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平正在观察头骨上的裂缝,章云海的电话打了过来。

“在忙?”章云海问道。

谷平确实不喜欢验尸的时候被打扰。因为他觉得,验尸的过程是他跟死者单独交流的过程,做任何与此无关的事,都是一种冒犯。不过,现在情况特殊,在过去的两个小时里,他一直在等章云海的电话。

“画像出来了吗?”他问。

“出来了。我马上给你送来。”章云海道。

“好。”谷平想问他小林会不会跟过来,但没好意思开口。

章云海好像摸透了他的心思,说道:“我们现在在路上了。”

原来她就在他旁边。

谷平没吭声。有很多时候,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索要他想要的东西,从小就是这样。

章云海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反应,便道:“那么……我就先送她回去了。”

“好的。”谷平想不出自己还能说什么别的话,虽然他非常想跟她聊几句。

电话挂了。

他心里颇为失落。

一刻钟后,当他调整好心情准备迎接章云海的到来时,法医办公室的内线电话响了,紧接着,实习生Anny敲响了解剖室的门。

“老师,刚刚楼下的登记处打电话上来,说你有两个访客,一个姓章,一个姓林,你认识吗?他想确认一下。”Anny问道。

确认来访者是否与被访者相识是市局大楼一贯的规定。不过,Anny的报告令谷平有点发懵。“两个访客?”他道。

“是的。”

一个姓章,一个姓林……这么说,她也来了?!他心头一阵兴奋。

“老师,你认识他们吗?”Anny又问。

“认识认识!”他快速脱下工作服朝外走去。

他希望自己出现在她面前时,是一个干净正常,与尸体无关的人。所以,他必须得换件干净体面的衣服。他的更衣室里有一件白色运动衫,虽然不是新的,但他肯定那上面没有尸体的味道,因为更衣室离他的办公室至少有15米远。

他听到Anny在回答完楼下登记处的询问,便吩咐了一句,“让他们在一楼咖啡厅等我。”接着便快步离开了法医办公室。

可是,等他换完衣服,回到走廊上时,却看见章云海和小林正好走出电梯。这是怎么回事?他心头一阵慌乱。紧接着,他立刻有了答案。一定是章云海自作主张带她上来的,小林自己绝对不会想来参观他的法医办公室。

他带着几分不情愿走了过去。

“嘿,谷平。”章云海跟他握了下手,随即上下打量他的运动衫,眼睛里满是揶揄,但他也立即看出了谷平的不快,“不好意思,”他解释道,“林小姐既然要写关于法医的漫画小说,就应该多了解法医的生活和工作,所以,我建议她上来看看。”

谷平朝小林看过去。她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担惊受怕,反而显得很好奇。

“谷平,原来你平时就是在这里上班啊。”她环顾四周,好像在寻找什么,“你的办公室在哪里?”

“在那儿。不过,我们还是去休息室吧。”他朝后一指,“在走廊的那一头。”

章云海站在原地不动,对小林说:“把画像拿给他。”

小林从包里翻出一张铅笔画,略带歉意地说:“本来应该用电脑画的,但我去医院的时候,没带手提电脑,所以只好用铅笔了,也许线条不太清楚……”

“不过小东说很像照片上的男人。”章云海补充道。

小林得到了鼓励,朝他微微一笑。

“只要像就行。”谷平快步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叫来了一个实习生。他觉得当首席法医最大的好处就是在11楼有一间单独的办公室,而且有实习生随时供他差遣。

“小百,马上把这个扫描一下,然后再找一个人,你们在资料库里寻找画像里的这个男人。”他命令道。

这时,小林和章云海已经走到了他身边,小林在好奇地朝里张望。

“我本来以为会像‘恶魔杰克’的工作间那样,阴森恐怖还带点血腥味呢,可没想到,其实就是个普通的办公室。”小林笑道。她的语气很轻松,这让谷平有些意外。她不是很讨厌法医这一行吗?

“这是外面的办公室,真正的……工作间在里面。”他本来想说解剖室的,但临时改了口。不过她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哦,好可怕。”她朝他吐了吐舌头,露出夸张的恐惧表情。

他不知道她是真的害怕,还是只是觉得好玩刺激,但直觉告诉他,不管现在的她是什么心情,什么表现,只要一看见解剖室里的尸块,她就会立刻吓得昏过去。这阴影恐怕一辈子都挥不去,而且,她很有可能以后每次想到他,都会联想到她今天见过的尸块。所以,他绝对不能让她进入他的工作区域。不管他们将来是否会在一起。

“你们不是本局的人,所以不方便让你们进来。走,我们去休息室吧。”谷平侧身转向走廊,边说话,边开始在前面带路,“11楼都属于法医科,最后那几间是休息室,是专门用来接待访客的。”他解释道。

章云海和小林跟着他来到休息室。他打开空调,随后忙着给两人倒咖啡。

“你别忙了。”章云海道,“我们说几句就走。”

“你想说什么?”谷平将咖啡递给了他。

“私家侦探去查了卓小东那栋大楼的监控录像。发现昨晚九点半左右,小南奔出了大楼,紧接着,大概相隔了二十多秒,有个男人跟着跑了出去,他戴着帽子,看不清长相。”章云海的语气急促起来,“侦探找了沿街的店面,附近只有一半商家有监控探头,可他没在那些监控录像里找到她的踪迹。自从她离开那栋楼后,就消失了。”

“你得再多给他一点时间。从今天下午到现在,一共才过去三个小时——小心烫。”谷平将另一杯咖啡递给小林,没忘记在纸杯外面加了一张纸巾。

“谢谢。”小林道。

“时间是短了一些。”章云海不太情愿地承认,“我会让他继续查。你这边怎么样了?”

