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我亲手杀了他。最好我也能杀死我自己,因为悔恨一直萦绕在我心间。

——《塞克斯顿·布莱克的冒险》

帕克坐在那里等他的朋友回来,时间一个小时接着一个小时慢慢地流逝。他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地重现里德斯戴尔案件的细节,在笔记上一会儿核对信息,一会儿补充内容,疲惫的大脑沉浸于各种稀奇古怪的推测中。他在屋里踱来踱去,不时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翻翻,又在钢琴上敲出几个毫无节奏的音符,目光匆匆扫过日历,显得坐立不安、心不在焉。最后他从书架上犯罪学部分取出一本书来,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有趣的、富戏剧性的毒案——《塞顿案》的审讯上。慢慢地,里面的悬疑成分攫住了他。当一阵又长又急促的门铃声响起时,他才惊觉已经到午夜了。

他的第一想法是温西肯定忘了带钥匙。门打开时,他正准备着开玩笑奚落他——就像福尔摩斯故事开头的情形那样——这时进来一位漂亮、高挑的年轻女人,情绪极度不安,一头富有光泽的金发,紫罗兰色的大眼睛,衣服极其凌乱。她解开了旅行外套。他发现她穿着晚礼服,配着浅绿色丝袜,笨重的粗革皮鞋上裹着一层厚厚的泥土。

“小姐,大人现在还没回来,”本特说,“但是帕克先生正在这里等他,我们也正盼望着他能早点儿回来。小姐,您带行李了吗?”

“不,不,”美人赶忙回答,“什么也没有,谢谢。我在这里等他就行了。晚上好,帕克先生。彼得去哪里了?”

“他被人叫出去了,玛丽小姐,”帕克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没回来。请坐。”

“他去哪里了?”

“去苏格兰场——但那是六点时的事情。我不知道——”

玛丽小姐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我知道,哦,帕克先生,我应该怎么做?”

帕克先生立刻无语了。

“我必须见到彼得,”玛丽哭着说,“这事关生死。你能带我去见他吗?”

“但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帕克说,“玛丽小姐,请你——”

“他正在做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他错了,”这位年轻的小姐哭诉道,双手使劲绞在一起,显得很绝望,“我必须见到他——告诉他——哦,有谁曾经遇到过这么可怕的事情吗?我——哦!——”

这时,这位小姐忽然大笑,随后又大声哭起来。

“玛丽小姐——我求你——不要——”帕克焦虑地大喊,觉得束手无策,而且觉得很荒谬,“请坐下,喝点儿酒。你这样哭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与其说是哭泣,”他怀疑地对自己说,“更像是打嗝。本特!”

本特先生并没有走远,事实上,他端着一个小盘子就在门外。他用尊敬的语气说:“让我来,先生。”他上前一步,走到正在扭动身体的玛丽小姐身边,将一个小玻璃瓶放在她的鼻子下方。效果很明显。病人剧烈地喘息了两三次,然后起身,站直了,变得狂怒。

“本特,你怎么能这样!”玛丽小姐说,“马上走开。”

“小姐,您最好来点儿白兰地,”本特先生说着将嗅盐瓶盖合上,但是帕克还是闻到了氨水刺激的气味,“这是一八〇〇年的拿破仑白兰地,小姐。如果我可以提点儿建议的话,请不要一口喝下。被浪费了的话,大人会很伤心的。小姐,您在路上吃饭了吗?还没有?这可非常不明智,胃里空空的,长途跋涉这么久。我给您随便来点儿煎蛋,小姐。或许您也需要再来点儿什么消夜,先生?已经很晚了。”

“随便什么都可以。”帕克先生说,摆摆手让他下去了,“现在,玛丽小姐,你觉得好点儿了吗?我帮你把外套脱了吧。”

两人之间再没有什么激动的谈话,直到煎蛋被吃光,这时玛丽小姐舒舒服服地坐在了大沙发椅上。她现在已经恢复镇定。帕克仔细看着她,注意到了最近的病情——尽管是她自己制造的——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脸色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么光彩照人,她看起来过度疲劳和苍白,眼底下挂着大大的紫色眼袋。

“请原谅我刚才如此无礼,帕克先生,”她带着一片坦诚和信任,看着他的眼睛说,“但我实在太伤心了。我匆匆忙忙从里德斯戴尔赶过来的。”

“没关系。”帕克说,“你哥哥现在不在,有什么事情我可以效劳的吗?”

“我想你和彼得在一起做事吧?”

