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点到家,陈洁不在房间里。我冲上阁楼把她吓了一大跳。从窗户望去,大片的烟花映在窗前。

“我让你什么都别动的。”

“很闷嘛,上来看看。”她翻着眼皮说,“你这儿居然是个化学实验室。”

“我应该上锁的。”我拽着她,“跟我下来。”

“你在搞什么呀?”

“你不需要管这些。我问你,你今天来要干吗?”

“我无聊啊。就来看看小叔子。”

“那个马克呢?”

“他回德国过年去了。”

“春节?eseNewYear?”

她哈哈地笑:“你这英语真是没话说了。他在慕尼黑确实有老婆和孩子,而且他老婆还是中国人。”

我也笑了:“不好意思,我不该乐得这么开心。”

“没事,其实他中国话比我都好,他一直跟我装。”

我坐下来,茶几上全是吃光的包装袋,我问她饿不饿。

“不饿了,本来想和你一起吃的,结果你不回来,我无聊,就全吃啦。”

“那你什么安排?”我看着她,更直接些说,“你什么时候走?”

“你撵我?”她瞪大眼睛。

我又被逗笑了,说:“麻烦你别弄得那么九零后。你是我嫂子,孤男寡女,不合适。”

“那你更该听我的,因为我比你的辈分高。”

原来除了薯片,她还买了不少青菜。我回房间睡觉,大概三个梦的工夫,她做好了一桌子菜。她从沙发后面提出一个袋子,问我喝哪种酒。我说跟你喝一样的。

“我喝矿泉水!”

“那我也喝矿泉水。”

“真没劲。我喝这个。”啤酒、白酒、红酒,她把这些混在一个杯子里,问我:“敢喝吗?”

“不敢喝。”虽然摇头,我端过来一饮而尽。红色,白酒味,带汽的,真的有点儿怪。“该你了。”

她很狡猾,白酒啤酒倒一滴,再填满红酒,喝掉。我把电视打开,调到无声。外面鞭炮很吵,我们在屋里都听不清对方说什么。后来干脆不说话,我两杯她一杯地喝。我知道我不会喝醉,却担心欲望会对我突袭。我很想跟她发生点儿什么,她很好,令人着迷,但不能这么做,那样我对欧阳桐的仇恨就不再名正言顺了。

将近零点时她带着醉意去阳台看烟花,我看见她双臂倚在围栏弯着腰,背对着我。不只是这些,还有黑色丝袜连着的牛仔裙。整个房间只有站在她旁边才无法注意她翘起的臀部。我向烟花绚烂的夜空望去。

“真好看,我今天该买一些的。”她说。

是不是幻觉,我感觉她重心在双臂上,腰在缓慢地扭动。我把窗户打开,将冷气放进来。可是还有风,风把她的头发吹乱,散在面前。她挤进我和窗户之间,站我面前,看着我,眼睛一眨一眨的。我在内心里承认,她比烟花绚烂。

“你醉了。”她咬着嘴唇说。

“没有。”

“把嘴张开,呼气。”

仿佛被催了眠,我半张嘴不敢呼吸。她轻轻嗅着,我闻到了她微微的酒气和香水的混合气味,双手扶住她的腰,享受她舌尖碰触我上唇的阵阵酥麻。是的,可以了。

“我们不能这样。”我后退一步,我找到了我自己。

只是瞬间,我改变了两个人的状态。她双臂抱在胸前,低垂着头,像被世界遗弃的孤儿。我把她身后的窗户关上,想安慰她,或者是对她解释点儿什么。没什么好说的,但还是得说,我只说了个“你知道”就被她打断。

“我知道。”她走进来,捡起桌上的烟。

我想起来她是抽烟的,今天却一直没抽,也许她是作好了准备,她是不是认为香烟无益于女人的性魅力。我看着她,有点儿后悔了。我该把仇恨抛在脑后吗,忘情地享用她?不仅仅是身体,她的全部,她对我空虚的慰藉。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她说。

“我不要什么都知道,只要能让我判断,是对的,还是错的,就够了。”

电视没声音,一群人举着手蹦起来,估计是新年到了。陈洁握着遥控器发会儿呆,按下关闭键,站起来,红色高跟鞋一路踩进卧室,然后穿着黑色貂皮走出来,靠在墙边对我说:“我走了。”

“你喝酒了,我开车送你吧。”

马路上没车,我开着她的MiniCooper行驶在最中央。两侧的烟火在我们身边燃放。两个人一句话没说就开到她的住处。我提出送她上楼,我在委婉地赔礼。她双手抓着包不回应,只是看着车前窗说:“硝酸、硫酸和甘油,它们在一起可以生成什么?”

“我是不是该夸你见多识广?”

“我是在药厂泡大的。”她侧过头盯住我,说,“你不该去,我会想尽一切办法不让你去。”

“所以你演戏,你诱惑我。”

她下了车,冷笑一声,说:“车你开回去吧。”

我很想问她,是为了他,还是为了我。我人生第二次感到嫉妒,两个女人,却是一个男人—欧阳桐。我对着她的背影鸣笛,又是背影,竟与在阳台时如此不同。她转过身看着我,毋宁说是看着车。我开到她身前,摇开车窗。“我可能没机会再见你了,我不希望你以后去看我,可能你也不会去看我。我计划很久了,你今天的到来是个变数。”

“我该今天来的,今天是第四十九天。”

“对呀。”我点点头,“那马克的故事,我得重新想想是不是真的了。”

“是真的,不过他老婆不是中国人,是韩国人。”

我笑了,我真的被她迷住了,我说:“你今天来,谢谢你,或者我替欧阳桐谢谢你。”

“他知道你要杀他,他等着你呢。”温度有点儿冷,她跺着脚,“只是不知道是这么大的场面。”

“告不告诉他,随便你。我做我该做的。你看,我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她后退一步,皱着眉,似乎头一次这么厌恶我,问:“你一定要这么杀他吗?”

“我必须这么做,”我说,“因为我告诉太多人了,包括在我妈、王总和丹丹的墓前我都表态了,我要杀了欧阳桐。这已经变成了承诺,我一定要兑现。以前丹丹跟我讲过她读的一个故事,有兄弟俩放话说要杀个少爷,他们其实不想杀人,就是张扬出去了,真碰着的时候,不得不宰了他。我现在就是这样,欧阳桐知道这些,可以先要我的命,可以跑,可以躲起来,让我找不到他。但是我要做我该做的事情,我已经在他面前窝囊了十几年。我要赢他最后一局。”

“你自己要小心。”

“还有,怎么说呢?以后可能就没机会跟你讲了,先说了吧。这种感觉我不常有,我以为我没爱的能力了,除了丹丹。”我停一下,想找句准确点儿的话。我左脚空踏油门,准备说完就离开,“很难得的感觉,我今晚爱过你。”

回去的路上我还在琢磨,最后一句我到底说没说,这种话我一辈子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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