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七点,谷平刚睁开眼,床头柜上的手机就“嘀嘀”叫个不停。他本以为是局里又发生了什么紧急案件,可打开一看,竟是章云海。难道我是你雇佣的长工吗?谷平心里暗骂了一句,不情不愿地接了电话。

“喂!怎么这么早?”他道。

“很早吗?”章云海口气轻松,听起来他心情不错,“我以为警察都是凌晨起床的呢。你吃过早饭了吗?”

“还没有。”

“我请你吧。我在你家楼下。”

谷平透过窗帘往下看,果然发现一辆黑色本田停在大楼的对面。

“你自己去吃吧。我还得去上班。”他打了个哈欠,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暖烘烘的被窝,他真希望能再睡一会儿。自从当上法医后,他就很少有机会睡懒觉。

“我都安排好了。”章云海在电话里快速地说,“我先送你去市局大楼报到,顺便看看有什么新发现,然后我们再一起去养老院……”

“章总,”谷平耐着性子打断了他的话,“李英杰的头骨被确认后,警方会重新立案侦查。他们会找到凶手,他们会去养老院调查,再说我是法医,不是侦探,更不是你的跟班,所以……”

“他们会重新立案侦查这不假。但他们的重点是查出谁杀了李英杰,而我的重点是要找到小南。今天一早我联系过私家侦探了,他仍然没发现小南的行踪。她真的失踪了。”章云海的语气变得十分焦灼,“所以,不管警方下一步会采取什么措施,我都会自己展开调查。我不可能坐在家里等消息。——谷平,你还记得我跟你之间的约定吗?难道你不想跟林小姐在一起了?”

又来了,又拿小林当诱饵,这就是商人的本性!他真是受够了。

“章云海,你能不能……”他想提出抗议,但电话突然断了,只剩下一阵“嘟嘟”的忙音。他站在那里,茫然地拿着电话。

二十分钟后,他穿上干净的衣服出了门。

章云海在本田车里向他招手,他板着脸走了过去。当他拉开副驾驶座的门,上车的时候,用眼梢看见章云海兀自在微笑。

等谷平坐定后,他踩下油门,汽车向市局大楼方向驶去。

最初,两人都没说话,谷平是因为不高兴,他讨厌自己被章云海牵着鼻子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乖乖上了章云海的车,其实一上车,他就后悔了,但那时想下车已经晚了。

章云海也一直没说话,他好像在等待最佳的开口机会。

十五分钟后,本田车在市局大楼地下一层的停车场停下,这时,谷平的气已经差不多消了一半。他打开车门准备下车,这时,章云海突然叫住了他。

“谷平。”

谷平回头看着他。

“也许我不该把你扯进来。但是我身边没什么可信的人。而且,你是我唯一认识的专业人士,你也认识小南。”章云海也看着他,目光几乎穿透他的灵魂。

谷平不说话。

沉默。

“我答应你的,我会说到做到。”章云海说完这句,替他打开了车门。

谷平在步行去办公室的路上,给章云海发了一条短信,“二十分钟后,我会下来。”

章云海立即回复了一句,“谢谢”。

他说不清自己被什么东西打动了,也许是因为关于对小林的许诺有点关联。当然,他非常想跟她在一起,非常想得到她,她是他梦寐以求的女人。然而,他觉得,他之所以愿意加入章云海的“秘密调查小组”,还有别的原因,那就是,这个男人的诚意。老爸说过,诚意是最好的武器,现在看来,果真一点不假。

十多分钟后,谷平回到停车场,给章云海带来一个新消息。前一天半夜,他的实习生们终于在浩如烟海的嫌犯照片中找到了跟画像相像的人。

“两个?”章云海接过两张嫌犯照片的扫描件。

“你不觉得这两人都很像那张画像吗?”谷平道。

“好像是的。”章云海反复看了多遍,最后也表示赞同。“我们等会儿去医院,让小东看看这两张照片。”

“那太麻烦了。我那儿有电子挡,你把卓小东的电话给我。我让实习生把照片发到她手机上。”

章云海说了一个号码。

谷平立即用短信吩咐了实习生,“这两人不会是你们公司的某个老板吧?”他问道。

“当然不是。”

“所以他应该是被雇佣的。凶手雇佣他袭击卓小南。”

“我也这么想。”

“关于詹丽琳的叔叔,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总觉得有点不寻常,所以我们才要去养老院,不是吗?”章云海瞥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刘易说过,有个知情人提供了一张詹丽琳的照片,老头看过之后确认是他的侄女,于是,刘易将知情人的联系方式给了老头。不久之后,老头就死了。”谷平故意放慢了语速,以便章云海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你认为老头的死跟这个知情人有关?”

