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盛路口有家网吧,天黑以后全是叼烟戴链子的社会青年。我把车停在网吧门口,车窗摇开一半,关上车门。走两步我转身投篮,钥匙从车窗扔到驾驶位,还挺准的,我打个响指上了陈洁的车。可她没开车的意图,似乎在提醒我忘了什么。

“又是你偷的车?”

“什么叫又是?我以前偷过吗?”我点了支烟,长吸一口,感觉像假的。换三天前退不退我都得找老板说道说道,现在呢,老板没准儿正张牙舞爪地跟警察形容那个打电话的男人长什么样儿呢。我要适应这种一塌糊涂的生活。我开窗把假烟弹出去,侧对着陈洁说:“借的?劫的?我说过要还他们的。”

“你就这么还?等哪个小混混儿再把它偷走?”

“对。”

“啊?为什么?”

“你再想想,我们先走吧。”

“你别老藏着掖着,显得就你一人聪明,既然你都不用了,起码把车锁上啊。”

我有点儿烦,很累,将整包烟都扔出去。我没想卖弄什么,但没必要每件事都加个注解。我揉揉眼睛,跟她说,我是指望有人把它偷走,丢车的那哥们儿会报警,警察会知道抢车的人是欧阳楠,那么警察就决定了,在缉拿欧阳楠的计划里,这辆捷达是重要线索。“如果一会儿从网吧出来的某个孩子捡到这辆车,会怎么办?”

“藏起来,或者把车开出省。”

“我就是这个意思,可能明天这辆捷达在吉林、辽宁的高速入口被截住了,这样起码有三分之一的警力被牵引过去,我活的概率就能大点儿。”

“要是捡车的人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面呢?”

“首先这不是一分钱,再就是,我放两部手机在里面,当是菜鸟级诱惑吧。”

“你每件事都要算一遍再做吗?”

“以前不是,可是从今以后必须这样,因为我随时有掉脑袋的危险。行了吧,我们走吧。”

“那你也是算了一遍才来投靠我的吗?”

“你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都有吧。”

“算是,今天开始我不能什么都跟你解释。有一天我会落网,你知道的越多,罪行越大。”

“靠,我是不是该热泪盈眶地说,你对我真好?”

“可以,礼多人不怪。”

“走吧,”她挂挡上路,“去哪儿?”

我坐直些,系好安全带,指着东边说:“万达影院。”

“你不是真要约我看电影吧?”

电影院在广场六楼,我爬安全通道,让她乘扶梯,顺便帮我在三楼肯德基大爷那儿买点儿汉堡可乐。结果我比她先到,我不好意思像个绝症病人似的什么都求她,就低着头去排队买票了。队伍不长,两分钟就到我,考虑到差不多十个人在看着我,我装日韩人说起了英语。我说:“Excuseme,twotickets,please。”

我英语极烂,反正对日韩人来说,英语也是外语,所以没引起什么怀疑。我们上中学时英语老师为了令我们感兴趣,举了那么多学英语的好处,什么学习另一种思维方式啊,了解西方的文化啊,和欧美人沟通交流做朋友啊,就是没说原来学好英语还可以装外国人。

领座员估计被交代过了,对我特别殷勤,用英语问我要不要饮料爆米花,我结结巴巴讲:“I’mwaitingfirlfriend。Oh!Sheising!”

陈洁过来的时候领座员还在说英语,一长串的话,大致是这边走去三厅。我挽上陈洁,点头说:“Thankyou。”

陈洁半张着嘴看着这一切,待领座员远些她低声问我:“为什么在你身上每五分钟就能发生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Sorry,I’tuandyouresewords,I’mKorean!”

电影也是英语的,中文字幕,《阿凡达》,国内都十几亿票房了,还这么火。看电影就得看这种大片,我是说,要是挑个冷片,没人看,我在里面跟包场似的,警察一进来就得拿起对讲机喊:“快来呀,欧阳楠在这儿呢!”

