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名叫备中屋德右卫门。

我在江户经营杂粮批发——噢,不,我已经退休了,不该说还在经营什么事业。

噢,想必老爷爷你家境不错吧。

还好啦——就容我来谈谈洗豆妖吧。

那东西其实是个幽灵。

没错。那是个含冤而死的小僧,一直唰啦唰啦地洗着红豆。什么?是的,据我所知,洗豆妖就是这么回事。我的商店位于日本桥下——对了,这位御行,你不是说江户也有洗豆妖吗?

还有,入谷的稻田那一带也曾出现过他的踪影,也曾在元饭田町某大户人家宅邸里出没。所以,这种东西真的存在。认为我在说谎的人回去后不妨问问看。

什么?你问这些东西是否真是幽灵?

当然是呀。不过也说不定是哪只爱作怪的狐狸装出来的幽灵吧。

嗯,我之所以如此断言,是有理由的。

因为我就是那洗豆妖的雇主。

喔,当然,事情我会讲清楚,各位无需担心。嗯?这位作家先生的问题是?

这个嘛,在日本桥的备中屋。

我在五年前把财产让渡给养子后,便开始过起隐居生活。不知该怪我身体不够好还是没积阴德,不只年过五十膝下犹虚,老婆更是老早就撒手西归。

结果,我连个能继承家业的后代都没有。

因此我才收店里的掌柜为养子。

直到五年前我都非常忙碌。杂粮批发是个教人忙得不可开交的行业。

为了进货得巡回诸国,还得斡旋杂粮批发商的纠纷,不在店里的时间非常多,因此无法兼顾每个细节。有时甚至忙到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我店中有大掌柜、小掌柜,以及伙计、小厮等,人手其实不少。不过,怎么说呢,我就是没办法信任其中任何一个。

什么?是呀,我就是大家所谓的守财奴。只不过如今回想起来,当时自己为什么那么贪心、那么吝啬,还真是莫名其妙。人只要睡觉有张床,坐着有张席子就可以过日子,我干嘛这么贪恋财产?反正,当时就是想不开,看到任何人都觉得是来分财产的。

对对,大家都猜想我没有子嗣继承家业,所以得从员工里头挑出一个继承人。

其实我也有此打算。只可惜,当时的我实在是——唉。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在我看来,员工里头会算钱的都让我觉得太贪心:太一本正经的也让我觉得笨手笨脚。总之,在我眼里,他们全都不是适当人选。

人还真是难挑呀。如果有血缘关系也就算了。不不,该说如果有个这种人选,我就不会有任何意见了。

因此,要是不赶快找个能把大小事都托付给他的人选,生意可就做不下去了。

我当时有个掌柜,名叫辰五郎。

辰五郎是个上乘的人选。

每天早上,他比任何人都早起,而且总是第一个打扫环境。他工作起来甚至比小厮还认真,从擦桌椅到算帐,做起来样样干净利落。不,应该说是“无懈可击”。

想必他真的是很认真在工作,若是我当时能考虑清楚些——

是呀。尽管他如此为我尽心尽力,我还是完全无法相信他。因为我不断怀疑这家伙其实是在觊觎我的财产——当时的我就是这么想的。

像我这样过日子,当然过得很寂寞。

换成是你,也会如此吧。

总之,我就这样——嗯,该怎么说呢。不久店里来了一个新的工人。其实也不是什么工人,就是个孩子啦,一个年约十三的孩子,是个从乡下上江户来谋职的乡下人。

名字呢,叫做弥助。

嗯?

怎么啦,这位和尚?你是身体不舒服吗?没有吗?刚刚好像听到你发出一声惊叹。没有吗?那就好。

话说回来,我很疼这个叫弥助的孩子。

为什么疼他?这位姑娘,那是因为他一副傻里傻气的模样呀。

坦白讲,弥助的脑袋有点……。

虽然人讲的话大都听得懂,但这孩子并不正常。是呀,他的智能只有五、六岁孩童的程度——所以,他真的很天真,完全没有欲望、心机,一被称赞就手舞足蹈,一挨骂就痛哭流涕。这孩子就是这副德行。

怎么啦,这位和尚,你脸色真的不太对劲呢。真的吗?只是烛光的关系?

是吗?那就好。可能是因为蜡烛快烧光了吧。不知道还能不能烧到明天早上呢。什么?要蜡烛还有?在那只偈箱里头?这位御行还真是末雨绸缪呀。

话说回来,弥助就是这副德行,这样在我店中是帮不了什么忙的。

所以,我也只当他是个小童工,让他做最简单的工作。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他倒也不可能觊觎我的财产,所以,我就常把他带在身旁。

这教其他员工都无法接受。他们拼命工作,依然得不到我的赞许,而这个呆头呆脑的弥助反而讨得了我的欢心。这情况让许多人议论纷纷。

没错,你猜着了。凡是对此有意见的员工,我都认为不可靠,全部加以革职。当然,如此一来,员工士气注定低落,工作意愿也只会愈来愈低。

是是,现在我懂这个道理了。既然再怎么努力工作都得不到我的赞许,任谁都会死了心吧。如此一来,工作自然会出错。

当然,工作出错的,我一定请他走路。

就这样,转眼之间员工竟然只剩一半。

唉呀,只能怪我自己瞎了眼。

不过,弥助这孩子虽然有点智能不足,却有一项特技。噢,这该怎么描述呢?