“目前怀疑卓小南提供的头骨跟九年前的一件案子有关。我还在等DNA检测结果,现在已经做了四项检验,基本都吻合。”

“九年前的案子?”章云海道。

“2001年有个男人被杀了,他叫李英杰,警方怀疑凶手是他女朋友——詹丽琳。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章云海摇头。

“那李英杰呢?”

章云海再度摇头。“如果真的是他,那会怎么样?”他问道。

“九年来,警方一直在等他的头骨。如果确认是他,警方会重新立案侦查。这是毫无疑问的。”谷平口袋里的手机响了,“稍等。”他接了电话,是Anny打来的。

“老师。”

“有结果了?”

“是。有99.9%的可能是同一个人。”

“好。”谷平长舒了一口气,随后回头朝章云海作了一个“OK”的手势,他一挂上电话,章云海就道:“真的是他?”

“是他。”。

“那就是说,小南的失踪跟这个人的被杀有关联!”章云海道。

“是的。很可能是凶手杀了人,把头骨丢进犀牛的棺材,试图蒙混过关。小南在犀牛棺材里找到头骨后,被凶手发现。凶手怕自己暴露,就想杀人灭口。”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感觉章云海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紧张和忧愁让他的脸上又平添了几道皱纹。

谷平将章云海和小林送到楼下的停车场,返回大楼的时候,他忽然想到,应该给黎江打个电话,于是伸手到口袋里去摸手机,这时,一个男人突然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定睛一看,正是黎江。

“嘿,这么巧!”谷平道。

“什么这么巧!我已经去过你的办公室了,你没在,我只好去停车场找你。喂,结果出来了没有?我刚刚问你办公室的小姑娘,她还跟我卖关子,说一定要等你回来,由你来告诉我。”黎江有点生气。

“他们是实习生,不能随便对外公开检测结果。”

黎江一脸不屑。谷平笑道,“你别急,我现在就告诉你,那个头骨有99.9%的可能是李英杰。”

“这么说,真的是他!”黎江扯开嗓门嚷道。

“差不多吧。分尸用的是锯子,不是专业人员。”

“太好了!”黎江咬牙切齿地说,“我马上申请重新立案侦查!这次我一定要抓住那个混蛋……”

“你去C区警察局调查得怎么样?”谷平问道。

黎江仍在那边自言自语。谷平推了他一下,他才猛然醒悟。

“什么?”

“回答完我的问题,你去C区警察局调查到什么?”

“哈,我查到的东西可不少!”黎江道,“那个名叫王梦的女法医是去年下半年分过去的,听说是H大学的高材生。4月21日,她向上司请假两天,说要回家探亲,上司准了她的假。可自那天之后,她就再也没回来过。”

电梯到了,两人一起来到走廊上。

“警察局的人有没有联系过她?”谷平问道。

“当然联系过。她的同事给她打过电话,她说辞职了。可是,作为国家公职人员,离职是需要特定的手续的,她得先打辞职报告,说明离职的理由,得到上司的批准,她才能正式离职。”

法医怎么这么倒霉,连辞个职也这么麻烦,谷平心想。

“那所以呢?”

“所以,他们一直在等她自己回警察局递交辞职报告。他们对她的失踪知道的就这么多。其实他们并不认为她是失踪了,很多人认为她是交了个有钱的男朋友,跟那人享清福去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没有出境记录,也就是说,她仍在国内。”

“男朋友?是不是她在失踪前说过什么?”谷平忙问。

黎江露出一副“你问得好”的表情。

“她开始戴首饰了。衣服也比之前显得时髦多了。她刚进警察局的时候,同事都说她穿得很土。可失踪前,她的衣服、鞋、手提包都成了高档货。有人还看见,她常常到警察局对面的饭店去吃午饭。要知道,警察局的午餐可是免费的,而对面那家店的午餐价格不菲,一个汉堡就要卖48块。”

“你说的是不是那家名叫巴兰基亚的面包店?”谷平道。

“你知道那地方?”

“那里出售哥伦比亚风味的汉堡,你说她常去那里?”

“没错。”

“对一个工薪族来说,那的确有点奢侈。”

其实,如果没有它,谷平根本不知道C区警察局在哪里。有一次,谷平途径那个路段,正好接到一个电话,在打电话的时候,他走进了旁边的一家小面包店。他本想买份三明治打发午餐的,不料意外发现这家小店竟有哥伦比亚风味的汉堡出售。他出生于哥伦比亚,也是在那里长大的,对他来说,那就是故乡的味道。他一口气买了三个汉堡,还要了一杯热咖啡。正当他在小圆桌前津津有味地品尝汉堡时,突然发现马路对面就是C区警察局。

“我刚刚去过那里,”黎江道,“店老板是个老外,我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懂,真不明白,这样他怎么做生意!”

“那不是老板,老板是他太太,一个四川美女。他们在哥伦比亚认识,然后一起回到了中国。”

“你对那里还真熟。”黎江颇为吃惊。

谷平笑笑。“稍后我们可以一起去那里吃点东西,如果王梦也是熟客的话,老板肯定认识她。”

黎江回头看着他。

“怎么啦?”

“干吗不现在去?你应该听得懂那老外说什么。”

“哦……”这家伙的德性怎么这么像章云海?

