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城打开自家大门,看到洋一郎,轻轻说了一声“喔”。他看起来似乎整晚没睡,眼窝凹陷,眼球充血。咲枝火化那天两人才见过面,现在的他看起来却瘦多了。

“怎么了……,一大清早跑来找我。”

水城以宛如死人开口说话的声音询问洋一郎。那声音姑且不论,连内容也令洋一郎感到错愕。

“什么怎么了……我问你,惠她是不是……”

“惠死啦。”

洋一郎不禁皱眉看着水城。水城在他的注视下打了一个嗝,发皱的衬衫胸口处一度深深凹陷。

“亚纪呢?没事吧?”

“什么有没有事?”

洋一郎相当困惑,水城的态度极为不正常,看起来像是喝了酒,但又闻不到酒味。

“母亲过世了,她一定很难过吧……,她在家吗?”

洋一郎往屋内看了一眼,亚纪正孤零零地坐在客厅沙发上,低着头茫然地望着膝盖。

“打扰了。”

洋一郎将鞋一脱,闪过水城身旁走进客厅,来到沙发旁。亚纪缓缓地抬起头,轻轻发出“啊”的嘶哑声音,似乎现在才察觉洋一郎的来访。她的脸色非常苍白,毫无血色。

“亚纪,真是苦了你。”

洋一郎蹲在亚纪面前,尽量以温柔的语气对她说话。亚纪一句话也没有回应。洋一郎心想,或许她现在的心情很乱吧。他看到亚纪的双手端正地放在裙子上,便伸手轻轻放在亚纪的手上。但在那一瞬间,亚纪发出一阵细微但尖锐的惊叫,用力甩开了洋一郎的手,好像动物受到惊吓的反应,动作非常迅速。亚纪以左手粗暴地甩开洋一郎的双手,又将上半身往后一缩,背部紧贴在椅背上,宛如极力想与洋一郎拉开距离。

“亚纪?”

洋一郎感到一阵错愕,凝视着亚纪。

背后传来水城的说话声:

“我茂,亚纪受到的打击太大了,让她静一静吧。”

水城的语气非常平淡。

“可是……”

“到我房里去吧。”

洋一郎还没回答,水城已经走向客厅深处,进入自己的房间。洋一郎又向亚纪看了一眼,亚纪浑身僵硬,视线完全不与洋一郎相对。

“别担心,亚纪。水城、我及凰介都会陪在你身边。”

说完之后,洋一郎静静地离开了沙发边。

走进房间后,水城便紧紧关上房门,默默地示意洋一郎在办公椅上坐下。自己则坐在旁边的圆凳上。

房间里非常安静,没有半点声响。洋一郎相当不自在。

接着,他突然想起,以前曾经听水城说过,这个房间做过隔音处理。为了在家中也能专心工作,水城把声音完全阻隔在外。所以,只要走进这个房间,关上门,屋外的喧嚣声、客厅的活动声,甚至连电话铃声也传不进来。

水城的背后有扇小窗,透过厚实的窗玻璃可以看见相模医科大学与附属医院,研究大楼看起来只有一丁点大。这里是公寓的十楼,而研究大楼是五层楼建筑,所以看到的角度是研究大楼的斜上方。

“就是从那里跳下去的。”水城沿着洋一郎的视线望向窗外,开口说道:“就在我工作的时候,惠从楼上跳下来,经过我身旁,摔到地面上。”

“呃”的一声,水城又打了一个嗝。

“水城,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么回事啊,惠昨晚死在我的研究室下面。”

“这个我已经听田地老师说过了。水城,我知道你现在很混乱,但是……”

忽然间,洋一郎住了口,他看到桌上有一本笔记本,呈现被翻开的状态。

这是什么?

笔记本内页的横线上排列着奇怪的文字,虽然看起来是日文,但每个字都写得歪歪斜斜,极尽扭曲,完全偏离了横线,简直像是用脚写出来的。

“这……是你的笔记本吗?”

听洋一郎如此问道,水城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嘴巴张得老大,发出“啊”的声音,齿缝间挂着几丝唾液。

“啊,对,这是我的。昨晚从医学书上抄了一些资料。”

“这些字是怎么回事?”

“是我的字啊。”

水城“呃”的一声,打了一个嗝。

洋一郎感到一阵不安。那是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不,几乎可以确定,水城可能……

他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从脑海中驱离。

“总之,水城,你能不能讲清楚,惠真的是自杀的吗?”