什么?是啊。举个例子,如果我在一只升斗里装满红豆,他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里面总共几颗。

怎么啦?和尚,和尚,你还好吧?

这实在很不可思议。真的是一颗不差,而且连试几次数目都完全正确。真的,他就只要看一眼就算得出来呢。平常我们把红豆拿在手上,多少可以知道重量。这方法各位也知道吧?什么?你也估不出?其实这不过是个简单的技俩啦。问题是他能告诉你多少颗,不管目测的是一盒还是一升,都奇准无比。

然后我这么一个吝啬的人——很爱动脑筋赚钱,当然就想利用弥助的超能力大赚一笔啦。比如有一次我宴请诸侯,就把弥助叫来表演,以娱贵宾。

诸侯用升斗捞起一旁准备好的红豆,问弥助里头有多少颗,弥助就毕恭毕敬地说出里头有几百几十几颗。诸侯的家臣算了算,结果一粒不差。

大家这下可都乐了。

我和弥助也受到很多赞美。不仅如此,我的生意也愈做愈兴旺了。

但从这时候起,我的脑袋却越来越迷糊了。

有天我把弥助叫到大家面前,宣布将让他继承我的家业。

不料这话一出口,却换来一片群情哗然。

但尽管抗议声不断,弥助还是一如平常地痴笑着。

但既然继承人已经决定,还是得庆祝一下。

结果呢。

要庆贺什么的时候,通常要吃红豆对吧?

这是一种吉祥食品,我决定把弥助当着诸侯的面猜对的红豆煮来吃。

好像弥助也了解我的用意,他似乎也很高兴要庆祝,反正他也很喜欢吃红豆就是了。

我就叫他把红豆洗好再拿过来。

好的,弥助点头。不过,我店里没办法洗红豆,通常这种工作都会拿到后面请做菜的女佣帮忙。于是弥助便捧着一堆红豆离开了,我想他是到厨房或者什么地方洗红豆去了吧。没想到他就这样失踪了,宴会当然也就办不成啦。

呆子终究是呆子,人人都这么说。

至于我呢,虽然觉得弥助很可怜,但想一想,大家的想法也很有道理。这下我也无话可说了,只有一种被人背叛的感觉。

过了几天——

遗体也被捞上了岸——

对方表示从长相与打扮看来,死者应该就是我们家的小厮。

结果没错,那正是弥助。

他的脑袋都裂了。

可能是被人推落还是滑倒落水的吧?

但到底是在哪里,又是如何跌落水中的?大家都猜不透。大家要洗红豆大抵都是在江户市区内洗的,也不至于跑到河边洗吧。

他跑去河边做什么?

结果,从那天晚上开始……。

要不要洗红豆——?

要不要抓个人来吃——?

唰唰——唰哪——

每到晚上,就听得到妖魔鬼怪唱着这首骇人的歌。

而且就在我们店里。

大家都说听来是弥助的声音。

没错,我也听到了。

接着就会听到啪啦啪啦的声音。

我赶紧跑出门察看,发现屋檐下有许多小豆子。

是红豆。

方才听到的大概是红豆打在雨窗上所发出的声响吧。

啪啦啪啦地。

这情况持续了好几天。

后来又开始觉得,没铺地板的房间内似乎有谁躲在里头。

我战战兢兢地往里头一探。

发现有个小孩把红豆撒在地上数着。一粒、二粒、三粒。

要不要磨红豆——?

要不要抓个人来吃——?

唰唰——唰唰——拦黪接着他马上站起身来。

旋即消失在井里。

隔天早上,我到井里查看,在里头找到了弥助的遗物,以及许多红豆。除此之外,还找到一颗染血的石头。

噢,原来弥助是在厨房遇袭的。当时手捧红豆的他被人用石头敲碎了脑袋,然后就被抛进了井里。后来凶手又把尸体捞起来丢到了河边。

嗯,就是辰五郎下的毒手。

其实我原来也不知道。奉行所的补吏要求我前往说明案情,我就带着当时还是掌柜的辰五郎同行。他却自己招了。

记得他当时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后来我问他,他才告诉我补吏背后站着一个……

背对着我们的小孩。

而且好像正在磨着什么东西。

他说还听到了唰唰——唰唰——的声音。

但是我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结果,辰五郎被判了死罪。

我也是因此才觉醒的。这位能干的掌柜也实在可怜,他之所以会杀害那个无辜的孩子,无非是因为我对财产的过度执着。这下我完全觉醒了,立刻把所有财产交给排名第二的掌柜,开始周游诸国寺社,为弥助与辰五郎的在天之灵祈福。

什么?你问我后来的情况?

喔。弥助似乎还是无法投胎转世,我不管到哪里都还听得到他的声音。要不要洗红豆?要不要抓个人来吃?喏,你们听。

唰唰——唰唰——

听到了吧?那就是含冤而死的弥助,正在洗红豆的声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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