黎江已经跑到了电梯前。

“反正你办公室有实习生看着,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会联系你的。再说,也没人规定你几点上班几点下班,你是局里除了局长以外最自由的人。”黎江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现在是六点,晚饭时间,我们正好去那家巴,巴,巴什么?”

“巴兰基亚。那是哥伦比亚一个城市的名字。”谷平没好气地回答。

巴兰基亚一如往常,店里不过两三个客人,谷平和黎江也在其中。他们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后,谷平用最快的速度点好了菜。

“一份干炒咖喱蟹要四百块,他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五星级酒店?”侍应一走,黎江就低声抱怨起来。

“得了,五星级有五星级的气派,这里有这里的味道。我就很喜欢这里。”谷平道。

“你还点了什么?”

“蔬菜色拉,烤肉、招牌汉

堡——”谷平只要一想到那个夹满了培根、西红柿和酸黄瓜的大汉堡就忍不住咽口水,他觉得卖48块,实在不能算贵,就算再加10块,他也会照买不误。

“烤肉!”黎江指指菜单,“278元一份。你点了几份?”

“我们两个,当然是点两份,这还用说吗?——别担心,我请客。”谷平道。

黎江毫不客气。

“当然你请客,你是首席法医,你的收入是我的四倍。而且我还听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传闻……”

“Stop!”谷平立刻打断了他,“你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聊我的私事的,对吧?——章云海的档案查过没有?”

“查过了。没有前科。”

“就这些?他原来是干什么的?”

“他1955年出生,1984年从中国地质大学毕业,曾经在地质研究所工作了两年,1990年辞职进入福源旅游公司。如果你想了解他的家庭生活,他是1984年,大学毕业那年结的婚,女方是现任福源旅游公司董事长的妹妹,李丝雨。李丝雨原来在医院后勤部工作,1995年辞职,后来就没工作过。你知道,凡是没什么违法记录的人,档案都非常简单,我能了解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那倒是。”谷平接着问,“关于那具尸体呢?你打听到了什么?”

黎江皱起眉头盯了他一眼,“喂,你还让不让我吃饭了?”

“有什么关系?我去开国际法医会议的时候,大部分吃饭的时候,我们都在看尸体的照片,讨论蛆的演变,再说菜还没上呢。”

黎江屈服了。

“好吧。我问过了,尸体是在4月28日发现不见的。”

侍应端来了香浓的哥伦比亚咖啡,大约是听到了“尸体”两个字,他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黎江。

“接着说。”谷平催促道。

“尸体放在停尸房,一直在等着家属来认领。4月28日那天,负责看守停尸房的工作人员在检查那些抽屉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就是那些放尸体的抽屉……”

“当然明白。”

“他发现其中一个没完全关好,抽屉口有条缝。通常存放尸体的抽屉都是密封的,除非是有人动过,否则不会有这种情况。于是,他就打开了那个抽屉,里面是空的。”

“他每天都检查那些抽屉吗?”谷平道。

“问得好。”黎江笑道,“问题就在于,他说他是每天检查的,可我怀疑事实并不是这样。有时候,一个星期都不会有人去停尸房,你说他们怎么可能按照章程每天去检查?所以,他是4月28日发现尸体不见的,可也许实际上好几天之前,尸体就已经失踪了。”

“那么最后一次有人看见那具尸体,是什么时候?”

黎江开始细数尸体发现和失踪的过程。

“4月3日,尸体在C区荷花池公园被发现,4月5日,法医报告出炉。哦,对了,法医报告后面有王梦的签字,说明她也参与了尸检。4月10日,有人来认尸,经确认,死者不是对方要找的亲人。所以……”

“所以最后一次有人看见那具尸体,是在4月10日。”谷平问。

黎江没有马上回应他,因为烤肉和汉堡上了桌。

“天哪,这是什么东西!我得分三次才能吃完。”黎江望着面前的汉堡大为惊叹。

“呵呵,所以48元其实并不贵。”谷平笑着说,一边将酸辣酱推到他面前,“你可以浇一点酱汁混着吃。”

“好吧,我试试。”黎江一副无从下手的模样。

谷平若无其事地咬着汉堡,问道:“如果有人想从停尸房把尸体偷出去,那也是挺麻烦的,他怎么运啊。”

“不错。所以一定有内奸。”黎江将汉堡中的烤肉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其实,C区警察局已经开始调查这件事了,他们认为问题就出在4月20日。那天晚上,看守停尸房的工作人员老李被人下了药,从晚上八点一直睡到上午八点,当中没有醒过。”

“可是就算药倒了老李,也得经过外面的重重关卡吧……”

“什么重重关卡!你以为那边是我们市局大楼吗?”黎江道,“你没去过C区警察局,警察局有两栋楼,前面那栋A楼是办公楼,后面那栋B楼是停尸房和法医科。B楼后面是一堵墙,墙外面就是街道。”黎江用餐桌上的杯子和碟子演示他所说的位置,“停尸房在底楼,小偷只要把尸体偷出来,扔过那堵墙就行了。可实际上更简单。那个内奸,我们假定他是X,X先药倒了老李,然后,他找了个帮手从停尸房把尸体运出来后,搬上了一辆车。在4月20日那天晚上,有一辆快递公司的车进过C区警察局的大门,它在B楼门口停了大约5分钟。”

“快递公司?”谷平觉得不可思议,“那边的门卫是怎么回事?怎么能让快递公司的车开进去?”