“我想可以这样说,我们俩会互相通告调查情况。”

“如果我告诉你,也是一样的吧?”

“确实一样,如果你能信任我的话——”

“等一会儿,帕克先生。我现在处于一个两难的境地。我完全不知道我应该——你能告诉我你们现在进行到哪里了吗——你们都发现了什么?”

帕克现在有一点儿迷惑。尽管从审讯时开始,玛丽小姐的脸就经常浮现于脑海中,尽管这次罗曼蒂克的会面让他的激动情绪达到沸点,但小心谨慎的职业本能还是没有完全抛弃他。他现在要做的是找到玛丽小姐在这场谋杀中充当同谋的证据,不管怎样,他不能把手中的牌毫无保留地抛出。

“我恐怕,”他说,“现在还不能完全告诉你。你知道,我们现在所掌握的也只不过是猜测而已。我有可能会在无意中对某个无辜的人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

“哈!你们现在肯定在怀疑某个人,是不是?”

“我想最好用不确定这个词,”帕克先生面带微笑,字斟句酌地说,“但是如果你有什么线索要告诉我们的话,事情可能会变得明朗起来。我请求你说一下,我们或许完全怀疑错了。”

“我不应该觉得惊讶。”玛丽小姐笑着说,笑声尖厉,有点儿神经质。她的手落到桌上,开始折叠一个橘色信封。“你想知道什么呢?”她忽然问道,语气变了。帕克意识到她又筑起了坚硬的外壳——牢固的、刚硬的外壳。

他打开笔记本。当他开始问问题的时候,紧张就离他而去,他的职业技能再一次发挥作用。

“今年二月份你在巴黎吗?”

玛丽小姐点头承认。

“你记得与卡斯卡特去过吗——哦,顺便问一下,我想你会说法语吧?”

“是的,非常流利。”

“说得像你哥哥一样好——几乎没有口音?”

“几乎一样好。我们小时候有女家庭法语教师,而且母亲说得也非常好。”

“明白了。那么你还记得吗,二月六日你和卡斯卡特上尉去了和平大街的一家珠宝店,在那里你买了——或者他买给你一把装饰有珠宝的玳瑁梳子,还有一只装饰有翡翠绿眼睛的宝石铂金猫?”

一丝迷惑出现在这个女孩的眼睛里,他捕捉到了。

“在里德斯戴尔你问过的那只猫吗?”她问。

现在没有必要否认,所以帕克回答:“是的。”

“它是在灌木丛中被发现的,是吗?”

“是你丢的吗?还是卡斯卡特的?”

“如果我说是他的——”

“我会相信你。是他的吗?”

“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是我的。”

“你什么时候丢失的?”

“就在那天晚上。”

“什么地方?”

“我想就在灌木丛中。你找到它的地方。我一直未曾察觉。”

“那是你在巴黎买的那只吗?”

“是的。”

“为什么你以前说不是你的呢?”

“因为我害怕。”

“那现在呢?”

“我想把真相说出来。”

帕克再次抬起头来看着她。她坦诚地迎着他的视线,但是她肢体语言中的紧张却显示着“肯定是某件事情促使她做出了这个决定”。

“很好,”帕克说,“我们都会非常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因为我认为在听证会上至少有一两处你是没有说实话的,是不是?”

“是的。”

“请相信,”帕克说,“我很抱歉必须提这些问题。你哥哥现在处境非常危险——”

“而且是我推他到这个境地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确实是这样的。我推着他进了监狱。不要说我没有,因为我确实做了。”

“好吧,”帕克说,“不要着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将一切做好。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是的。”

“那么,玛丽小姐,三点钟的枪声不是事实,是不是?”

“是的。”

“那么你听到过枪声吗?”

“是的。”

“什么时候?”

“十一点五十。”

“那么,玛丽小姐,你在花房的植物后面藏了什么东西?”

“我什么也没藏。”

“楼梯平台上的橡木箱子呢?”

“里面是我的裙子。”

“你出去过——为什么?——见卡斯卡特?”

“是的。”

“另外一个人是谁?”

“什么另外一个人?”

“在灌木丛里的另外一个人。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穿着柏帛丽风衣?”

