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益民急急忙忙戴上眼镜穿好衣服, 一边喊着“来了”一边跑到门口,往猫眼里看了看,见是学生家长, 以为他们是遇上什么难事了,赶紧打开门。

“出什么事了?”苏益民想到自己还没洗脸刷牙, 很不好意思。

这拘谨的神态落在学生家长的眼里,就成了做贼心虚的证据。

他们来时只是模模糊糊的想讨个公道, 心里隐隐约约也担心冤枉好人, 但是他是好人,那他们算什么?反咬一口的狗吗?他们太需要一点蛛丝马迹来证明自己没错了。

“你为什么害我女儿!”女人冲上来揪住苏益民的衣领, 红肿的眼睛里满是悲愤。

“等等……”苏益民觉得自己大概还没睡醒,语无伦次地解释, “这……这从哪儿说起来的?陶莹莹妈妈, 你先别激动……把话说说清楚……”

“清楚?好,我就跟你说道说道!”陶莹莹爸爸把妻子往后一拽,挺身上前, “为什么我们莹莹走前电话打给你?”

“这要问你自己女儿去!”顾招娣也穿好衣服出来了,“来找我们干什么!莫名其妙!”

苏淼下了床,在睡衣外面披了件厚外套走出房间:“妈,怎么了?”

“回房间去!把门锁上!”顾招娣回头呵斥道。

苏淼迟疑了一下乖乖回房间关上门保险。

那女生家长一听女孩子的声音, 眼珠子都发红了, 自己的女儿没了,凭什么害了人的女儿却好端端的!

这声“妈”把她心底仅剩的一丝犹疑也抹去了, 就是拼上她这条命也必须给女儿讨个公道!

男人骂了句脏话,指着苏益民的脸冷笑:“你不心虚你给我们家塞钱?不就是想堵我们的嘴吗?”

两夫妇傻了眼,苏益民气得直发抖:“我送钱给你们还送错了!行,行, 你不要还给我!我辛辛苦苦赚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还送出仇来了!”

学生家长一时语塞,撺掇陶莹莹父母来闹事的几个亲戚朋友一直捱在后面看热闹,这时候七嘴八舌地上来帮腔了。

“学校才拿五千你拿一万,你那么好心怎么不卖了房子捐给希望工程?”

“人在做天在看,做了亏心事小心鬼敲门!”

“一万块钱就想堵住别人嘴,开车撞死人也要赔几十万呢!”

来来去去就是那几句车轱辘话,说来说去就是那一万块钱的白包和那通电话。

苏家门口大年初一堵了一大群人吵吵嚷嚷,很快惊动了左邻右舍,这种老式居民楼隔音不好,连楼上楼下也听到动静出来看个究竟。

苏家人在小区里人缘不错,苏益民更是个有口皆碑的滥好人,经常帮这家通个水管,帮那家换个门锁,到了这个时候邻居都帮他说话。

“肯定是弄错了,”对门的乔阿姨道,“苏老师人很好的,你们别乱冤枉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陶家的亲戚风言冷语,“你一个邻居知道他对学生做什么了?我劝你们别多管闲事,惹到自己身上去!”

大过年的谁也不想往自己身上揽事,邻居们都不说话了。

苏淼在房间里也听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吵闹声越来越嘈杂,心里害怕,忍不住给程驰发了个短信:【醒了吗?】

收到苏淼短信的时候,程驰正和程远帆一起吃早饭。

“一天到晚抱着手机,”程远帆看似不经意地说了句,“再喝碗粥?”

“我够了,”程驰摇摇头站起来,“你慢点吃。”

说着走进房间,带上门,给苏淼打电话:“怎么大年初一起这么早?”

苏淼一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心里顿时好受了些,本来打算把家里来人的事告诉他的,临时改了主意:“醒了就醒了,有什么怎么……”

“哦,昨晚拿到压岁钱了吗?”程驰听她说没事,放下心来。

“有啊,不过还差你那份没收到。”

“过年十七了吧苏三水,还讨压岁钱,羞不羞啊?”