黎江长叹了一声。

“这不是第一次。快速公司的车经常进去那里。而且,通常法医科收快递,或寄快递,门卫都不会过问,也不会检查,因为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这倒提醒谷平了。通常,如果法医科要快递什么东西,市局大楼底楼的保安也会打电话让他下来自己去拿,只不过,不管他是发快递还是接快递,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保安科的监控下。难道C区警察局没有监控系统吗?

黎江已经看出他在想什么了。

“4月21日早上,他们发现那天晚上安置在B楼的探头全都被打坏了。还有,那具尸体的照片被人删除了,原来拍的存档照片,只有身体部分留着,其余部分都不见了。拍摄照片的警员记得他把胶卷都放在了物证科。后来物证科的人回忆,4月20日上午,王梦去过他们那里。这么巧,4月20日尸体被盗,4月21日她就走了。”黎江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那家快递公司后来查到没有?”谷平又问。

“唯一见过这辆车的门卫已经不记得是哪家快递公司了,只记得是一辆普通商务车,他也不记得车牌了。而法医科的人说,那天晚上他们没叫过快递,也没接过快递,查了沿途的交通监控录像,没发现它,它很可能中途换了车牌……”黎江顿了顿,“后来他们查到,4月20日晚上,在法医科只有两位法医在工作,一位是张法医,另一位就是王梦。我问过张法医,他说当时他跟王梦并不在同一间办公室,其实,他们在忙不同的案子,所以他根本不知道王梦到底在干什么。”

“看来王梦八成就是那个内奸。有没有办法联系到她的家人?”谷平道。

“还用得着你提醒?我早就打过电话了。”黎江说话时,嘴里塞满了烤肉,“她妈说的一口土话,我费了半天功夫才弄清她在说什么。她说王梦已经好几个月没跟他们联系了,其实王梦只有每年春节才回去一次,也很少寄钱回去。很明显,王梦跟家里人关系疏远,如果她辞职,她也不会回家。再说,她也不一定是辞职了。我今天找过那个给她打过电话的同事。他说王梦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怪,好像很紧张,很忧郁。”

“紧张?”

“总之就是不高兴。所以,谁知道她是不是自愿的?”

“也许,打电话的时候,有人正用枪指着她的头。”谷平道,这时,他凑巧看到了巴兰基亚的女老板出现在账台。“她来了。我们找她过来问问。”他朝女老板招了招手。

黎江回头,“嚯,还挺漂亮的。”他道。

“四川美女。”谷平朝她微笑,她风情万种地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垫了纸巾的小竹筐,一股孜然的香气从竹筐里飘了出来。

“这是新出炉的烤土豆片,来,尝尝吧。是免费赠送的。”她将竹篓放在了桌上。

黎江立即迫不及待地用叉子叉起一块放进了嘴里。

“味道怎么样?”她笑嘻嘻地问。

黎江啧啧点头。

“嗯,又香又酥。”

谷平忙道谢。

女老板笑道:“得我谢谢你才对,谢谢你经常来照顾我们的生意。”她替他们整理了一下桌上的餐盘,一边问道,“有事找我?”

“我想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女法医,她就在你对面的警察局上班,她姓王。”

“王梦是吧?”老板娘显然很熟悉她,“她过去常来,但最近没来。”

“她最后一次来你这里是什么时候?”

老板娘抱着胳膊,想了一会儿,“大概就在4月中旬吧,她说她要出趟远门,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回来。”她答道。

“她说她过几天就回来?”黎江追问道。

“是啊。犀牛旅社,你们听说过吗?”

“没有啊。”黎江道,“你听说过吗?”他问谷平。

“我当然听说过。”谷平心想,最近我听得最多的就是犀牛这两个字了。看起来,这件事果然跟章云海的公司有关,“王梦说她要去犀牛旅社?”他问老板娘。

“她没说她要去那里,不过,她说她朋友是那家公司的老板。”

“她为什么要特别提起这家旅社?”黎江道。

“那是因为,报上正好有那家旅社的广告。”

“她还说什么?”谷平问。

老板娘又想了一会儿,才道:“她给我看了她的白金手链,她说就是那个人给她买的。她还说,这个人打算送她出国进修两年,她好像不怎么喜欢现在的工作。她想去美国或者加拿大,那天她问了我不少出国的事,什么手续啦,需要准备什么材料啦,听起来,她好像马上就要走了。”老板娘抱起胳膊笑了笑,“呵呵,说老实话,我觉得她是在吹牛。”老板娘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收走他们桌上的纸巾。

章云海摇下车窗,让冷风吹进来。

“我不知道。”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我从来没听说过王梦这个名字。你说她可能认识犀牛旅社的老板?她是不是,就是那个跟小南联系的法医?”

“对。你们公司有几个老板?你算不算一个?”

