音阶,借助磁带对节奏、强弱、冲动等进行人工调节。作曲家的精神创作与电子学的物质生产手段结合在一起,以此来探求现有的管弦乐器无法表达出来的音色、表现益愈丰富的素材。但是,听众的反映是在说它的理性概念到底能否实现,目前还是个问题,前卫作曲家们口口声声讲的是理论,在音乐的一切要素中组织变奏的作曲思想,与一般作曲家的理论和构思是两回事,可笑的是,前卫的这一新型音乐表现手法,使作曲家自身的观念变得无须存在了。至少是存在着这种危险的。

听了和贺的演奏而预感到有这种危险的,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吗?

“感觉的创新的精神,与所谓工学技法的分离,为工业技术所左右。在此我不能不产生这种感想。尽管没有先验的理由说利用电子音乐无法进行艺术性的表演,但在达到完全驾驳素材的纯粹艺术性的艺术以前,他们似乎必须更认真加以组织。就是说,他们现在过分专心于理论的操作,有专供观念为其服务的倾向。要将现实存在的内在感觉,归纳到这种新型音乐的规律中,并非轻而易举的事,正因为如此,人们才不能轻易地接受现在的状况。我的说法也许过于苛刻,但,这是经常赠予先验者的严峻的溢美。和贺英良在这次演奏会上,从民间传说、古代民谣等东洋的瞑想或灵感中找到了他的主题。

“但是,他的构思外衣的古老,却没能摆脱开新鲜事物常在古老事务中盘旋这一通俗的现象。而且,音域的设定,完全依从人工的秩序,与内在的需求相去甚远……”

今西荣太郎耐着性子读到这里,就把报纸扔到了一边。这篇文章还剩有三分之一,他弄不清作者到底讲了些什么,没有兴致把它一气读完。他之所以能在饭桌前读这篇文章,主要是因为关川重雄的头像照片吸引了他。同时,这位作者评论的和贺英良,对今西来说也不是没有关系的。

因为,以前去东北出差时,曾在羽后龟田车站遇到过这伙年轻人。当时,是吉村警探把他们的名字告诉自己的。这些年轻人的飒爽英姿,至今还浮现在眼前。是的,那个关川和这张照片完全相同。

年轻人聪慧,写出的文章完全超出了今西理解的程度。

今西把碗里剩下的饭送进嘴里,然后在碗里倒上了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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