“也许。”谷平用手指点了点其中一张嫌犯的照片,那个人因殴打他的嫂子曾被判刑两年,“我还怀疑‘这个’人就是那个所谓的知情人。”

“说说理由。”章云海看着那张照片道。

“因为这个嫌犯叫郭义。而刘易所说的知情人,叫张义。名字一样。都是义气的义,当然,这也可能纯属巧合,但假如我要用一个假名办事的话,我在名字方面不会太讲究,我很可能会取我名字的一部分,比如,李平,张平等等。报上登了那么长篇报道,凶手不可能没看到。他一定很想知道,老头登报之后,有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于是,他派了一个人去打探消息。通常,凶手不会雇佣一大堆人为他做事,因为那对他自己来说,也是一个危险。所以我认为,2004年被他雇佣假冒知情人跟刘易联系的人,跟今年3月袭击卓小南的人,以及在荷花池发现的那具尸体,很可能是同一个人。可惜那具尸体留档的面部照片都不见了,所以,我们只能比对资料库里的照片——我已经让实习生把扫描件发到刘易的手机上了。”谷平想,只要孩子不吵她,她应该很快就会回复我。

章云海默默将他的分析咀嚼了一番,随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时,他的手机上传来一条信息。

“是小东。”章云海看着手机道,“她说是郭义。”

谷平微微一笑。

“好,那我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了。”

“什么好消息?”

“郭义的身上虽然有电击伤痕,但那不足以致命。他是溺水身亡的。”

“那就是说……”

“杀他的人应该不是卓小南。”

章云海长舒了一口气。

“这果真是个好消息……”他笑道。

“郭义被电击后可能又醒了过来。他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凶手,当凶手得知郭义的手机被盗后,就决定杀人灭口。凶手把他带到公园,诱到河边,给他服用了含有安眠药成分的饮料,然后将他推下了河——这件事应该是发生在公园人比较少的时候,比如下午三点以后。4月3日下午三点以后,你在干什么?”

“你是在审问我吗?”章云海笑道,“我得问过张芩后再告诉你。”

车行几分钟后,张芩的电话打了过来,章云海接完电话后告诉谷平:“4月3日那天我在日本出差。”

“OK。我现在是非正式地询问。到时候,警察会重新问你。”

“没问题。”

两人沉默了几分钟。

谷平又道:“你知道吗?”

“什么?”

“我以为你会有一辆豪华车,还会有司机专职伺候。”

“两年前我就不用司机了,我把车还给了公司,另外买了一辆。为此我还戒了酒。”章云海笑着拍了一下方向盘,“虽然这不是什么豪华车,不过这是我自己买的,我开起来心安理得。”

谷平看着他。

“怎么啦?”

“外表张扬,本质上却很低调。”

章云海笑了笑。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我爸,过去是社团老大,他告诉我,最要提防三种人,第一种就是,外表张扬,本质却很低调的人。”

章云海微笑着点头,“怪不得可以当老大。”

“他过去吃过这种人的大亏。”谷平刻意停顿了一下,才说下去,“卓小南的辞职是不是你一手策划的?”

章云海的眉毛微微向上一抬,但没说话。

“或者换种说法,你故意逼迫她辞职,实际上是为了保护你跟她的未来。你知道她在那里,对你来说,无论是发展你们的关系还是发展你的事业,都不方便。所以,你想让她离开。本来,她辞职后,你是想跟她认真发展关系的。可是,你没想到她突然打电话给你,说起那块犀牛骨。你更没想到,她会失踪。你觉得她的失踪你也有责任——我说的没错吧?”

章云海两眼望着前方。

“继续说。”

“我说完了。我对了几成?”谷平问道。

“就算全对吧。”章云海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

谷平心想,那我大概说对了七成。至少她的辞职是他故意设计的,他也的确是想跟她有所发展。

“关于那个犀牛墓,你没什么要说的吗?”谷平重新找到了一个话题。

“你指什么?”