“是啊,她是自杀的。”

“警察说的?”

“警察根本没做什么调查,又不是凶杀案。”

“水城,拜托你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我。”

水城微眯着眼,瞪着洋一郎。沉默了片刻,才娓娓道出从警方那边听来的消息。除了嘴巴的开合,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起来就像一个橡皮面具正在发出声音。

昨晚,水城在三楼的研究室工作时,惠从研究大楼的顶楼跳了下来。推测死亡时间为晚上八点至九点半。不过,水城表示曾听见巨大声响,根据这个证词,几乎可以确定惠的坠楼时间为晚上九点十分左右,现场没有留下遗书。

研究大楼的一楼大门每到晚上九点便会自动上锁。这个安全系统在洋一郎还是研究生时代就启用了,所以他也很清楚,一旦过了晚上九点,大门只能从内侧开启,除非有钥匙,否则无法从外侧进入建筑物。换句话说,惠在九点以前便进入大楼内,然后从顶楼跳下。那扇从楼梯通往顶楼的门,平常似乎不上锁。

“不过,她并不是为了跳楼才上顶楼的,跳楼自杀不是她一开始的打算。”

“什么意思?”

“她本来打算割腕自杀。警察让我看了尸体,她的左手手腕上有割过的伤痕。警察说,在顶楼中央找到一把美工刀及一些血迹。”

“美工刀是从家里带出来的吗?”

“不,是新买的。”

这么说来,惠是在某家店买了美工刀之后才来到研究大楼的顶楼。

“想来是她割了手腕之后发现死不了,只好越过栏杆往楼下跳。”

“可是,惠为什么要在你工作的地方自杀?如果一开始便打算跳楼,那还有理可循,但如果只是想割腕,不必选择那样的地点吧?”

“谁知到?”水城摇摇头,空虚的眼神望着地板。“大概是为了报复吧。”

洋一郎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出言询问,水城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早上看起来怎么样?你们早上应该见过面吧?”

“谁会特别在意……,呃……老婆的模样。我只知道警察说她昨天在公司里正常出现,早晚各一次。”

惠任职的保险公司规定员工必须在早晨及傍晚回到办公室开会,其余时间则让员工四处拜访客户。

惠昨天傍晚六点多从外面回到公司,处理一些杂事后便打卡离开了办公室。根据警方从惠的同事口中听到的证词,她当时的模样似乎正在烦恼什么事。

“从离开办公室到九点十分跳楼,这段期间没有人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亚纪似乎打了好几次手机找她,但没有一次打通。我想大概是……”

说到这里,水城住了口,干燥的双唇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算了,反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我只知道她昨天早上跟平常一样出门,但那时候她已经准备要自杀了,就这么多。”

水城的话让洋一郎大感狐疑。

“你怎么会知道这一点?”

水城似乎没有听懂洋一郎这个问题的含义,只是眯着眼望着他。

“你怎么会知道惠从早上就有寻死的打算?如果她用来割腕的美工刀是从家里带出去的,那还可以理解,但是她的美工刀不是新买的吗?”

此时,洋一郎察觉水城很明显地隐藏自己的情绪。

“喔……,只是我的直觉啦,长年在一起生活,这些事情都看得出来。”

水城说完之后,往洋一郎脸上瞄了一眼,似乎很害怕他对这些话起疑。于是接着又说:

“你应该也很了解咲枝吧!所谓的夫妻……,呃……不就是这么回事吗?我太了解惠了,没有什么能逃过我的眼睛。”

这句话跟他刚刚说的简直完全矛盾。洋一郎诧异地凝视着他,水城慢慢地将上半身凑向洋一郎,问道:

“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洋一郎不禁将头往后一缩。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不,没有……”

“你为什么从刚刚就一直问东问西的?你自以为是警察吗?惠的事情问得那么仔细干什么?”

“没有,我只是关心……”

“只是关心,为什么像警察一样问东问西?为什么问得那么仔细?你从刚刚……”

一道透明的唾液从水城的嘴角溢出,沿着下巴滴流。水城自己也吓了一跳,忽然动也不动了,两眼睁得老大,瞳孔在被撑开的眼窝中微微颤动,惊恐地望着洋一郎。

两人不发一语地僵持了数秒。

“水城,你……”洋一郎开口问老友。“到底吃了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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