“没有另外的人了。”

“哦,请原谅,玛丽小姐。我们看到他的脚印从灌木丛延伸到花房。”

“那里肯定会有一些痕迹。我完全不知道这个人。”

“但是我们有证据表明他在那里——干什么,并且他是如何逃脱的。以上帝的名义,为了你哥哥,玛丽小姐,请你告诉我事实——因为这个穿着柏帛丽风衣的男人有可能是杀死卡斯卡特的凶手。”

“不,”玛丽小姐脸色苍白地说,“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是我杀死了卡斯卡特。”

“事情就是这样的,温西勋爵,”苏格兰场的警长说着从桌子后面站起来,一副友好的准备送客的姿势,“毫无疑问,这个人星期五早上被人看到出现在马里波恩,但遗憾的是,我们再次失去了他的踪迹。我相信,不久我们肯定会再次找到他。这次的延误,主要是因为看门人莫里森不幸得病了,他的证词很重要。现在我们一秒钟都不会再浪费了。”

“安德鲁先生,我十分信任您,这件事交给您办我也十分放心,”温西回答,两人诚恳地握了握手,“我这边也会继续调查。有消息的话,我们相互通告——你在你的小角落里,我在我的小角落里,就像赞美诗里说的那样——唔,是赞美诗吗?我记得是小时候在某本关于传教士的书里看到的。您年轻的时候想成为传教士吗?我想大多数孩子都会有这样的时期,这可真奇怪,看来我们大多数人都变得越来越不满足。”

“那么,”安德鲁·麦肯齐先生说,“如果您遇到这个人,一定也让我们知道。我总是认为您有非凡的好运气,或者说是良好的判断力,可能正好会让您遇到那个我们想抓的嫌疑犯。”

“如果我抓住这个家伙,”温西勋爵说,“即使是午夜,您正穿着小睡衣,我也会立刻来到您的窗户下面大喊,直到您让我进来为止。说起睡衣,我想起来了,这件事情一解决,我们希望能在丹佛见到您。母亲让我代她问候您。”

“非常感谢,”安德鲁先生回答,“我希望一切顺利进行。今天早上帕克回来汇报,他看起来有点儿失望啊。”

“他做了大量工作,但是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温西说,“不过我们合作得非常好。一个非常可靠的男人。他是我很要好的朋友,安德鲁先生。能与他一起工作,我也感到十分荣幸。哦,再见,警长。”

他发现他与安德鲁·麦肯齐先生谈了两个小时,现在已经接近八点了。当一位年轻漂亮的小姐找他搭话的时候,他正在想应该去哪里吃晚餐。这位小姐剪着短短的红发,穿着短短的格子花纹裙子、鲜艳的套头外衣、灯芯绒夹克,戴着一顶俏皮的绿色天鹅绒苏格兰宽顶无檐圆帽。

“你肯定是——”年轻女人说着,伸出修饰有型、未戴手套的手,“彼得·温西勋爵。你好吗?玛丽好吗?”

“天啊!”温西殷勤地说,“是塔伦特小姐。能在这里再次遇见你,真是太好了。非常高兴。谢谢。不过,玛丽可不怎么好——她太担心这次的谋杀案了,你知道。你应该听说了吧,就像穷人们和善得体地形容的那样,我们现在‘有点儿麻烦’。”

“是的,当然。”塔伦特小姐热切地说,“当然,作为一个社会主义者,听到一位贵族被逮捕了,这实在挺让人高兴的,这样他就再也不能趾高气扬了,看起来会很愚蠢。你知道,上议院也非常愚蠢,不是吗?但是,说实话,我真的希望这是其他什么人的哥哥。你知道,玛丽和我是非常好的朋友。当然,你在做调查工

作,你不是靠乡下的种植园或者猎鸟过日子的,不是吗?所以,我认为你跟别人不一样。”

“非常感谢。”彼得说,“如果你还想知道一些我的倒霉事,还有我其他的一些缺点,我想你会十分愿意与我一起吃晚饭的,怎么样?”

“哦,乐意至极,”塔伦特小姐活力十足地叫嚷,“但是我今天答应要去俱乐部了,我们九点有个会议。科克先生——工党领导,你知道——今天会发表关于如何将陆军和海军变为共产主义的演讲。我们有可能会遭到突然袭击。我们开始之前,他们就展开了大规模的搜捕间谍行动。算了,不管怎样,你和我先去吃晚饭吧,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带你溜进会议厅,如果你被抓住了,就走好啦。我想我不应该告诉你这么多,因为你是我们势不两立的敌人,但是我不相信你是十分危险的人物。”

“我只是普通的资本主义者,我想是——”彼得说,“十分让人讨厌。”

“哦,不管怎样,走吧,吃晚饭去。我迫切地想知道所有的消息。”