“卓小南说,你过去养过犀牛,那是真的吗?你在哪里养它?”

“你是在怀疑我吗?”章云海笑了起来,“好吧。我承认那的确有夸张的成分,但我的确养过犀牛,只不过那犀牛不是我的,而是动物园的。”

“动物园?”

“犀牛旅社所在的那块区域,原先是个动物园。我父亲是动物园的饲养员,小时候我常去动物园。我父亲负责喂养的是两头犀牛。十年前,因为经营不善,动物园面临倒闭,当时我们正在附近建度假村,就是昭兰会所,九年前开股东会议的地方。我当时认为,开发一个附带动物园的新型旅游基地,应该能吸引更多的游客,于是就跟动物园的直属单位谈合作,其中的细节我就不说了,总之,最后,我们买下了动物园所在的那块地的使用权。”

“那动物园里的动物呢?”

“动物的搬迁由动物园负责。我们只提供搬迁的资金。当时动物园的直属部门不同意我们接收动物,他举出很多条条框框,认为我们无法照顾好动物。可实际上,他们自己也做得不怎么样。最后经过协商,动物园唯一留给我们的就是那头犀牛。那头犀牛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希望留下它。我们跟动物园签了领养手续,也配备了专业的饲养人员和兽医,手续非常齐全。那头犀牛就是犀牛旅社的象征。”章云海笑了起来,“但是当然,它不是死于1970年的大火,而是在1999年的夏天病死的。它死了之后,我们把它埋了,还像模像样地竖了一个墓碑。宣传单上之所以写它是被火烧死的,是因为我们怕有人会来偷取犀牛的骨头,”章云海加重语气道,“我们希望别人认为墓碑里只剩下犀牛的骨灰,事实证明,这主意还不错。其实它的名字也是在它死后才取的。那只是一种商业手段。”

“它得了什么病?”

“老死的。我们接管它时,它已经快不行了。”

“那为什么要接受它?”

“我刚刚说了。我是从小看着它长大的。我对它有很特殊的感情。不过当然,作为投资来说,那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可是……呵呵,那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的钱。”章云海略显轻浮地耸了下肩,“我母亲在我十岁那年去世的。我父亲独自把我养大。我的大部分童年和少年时期都是在动物园里度过的。不管那是不是明智的投资,我都觉得那很值得。——这就好像你买林小姐的漫画书,那是完全没道理的投资,但是你觉得很值得。当然,我承认,犀牛旅社这个项目的确不怎么样。”章云海半是自我解嘲,半是幸灾乐祸地说,“它自从成立以来,就没赚过钱。最好的一个月也是平帐,大部分时候都在亏钱。对了,”他问道,“既然那些头骨是卓小南在犀牛旅社发现的,那你们警察会不会对那里进行全面搜查?”

“可能。”谷平谨慎地回答。

“哈哈,如果有这么大的动静,我看犀牛旅社是别想卖出个好价钱了。”章云海开心地笑了起来,“知道吗?李中汉一直想把它卖了,要不是我顶着,五年前,它就不是我们的了。估计我一走,它也很快会易手。”

“你真的准备退休?”谷平总觉得章云海不像是那种甘心过退休生活的男人。

“退休不是也挺好吗?养养花,钓钓鱼,散散步。”章云海故作轻松地说。

谷平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么,假如找到卓小南,你会怎么样?我是说,活的,健康的,跟原来一模一样的卓小南。”

“只要她活着就行了。我会照顾她。”章云海不假思索地回答,“至于她是否能跟原来一模一样,只能看运气了。”他轻轻叹息着,将车拐进一条两边都是店铺的小路,“我们到了,养老院就在前面。”

“这里离我那儿倒挺近。”谷平别过头去,看了一眼路牌,温州路,没错。虽然从市局大楼到这里恐怕步行也不过二十来分钟,可他从来没来过这里。

“你饿不饿?”章云海问他。

谷平明白,这句话的本意应该是,“你想不想现在吃饭”,看来,这个工作狂肯定是一点都不想吃,要不然他没必要这么问。

“你是想现在就进养老院吗?”谷平反问章云海。

“早上八点到十点之间,是他们脑筋最活跃的时候,等过了十点,他们就开始犯困了……现在正好早上八点,”章云海看了一下表,“干脆我们跟他们聊过之后再吃东西?”