“我不算。我是工薪阶层,我拿工资。”章云海道。

“不会吧。”谷平非常惊讶。“你是总经理,而且据我所知,已经干了很多年了。”

章云海笑着叹气。

“我干了20年了。一直算是大权在握,可始终是拿工资的工薪族。不过,我太太有股份,我女儿也有。董事长李中汉是我太太的哥哥,我跟他是同学,那时候,我没钱,他有钱,所以就一起干了。还有一个董事是我太太的同学,叫吴雨辰。如果你问福源旅游有哪几个老板的话,一共是五个,还有一个是李中汉的儿子,目前在澳洲。要说经理层的话,我是总经理,副总是马上可能接替我的叶瑾。”

妻女都有股份,唯独他没有,谷平不知道章云海是如何看待这种状况的,不过他想,任何一个人,处于这种境地,都或多或少,会有些失落和愤懑,因为这已经不是一年能获得多少收益的问题,还关乎自尊和他在家里的地位。显然,这个在外面呼风唤雨的男人在家族里其实没有什么地位。

“按照女法医的说法,那个人应该是男人,”章云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那么只可能是吴雨辰、李中汉和李崎,可是李崎14岁就去了澳洲,已经在那里待了快20年了,他应该被排除。”

“这我同意。”

“那就只剩下吴雨辰和李中汉了。吴雨辰过去喜欢过我太太,可能现在仍然在喜欢她。他当初投资我们公司就是为了靠近我太太。他原先是大学老师,还算正直,不像李中汉,一个纯粹的商人,为了赚钱,他什么都做得出来,而且,他脾气暴躁,非常易怒。相比之下,我认为李中汉的可能性更大。”章云海别过头来看他。

“好好开车。”谷平指指前方,“你还得留下小命跟你的女朋友团聚呢。”

章云海笑着接受了他的揶揄。

“我刚刚只是说我的看法。”他道。

“我明白,可是王梦并没有明说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也许王梦是同性恋也未可知,所以,大家都有嫌疑。包括你的女儿和太太。——你别忘记卓小东说过,她妹妹在袭击她的男人的手机里发现你太太的手机号。”

章云海并没有反驳,他把车停在路边。

卓小南的新住所就在路边的那栋小高层里。山东路55号。

他们走进5号楼,直接上了电梯,并很快找到了5楼A座。章云海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谷平刚想问他,哪来的钥匙,他就回头解释道:“小南留了一把钥匙在她姐姐家阳台的花盆里。进来吧。”

屋子还算整洁,看起来不像是有人曾经闯入过。

这是一套一居室的工房,除了厨房和厕所外,只有一间房。屋子大约15平方米大,有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和一张写字台。写字台上放着

一台手提电脑,电脑的后面放着一些诸如化妆品和文具之类的杂物。

谷平拉开抽屉,里面的一份剪报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份《大中华日报》的复印件,日期是2004年12月5日。

内容如下:丽琳,你在哪里?

詹丽琳,是本市锦文中学的一名女教师。2001年5月1日的晚上,她兴冲冲地来到养老院看望她唯一的亲人——她的叔叔。她告诉老人,两个月后,她将同男友结婚,并且准备第二天,也就是5月2日,跟男友一起回他的故乡看望他的父母。那是个南方的边远小城,她的叔叔从来没听说过那个地方,出于某种偏见,他劝她不要轻易相信一个“外地人”,还让她把男友带来让他看看。他相信以他的经验,他有能力判断这个男人对侄女是否真心。然而,叔叔的话,詹丽琳丝毫听不进去。她告诉叔叔,她的男友是个善良诚实的男子,值得托付她的终身。她还向他保证,等她到了男友的家乡,她就会立刻打电话向他报平安。然而,她的叔叔等了一天又一天,她的电话始终没有来。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她的学校。5月8日上午,她原本有两节课,可她却没来上课,之前也没有请过假,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校长助理打电话给她,她的手机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由于她的父母在几年前双双去世,所以,学校无法联系到她的家人。唯一的选择便是等待。可是,过了一个月后,詹丽琳仍没有半点消息。她没有来过电话或电子邮件说明她旷职的原因,也没有跟她要好的同事联系过。学校开始不安起来。最后,一位与她平时关系较好的女教师报了警。

警察搜查了詹丽琳的公寓,谁也没料到,他们在那里竟有可怕的发现。他们先在厨房的冰柜里发现两块人体躯干;稍后,又在客厅的地板上发现一些凝固的血迹;接着从浴室的角落里扫出几块碎骨;最后,在床垫与被褥的中间找到两把长约30厘米的锯子,而两把锯子都有相当程度的磨损,其中一把上还留有干硬的血迹。后经法医检验,所有这些血迹和躯干都属于同一名男子。然而,警方没能在詹丽琳的居所找到任何可以说明被害人身份的东西。

警方调查了詹丽琳的邻居,他们都说,曾经看见一名年轻男子出入她的公寓,他看起来比她小几岁,他们的关系似乎很亲密,从没人听到过他们吵架或争执。5月2日下午三点半左右,有人看见詹丽琳一个人离开了公寓,没人看见她有同伴。邻居还说,那天,詹丽琳看起来心情不错,还跟他们打了招呼。她上了一辆82路公交车,从那以后便没了踪迹。警方没能查到她是在哪一站下的车,售票员和司机对她也毫无印象。

一个月后,警方根据已经找到的人体躯干确认了被害人的身份。死者名叫李英杰,是K大学物理学硕士研究生。李英杰的多位同学曾经看见李英杰和詹丽琳在一起。一位女同学还告诉警方,4月30日的晚上,她曾经看见李英杰和詹丽琳在学校附近的寺庙门口说话,她没发现任何异样,两人看起来“关系非常融洽”。

不过,警方还是在李英杰的电脑中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在一段李英杰与朋友的聊天记录中,他隐约流露出想跟某位女性朋友分手的想法。稍后,警方又调查了李英杰的亲属,发现他所有的亲属都在市内,因而詹丽琳在5月1日向她的叔叔说第二天要跟男友一起去南方小城看望其父母的说辞纯属谎言。警方由此正式将“詹丽琳失踪案”更改为“李英杰杀人分尸案”,并将詹丽琳列为首要嫌疑人。