彼得认为苏联俱乐部的晚餐肯定糟糕到极点,但是他告诉自己,塔伦特小姐肯定会说出很多关于玛丽的信息,那些信息他之前都不了解,但现在有必要弄清楚。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忍受这顿晚餐了。因此,他将有礼貌的拒绝邀请转变成有礼貌的接受邀请,跟上塔伦特小姐的脚步。塔伦特小姐快步在前面带路,他们通过了很多脏乱的捷径,终于来到杰兰德大街,那里有一扇橘色的大门,两侧是装饰着洋红色窗帘的窗户,这些都足以说明这里就是苏联俱乐部。

苏联俱乐部成立的目的,是容纳思想自由者,而不是让人享受奢侈阔绰的生活。俱乐部里有一种古怪的氛围,这种氛围在非世俗人士设计的公共盈利机构里面普遍存在。至于为什么彼得一看到这个,就会想起慈善机构的午后茶会,他也没法说清楚,或许是因为它的成员们看起来似乎都是怀抱着某种人生目标的人,而且这里的服务人员很明显只受过初步的培训。温西提醒自己:这是一个很民主的机构,所以不要有什么优越感,那只能在伦敦西区俱乐部通过仆人的服务才能体会得到。首先,这里的人都不是有钱人。进入餐厅之后,慈善下午茶的氛围因为来宾们高涨的热情、嘈杂的谈话声、摆放不整齐的餐具而变得更加浓重了。塔伦特小姐在服务窗口旁边一个肮脏的桌子旁找到一个座位,而彼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一个大块头、卷曲头发、穿着天鹅绒外套的男人旁边坐下来。男人跟一位瘦小、热情的年轻女人正聊得热火朝天。那女人穿着俄式宽松短衫,戴着威尼斯项链,披着匈牙利披肩,头上装饰着西班牙梳子状饰物,看起来就像是国际联合阵线的化身。

温西勋爵为了讨好他的女主人,问起关于科克先生的问题,但是却被一声激动的“安静”阻止了。

“请不要这样喊,”塔伦特小姐说,她侧过身子,乱蓬蓬的金棕色头发扫到了他的眉毛,搔得他直痒,“这些都是秘密。”

“哦,非常抱歉,”温西带着歉意说,“我说,你不知道你那可爱的小串珠快要掉进汤里了吗?”

“哦,是吗?”塔伦特小姐惊叫,快速收回身子,“哦,非常感谢,这个非常容易掉颜色,希望这里面不含有砒霜或者其他什么东西。”随后,她又把身子侧过来,用嘶哑的声音神秘地小声说:

“坐在你旁边的女人是埃里卡·希思·沃伯顿——一个作家,你知道。”

温西以新的眼光重新打量这个穿着俄式宽松短衫的女人,在一瞬间也想不起她曾经写过什么书,这让他微微脸红了,但是他记得有位叫希思·沃伯顿的女作家。这位女作家正对她的同伴说:

“——只知道表达诚挚的感情要用从句形式?”

“乔伊斯已经让我们从对语法的盲目崇拜中走出来了。”卷曲头发的男人表示同意。

“烘托往事的场景,”希思·沃伯顿小姐说,“可以用动物的长声尖叫来完美地表达。”

“D.H.劳伦斯的理论。”另一个人回答。

“或者是达达主义。”女作家说。

“我们需要新的风向标。”卷曲头发的男人说,他把两个胳膊肘都放在桌子上,将温西的面包碰到地上去了,“你听说过罗伯特·斯诺奥茨曾经配着大鼓和六音孔哨笛的音乐吟诵他的诗文吗?”

温西勋爵费力地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这天马行空的谈话中抽离出来,发现塔伦特小姐正和自己说起玛丽。

“大家非常想念你妹妹。”她说,“她有完美的热情激发力,她在会议上的讲话激情四射。她对那些工人给予真诚的同情。”

“这对我来说简直太惊讶了,”温西说,“从来没有看到玛丽做过什么工作。”

“哦,”塔伦特小姐惊呼,“但是她工作的。她为我们工作过。工作得非常棒!她为我们宣传组工作了将近六个月,随后又很卖力地为戈伊尔斯工作。战争中的医护工作我们就不说了,当然,我不是赞同英国在战争中的态度,但是谁也不能否认那是很辛苦的工作。”

“戈伊尔斯先生是谁?”