“随便。”谷平道。

章云海锁上车门,朝前走去,谷平快步跟上他的脚步。

他们来到养老院门口,按响了门铃。没过多久,一个穿蓝色大褂、戴深度眼镜的中年妇女打开了铁门。

“你们找谁?是来探视的吗?”

“不,我们想找一下你们的院长。”章云海道。

“要找王院长?”中年妇女嘴上虽这么问,脸上却没显出丝毫惊讶,谷平猜想平时经常有人来找这位王院长。她把门开大,让谷平和章云海走进去,随后她指指离大门不远的一栋五层小楼,漠然地说,“上三楼到底那间办公室。”

他们向她道了谢后,径直走进了小楼。

王院长是个年约五十的中年男子,听了他们的来意后,他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他在他的办公桌前徘徊了很久,才停下脚步,问道:“这案子会重新立案侦查吗?”

“应该会。警察不久之后就会来找你。今天我们来,只是想问一些关于我朋友的事,希望你别对我们隐瞒。因为,虽然这次谈话不是正式询问,但他是负责这个案子的法医,从某方面说,他也是警察。”章云海神情严肃地说。

王院长不知所措地看看他,又看看谷平。

章云海继续说道:“是我的朋友发现了被害人的头骨,才使案件得以重新开始侦查,可现在她却失踪了,我们想找到她。请问,她有没有来过这里?”他将卓小南的照片递给王院长。

王院长只看了一眼,就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她来过。”

“什么时候?”谷平问。

“她来过两次。”王院长有点尴尬地轻轻咳了一声,并装模作样地翻了翻桌上的报纸,“第一次来大概是3月,她说来探视她的姨妈,姓陈。我们这里有好几个姓陈的老太,楼下的人也没细问,就让她进来了。结果,她一进来就跑到当年詹向荣住的那层楼,缠着工作人员问东问西的。另一个工作人员觉得不对劲就通知了我,后来,我把她打发走了。”

“那第二次呢?”章云海沉着脸问。

“第二次是4月初,她是从后面爬墙进来的。这一次,她找到了当年跟詹向荣关系不错的一个老太太。我们不知道她是怎么找上她的,大概是上次来,她听到别人说了什么吧。那老太太有老年痴呆症,近几年病情时好时坏,两人在屋子里‘嘀嘀咕咕’聊了好久。后来工作人员发现了她,就把她赶走了。”王院长说话时,吹了一口茶杯里的茶叶,接着慢悠悠喝了一口,“因为上次她来过,工作人员认出了她。”

谷平认为他这么装腔作势无非是为了稳定自己的情绪,在气势上威慑他们,以便应付接下来可能对他不利的提问。

“王院长,你为什么要赶走她?”谷平问道。

“因为……”王院长还没说完,章云海就代替他回答了。

“因为小南触及到了一些养老院不想让外人知道的秘密。”

“你指什么?”谷平道。

“当然是詹向荣的死。”章云海道。

“他的死?”

“不管他是怎么死的,养老院一定有责任。”章云海看着王院长说道。

“胡说八道!简直胡说八道!”王院长立刻被激怒了,脸涨得通红,“他的死是他自己的原因,是他自己造成的!养老院怎么会有责任!”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谷平从裤兜里拿出一份死亡证明的复印件,那是他在来养老院之前,让实习生替他查询到的,“我这里的死亡记录说他是心肌梗塞。这是事实吗?”

“这,这当然是事实。”王院长避开了他的目光。

“王院长。我发现开具死亡证明的医生凑巧也姓王。”谷平将那张复印件移到王院长的面前,这是他刚刚发现的。他提到的这点对王院长来说非常致命,后者的额头开始冒汗了。

“也姓王?”章云海将王院长面前的复印件抢了过来,看了一眼后,他对谷平说,“这未免太巧了,我看还是让警方把这个王医生找来好好问问。”

“我也这么想。”谷平拿出了手机。王院长急道:“等等!等等!”

谷平看着他。

“这个王医生是谁?”