可是,詹丽琳真的是杀人凶手吗?她的叔叔和朋友显然不是这样认为的。詹丽琳的叔叔反反复复地告诉警察和记者,他的侄女皈依佛门已经五年有余,长年吃素的她,平时连踩死一只蟑螂都要念经忏悔,怎么可能去杀人?!熟悉詹丽琳的朋友们也认为警方判断有误,因为在她们眼里,詹丽琳是个温柔善良,心理正常的女子。所有的朋友几乎都异口同声,说她非常爱她的男友。据说,在失踪前不久,詹丽琳曾向一些朋友打听过婚庆公司的相关信息,也曾提过要去专业婚纱店订做一套白色婚纱。另有一位姓谢的女子向记者透露,詹丽琳喜欢打网球,失踪前两个月,她的手臂因为打网球受伤无法抬起来。她曾陪詹丽琳去医院看过,当时医生确诊詹丽琳得了严重的网球肘。该女子认为,即便李英杰真的提出分手,詹丽琳也绝不可能痛下杀手甚至分尸,因为她的手臂在短期内是无法完全康复的。

不管詹丽琳的亲戚和朋友如何为其辩护,警方始终抱有怀疑的态度。就目前所掌握的证据,警方认为,毫无疑问,詹丽琳是本案的最大凶嫌,至于她的网球肘是否会成为证明她清白的重要佐证,警方表示,不能排除有帮凶存在的可能。

2001年5月2日那天,在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去了哪里?詹丽琳到底有没有杀她心爱的男友?她有没有曾经残忍地用锯子分割他的尸体?——所有的怀疑、判断或是猜想都无法告诉我们答案。

如今,三年过去了,警方仍在努力搜寻詹丽琳的踪迹。然而,詹丽琳至今毫无音信,案情也毫无进展。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成了谜。

日前,詹丽琳的叔叔写信给本报,要求本报为其寻找詹丽琳的下落。如今已经年过七旬,身患多种疾病的他,仍旧坚信他的侄女没有杀人,并且尚在人间。他愿意将自己的全部积蓄,大约30万元用于奖励提供线索的人,并委托本报跟他的侄女詹丽琳说一句话:“丽琳,叔叔相信你!”

这是老人的心声。

而我们,也想对詹丽琳说:“丽琳,假如你还活着,请你回来!你的家人想念你,你的朋友想念你,你爱的人更需要你!请你回来,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们,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丽琳,你在哪里?

(请知情者联系本报新闻部刘易!联系方式:13902345762)

谷平将这份报纸复印件看了两遍才递给章云海。

“我们应该找一下写这篇报道的记者。小南一定联系过她。”章云海看过之后说道。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报纸上的手机号码,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但他把电话交给了谷平。

“你问她。你是警方的人。说话比较方便。”章云海道。

谷平接过电话,电话那头,一个女人正在焦躁地喊着:“喂,喂,喂……”

“你好。”谷平道。

对方似乎吃了一惊。

“是哪位?”

“我是卓小南的朋友。请问你是不是《大中华日报》的刘易?”

“对,我是。”刘易显得有些不安,并马上问,“小南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们正在找她。”

“找她?!——你是谁?她的同事?”刘易很警觉。

“我是她的朋友,我在警察局工作,我是法医。”谷平很不喜欢自报家门,他觉得任何时候,只要说出自己的职业,就像一个推销员。所以每次别人问他的来头,他不是含糊其辞,就是干脆不说,像今天这么正式地介绍自己,他还真的是很不习惯。不过他没料到,他话音刚落,对方就说出了他的名字。

“你说你是法医?那你是不是姓谷,叫谷平?”

“对,就是我。”

“啊!真的是你!要命!”她叫道。

“怎么啦?”

“小南跟我提过你!她还说哪天你来找我,就说明她已经出事了。看起来,她真的……”刘易后面说的是什么,谷平完全没听清,不过,他明白她的意思。

“她有没有事现在还不能肯定,我们现在也正在找她。刘小姐,你方便不方便出来一趟?我们……”

“不行。”刘易断然拒绝,“对不起,我不能出来见你。我刚生了孩子,我不想自己有什么危险,如果你有问题要问,就在电话里问吧。”

谷平回头看了章云海一眼,后者朝他点了点头。

“好吧。刘小姐。我想问的是,第一,卓小南是不是最近找过你?”

“对,其实我们过去就是同事,只不过她在娱乐版,我在新闻版,彼此不太熟。她来找我,我也很意外。”

“她是什么时候来找你的?”

“三个月前,等等,我查一下日期。”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钟,“是3月13日。”

“她当时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问起2004年我写的一篇报道。詹丽琳,也许你听说过她。听说这案子至今都是悬案,詹丽琳到现在还是没有找到。小南就是向我打听那个案子。”刘易道,谷平听见她在电话那头轻声哄孩子。

“你当时跟卓小南说了些什么?”