“哦,我们工会的一位重要发言人——相当年轻,但是政府非常害怕他。我很希望他今天晚上能来这里,他前一段时间在北部做演讲,但是我想他现在应该已经回来了。”

“我说,小心一点儿,”彼得提醒道,“你的珠子又掉进盘子里了。”

“是吗?哦,或许它们也想吃小羊肉了。恐怕这里的食物做得不是特别好。捐献太少了,你知道。我想玛丽不会告诉你关于戈伊尔斯先生的事的。他们非常要好,你知道,一段时间之前的事了。每个人都认为她会嫁给他——但是似乎成为泡影了。然后你妹妹离开了这里。你知道这些事吗?”

“哦,就是这个家伙,是吗?是的——我的家人完全不能理解,你知道,他们认为戈伊尔斯先生不是合适的女婿人选,这引发了家庭大战,我当时不在,而且玛丽也从来不听我的话,我就知道这些。”

“保守、专制的父母。这又是另外一个荒唐的例子。”塔伦特小姐热烈地说,“你不会认为这还能持续下去的——在战后时期。”

“我不知道,”温西说,“可能你会这样说,但是所有的父母不会这样想。我母亲是个不寻常的女人。我认为她不会干涉,事实上,我认为她想要戈伊尔斯先生去见丹佛,但是我哥哥坚决反对。”

“哦,那么,你还能期望什么呢?”塔伦特小姐轻蔑地说,“但是,我实在不知道这关他什么事。”

“哦,这确实不关他的事,”温西表示同意,“只不过我已故父亲的想法是,玛丽是女孩,我哥哥要管理玛丽的钱财,直到玛丽在他的同意下成婚。我不认为这是个好想法——事实上,我认为它糟糕透顶,但这是事实。”

“荒谬!”塔伦特小姐气愤地摇着头,看起来好像是满头乱发的彼得,“野蛮!封建残余!钱算什么?”

“当然没什么,”彼得说,“但是如果你从小就拥有它,忽然间没有了,也会很难过的。就像浴室一样,你知道。”

“我不明白这对玛丽有什么不同,”塔伦特小姐悲哀地坚持,“她喜欢工作。我们曾经在一个工人的小木屋待了八周,我们五个人。十八先令一周。那真是一次令人难忘的经历——就在新福里斯特附近。”

“冬天吗?”

“哦,不是——我们希望冬天永远不要到来。但是其间下了九天雨,而且厨房的烟囱一直在冒烟。你知道,我们是从树林里捡的木头,非常潮湿。”

“我明白,不过那段经历肯定很有趣。”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段时光,”塔伦特小姐说,“你会觉得如此贴近大自然,如此贴近原始生态。但愿我们能废除工业主义。但是,我想,没有‘血的革命’,我们很难将这个社会拉到正常的轨道。当然,这很可怕,但这是有益而不可避免的。我们来杯咖啡吗?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必须自己上楼去取。晚饭后服务员不会帮我们取的。”

塔伦特小姐支付了她的账单,然后转身猛地将一杯咖啡塞到他手里。咖啡本来就已经漫溢到托碟上了,当时他又正在摸索着转过一个屏风,迈步走上一个又陡又高的旋转梯道,因此杯子里的咖啡又漫出很多。

好不容易下到平地,他们又几乎与一个金黄色头发的年轻人撞到一起,他正在一排文件夹前寻找信件。什么都没找着,所以他又退回休息室。塔伦特小姐发出一声快乐的惊叹。

“哦,戈伊尔斯先生。”她大声喊道。

温西的目光跟过去,看到一个高大、略微有点儿弯背,顶着一头不服帖的乱发,右手戴着手套的男人。温西抑制不住地小声惊呼了一下。

“你不给我介绍一下吗?”他问。

“我去带他过来,”塔伦特小姐说,然后穿过休息室,跟那个年轻的演讲煽动家说了几句话。后者惊起,抬头看看温西,摇摇头,看起来很抱歉,匆忙瞥了眼手表,然后急忙从出口出去了。温西跳起来拔腿直追。

“啊,”塔伦特小姐大惊失色,“他说他有个约会——但是他不会错过——”

“很抱歉,”彼得说着猛追出去,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黑暗的背影穿过街道。他奋起直追。那个男人拔腿就跑,似乎拐进了一条黑暗的通往斯特兰德街的小巷。温西急速追赶,就在这时,一阵强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浓烟几乎扑面而来,左肩被重重砸了一下,然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耳边响起。温西剧烈地颤抖一下,跌倒在一张二手的黄铜床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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