“他,他是我弟弟。”王院长低声道。

章云海和谷平一起注视着他。

王院长脸色发青,嘴唇哆嗦。“你们听我解释一下。那天下午,我弟弟来养老院看我,他带了一袋鱼干,就是那种店里卖的小鱼干,可以当零食吃的。我路过詹向荣的屋子时,他正好站在门口,我就给了他两块,他好像很喜欢吃。可谁知道,他吃过之后马上就开始拉肚子,接着脸上发疹子,后来就开始呼吸困难,等我们把车准备好,想送他去医院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我弟弟就在医院的急诊部工作,他说,詹向荣很可能是死于食物过敏引起的呼吸困难。我们想到了那鱼干。我听说过有人吃过海鲜后会过敏,但是也不至于会要命吧。可我们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别的东西,他确实是吃了鱼干之后才突然呼吸困难的,也的确是我把鱼干给他的……”

“王院长,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章云海寒着脸问道。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他来我们这儿的时候,从来没跟我们说过他对海鲜过敏,当时他的亲戚也在,他也觉得很不可思议。”王院长掏出手绢擦汗。

“他的亲戚?”谷平插了一句,“当时他跟他的亲戚在一起吗?”

“是的。两人站在门口说话,詹向荣好像要送那人走,我正好路过,就给了他们两人一些鱼干。我是敞开袋子让他们自己拿的。如果我知道他对海鲜过敏,我不可能把鱼干给他。我后来查过他的入院登记,他根本没提过自己有这种毛病。这怎么能怪我!”王院长觉得自己非常冤枉。

“那心肌梗塞这个死因是你们捏造的喽?”谷平问道。

王院长立刻作出了反应。

“怎么可能!他当时就是像心肌梗塞!他那个亲戚还说前几年,老头也犯过一次病。所以当时我弟弟才写出死亡证明的。”

“那个亲戚,你过去见过吗?”谷平又问。

“没见过。老头说那是他的远房亲戚。”

谷平和章云海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如果再见到他,你还能认出他吗?”

“这个……”王院长显得很为难。

谷平将郭义的照片摊在王院长的面前。

“你看是不是他?”

王院长反复看了几遍照片,还是无法辨认清楚,他唯一肯定的是,郭义跟当时的那个亲戚的确长得“有点像”。

“王院长,请你回忆一下。詹向荣发生状况后,那个亲戚做了些什么?”谷平问。

“他协助我们一起抢救詹向荣,后来,他说要去取钱作医药费,就没再来过。”

“他有没有带走詹向荣的什么东西?”

王院长想了想道:“他当时说要带走詹向荣的所有东西,我们觉得不妥,让他过几天再来拿,后来他只带走詹向荣的一些洗漱用品。”

谷平禁不住皱起了眉头。“都有哪些?”

“杯子、碗、筷子、面盆,诸如此类的东西。我们觉得那也不值钱,就让他带走了。”王院长有些心虚地看看谷平,又看看章云海,“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小声问道。

谷平懒得回答这个多余的问题,“请把詹向荣那个楼面的工作人员叫来。我们有话问他。”他冷漠地命令道。

王院长胆怯地瞄了谷平一眼,还想问什么,但最后还是改变了主意。他拨通内线电话吩咐了一番。没过多久,一个五十开外的中年妇女敲响了院长书房的门。

“院长,你找我?”她问道。

“他们有话问你。”王院长指指谷平和章云海。

中年妇女不安地看着他们两人。

“请问,詹向荣当时是不是你负责的?”谷平问道。

“对!可他的死跟我可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是尽心尽力服侍他,我……”

“我想,平时是你替他收拾桌子的吧?”谷平果断地打断了她的申辩。

“对,我……”

“他死之前,有没有吃过东西?你好好想想。”谷平又提醒道,“他死之后,桌上有没有摊着脏碗,或者脏的饮料杯。”

中年妇女重重点头。

“有啊。他桌上的杯子是脏的,估计喝过咖啡吧,要不就是麦乳精,反正有股巧克力的味道,我本来想拿去洗洗的,可那个亲戚说,他自己拿回去洗。那我就给他喽。”中年妇女睁着一对无辜的眼睛看着他们。

证据被带走了,谷平心道。

“你看看,他是不是老头的亲戚?”谷平指指桌上郭义的照片。

中年妇女走上前,看了一眼,马上道:“是这个人。他来过三次。老头说那是他的远亲。”

谷平回头看了看,章云海默契地朝他点了下头。

“除了这个人,平时还有没有其他人来看老头?”章云海又问。

“没有了。——你们到底是谁啊!”中年妇女朝王院长求救般望了一眼,后者自顾自低头喝茶,一声不吭。

“老头登报找他侄女的事,你知道吗?”谷平道。

“嗨,报上登了那么大一张照片,我还能不知道?”中年妇女没好气地回答。

“你见过他侄女吗?”