开场前我戴上3D眼镜,扭头看了眼陈洁,像个ET博士,估计我也差不多,挺好,更认不出我了。我想起两年前,就在这家电影院,那时候还没怎么装修,电影散场有个人睡着了不走。清洁工过去叫醒她,叫了几声“女士”没动静,拍拍她肩膀。她身子一倾,从座位滑出来卡在前排椅子腿上。清洁工叫来领座,领座又唤来几个人。在试过鼻息、心跳和脉搏后,确认她死了。那次现场是我出的,算是我第一回独挑大梁。死因是胰岛素注射过量,是谋杀,一次蜜糖般的死亡,不对,她如果有糖吃就不会死了。

要是把这个故事改成电影,叫“电影院命案”什么的,就在这儿放,还有人敢来吗?我回头看看,就发生在往后数三排正对着的位置。那桩案子看上去简单,注射器掉在地上,上面只有死者的指纹,邻座的两张票都是随机分时购买,她一个人来的电影院,一切线索都指向自杀。但确实有凶手,凶手并不在现场,甚至不在哈尔滨,他几乎单凭一张死亡指南,威逼死者踏上单程船票。有机会我再讲这个故事,可是,有机会吗?我能活到哪一天?

陈洁戴着眼镜往我这边贴,我以为她要亲我呢,离我不到一公分处她打住,低声说:“你知道吗,2D,3D,I-MAX,这电影的三个版本我自己就贡献五六百的票房了。”

“我是陪你看的第四个男人?”

“你嫉妒?”

“你这是变相调情吗?”

她抬头,摘下眼镜,手指在空中画着,说:“我们说了好多问号哇?你要是有心请我看电影,就看个新片嘛,比如《大兵小将》呀。”

“看王力宏打成龙?”

“是吗?王力宏这么厉害?”

“不是,我猜的。”

“不然我们去看《锦衣卫》吧。”

“告诉我锦衣卫是什么?”

“锦衣卫?就是锦衣卫呀。”

“锦衣卫是干什么的,起源于哪个朝代?”

她咬咬下唇,举起右手说:“老师,我不会。”

“要不这样,你看腻了的话去帮我办两件事,我留在这儿认真看完,然后我们分享。”

她侧视,满脸质疑:“这都是你早计划好的?说是看电影,实际上就是在这儿躲一下?”

我解开几个扣子,我还穿着昨天记者的那身衣服,我给她看伤口,很痛苦的样子,这个不需要表演,确实如此,我只要不憋着就够了。我说我疼一天了,不做好安排,我今夜就得死于伤口感染。

“所以,第一件事是,我回厂里拿药?”

“消炎药、纱布、酒精,可以的话,再弄几瓶点滴……”

“我比你懂,”她打断我,凑近看看我的伤,点点头说:“我知道了。第二件事呢?”

“麻烦你去欧阳桐那儿把他所有的证件,身份证、驾驶证、户口本等全找出来,甚至是你和他的结婚证,如果你能找到他账单、银行卡,或是有些文字记录就更好了。当然,他不是警察,用不着跟我似的,什么事都做报告。”

“欧阳楠先生,我听说,前天已经有人把那儿炸得连块完整的砖都找不着了。”

“啊,对!”我揉揉眼睛,我一定是太累了,居然连这个都忘了,有点儿沮丧,感觉状态不对,我说:“对不起。”

她摸摸我的头,貌似安慰我,说:“看你这么积极,我有点儿相信你没杀他了。”

“他是中刀死的!要是我干的,配了半个月的硝化甘油,我图什么呀?”

“不用那么凶嘛,他的证件我应该都有,死亡证明我也有,我今天下午拿到的,你要吗?”

“这个就算了。那就这么计划,你别开车,打车去。出去时记下路线,如果有情况,你从右边出口进来,如果安全,你走左口,我在这儿等着你。”

她拎包起身,又想起什么,俯身问我:“锦衣卫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棣搞的,有点儿像现在的国安局,或是美国的中情局。”

“朱棣是谁?国安局和中情局都负责什么呀?”

我张开手臂想解释,发现没那么简单,我指着两边告诉她:“记着,Rightisdangerous,leftissa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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