“跟你有什么好客气的。”

门外声音高起来,苏淼赶紧捂住手机,等声音轻些再松开:“哪天回来啊?”

“估计要后天,我爸有个朋友聚会叫我一起去,在大雁山,要住一晚……那是什么声音?你家来客人了?”

“没有啊,”苏淼忙掩饰道,“大概是客厅里电视机声音。”

“程驰——”程远帆在门外喊道,“东西收拾好了吗?准备出发了。”

程驰捂住手机答道:“马上——”

“叔叔在叫你了吧?快去吧,玩得开心点。”苏淼怕耽误他出门,也怕说多了被他听出异常。

“嗯,你在家好好的,我先出门了,”程驰顿了顿,“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知道啦,挂吧。”

两个人虽然道了再见,但谁也舍不得先挂。

“对了……”程驰半晌道,“忘了说了,新年快乐三水。”

“新年快乐,程驰,”苏淼也正儿八经地回道,“好啦好啦,傻不傻呀,我先挂啦。”

程驰用不到一分钟时间收拾好换洗衣物和书本,走出房间。

“跟谁打电话打了这么久?”程远帆明知故问。

程驰默不作声,他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从客厅柜子里拿出一个灰色的盒子。

程驰一看就意识到那是什么,眼睛不由一亮,随即反应过来,微微皱了皱眉。

但是那一刹那的惊喜没有逃过程远帆的双眼,到底是小孩子,他心道。

“你的新玩具,上礼拜去北京,我自己找到专柜去买的,”程远帆把盒子放在桌上,轻描淡写地拍了拍,“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程驰爱相机如命,一台全新的哈苏对他的诱惑可想而知,但是他更反感父亲的做法。

小时候程远帆难得去南林看他一趟,每次都会带来各种新奇昂贵的玩具:“小驰,来看看你的新玩具。”

而他只是希望这个叫做爸爸的高大男人可以像楼下苏老师一样给他讲讲故事,把他扛在肩上骑大马而已。

那么多年过去了,程远帆表达舔犊之情的方式仍然没什么长进,只是“玩具”的价格水涨船高。

“怎么了?”程远帆打开盒子把相机拿出来,“还在气我上次砸坏你相机?那台都旧了,人家用下来的二手有什么意思?你爸又不是买不起。”

程驰想起那台心爱的相机仍然有点揪心,但他不是个记仇的人,他只是不想收下这么贵的礼物。

“你别怕,不是贿赂你,”程远帆在儿子头上摸了一把,拖过椅子坐下来,手指在相机包装盒上弹了两下,“我知道你想跟你妈,这么个小玩意儿你妈也能买给你,以后估计你更不愿意见我这个爸爸了。”

程驰站在他身边,一低头就看见父亲头顶的一根白头发,夹在黑发中间有点触目惊心。

“谢谢爸。”他伸手碰了碰盒子,表示收下了。

程远帆露出满意的笑容,看了眼腕上的江诗丹顿:“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大雁山大约两小时车程,程远帆和朋友约的地点不在景区,几乎没什么游客。

群山环抱的一片湖泊,湖心建了座人工岛,整个小岛就是一个私家会所,会员制,不对外开放。

这次聚会一共来了五家人,都是程远帆的大学同学,毕业多年始终在一个圈子里玩,当然不是什么工薪阶层。

程驰第一次跟着父亲参加这种聚会,其他几家的孩子显然彼此熟识。

程远帆把儿子介绍给老同学,程驰在外面很给他面子,礼貌地叫叔叔阿姨,回答问题不卑不亢,加上长得高挑挺拔又清秀,引得众人赞不绝口,纷纷埋怨程远帆把儿子藏着掖着:“以后多跟你爸一起出来。”

程远帆对着一个看起来年纪和程驰差不多的漂亮女孩道:“小歆在准备申美国的学校吧?程驰你有不懂的多问问她。”

程驰挑了挑眉,诧异地看了眼父亲,在外人面前没多说什么。

那个何歆的女孩落落大方地道:“我准备得比较早,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好了。”