刘易很快作出了答复:“2004年12月,詹丽琳的叔叔找到我们报社,他想发一篇寻找他侄女的文章,主编觉得很有意思,就鼓励我跟进。于是,我就采访了詹丽琳的同事、朋友,以及负责那案子的警察,当然,我也跟她叔叔聊过。我觉得这案子的确不简单。”

“我看过你的报道,你举出的两个旁证,都很有说服力。”谷平道。

“是啊。”这下刘易打开了话匣子,“她有网球肘,根本无法分尸,她怎么分啊,她连刀都举不起来。还有,她是信佛的,吃素都好几年了,她的同事还说,她定期会去孤儿院当义工,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杀人。再说,他们之间如果真的有这么激烈的冲突,之前应该有征兆,可是完全没有。每个人都说詹丽琳的脾气很好,谈起恋人的时候,满脸都是幸福。”

“可你的报道上说,李英杰曾经想过要分手。不是吗?”谷平提醒道。

“是的。可是他这么说,并不代表他就真的想分手,男人在网上聊天时,常常会信口开河。”刘易停顿了一下,“而且,我没见过那段所谓的聊天记录,这是负责该案的警察对我说的。可是,我调查过李英杰的朋友,他们都不知道他曾经有过那样的意思。其实,他们连他是否有女朋友都不知道。”

谷平想,她或许是想说,为了让公众相信,把詹丽琳列为主要嫌疑人是合情合理的,警方才向她提供了一条子虚乌有的假线索。假线索?谷平觉得杜成应该不至于会做这件事,但他当时为自己的身体状况心绪烦乱,随便拉了一条信息作为主要线索,也不是没有可能。

“关于李英杰,你还知道什么?”谷平当然可以去看警方的侦查纪录,但现在他更想听听女记者的调查结果,她很可能找到了一些被警方忽略的东西。

刘易似乎有些犹豫。

“没关系,我们现在只是随便聊一下,你不用有任何顾虑。”

“其实,根据我的调查,李英杰常去找詹丽琳,是因为李英杰是义工站的站长,他们经常一起去寺庙、养老院或孤儿院作义工。李英杰的父母根本不知道詹丽琳的存在,在李英杰住的地方,也没发现詹丽琳的照片。”

这的确有些奇怪。

“刘小姐,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也许不是恋人?”

“可能仅仅是关系较好的朋友。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刘易又停了一下,说道,“有人看见李英杰在5月2日早上去敲过詹丽琳家的门,而詹丽琳是在那天下午三点半出门的,所以警察认为,那天早上詹丽琳开门放李英杰进去,在屋里杀了他,随后,她在下午三点半离开家出逃。可其实,有人在5月2日半夜见过李英杰。”

谷平一惊。

“你是说5月2日半夜?”

“对,大概凌晨两点左右。那是李英杰的邻居说的。那天晚上,她出门时,在街上碰到李英杰,两人还在路边说过话。她说,当时李英杰穿着运动装,走路很匆忙,她问李英杰,这么晚到哪里?李英杰说,他去朋友家拿一本书,他白天去朋友家,没人在。”

“你的意思是,他说的那位朋友,很可能就是詹丽琳?”

刘易笑了笑。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后来我调查到,他有位朋友第二天要出国,而那位朋友在一个月前,曾经借给李英杰一本书,那是一本关于佛教的书,对方也是个佛教徒。李英杰曾经答应5月3日早上在他登机之前,把书交到他手上,但直到他登上飞机,那本书也没还给他。后来他才知道李英杰已经死了,当然那是两个多月以后了。”

“刘小姐,你说的这些非常重要。你有没有告诉过办案警察?”

“我没说。”刘易沉默了片刻才回答,“因为我开始调查这案子的时候,已经是2004年了,这案子好像完全被丢在了一边,听说当初的主办警察已经得病死了,我也不知道该找谁说这案子的事,而且我第二次再去找那个半夜跟李英杰说话的证人时,她已经搬走了。也难怪她不肯作证。她白天在公司当小出纳,晚上在一家色情场所作色情按摩,她当然不希望警察找上门。至于那位借书给李英杰的朋友,他去美国

后不久就查出患了癌症,他是第二年夏天死的。我所知道的这些都是他跟李英杰一个共同的朋友告诉我的,这个人后来我就没联系过。”

“可以给我他的电话吗?”谷平问道。

刘易显得有些为难。

“那……我得找找了,很多年前的事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等我找到后,再告诉你吧。”

看来她把握不大。谷平心想。

“那么,刘小姐,你有没有把刚才说的这些告诉卓小南?”谷平继续问道。

“当然。她还告诉我,她找到一块头骨,很可能就是李英杰的。当时,我真是被她吓了一大跳。”

“你们在什么地方见的面?”

“她来见过我两次,第一次是在咖啡馆,第二次,是在女子浴室。那次我们整个交谈过程都是在桑拿房里进行的。”刘易笑道,“那是她选的地方,她坚持要在那里。她说只有在那种地方才有可能不被人跟踪或监视。我感觉她的精神很紧张。她说有人在追杀她。”电话里传来孩子的哭声,刘易说了一声“稍等”,就离开了电话,两分钟后,她的声音才重新回来。

“对不起,孩子比较闹。”她抱歉地说。

“没关系,是我打扰你了。”谷平觉得跟一个看孩子的主妇说话真是一种煎熬,他很想快点结束谈话,于是加快了语速,“刘小姐,你们第二次见面时,她有没有跟你说过,她查到哪一步了?”

孩子又哭了。

“抱歉。”刘易匆忙地说,“我听她谈起,那件案子好像跟她工作过的旅游公司有关。第一次见面时,她说她准备去那家公司的档案室查一下九年前的大事记。”

电话那头又安静了下来,谷平猜想她可能又去哄孩子了,便悄声对身边早已经等得不耐烦的章云海说:“她去查过你们公司2001年的大事记。”

“你说她回过公司?什么时候?”章云海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认为,她去查大事记的那天非常关键。她从棺材里拿出头骨的时候,四周应该不会有人,否则她不会去做那种事。那么,她是怎么被凶手发现的?”