“见过!她是很好的一个姑娘。要我说,我也不信她会杀人!她每周都来看她叔叔,现在亲生儿女都未必能做到这一点。她对我也很客气,每次来,都带好吃的给我,我们院里有人生病付不起医药费,她还捐钱呢。你们说,这样的人会杀人吗?我才不信。”中年妇女愤慨地把扫帚往地上狠狠戳了一下。

“那你能不能再回忆一下。詹向荣在死之前,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谷平语气温和地说。

“反常的举动?”中年妇女的眼睛中闪着疑惑。

“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觉得跟平时不一样就行。你好好想想。”

中年妇女站在原地,低头望着地板沉吟了片刻,“要说跟平常不一样,只有一个,”她显得不太有把握,“也不知道算不算,不过,我觉得是挺怪的。”

“没关系,你说来听听。”谷平鼓励道。

“他登报后,有时候下午会出门。他平时很节约,我从来没见他叫过出租车。可是那阵子,有两次,我看见有辆出租车在我们养老院附近的一家便利店门口等他。”

“你怎么知道出租车是专程等他?”

“我有时候要去那便利店交水电费。我看见有人走过去问那出租车是不是开,那司机说不开。后来詹向荣一来,车就走了,你说那不是等他是等谁?”她反问。

“你观察得很仔细。”章云海赞道。

“我也是正好看见,心里觉得奇怪,就记下了。”中年妇女露出笑容,又道,“我还注意到,那是辆A出租车公司的车。两次都是同一个公司的。”

“这司机来过养老院吗?”谷平问。

“没来过。”

“好,非常谢谢你。”谷平又问王院长,“我们是不是可以见见当时卓小南缠着的那个老太太?”

“可以可以。”王院长显出极为合作的姿态。

谷平知道那个患老年痴呆症的老太太就是王夏的奶奶。王院长在通往养老院的走廊上向他们简单介绍了老太太的病情。

“……总而言之,什么都不记得了,连她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你们非要见她,我是没意见,不过……好了,你们自己看吧。”

老太太满脸皱纹,看上去有一百岁了。她盘腿坐在床上,正在玩扑克牌,嘴里还“咿

咿呀呀”地哼着小调。谷平不知道她在哼什么,章云海倒是马上就说出了歌名。

“《拷红》,周璇过去唱过,是解放前的歌。”

“她现在能回忆起的,大多是小时候的事了。”王院长道,接着,他大声跟老太太打招呼,“朱阿姨,你好啊。”

“哦哦。院长啊。你好。”老太太朝他眯眯笑。

“这两位先生要问你几个关于詹向荣的问题。詹向荣还记得吗?”

“詹,詹什么……”她想了想,随即频频点头,“记得,记得,我跟他一个班的,他是眼镜店的小少爷,皮肤很白。”

章云海和谷平面面相觑。

“詹向荣是过去住在2号房的那个老头,你常跟他说话的,还记得吗?就在隔壁。”王院长指指外面的走廊,企图激发她的记忆,但她仍然是一脸茫然。

“嗨,就是眼镜店的小少爷。我记得的。他后来跟棉纱店的二丫头结婚了,我还去参加过婚礼咧。嘿嘿。”老太太笑了起来。

“那卓小南你还记得吗?就是前一阵来找过你的女孩子。”章云海问道。

老太太疑惑地看着他,半天不说话。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四秒钟……

她突然对王院长说:“院长,我妈明天会来看我。”

章云海朝谷平苦笑。

谷平想,真不知道当时卓小南是怎么跟这老太太沟通的,估计大半时间,听到的也都是这些毫无用处的信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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