“谢谢。”程驰又看了一眼程远帆,他这帮同学从商从政的都有,女孩的爸爸官腔很重,而且从其他人的态度来看应该挺有分量。

一起吃完午饭,大人们喝茶聊天,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商量着去哪里玩。

有人提议坐快艇去湖心钓鱼,会所的小艇每艘只能坐三四个人,加上渔具和箱子就更挤了,他们索性两人一艘。

“程驰,我跟你坐吧。”何歆这么说是怕他初来乍到觉得受冷落,有点照顾他的意思。

上了船,何歆主动和他搭腔:“听程叔叔说你在准备竞赛?能拿全国奖项的话对申请有帮助的,加油哦,听说你GPA有3.9?比我厉害多了,我才3.6,不过也不是有GPA就行了,你最好有意识地多参加点社会活动,对了……你SAT和IBT考了吗?今年五月的SAT报了吗?我去香港考,你还没报的话留意一下,考位挺紧张的,不知道有没有新的放出来……”

“谢谢,”程驰耐心等她说完,“不过我爸弄错了,我不打算出国。”

“是吗?”何歆耸了耸肩,开朗地笑了笑,“那我就帮不上什么忙啦,我初中就打算好将来出国,读的是国际学校,国内高考一窍不通。”

她一边自来熟地说着自己的事,一边让工作人员把快艇停在湖中间,开始捣鼓鱼竿:“这个你会弄吗?每次都是周靳言他们搞的,我只负责钓。”

“麻烦稍等一下。”程驰低头给苏淼回短信。

“你好忙哦,”何歆笑着指指他的手机,半开玩笑道,“女朋友?”

“是啊。”程驰忍不住笑了笑。

“啊,你们感情一定很好。”

程驰“嗯”了一声,继续打字:

【钓鱼很无聊,还不如教傻子做题】

一群人吃完晚饭回到客房,程远帆问程驰:“晚上我们几个老人家去做SPA,你要一起吗?”

程驰摇摇头,终于忍不住道:“爸,我不打算出国读本科,你知道吧?”

“你妈也希望你去国外受教育,”程远帆迂回道,“虽然我和她对教育的理解不太一样。”

“我和她说过了,她答应让我在国内读。”

“回去再谈这个问题。”程远帆摘下手表放在桌上。

“不用再谈了,我肯定不会走的。”程驰斩钉截铁道。

程远帆在沙发上坐下来:“就算你跟你妈,你妈都打算移民了,你有什么一定要留在国内的理由?女朋友?”

“是。”程驰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们才多大?见过几个人?”程远帆嗤笑道,“大学恋爱都做不得数,高中根本就是小朋友过家家。因为这种幼稚的原因来决定自己的前途,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不是,”程驰因为恼怒涨红了脸,“我已经决定了。”

“你能决定什么?你站在什么立场决定?你连自食其力都做不到,要是没有爸妈管你,你连饭都吃不饱,”程远帆打量了儿子一会儿,“我就明确告诉你吧,我不同意你和苏淼在一起,谈谈恋爱可以,娶进门,不用想。”

程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凭什么?”

程远帆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反对苏淼做儿媳妇还是纯粹不想让儿子如意。

“程驰,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门不当户不对,现在兴头上不觉得,时间一长你就知道差距了……”

程驰咬了咬牙,冷冷道:“就像你和我妈?”

“你说什么?”程远帆一愣。

“你和我妈,门不当户不对,所以才会离婚是吧?”程驰被一刀捅在软肋上,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已经不知道这么说是想证明自己没错,还是纯粹为了报复程远帆。

程远帆像是被掐住了七寸,他汲汲营营半生,就是为了摆脱那个臭水沟一样的出身,现在却是他的儿子在提醒他这个事实。

程远帆双目赤红:“秦家书香门第,秦家高贵,我没你这个儿子!你给我滚!”

程驰默默地把书本收进背包,往肩上一甩。

“你今天有种走出这个门,以后有事也别来找我!”程远帆对着他的背影威胁道。

程驰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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