“你是说,她很可能就是在查大事记的时候,被凶手发现的?”

“很有可能。所以,我们得查一查,她什么时候去的公司,她去的那天,有哪些人见过她,有哪些人了解她去那里的意图。”谷平说到这里,听见电话里有响动,立刻对着喂了一声。

“对不起,有了孩子就是这样。”刘易再次道歉。

“没关系。请问,卓小南跟你见面的时候,还向你打听过什么?”

“第一次碰头的时候,她说她准备去一次养老院,第二次,她问了我一些关于詹丽琳叔叔和那些知情人的事。”

“你的报道登出来后,有知情人跟你联系过吗?”

“有四个跟我联系过。”

“你见过他们吗?”

“都见过。稍等,我去找一下资料。”她又消失了一会儿才出现,电话那头传来翻阅纸张的声音,“他们中,一个是饭店老板,他说有一个长得很像詹丽琳的女人经常去他的饭店吃饭。后来我去过那家饭店,也见到了那个女人,确实有点像,不过那个人肯定不是詹丽琳,她是一家银行的职员,有正当工作,身份也没什么可疑的。另外一个怀疑詹丽琳是她的嫂子,结果证明,打电话的人是个精神分裂症者,因为跟嫂子关系不好,所以想故意陷害她。还有一个是出租车司机,他说詹丽琳经常包他的车去郊区。最后一个是修理工,他在一家小旅馆打工,他提供了一张照片,在照片的背景里真的就有詹丽琳。”

“哦,是吗?”谷平大感兴趣。

“我把那个司机提供的线索和修理工提供的照片都拿给了詹丽琳的叔叔看,他对那个修理工很感兴趣。于是我把那个人的联系方式给了老人。至于那个司机,詹丽琳的叔叔说詹丽琳平时很节省,从不乘出租车,所以这个消息不可靠。后来,我问过詹丽琳的叔叔,他说,他见过那个修理工,觉得他提供的线索比较靠谱,所以决定谢谢给对方。他从银行拿了一万元现金亲手交给了对方。”

“对方叫什么名字?”

“他叫张义,义气的义,不过,他没有提供自己的身份证,他说身份证掉了。”

“还能联系到他吗?”

“有他的手机号,但自从詹丽琳的叔叔死后,他的手机就停机了。”

谷平想了想,又问道:“刘小姐,关于詹丽琳叔叔的死,你有什么看法吗?”

“对于这件事我也很吃惊,不过,老人家有时候是说不准的,他来找我的时候,身体状况已经很差,而且,那时候,我开始忙着写另一篇报道,所以这件事就没再过问。怎么了?”刘易警觉起来。

这时孩子又哭了起来,刘易已经无心跟他说话,“还有什么问题吗?”她略带不耐烦地问。

“暂时没有了。非常谢谢你,能不能把那四位知情人的联系方式以及养老院的地址都发给我?”

“好的。”

跟刘易通完电话后,谷平发现章云海也刚挂上电话。

“你查过了吗?”他立即问道。

“我刚刚问过张芩,公司的大事记一般都由她来写。她查了备忘录,她说,3月15日,小南去找过她。她们的关系一向都不错,那天中午,小南还请她到附近吃过午饭。”

“她跟你秘书都说了些什么?”谷平问道。

“她问张芩,九年前,有哪些人去过犀牛旅社和昭兰会所。她还提到了李英杰和詹丽琳。可是张芩说,她完全没听说过这两个名字。”

“她跟你秘书说的那些话,有没有别人知道?”

“有。叶瑾。她向张芩打听过这件事。张芩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就坦白告诉了她。我需要说明一下,小南和叶瑾关系一向不好,叶瑾过去是小南的上司,她们两人曾经在办公室公开吵过,我为此还扣过小南的奖金。”

“呵呵,你真会做戏。”谷平嘲讽道。

章云海面露尴尬。

“不管怎么说,叶瑾是小南的上司,我不应该偏袒小南。”

“好吧,只有她知道吗?”

“小南和张芩在公司的走廊上曾经遇见我太太和女儿,后来我女儿好像也问起过小南来公司干什么,张芩虽然回答了她,但没说具体。”

谷平感觉章云海是在有意识地保护自己的女儿,可他暂时不想拆穿对方。

“那么,卓小南有没有查到她想查的东西?九年前你们公司发生过什么?”

“没发生过什么。不过,2001年5月2日是公司召开股东会议的日子。会议地点在昭兰会所,那地方也在H县,离犀牛旅社虽说有一段路,但也不是很远。”

“都有哪些人参加?”

“共5个人。有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四位股东,另外还有叶瑾。”

“没有你吗?”谷平诧异地问道。

“那天我在韩国,我们在那里有投资项目,我去洽谈业务,5月2日下午走的,5月10日回来的。”

看到谷平讶异的眼神,章云海接着解释道:“呵呵,我刚刚顺便让张芩查了一下那天我在干什么。”

“好吧,看来除了秘书之外,只有叶瑾一个人知道卓小南去你们公司的目的。”

“是的。”章云海回答得很肯定。对于这个即将接替自己位置的人,他显然一点好感都没有。

“她会不会告诉别人?”谷平问道。

章云海冷笑。

“她在最近半年跟李中汉走得很近。所以,要说她会把这件事传给谁听,那只能是李中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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